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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他人即地獄 Intimacy

論他人即地獄

Intimacy

小時候,我有一個奇特的恐懼,總是擔心有一天我被裝進一個太空飛船里,然後被扔進太空里。「扔進太空里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呢?」我不停地追問我哥,「我會立刻死嗎?是窒息死還是冷死?還是爆炸死?會不會風乾?眼睛會不會鼓出來?頭髮呢?太空是黑漆漆的,還是也有光?」我哥其實也不懂,他非常不耐煩地說:「你會變成一塊太空石頭,跟其他那些石頭一樣,繞著隨便一顆星球轉。」
說的也是。仔細想想,有一個小圈子,固然可以互相取暖,但是結果往往是大家集體「坐井觀天」,越暖和也就越覺得井口那塊天空就是整個世界。圈子圈得太緊了九_九_藏_書,就不自由,總覺得「圈委會」的成員在虎視眈眈地審查你的言談舉止,溫暖也就成了壓迫。
如果要給美好人生一個定義,那就是愜意。如果要給愜意一個定義,那就是三五知己,談笑風生。
擠在小攤小販之間,突然覺得找到了回國理由的最好表述方式:美國的大環境再好,沒有自己的小圈子。因為接下來幾天見到的朋友,都問我以後回不回國,於是我這幾天一直很祥林嫂地重複這個觀點。
這似乎就讓我很為難了。一個小圈子,對外,無論對專制、還是犬儒社會,都是一個有效的抵禦堡壘。圈子再小,只要其中有內部團結,就read.99csw.com算不採取任何組織行動,在維繫認知能力上,至少有益。這是「圈子」的「進步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小圈子的內部,它有可能通過長期演化出來的一些「文化共識」來壓迫圈子內部的成員,它會用它的集體性來長期維繫一個明顯的錯覺。
那麼我到底是要追求集體的溫暖呢,還是逃避集體的壓力呢?就是說,我們有沒有可能得到「他人」天堂的那個部分而退還他們「地獄」的那個部分呢?
還是回國吧,我說,雖然很喜歡美國,但是大環境再好,你找不到自己的小圈子,尤其我這樣的學文科的、憤青的、文藝的,呆在美國,實在是突兀,跟https://read.99csw.com美國人永遠隔著一個語言和文化的差異,在中國人當中也格格不入。
那天跟佟佟穿梭在廣州琳琅滿目的小店之間,她問,以後你是要回來,還是要留在美國呢?
後來跟小昭說起這個觀點,她似乎很不屑。圈子不圈子的,有什麼意思?你看看某某圈子和某某圈子,就是成天相互吹捧,相互撫摸而已,很無聊的呀。
有一個心理學家叫Asch,他在1950年代做過一個簡單的心理實驗:把一組人——比如八個放在一起,其中有七個是串通好的,只有一個是真正的實驗品。Asch拿出兩段一模一樣長的繩子,讓這八個人比較它們的長短。前面那七https://read•99csw•com個人因為串通好了,就異口同聲地說一段比另一段長,第八個人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雖然有疑慮,往往都會也判斷其中一段比另一段長。
這麼一個著名的「集體壓力」的心理實驗(後來有學者在分析中國的「思想改造」時,還用到了這個理論)表明一個集體如何通過其「集體性」來損害個體的認知能力。從這個角度說,「集體」是一個權力機制。
可是再仔細想想,又覺得她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小昭有兩個知心的姐姐,有五個可以在鬱悶時隨時打電話的朋友,她當然體會不到整個世界與她脫節的恐慌了。
這真是一個巨大的悖論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一想起他說的這話,我read.99csw.com還是感到驚恐。想想吧,像石頭一樣!繞著隨便一顆星球轉!我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麼刺|激,為什麼這麼需要親密關係。這麼需要溫暖,從地球的溫暖開始。
但是另一方面,同樣是Asch的實驗。他做了一個小的技術處理:他讓那七個人裏面的一個改口,堅稱那兩條線一模一樣長,然後輪到第八個人時,這時這個人認定兩條線一模一樣長的概率明顯提高,越多的人改口,第八個人做出正確判斷的概率越高。從這個角度來說,「集體」,也就是第八個人和改口的那個人組成的集體,又是有效的「叛逆」機制。也就是說,小集體是反抗大集體的有效手段。這不是從組織能力上來說,而是從認知能力上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