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著『會戰』，石舟齋大人好像也嚇了一大跳呢！」

還是拿不定主意。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從山莊跑下坡道的阿通，馬上就要到了。

武藏突然想到他，不過立刻又轉念一想：

「先別說我膽小鬼、無恥，我武藏可沒說要投降！暫時退兵可不是逃走，是兵法的運用啊！」

他的志向是什麼？又為何要避開自己？這些問題的答案在姬路花田橋時，她就已很清楚了，但是她一直不解的是：

絕對不是討厭你——

接著他感到一陣飢餓。連帶也想到了城太郎。

那麼，自己該如何是好？孤兒有一種冷漠的癖性，不容易相信別人，但是只要一信任某人，就會認定除了他以外，再無可依賴之人，再也沒有其他的生存意義。況且，她又曾被本位田又八背叛，讓她對男性有了更深刻的比較。她知道武藏是世上少見的真誠男子，所以決定一輩子都要跟著他，不論結果如何都不後悔。

「我看到野雞，就追了過去嘛！」

「阿通姐姐！你以前怎麼認識我師父的？」

在花田橋頭，她還說過——

「在哪裡啊？」

出來！看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伊賀辟山已有初夏氣息。日正當中，天空透著一片湛藍。

阿通的臉還是沒有離開那棵樹。

「哦——」

那是利休風格的茅草門，雜草蔓生到門栓處，圍牆裡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遺憾！真是遺憾！」

武藏身影一閃而過，使她又欣喜又失望。以一個女子的腳力，想要追一個已跑遠的人，必得全力以赴，所以不能多費口舌。

他找得失神，幾乎要大叫：

他的肋骨劇烈地起伏著。

跟這少年一聊起來，阿通把時間、要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像極了！她的臉跟奈良的觀世家寡婦送給城太郎的狂女面具，簡直一模一樣。

「什麼呀？原來你在這裏啊？」

漸漸地，心、肺終於恢復正常。

左聯寫著：

阿通聞聲抬頭，紅腫的眼睛，瞪得圓滾滾的。

她撞到路旁的樹，跌了一跤，城太郎趕緊扶她起來。

「師父——」

「阿通……她不可能在這柳生城，可是……」

最後，走到笠置山的絕壁前，看到後門的欄杆，才又無功而返。

城太郎在後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連忙舉起手拭去淚水。

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活動手腳，催動蓄滿了力量的軀體。

昨晚對城太郎是殘酷了一點，但是武藏知道這樣做對他的修行會有幫助的。武藏知道不管犯了多大的錯誤，城太郎都不會有危險。

「……喔！有位和尚來了！」

「什麼捉野雞？天亮之後，不是非要找到那個重要人物嗎？」

他來到一個往城東南方傾斜的坡道下方。那附近的樹木都經過仔細的修剪，應該是個有人居住的地方。

「奇怪？」

「啊？」

「沒在這裏！」

「可是，你昨晚跑來見我時，是怎麼說的？你不是說，現在師父生命危急，還要我向主公求情，阻止他們互相殘殺嗎？那時城太郎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呢！」

「那一定是錯覺。」

阿通則一個人靠在一棵大胡桃樹上，喘不過氣來，抽抽噎噎地哭著。

隔了一陣子，她又叫了一次，這次有迴音了。

「……為何一句話都不跟我說？」

「你怎麼不叫呢？城太郎！快！快點叫他。」

傻瓜！

一道清流，從門內高山直落而下，快速穿過圍繞著竹林的牆腳，然後滑落到城下。武藏洗過臉，然後像吃早餐一樣，喝了幾口水。

「啊？」

因為剛才雖然一度在崖腹出現火把，但消失之後，再也沒見到蹤影，似乎城裡的人九*九*藏*書並沒有要趕盡殺絕的意思。

「他不知怎麼樣了？」

可是，武藏的身影越來越小，跑入山谷間就不見了。

他踢散幻想的花園，翻身跳了起來，再次望著小柳生城黑色的屋影。

他無法分辨哪個性格是與生俱來，哪個是後天造成？武藏一直躲在樹后。漸漸地，他的眼眸及混亂的腦海里，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選擇。

