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母親啊？」

「是個女人？」

又八不是很認真地聽著，朱實卻認真說道：

「我們應該過快快樂樂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否則人生就太沒意義了。我們應該抱著偉大的志向，做一番大事業才是。如果我們做事馬馬虎虎，或是太過於老實、善良反而會受命運的捉弄與嘲笑，結果只會令人哭泣，無法辟出一條康庄大道……喂！朱實！你的命運不也是如此嗎？你只是阿甲和清十郎的餌，才會被他們吞食。所以不能當吞食的強者，就無法在這世上存活。」

朱實一驚，吞了一口氣。

阿杉婆突然叫了一聲。並非她又聽到那可疑的慘叫聲，而是看到又八突然出其不意地抓著崖角，一步一步下到谷底去了。

「你要去找什麼啊？找什麼……」

就在那條溪邊，有一間只能容納一人的小屋，也許這是漁夫休息的釣魚小屋吧？他看見有一個人蹲在那間小屋後面，露出雪白的臉和手。

又八不能不等她，只好走走停停，但總會向隨後趕上的老母嘮叨幾句。

「她一定很生氣吧？」

「……」

「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小孩，根本不知道害怕啊！」

朱實心有餘悸，又八雖強忍著笑，終究還是笑了出來：

她告訴又八，事情是這樣的：

朱實並沒有回答。

他鼓著臉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等她。這時，阿杉婆和又八突然側耳傾聽——剛才城太郎嚇了一跳，阿通也聽到女子尖銳的叫聲，這對母子也聽到了。

「對了！」

「兒子啊……又八啊……」

她原本不太感興趣，現在卻聽得越來越起勁。接著，又八又拿世界的寬廣以及他們還如此年輕等話慫恿她。

「奇怪？」

接下來，他揶揄道：

「又八哥，我們走別的路，不要走這條路！」

「啊！盤纏的事嗎？」

又八使儘力氣說道。

「啊！光是這些，就覺得這城市令人九_九_藏_書懷念。」

「到下面的沼澤去。」

又八趕緊躲到岩石後面。剛才的慘叫是女聲，這才驅使他好奇地想探個究竟。如果是男人的聲音，他應該不會下到沼澤來吧！現在，眼前確實是個女人，而且好像還很年輕。

又八皺皺眉。

又八抓住她因驚嚇而顫抖的肩膀。

她回過神來，想一想現實的境遇之後，反問又八。

朱實默默地搖搖頭。

「你還不服輸呀？半路上你把酒店的老闆叫醒，人家好意讓我們進店休息，那個時候，你自己不想喝酒，就說：『再喝下去就來不及，趕緊出門吧！』害得我來不及喝酒就要趕路。有誰的父母像你這麼難相處的呢？」

「任性也要有分寸。我們現在可是要去辦一件大事呀！」

「那麼就走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那你為什麼要到一乘寺村去呢？」

那個女人的感覺很敏銳。她立即察覺到又八的腳步聲，就像察覺到昆蟲爬在身體上一般。她急忙要站起來。

「嗯！你是指武藏和吉岡門今天要比武的事情嗎？」

「什麼話嘛！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呢！平時這些山路難不倒我。只是這兩三天我剛好感冒，全身無力，一走起路來就氣喘如牛。」

他說武藏沒半點勝利的希望，也說了敵方的情勢。

朱實點點頭。

「我母親啊！我母親在山崖上等著。」

又八仍然迷戀都市生活，像灘酒、都市姑娘等，都令他依依不捨。更何況他對這都市還有一些執著。他希望和武藏走不一樣的路，以求出人頭地的機會。他還想藉此滿足長久以來在物質上的慾望，以求得體驗人生的意義——他絕不放棄這點希望。

那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如果再叫一次，就可以猜出聲音的來源。又八和阿杉婆好像在等待下一次的悲鳴，一臉茫然、疑惑地站著不動。

「算了！我不想在這裏和ｒｅａd•９9ｃsｗ•ｃom你爭吵。」

又八走到崖下說道：

「你也一身旅裝打扮！可是，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到這裏——為什麼到這裏來呢？」

