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桑名有一位擅長用鐮刀的高手。」

嚴寒的冬天里，街道兩旁的茶館生意清淡。有些巨大的道旁樹因風雨摧殘而橫倒在地，路上幾乎不見半個人影。

武藏眼睛為之一亮，他來此的目的主要是希望能見識這種武器並討教幾招，這也是他鍛煉自己的方法之一。婦人放下木槌爬上鋪著席子的房間，武藏以為她要去泡茶，不料她竟然躺在被窩裡給孩子餵奶。

武藏臨時待在一個山田的旅館里，派人去禰宜的荒木田家打聽是否有一位戶梅軒先生前來作客？

馬夫心想昨天這個客人已經老老實實付了錢，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所以他就答應去山田，決定之後，兩人立刻啟程。經過松坂，黃昏時終於來到伊勢大神宮前，綿延數里的參拜大道，兩旁種著整齊的道旁樹。

此時可以看見他一隻腳趾上綁著紗布，走起路來有些跛。

原來是伊勢神宮的神官，那麼只要到神宮一問便可知曉了。好，就這麼辦……武藏心想。

「嗯！」

他回想自懂事以來，從未因病卧床超過三天以上。小時候，頭頂上，剛好位於月代的地方長了一顆疔子，到現在還留有黑色疤痕，從此他決定不剃月代髮型。除此之外，他不記得自己生過什麼病。

原來是腳傷化膿，所以今天才以馬代步。

「你去叫門。」

「你可以回去了。」

「嗯！」

武藏無意與她爭執。

那時他臉頰如鹿般削瘦，遍體傷痕，由於經過瀑布的沖洗，所以頭髮乾枯且粗糙不堪，他席地而眠，只有牙齒是白的。他走向人群聚落，內心燃燒著傲慢和自信，下山是為尋找能與自己匹敵的對手。

「好，你仔細看著！」

婦人不以為然地看看武藏，皺著眉頭。可能有很多修行武者登門拜訪，婦人早已習慣這些旅者的打擾，她看來是個三十幾歲的美麗女子，卻用命令小孩的語氣對武藏說：

武藏渴望能見到梅軒。但是他老婆說梅軒目前正在伊勢的荒木田家作客，武藏偷偷問馬夫。

「客官，安濃鄉的雲林院村從鈴鹿山底還要往裡走約二里路，您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到底要做什麼呢？」

「你們是誰？」

人海茫茫，人中龍難遇。

武藏經常以此為志，並非怨恨或報復，因為澤庵在禪理上已臻人生最高境界，武藏希望自己在劍法上能夠凌駕澤庵，他一直抱此願望。

「噢！神子上。」

馬夫張大眼睛問他。

「真是一個賢明的太守。」

「要是我沒來伊勢，直接去的話就來得及。」

連他的女人都能有此架式，戶梅軒的武功一定更為高強。

就是那個吧？武藏心想。

武藏睜開眼睛，從窗戶看到外宮和內宮的一片神木。神木前有一座前山，東邊可眺望朝熊山，兩座山中間有一座聳立像把劍的高峰，睥睨群山。

「您要到山田？」httpｓ://ｒｅad.９９ｃsｗ.ｃoｍ

武藏點點頭，他久仰其名，便不再多問，默默地坐在馬上任其搖晃。他眺望四曰市的旅館屋頂漸漸靠近，終於來到城裡，藉著一個路攤吃起便當。

武藏伸手取下掛在牆上的一支鎖鏈鐮刀，仔細端詳著。

婦人奪去武藏手中的鐮刀，擺出架勢。

「可以。」

「就是這麼使用的。」

「你們來找我丈夫是來比武的嗎？幸好我丈夫不在，不然你們恐怕沒命了。」

「把門關上，寒風吹進來，小孩會感冒的。」

武藏痛急了就猛踢腳，望著那腫大的腳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

「……」

「喂，來人啊……我要馬上離開這兒。幫我結賬，另外還要幫我準備便當、飯糰，以及三雙牢固的草鞋，拜託了！」

「哦！鐮刀藏在這裏面啊！」

「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

「那麼，你隨我一起去找吧！」

婦人笑著說道。

說完，她把鎖鏈鐮刀收成一根木棒又掛回牆上。

當天晚上二人席地而睡。第二天，鐵匠的孩子起床開大門的時候，吵醒了他們。

「很明顯，那根釘子落地時是朝上的，而自己竟然會踩到它，這表示自己不夠專註，警覺性不足。——而且還是整隻腳全踩踏上去，顯示出身形不夠靈敏，要是自己武功修鍊到家的話，在草鞋碰到釘子的那一瞬間，應該能夠敏銳察覺的。」