武藏反覆想了好幾次，但也只能想而已。阿通對他說過的話，此刻都重新回蕩在他身邊。他無法不認為，背叛了她率真的思慕是男性非常殘忍的罪惡。——也無法不痛苦。

艷陽高陞，黃鶯已不像早晨時刻那麼嘹亮。

接著，她發狂似的大叫：

懸崖上面，突然傳來人聲：

兩人邊跑邊叫。

可是，阿通在七寶寺的千年杉下觀察了武藏好幾天，很了解他是什麼樣的男性。她相信他不會向女人撒謊，要是討厭自己，他一定會明講。這樣的人曾在花田橋說過：

「看不到呀！」

武藏坐到門邊，背靠著柱子，立刻呼呼大睡。

她哭得胡桃樹葉也跟著顫動不已。要是樹木有靈，也會為之落淚吧！

此次雲遊，澤庵遍訪九州。前一陣子來到泉州的南宗寺落腳，寫了一封信問候久未聯絡的柳生父子。石舟齋看后仔細回了一封長信：

「哦！就是這裏！」

「不，人世間變化無常，搞不好阿通真的在那裡。」

這些人物當中，有上泉伊勢守的弟弟鈴木意伯、柳生家的兒子柳生五郎左衛門，及其弟宗矩。

「趁這個時候，去找石舟齋。」

「不對吧！你看錯人了。」

聽到她的叫聲，又看到她近在眼前的身影，武藏紅著臉，悄悄地躲到樹陰后。

「師父！」

而石舟齋也稱讚澤庵：

「這麼說來，武藏哥哥也聽到我的笛聲了。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因為我吹笛的時候，內心正想著武藏哥哥呢！」

門裡響起拉開門閂的聲音。利休風格的柴門便向左右打開了。

他往裡面窺視了一下，景色像個禪院，竹林中有一條小路，沿著坡道直攀而上。武藏正準備翻牆而入。

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喜歡別的男人了！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兩人帶著哭聲的呼喚，跑下山丘，越過原野，在山谷間回蕩，連樹林都要為之動容。

他想叫：

武藏心裏一陣衝動，想跟她到無人的地方，向她表明自己的真意——傾訴自己的煩惱——說明自己堅強外表下的脆弱之處。還要告訴她刻在花田橋欄杆上的無情文字，不是自己的真心話！

「只是這樣？」

他曾聽綿屋客棧的老闆說過，石舟齋不住在本城，也不住在外城，而是住在合內某個地方的一個草庵，安享余年。他決定，只要找到那個草庵，就要直接叩門而入，拚死也要見他一面。

「以後再聊吧！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一定要找到武藏哥哥。石舟齋大人也說要破例見見這樣的男子，現在正等著呢！」

「等一等，阿通姐姐！」

宗彭澤庵跟柳生家早有交情。他們結識的機緣，可以遠溯到這位和尚在大德寺的三玄院廚房幫傭，每天和味噌、抹布為伍之時。

在七寶寺走廊上，經常流露出寂寞空虛眼神的阿通，絕對沒有現在這樣閃閃動人的雙頰和眼眸。那時的她完全是個孤苦無依的孤兒。

哪怕是妖怪變的也好，他真希望石舟齋現在就能出現在他面前。他四肢百骸充滿的鬥志，讓他在夜裡也像個惡鬼一樣https://reaｄ.９9ｃｓw•ｃom到處遊走。

但是，認識武藏，深信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之後，她在初次體會到的女性沸騰熱情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義。尤其是為了追尋武藏，一路浪跡天涯之後，不論身心，都被磨鍊得能接受任何的考驗了。

穿過樹林，來到平緩的山丘。沿著山，是月瀨通往伊賀的小路。

站在山丘上，城太郎也很清楚地看到了武藏。但已離得太遠，聽不到他們的叫聲了。那人影頭也不回，越跑越遠。

「可是，你看！」

「啊！在那邊！」

「啊！要是沒有這副門聯，我早就會被石舟齋嘲笑了。」

武藏躲著，望著她磨鍊后的成熟之美，非常驚訝。

滿山的樹林，籠罩在黃鶯甜美的歌聲中。武藏凝視著詩句，陷入了沉思。

雖然如此，武藏現在卻咬緊牙關，忍耐這種痛苦。此刻的武藏，已經分裂為兩種性格。

「我太輕浮了！」

「好甜！」

「我真的哭得那麼傷心嗎？」

甜美的幻想，突然包圍著他。

阿通打斷滔滔不絕的城太郎，走到柴門內側。

「那爺爺人真好。聽到我殺了太郎那隻狗，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生氣。」

今早外表凈肅有禮，內心澄明安寧的武藏，對此詩句竟然一下子就融會貫通。

遠處的黑暗中，似乎傳來呼喚的聲音，但一凝神細聽，卻又聽不見了。

武藏想起昨夜的笛聲，心亂如麻。

此刻，從柴門內遠方的坡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鳥被驚嚇得四處飛散。

星空寂靜。白色的梔子花，在晚風中搖曳生姿。

是城太郎嗎？

因此，澤庵才會悠遊自在地來到此地，在柳生谷附近山區看到阿通，便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但是聽到阿通說武藏剛剛才往伊賀的方向逃去，不禁咋舌直嘆：