她聽又八描述武藏瀕臨死期的事情，卻一點也不悲傷。既然如此，為什麼自己還要到這裏來？還對武藏依依不捨呢？她感到矛盾，搞不清自己的思緒。

又八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使勁。

朱實邊道歉邊哭，又八卻露出不在意的臉色說道：

朱實心動了。自從離開艾草屋踏進社會以來，總是被世人虐待和欺侮。現在能碰上又八，總算有個依靠。他比以前更有抱負，一定能出人頭地。

「在那裡等我唷！」

「因此，你急著趕到一乘寺村去啊？」

「找什麼？就是剛才聽到的女人慘叫聲啊！」

「真是無藥可救！」

朱實的眼神渙散，像做夢似地聽著又八說話。又八悄悄地看著她的側面。他發現她的徘徊和自己彷徨之處竟那麼相似。

「你不喜歡嗎？」

「剛剛我聽到這附近有人慘叫，是你叫的嗎？」

「是啊！」

「並不一定要到江戶，但是我聽說關東的江戶將成為日本首府，當今的大坂或京都則將成為古都。而新幕府江戶城的四周，新的街道正在迅速興建中，因此，早一點到那裡去，應該可以謀得一份好工作吧！我們兩個就像離群迷路的雁子……你想不想去？想不想去看一看？……喂！朱實！」

「原來是朱實啊！」

從清十郎到小次郎——朱實已經歷過好幾個男人。不再是少女的她想到武藏時，已無法再像少女時代編織著未來的夢想了。已非完璧的她，只有冷眼觀看自己，曾在生死邊緣掙扎，如今就像一隻迷途的孤雁，尋找另一片天空。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戀愛……但是，我對那個人已經死心了。」

「真沒道理！想想在旅館的時候，你是怎麼責罵我的！ｈttps://rｅaｄ•9９ｃｓw.com」

她在做什麼呢？

又八從深谷中，透過樹梢看著在山崖上對月亮謾罵的老母：

她空虛、彷徨地走來走去。

「等一等啊！休息一下再走嘛！」

「為什麼？」

「……」

「真是的，為什麼走這麼快呢！又八！又八！等等我呀！」

雖然又八大聲的喊叫，但根本沒傳到阿杉婆的耳中。因為他已經下到很深的山崖下了。

這沼澤連月光都照不到，但是定睛一看，倒有一條小路。這附近只是一些小山，並有京都通往志賀的坂本或是大津的捷徑。因此，無論從哪裡下到谷底，都可以看到人們踏過的足跡。

「啊？」

她懷疑地直瞪著又八的眼睛。

「又八，背我一下！你是年輕人，背我走一段吧！」

那女子嚇了一跳：

「又八哥，你母親呢？」

然後她像是又看到剛才的惡夢似的，從低洼的沼澤望著聳立在眼前的黑色山嶺。

「哈哈！原來你在氣我沒讓你喝酒啊？」

走沒多久，他又把阿杉婆丟在後頭了。由旅館出發前，她就一直嚷著身體懶懶的，也許真是哪裡不舒服。終於屈服道：

他興緻勃勃地走在前面，朱實卻仍然躊躇不前。

她越過溪流走到眼前那座山腰時，看到一個很恐怖的妖怪坐在那裡望著明月。

又八叫了一聲。

剛才喝下去的水，現在才下肚，朱實深吸一口氣。

「……」

「再怎麼說，我們母子根本不需要參与他們的決鬥，只要在他們分出勝負之後，央求吉岡家讓我們在武藏的死屍上戳一刀以泄心中之恨，再從他身上取一些毛髮帶回家鄉，這不就行了嗎？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又八抬頭望望另一方：

「但是，又八哥，你母親怎麼辦？」

「笨蛋！」

剛才——

兩人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所以又八很清楚朱實的心事。他也不想多問，突然改變話題：