時逢十二月中旬，伊勢雖已逐漸暖和，但從那古海邊吹向山谷的海風依舊寒冷刺骨。坐在馬車上的乘客卻僅著單薄的奈良制上衣，外面罩了一件無袖背心，看來單薄而且有些髒了。

他翻開日曆，想起與吉岡武館的約定。

「神子上典膳。」

武藏記不住她的招式，深感遺憾——真希望能再看一次。

他非常細心照護自己的身體。雖然如此，仍然在混雜的鳴海港踩到一個木箱上的釘子，昨天還因此發高燒，腳腫得像個柿子。

有一陣子他得不到答案，最後他終於肯定自己：我找到劍的真理了！

「哎喲，痛死了。」

「是嗎？……」

什麼才是最高境界？

「哎喲，不是這種架式。」

除此之外，就是伊勢桑名的太守北具教。具教這個人在江湖上不但是頭角崢嶸的名人，還是個賢明的地方官，直到他去世之後，伊勢的老百姓仍然懷念他，稱讚他：

「你如果採取這種招式，對方的大刀早把你砍死了。鎖鏈鐮刀應該這樣子拿的。」

武藏真想知道。

但是，自從今年晚春離開了大和柳生的田莊之後，到今日已經過了半年，這期間武藏並未浪費光陰。

無論馬夫說什麼，此人一徑點頭不語，好像已陶醉在那古樸的海濱風景hｔｔps://reａｄ•99ｃｓｗ•com。

客棧的人很關心他的腳傷。拿給他祖傳秘方和外傷葯。但腳卻日益腫脹，猶如木柴般沉重，傷口只要蓋上棉被就燥熱難耐。

大家懷念他為桑名帶來的繁榮及德政。

只要來到此地，一定會聽到當地人引以為傲的種種事迹，這些話聽起來比胡亂吹牛的順耳多了，更可加深外人對此地的了解。現在，也有一名旅客正從桑名城騎馬前往垂坂山，他聽到馬夫高談闊論家鄉的諸端事迹，不斷點頭稱是。

武藏連對一根小釘子也會聯想到勝負——如果釘子是一名武士，他竟然如此粗心大意，頗感可恥。

「這位大嫂，掛在牆壁上的鎖鏈鐮刀是你們自己的嗎？」

生病對人而言也是強敵，要用什麼劍來克服病魔呢？

這表示他的敵人並非只限於身體之外。武藏躺了四天，內心隱約體會出這一點。

「那是鷲嶺吧！？」

「我能遇見他是上天賜予的恩寵，我必須把握這個機緣。」

空想無濟於事。

北具教從卜傳那兒學得一太刀的劍法，卜傳的正統流派未在東國發揚光大，反而在伊勢紮根。

武藏一想今年臘月已經過了一半，不禁擔心這個偏方是否有效？因為他已經從名古屋託人捎信去吉岡家，要是屆時腳傷未愈，那該如何是好呢？

「沒錯。」

「誰？」

當初這位客人向他租馬時，馬夫還暗自擔心著，而且這位客人竟然要去一個偏僻、人煙稀少的深山裡……

他老實地關上大門，然後坐在火爐旁的一截樹榦上環視屋內。在他四周是個被熏黑的加工處，旁邊是個地板上鋪著席子的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武藏看到牆壁上掛著十來把鎖鏈鐮刀，這種鎖鏈鐮刀只在傳說中聽過，是罕見的武器。

「客官。」

「小子，你幹得好！」

「是戶梅軒先生的家嗎？」

帶著鄉音的催眠曲唱來韻味十足。

再過幾天就過年了。

武藏看傻了眼。

此時，武藏也發現到泛青的鐮刀刀背上刻著「戶八重垣流」的字樣。

婦人又笑了。

「啊哈！您說的是戶先生嗎？」

「唔……唔。」

而且武藏在信中提到日期任由對方決定。另外，他還與人約定在正月一日之前，無論如何一定趕到五條橋頭赴約。

「是的。」

雖然武藏沒見到柳生谷的劍宗石舟齋，可是想到他崇高的人格，不免自慚形穢，深感無地自容，尤其才明白自己年輕不經事，更不敢輕言武學論道。以前他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是個無聊、世俗的社會，現在才了解世界太廣闊、太可怕。

她遮上胸前的衣襟走到空地上。

武藏好不失望，此時，他因踩到釘子而受傷的腳又開始發作。從前天開始紅腫，客棧的人說用泡過豆腐渣的溫水清洗，傷口會好得快。因此九-九-藏-書武藏第二天一整天都待在客棧里療傷。