一滴冰涼的露水落在武藏脖子上，他睜開眼睛，不知不覺天已破曉。飽睡后的武藏，感受到晨風的清涼，以及從耳際流轉而過無數的黃鶯歌聲。頓時之間，猶如脫胎換骨般精神為之一振，所有的疲勞也一掃而光。

「城太郎！城太郎！」

今早的阿通，看起來分外艷麗動人。不只是因為心中期待能見到武藏，也是因為年輕女性的自然光採，完完全全在皮膚上顯露了出來。

如果你不來，我就在這橋頭繼續等下去，十年、二十年，即使等得頭髮都白了……帶我走！多少苦我都可以忍受。

拚命跑，拚命叫。

他想見她！

白雲悠悠，溪水淙淙，迴音空空蕩蕩。城太郎像被搶走母乳的嬰兒，跺著腳大哭了起來。

「咦？你說是武藏哥哥的？」

騷擾這樣的幽靜住所，實在太愚蠢了。戰勝不問名利的人，又可以得到什麼名利呢？

「對！在石舟齋大人面前。」

城太郎內心一震，盯著著阿通的臉——怎會如此相似？只差沒咧嘴而笑。她那充血的眼神，白皙的眉間，像蠟雕的鼻樑和下巴——

阿通猛然回頭。

城太郎好不容易穿過孟宗竹，跑到阿通身邊。

「別擔心，我師父不容易被打敗的。」

「這種事怎麼說都好，重要的是我聽到了笛聲，所以才能找到阿通姐姐。我拚命朝笛音的地方跑，然後，大吼大叫了一陣。」

然後，只要沒人看到，即使向女人示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要向她表白自己的熱情，以響應她對自己的傾慕之心。真想緊緊地擁抱她，跟她耳鬢廝磨，為她拭去淚水。

近夏的陽光，曬得她的臉頰像個紅蘋果。微風送來陣陣嫩芽的清香，連肺都似乎被染綠了。

「哎！你撿這麼髒的手帕幹嗎？」

躲在樹陰中，背部htｔｐs://ｒｅaｄ.９9ｃｓｗ•cｏｍ已被朝露濡濕的武藏，看到阿通的樣子，立刻注意到——

他走過胡桃樹時，忽然轉身看著靠在樹上的阿通。

那時，三玄院屬大德寺的北派，經常有一些為了解決生死問題的武士，以及領悟到研究武術的同時，也必須究明形而上學的武道家等特異人物，在此出入。寺里的武士經常超過僧侶，所以當時很多人傳言：

她不知怎麼怨恨自己呢！她一定對這個無法理解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齒吧！

能進入這扇門的，惟有花鳥風月。現在的石舟齋，不是傲視天下的劍法名人，也不是一國的藩主。只不過是回歸大愚，悠遊于大自然之間的一名隱士罷了。

此刻，已聽不到笛聲。

「怎、怎麼辦？」

自己為他奉獻了一生，竟然還無法讓他停下腳步？！這多麼令人痛心！

武藏心中隱隱作痛。

「……這未免太過分了！」

那是條深達三十尺的空濠。雖說是空濠，但深暗的濠底可能積了一些雨水。

不管怎麼樣，今早他要見的是柳生流的宗師，也是天底下少數幾個能代表現代文化的人物之一。而像武藏這種無名小卒，跟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原諒我！」

城太郎雖然跟著跑，還是不相信。

但是，草庵蓋在山上，聽不到敲門聲。他突然想到也許有門鈴，便在門前左右找了一下，結果看到左右門柱上，掛著一副對聯，雕刻文字所塗的青泥，已經褪了色。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首詩歌。

門前清掃得一乾二淨，隨風飄落的白色梔子花，顯現出主人的風骨。這個情景，撫平了武藏莽動的心，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散亂的鬢髮和衣著。