「我因一時衝動偷了九九藏書別人的錢，如果被抓就會被當成小偷了。」

「並非完全是小孩吧！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事還是讓人忘不掉啊！」

「因為這條路會通往那山腰啊！」

「這個女人，在找尋同行的伴侶。」

「唉！真是丟臉啊！我們竟然要從死屍上拿證物回鄉交代。反正家鄉的人住在山中，猶如井底之蛙，一定會相信的……唉！一想到還要在那山中過日子，就覺得無聊、真無趣哪！」

「啊！到江戶？」

「再休息天就要亮了。」

這才是他下到這沼澤的目的。

從雪白的側臉，他觀察到此點。

「啊？」

但是，在她腦海里還浮著難以割捨的幻影，那就是武藏。這就像即使家園燒毀了，仍然想要回去看看那些灰燼——就是這麼的愚蠢、固執。

「哈哈！你害怕再碰到咧嘴的侏儒嗎？有我在不必怕……啊！不好了！老太婆在上面叫我了！我母親可比侏儒妖怪還要可怕喲！朱實，如果你被她發現可就麻煩了。趕快過來吧！」

又八咋咋舌，故意大聲說道：

「從遠處看過去，那妖怪像個侏儒卻有著大人的臉孔，且是個女人。白白的臉，嘴巴咧到耳朵，微笑地看著我。我嚇了一大跳尖叫一聲，幾乎要昏倒了。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跌在沼澤邊了。」

「我母親拿到武藏的遺物之後就會回家鄉去。如果她現在知道我要把她丟在這荒郊野外，就像丟在姥舍山一樣，肯定會大發雷霆的。但是將來等我出人頭地，就能補償這個罪過了。既然決定，就快走吧！」

又八從頭到腳打量她，並問道：

兩個影子消失在岩山腰后，等得不耐煩的阿杉婆在山崖上大叫：

她擦一擦滿是皺紋的一臉汗水，正想休息，又八又邁開腳步往前走了。

「母親，等一下，在原地等我一下。我過去看看就來。」

「我急著上路，但是旅館錢未付，又沒有盤纏，雖然明知道那樣做不對，rｅａd.９9csw.cｏm但是，一時衝動，仍然悄悄把阿婆的錢包拿走了……又八哥，請原諒我！放我走吧！我以後一定會還。」

最初他這麼懷疑著，待看清楚之後，他的疑慮解開了。那女子爬到水邊，正用手掬著水喝呢！

「因為離開旅館之後，我躲在樹后，無意中聽到你和你母親的談話。」

「啊？」

「啊！啊！」

又八沿著潺潺的小瀑布和流水走去。他發現有一條道路橫斷水流通往山腰。

「你在伊吹山長大，應該是那些妖怪們怕你吧！你不是也常去飄著鬼火的戰場剝削死屍上的大刀或戰甲嗎？」

她用責備的口氣：

「朱實，你不想逃到江戶去嗎？」

「那是我母親的說詞。如果你真的那麼困難，我還想把那些錢給你呢！我真的是這麼想，所以你不要太在意，不用擔心。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急著趕路，又為什麼走到這裏來呢？」

「哈！哈！哈哈！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呢！」

「這件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只是在想，也許可以見到武藏。」

「別再說了！」

阿杉婆跟不上前面的兒子，越來越沒精神，也沒耐性了，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叫道：

「傻瓜！笨蛋！」

「你誤會我和母親了，我們不是為了捉你，才追到這裏來的。」

又八有點後悔下來，剛才的慘叫聲應該是從沼澤附近傳出來的，如果不是，那真是白費苦心了。

又八仍一個人自言自語：

又八突然抱住朱實的肩，並且將臉貼近她，輕聲說道：

「……」

「喂！笨蛋，我叫你別去了！別去了！」

「你、你去哪裡啊？」

「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對我？誰像你這樣對親生母親說話？」

阿杉婆這口頭禪不禁又脫口而出。

「朱實，你怎麼了？」

又八對阿婆的叫罵聲充耳不聞。自顧循著樹根下到深谷。

從東山到大文字山麓附近，兩人都沒走錯方向，可是後來卻走岔了，竟然錯過了走往一乘寺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