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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自己作為他人 老張、亦文和蚊米

論自己作為他人

老張、亦文和蚊米

「你別叫我老張了,叫我亦文吧。」有一天,老張突然跟我說。
老張是不可能談戀愛的——頂著「老張」這個詞的人,頂多可以來個「中年喪偶,覓體健貌端的中年女子一名」,但是亦文可以。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要和我戀愛,必須先把「老張」這個詞從我嘴裏扼殺了。但是我積重難返,喊不出亦文。而且,亦文,多酸啊。再說了,「亦文,你幫我去中國城扛東西吧」,聽上去就不太對勁,是吧?「亦文」後面應該跟的句子是:「亦文,你為什麼離開我?!為什麼?!」或者,「亦文,這麼多年了,我還沒有忘記你」云云。總而言之,九_九_藏_書我們這些窮光蛋的飯桌上需要一個老張,而「亦文」最好還是滾回瓊瑤阿姨的小說里去。
我和張亦文談判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服了他,讓我叫他蚊米。我的大意是:雖然蚊子不是很可愛,但是沒有了腿的蚊子就不一樣了,它變得像一粒米,而米是很可愛的東西,所以蚊米也是很可愛的東西。我說了很久,說得天都黑了。張亦文看著口乾舌燥的我,起了側隱之心。他哭喪著臉,好像自己的四肢給拔掉了一樣,說:好吧,蚊米就蚊米。
我想,他的意思是說,我喜歡你。但是,作為老張,他無法說出這麼詩意的話https://read.99csw.com,於是他用一個極其委婉的方式,表達了這個意思。這個委婉的方式就是:叫我亦文吧。
但是我又不忍心讓老張失望。當我意識到張亦文戀愛的希望,與他的「去老張化」休戚相關,我就更覺得不忍心。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唿他,只有焦慮地在「喂」、「哎」、「嗨」之間顛沛流離。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跟我說:你知道嗎?一隻蚊子被拔掉腿之後,變得像一粒米,也就是「蚊米」。
「老張,今天有個哥們欺負我,你幫我去揍他一頓吧。」
「蚊米,我要去中國城買東西,你幫我去扛吧。對九*九*藏*書了,現在街上百合花賣得特別便宜,你知道吧,蚊米?!」
我突然茅塞頓開,「蚊米」,就是它了。
我有一個朋友,叫張亦文。我們都喊他老張。其實他也不老,就三十。他是一個電腦工程師,本來呢,這樣的人,在美國,都應該被喊成James Zhang之類的。但是我們叫慣了老張,他也就聽慣了。這讓我暗暗地對他有一點同情——如果有誰喊我「老劉」,我肯定很受傷。因為如果都被喊成老劉了,還有什麼前途可言?這個老什麼什麼的,讓人聯想起某縣某局某科的科長,而且是副的,一輩子也沒撲騰起來的那種。哪見過有點前途的人被九_九_藏_書喊成老什麼什麼的,會有人叫張柏芝「老張」嗎?會有人叫張朝陽「老張」嗎?所以說,如果「詩意」有一個反義詞,那就是「老張」;如果「希望」有一個反義詞,它也是「老張」。
「好吧,老張。」我一哆嗦,答應了下來。
總而言之,老張對「老張」這個詞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地進行了發揮,使老張這個詞中的社會責任感得到了充分的演繹。
而我,則高興得要死。蚊米多好啊,在我和他之間,建立了一個進退自如的距離。如果他是「老張」,那我就不能進;而如果他是「亦文」,那我就不能退。但是,現在好了,他變成了蚊米,既可以去中國城扛東西九九藏書,又可以從地平線上詩情畫意地升起。而且,下面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合理:
「老張,我要去中國城買很多東西,你幫我去扛吧。」
我和老張,是很暖昧過一陣的。有一段他經常打電話給我,一聊就到深更半夜。談人生。談理想。談雞毛蒜皮。我也不知道像我這樣一個人,一個拒絕成為「老劉」的人,和一個資深的「老張」,為什麼有這麼多可聊。
但是我說的這個老張倒也不介意。仔細想想也是,他做的很多事,挺像一個「老張」才能做的事,比如他吃飯特別快,還把袖子撈起來;他特別快地吃完飯後,會說:今天我請客。再比如,他會使以下的句子聽上去特別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