這是武藏遨遊四海之後的感慨，同時也讓他想起了澤庵，他實在是一個難得的人中龍。

「你帶我到山田去吧！」

凝視山的時候忘了腳痛，當他回過神來，腳已痛得彷彿放在打鐵鋪的火爐上。

不過，從剛才他們就一直聽到「鏘」的打鐵聲劃破寒冷的夜空，兩人循著聲音，終於看到一點微弱的燈光。

「你來到伊勢，居然不知荒木田先生，哈哈哈！」

「你丈夫外出，這的確很遺憾，請問他到哪兒旅行了呢？」

這附近有伊賀、鈴鹿、安濃群山環繞，山上一片白雪。

武藏左手握鐮刀，右手抓住鐵球的鎖鏈，假想正在與敵人交手。他擺好架勢，摸索鐮刀的使用法。躺在床上的婦人不經意地瞄了他一眼。

想到這裏，武藏心跳加快，肋骨擴張宛如一副盔甲，那腫得像木柴的腳用力踢開棉被。

武藏抵達目的地時，已是深夜。他付錢給馬夫之後說道：

「啊……」

武藏一想起澤庵，雙手及全身頓覺痛楚不堪。這種奇妙的疼痛乃因當時被捆綁在千年杉樹梢時所留下來的，對他而言，記憶猶新。

「去拜訪一個人。」

自問自答之後，下了一個結論：我的功夫尚未到家。

發出打鐵聲的正是鐵匠梅軒的家。屋外堆滿了各種金屬器料，屋檐也被熏得一片漆黑，一看便知是鐵鋪。

武藏頓悟之後，立刻隱居山裡，只要看到他從山中出來的模樣，便可猜知他在山中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我們一起去找！」

現在不是談理論的時候，劍法並非紙上談兵，一味議論根本無法營造一個完美的人生，惟有身體力行才是最重要的。

鷲嶺的山頭鶴立雞群般直入雲霄，見到這座山頭使武藏憶起柳生石舟齋，石舟齋給人的印象不和跟這座山一樣嗎？不，應該說他現在才發覺石舟齋就像鷲嶺高踞雲霄，正嘲笑自己喪失鬥志呢！

「對，對。」

她的架式非常漂亮，十分引人注目，就在此刻，婦人收回架式。

但是婦人已不再理會他，自顧著收拾工具，又走到廚房去收拾碗筷，準備明天的早餐。

具教察覺師父的遺子彥四郎是來向他偷學武術，但他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棒子側面有個凹槽，可以看到鐮刀的刀背閃閃發光，武藏用指頭將它摳出來，刀刃與棒子垂直，這個刀刃足以砍斷人頭。

「善哉！善哉！我願足矣！」

不，澤庵這個人不會如此露骨地說出心裏感受，也許他會開玩笑地說：

永祿年間，東國的名人當中以冢原卜傳及上泉伊勢守為代表，京城方面則以京都的吉岡以及大和的柳生兩家與其形成對峙的局面。

「喂、喂！」

荒木田家的管家卻回答並無此人。

武藏望著那座山。當他躺在床上養傷九九藏書時，每天觸目可及就是鷲嶺。不知為何他一看到這座山內心就會充滿鬥志，激起他征服的慾望。現在他的腳腫得宛如大水桶，躺在床上時，他深覺這座山不卑不亢，傲然聳立。

武藏點點頭。

「嗯……」

武藏有點後悔，望著溫水，恍惚覺得腳趾腫得像豆腐。

彥四郎照本宣科學得了一太刀的武術，但只學到皮毛並未深研精髓。是以卜傳流仍在伊勢發揚光大。受此遺風影響，直到今日，地方上人才輩出，高手如雲。

武藏面對窗戶，閉目養神，本為忍耐疼痛而漲紅的臉，慢慢地恢復平靜，他頑強的信念打敗了病魔，頭腦也逐漸清醒了。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家父卜傳也傳授給我一太刀的秘傳，家父生前說過他也曾經傳授給您，現在，我想與您切磋研究，看彼此所學是否相同，不知您意下如何？」

此人臉龐黝黑，頭戴一頂破斗笠，他的頭髮因長久未洗像個鳥巢糾成一團，只是隨便紮成一束罷了！

無人響應，武藏握緊拳頭敲打著榻榻米大叫：

此人就是武藏。從去年春末到今年暮冬，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皮膚因風吹雨淋而粗糙不堪，只有那雙眼顯得明亮銳利。