為何跟我見面，會妨礙他的大志呢？

「你看吧！我說要緊跟著我，你就是不聽話。」

「差遠了！他是我遠遠不及的人啊！」

「對，沒錯。這是奈良的一位寡婦送的。染了紅葉，還印了宗因饅頭店的『林』字樣。」

「城太郎！」

「那是因為我嚇到了嘛！」

「就是今天了。」

又想，現在還不能見她！

他有些擔心。

「我一刀都還沒出手呢！四高徒不是我的對手，還是見柳生石舟齋吧！走著瞧！會戰——現在才要開始呢！」

附近林中，一樹的露珠忽然閃動著點點光芒，同時響起野鹿之類動物跳躍的聲音。

「奇怪了！只是同鄉，昨晚幹嗎哭得那麼傷心？」

阿通走到他身邊。

石舟齋想必是看中這個名水，才將草庵蓋在這水源之處。

「我們是同鄉。」

「看哪裡嘛？」

三玄院有意謀反。

他不會有危險的。

即使熱汗已涼，呼吸已經平順，如亂麻般的情緒還是不容易平靜下來。

他迫於無奈，辜負了她的一片純情，乘隙而逃……

他在星空中描繪阿通的臉龐。

她簡直判若兩人！

「好！」

武藏從圍牆隙縫看到那人時，臉色大變。從坡道跑下來的是位年輕女子。

武藏默念了好幾回詩句。

「武藏哥哥跑掉了！」

她不知在找什麼人，最後只好用雙手圈住嘴巴，對著山上大喊：

——雲遊四海的和尚，從山上慢慢走下來，彷彿從天而降，絲毫不帶任何世俗的牽絆。

他來得正是時候，宗彭澤庵對她而言，就像暗夜中的一盞明燈。不只如此，澤庵竟然會經過這裏，實在太偶然了，阿通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咦……」

「對。」

「那邊！」

能談心的父親。

「唔、唔——」

你來之前，我已經在此等了九百天了。

他用這手帕仔細擦了脖子九-九-藏-書，連指甲都洗得很乾凈。然後，拔下刀形發叉，用手梳理了亂髮。

他在深山的樹林和山谷間到處亂走，有時都懷疑是不是跑到城外了。但是看到到處出現的石牆和城壕，還有像糧倉般的建築，又讓他確定自己還在城內，但是怎麼也找不到石舟齋的草庵。

阿通想到這個，內心就充滿怨恨。

「休怪吏事君，好閉山城門；此山無長物，惟有清鶯鳴……」

他揉揉眼睛，抬頭一看，火紅的朝陽正踏著伊賀、大和連峰的山頭，慢慢上升。

「不快點追就追不上了，武藏哥哥不會回來了。快叫他！叫他，我也一起大叫。」

武藏猛然站了起來，充分休息后的身體，一曬到太陽，立刻燃起希望，充滿功名和野心。

阿通！

今早的阿通，眼眸中閃耀著喜悅之色，不停左顧右盼。

又自我責備：

這和尚將來必成大器。

她又想：

武藏不由得低下頭。

當時，宗矩尚未當上但馬守，跟澤庵交情深厚，經常邀他至小柳生城，所以澤庵跟宗矩的父親石舟齋亦親如父子，對他尊敬有加，說他是：

「啊……哦！好像是這裏！」

見她？還是不見？

淙淙的水聲，傳了過來。

現在他的心中只有旺盛的——旺盛得連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血氣和功名心。他此刻只想為這般驚人的征服欲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眼中燃燒著全部的生命之光。

不，應該說自己很可恥。

氣得陷入半狂狀態的城太郎在一旁喃喃說道：

那時阿通尚未戀愛。即使有，也是懵懵懂懂的情懷。是個一味怨嘆、回顧，為何只有自己是個孤兒的感傷少女。

特別是他感到疲倦了。他覺得在見石舟齋之前，必須先休整一下自己。

不，她的一顰一笑，根本不必描繪，經常不自覺地映在他的心中。

「城太郎！你在撿什麼東西？快出來呀！」

「我以為他跟著來了呢！……」

阿通立刻四處張望，突然城太郎在她耳邊大叫了一聲：

掛在門上的對聯詩句，描寫的當然是山莊主人的心境。

「你這個混賬傢伙！師父是個大混蛋！竟然把我……把我丟在這荒郊野外……哼！畜牲！你逃到哪裡去了呀？」

「不必這麼急。」

他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恨恨地說：

「武藏哥哥……」

「阿通姐姐！阿通姐姐！你要到哪裡去？」

城太郎兩手攤開手帕。

竹林上方，傳來一聲含糊的回答。

城太郎不知躲到哪裡去了？但是，這一切都不存在於武藏的思緒中。

阿通感到意外，但是澤庵卻早已料到會在此遇到她。之後，便帶著城太郎三人一起走回柳生谷石舟齋的住處，也不是什麼偶然或奇迹。

他拾起地上的枯木，劈劈啪啪地，用膝蓋折成好幾節。然後，插入岩壁的縫隙里當踏腳石，直攀而上。不久，他的身影便出現在空濠的外側了。

城太郎內心很不以為然，但看到阿通認真的表情，不忍潑她冷水，只好也拚命大叫，跟著阿通追了過去。

「明早一定會有人來開門的，就等到那時候吧！要是他還是拒絕見修行武者，再採取對策。」

「這麼說來，武藏哥哥來過這裏？」

右聯寫著：

石舟齋閉門隱居，拒絕接觸的絕對不只是修行武者。一切功名利祿，一切私慾，都被他摒棄于門外。

他不知所措。

「師父看到我們不可能會跑掉的，看錯人了吧？」

阿通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她走出柴門約十步左右，回頭又看到城太郎在門邊的草叢中逗留，便叫他：