他發現自己武功尚未純熟，劍和身體未成一氣——光是練就一手好刀法，身體和精神卻不能合而為一。他深覺自己劍法尚未成形，是以憂心忡忡。

「嗯！只記得他叫戶。」

正在吃奶的嬰兒突然哭了起來，那婦人無視客人的存在，唱起催眠曲：

「你好，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啊！有火，先讓我烤一烤，暖暖身子。」

武藏聽完一陣氣惱，自己大老遠跑到深山裡，竟然平白遭受鐵匠老婆的恥笑。一般女人都會誇大自己丈夫的社會地位，這位婦人卻認為她的丈夫舉世無雙，真讓人受不了。

「我們中午之前可以到達四日市，傍晚抵達龜山，再要到雲林院村的話，可能已經半夜了。」

「那個村子應該只住著一些樵夫、農夫吧？」

也許澤庵會很高興地說：

「我從遠方載一位客人來拜訪你丈夫，剛剛抵達此地。我是桑名的馬夫。」

但是馬夫說這裡是深山，而且深夜不便趕路，希望能向客官打算拜訪的朋友借宿一晚，明早再到鈴鹿山接客人回去較恰當。何況天寒地凍，他連一里路也無法再趕了。

「戶梅軒。」

武藏忍痛呼叫客棧的女侍。

即使在劍法上無法超越澤庵，自己若能在修身養性上突飛猛進，總有一天能把澤庵綁上千年杉，自己則在地上對他說教。澤庵在樹上會說什麼呢？

梅軒是個鐵匠，如果天色未晚一定可以問得到，但是此時夜深人靜，村莊里看不到任何燈火。

馬夫又問他：

他能領悟絕非因為這些真理埋藏在城市或山林沼澤當中。半年來他在各地碰過幾十個習武之人，其中不乏高手，但是這些九*九*藏*書人只是技術高超，巧于用刀罷了。

他付得起馬錢嗎？

武藏對澤庵一直抱著奇妙的情懷。反正無論澤庵說什麼，也不管武藏會用什麼形式，總之，一定要向澤庵證明自己的進步，並能凌駕于澤庵之上。

他決定除此病魔，勉強盤腿而坐——真痛！腳傷的疼痛讓他幾乎窒息。

「難道這是不可抗拒的敵人嗎？」

「他到荒木田先生那兒去了。」

「那個人精於冶鍊鐮刀，而且聽說他擅長使用鎖鏈鐮刀，這麼說來，客官您是修行武者嘍！」

要是我克服不了這個敵人，要如何去戰勝吉岡一門呢？

卜傳的兒子冢原彥四郎雖然承襲父親的武術，卻沒有學得一太刀的秘傳，父親死後，彥四郎離開家鄉常陸，來到伊勢跟具教見面的時候，他這麼說：

剛才看婦人在餵奶的時候，她只不過是個充滿母愛的女人，但是拿著鎖鏈鐮刀一擺出架式，整個人突然變得英姿煥發，武藏甚至覺得她美得令人目眩。

「等著瞧吧！下次換我把你澤庵綁到千年杉上，換我在地上對你說教。」

馬夫靠在火爐旁的牆角上，有氣無力地回答著，他已經快睡著了。

「是不是這樣使用呢？」

「荒木田先生是誰？」

然而這些純屬武藏的空想，他現在才剛起步，想達到完美的境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更甭說要凌駕澤庵之上。

拿在手上，只不過是一枝一尺四吋長的木棒罷了，可以插在腰際。棒子的一端有個扣環，上面掛著長鎖鏈，鎖鏈的尾端是一顆鐵球，看來足以敲碎人的頭骨。

馬夫開門進屋，中間有一大片空地，雖然已經休息了，鑄鐵的火爐仍熊熊燃燒著。一位婦人背對爐火在工作。

他在桑名聽說有個人能力與自己相當，所以現在打算去拜訪他。途中，他又聽說一個擅長冶鍊鐮刀的高手戶梅軒，此人究竟是難得一見的高手，還是泛泛的米蟲呢？尚不得知，反正現在離初春還有十天左右，在前往京都的途中可以順道去見見。

他走訪伊賀，下近江路，一路走過美濃、尾州到各地的城池和山澤，極力尋找劍的真理。

一位陌生男人突然跑進屋裡，還上前烤火，婦人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工作問道：

武藏向她徵求是否可以看看鎖鏈鐮刀，也好讓自己開開眼界。婦人躺在床上邊打瞌睡邊唱催眠曲，聽見武藏的請求，迷迷糊糊地點點頭。

「與其去拜訪冶鍊鐮刀的梅軒，倒不如去松坂，那裡有一位聞名伊勢的高手。」

「荒木田是大神宮的神官。」

「您要去辦什麼事？」

「原來如此，這就是最近風行的鎖鏈鐮刀嗎？」

武藏本因瞧見打鐵鋪的燈火才能找到這裏，並非受人之託而來，如今只好放棄了。

說完，便對他施展一太刀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