那時她還說——

她曾在國境的山頂上對他說——

他還體諒那些下層官吏，要世人休怪九*九*藏*書他們。石舟齋這種避世的姿態，令他聯想到樹梢上皎潔的明月。

武藏不懂茶道，也不知茶味，只是單純感到：

他看到一扇門！

「哦？真的嗎？在哪裡？」

城太郎一個踉蹌，放開了手。阿通看他還在發獃，罵道：

「哎呀！……別再談了！」

「女人算什麼！」

同時，他的內心也映照出石舟齋的心境、人品及生活方式。

說不定那只是借口，其實他是討厭我？

「我一聽到笛聲，突然想到：對了！可以拜託阿通姐姐向主公道歉。」

「好甜！」

他如此邀約，澤庵非去不可。況且，信中提到的眉清目秀的吹笛女子，很有可能是他時時挂念的舊識阿通。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武藏是第一次感受到山泉竟然是這麼的甘甜。

「不，等等！」

像從井底仰望天空一般，星星看起來更遙遠。武藏咚一聲，仰躺在濠底的雜草叢中，大約有一刻鐘，動也不動一下。

「……這是師父的手帕喲！」

越恨他，就越愛他，這是她命中注定的吧？要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這個人結合，她的生命就無法和真正的人生步調一致，這一定是她脆弱的精神無法負荷的痛苦，是比肉體殘缺還嚴重的痛苦。

「啊……澤庵師父？」

原來——

他在空濠濠底走來走去，但怎麼走都走不出空濠。

他不覺喃喃自語。

因此，順著長滿灌木林的懸崖滑下來的武藏，中途停了下來，扔一塊石頭試了試，緊跟著跳了下去。

「在那林子里啊——」

近日我過得頗為愜意。至江戶奉公的但馬守宗矩亦平安無事；孫子兵庫已辭去肥后加藤家的職務，目前走訪各地，修行武術，看來將來會有所成就。而我身旁最近來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佳人，善吹笛子，朝夕陪伴照顧，茶道、花道、和歌，跟她無所不談，給嚴寒冷峻的草庵，增添了幾許暖意。這位女子在美作的七寶寺長大，跟你的故鄉很近，應該與你也投緣。因此特邀你前來，聆聽佳人吹笛，共飲一夕美酒，茶香配上黃鶯甜美的歌聲，別有一番風味。來此之時，務必與老叟撥冗共度一宿為荷。

武藏內心一陣悸動，波濤洶湧。他也不過是個清純的青春男子，還不善於應付女人的問題。

啊！她看起來很健康！

「是阿通！」

「啊？真的是他。」

心裏也準備好了。頭腦清醒的武藏，成為一個從容不迫的客人，上前敲了敲門。

那條手帕掉在門邊，看來剛剛被人擰乾。城太郎踩到了，這才撿起來。

「那裡——」

「你就會記得別人的事，自己的事倒忘得精光。……當時，我看情形不妙，對方有四個人哪！要是四個普通人也就罷了。可是偏偏都是高手，要是我撒手不管，說不定今晚師父就被宰了……為了幫師父的忙，我抓了一把沙子，丟向那些人。那時，阿通姐姐好像在附近吹笛子，是不是？」

他再也提不起勇氣敲門了。而昨天他本想要踢門而入的，現在光是想起來都覺得很可怕。

「我才嚇了一大跳呢！聽到你師父是宮本武藏的時候，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丟下城太郎，自顧追了過去。

「哎呀！我在這邊呀！從那裡走會迷路的。對！對！下來。」

可是他又想到：

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張望著。

武藏看到三四支火把在林間晃了幾下之後就消失了。

他從懷裡拿出一條臟手帕，在水中清洗之後，立刻變得好乾凈。

水的美味，直透體內。

武藏口中不知不覺念著當時自己用小刀刻在花田橋欄杆的話語，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他拉平衣襟、撫平亂髮，是應有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