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哈！」

太郎暗忖，搞不好真的會被殺掉。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怖。

「……」

「……」

大藏一臉為難的表情，拿出陶煙管一口一口地吸著煙。

而且他背上背著重物，看他強壯的肩膀和腰身，哪像五十幾歲的奈良井大藏先生呢？

「嗯！」

他將脫下的草鞋、綁腿，跟圓鍬綁在一起，丟到人煙罕至的雜草叢中。然後穿好衣服，胸前掛著類似和尚所用的布施袋，連草鞋也都換過了。

「你看到了喔！小毛頭。」

「啊！累壞了。」

「看……看到什麼？」

鬍子刺得城太郎非常疼痛。

大藏跳到洞穴里，只露出頭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城太郎所站的位置旁邊正好是一道武士住宅的石牆。

大藏說完便坐在武藏野的草地上，對挑衣箱的助市揮揮手要他先走。

「可是什麼？」

「來的時候好像沒走過這裏啊！」

說完便往山丘的另一方疾步下山去了。

「……好了……」

「我回來了。」

以城太郎的理解程度，看來是無法詳盡回答。

「……」

「昨晚我做的事。」

如果大藏稍一鬆手，城太郎一定會趁機逃跑。然而大藏的膝蓋就像一座深淵，讓他無法逃脫。

剛才過去的人影，又從馬路往左邊上坡方向走了。

「……」

「這麼說你要當我的兒子嘍！」

大藏將城太郎抱離膝上。

他的期待並未落空。過了一段時間，那個人果然從田埂走了過來。

「城太！」

「我不要。我不喜歡當大伯的兒子。」

「大伯，我想儘快找到師父，所以我想一個人走會比較好。」

本來以為只有這些黃金，沒想到他解開腰帶，將藏在腹部及全身各處的慶長大頭等錢幣抖下幾十枚來。他用手將錢幣兜集在一起，跟剛才放在地上的金元寶，用皮革背心包住，再像埋狗屍般地將它踢入洞中。

城太郎自言自語。

城太郎以為自己知道旅館的位置，因此未假思索地跑回去。

揮動圓鍬的大藏，全神貫注地挖土。

「你今天好像悶悶不九九藏書樂。」

又把石頭挪回原處。並且為了掩飾新翻過的泥土，他找了一些枯木和樹枝蓋在上頭，自己則恢復平常奈良井大藏的裝扮。

然後覆上土。

「不要那麼大聲。你已經看到了，我不會罵你。條件是你要當我的兒子。如果不答應，雖然你長得很可愛，我還是必須殺了你。怎麼樣？你選擇哪一個？」

「喂，阿助，你會著涼喔！」

「……？」

「你都看到了是不是？」

城太郎勇於冒險，不知不覺爬到那個人附近的陰暗處。

城太郎隨後踩在剛剛埋好的黃金上面，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是剛埋上去的。他望著這塊土地就像望著魔術師的手掌一般。

並非城太郎知道此事，而是他知道香煙不是很多人都抽得起的。而且城太郎也見過奈良井大藏經常用陶煙管抽煙。大藏先生是木曾的首富，所以他抽煙的時候，城太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看著首冢的松樹下，像螢火蟲般明明滅滅的煙火，令城太郎覺得既懷疑又恐怖。

但是，即使他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到動靜了。

他終於看到了。

「你在說什麼啊？」

「啊，有人來？」

「為什麼？」

「啊！走錯路了。」

「你說清楚。」

「對了，如果我不先趕回去，大藏先生一定會懷疑的。」

「你可真讓人心急，男子漢應該有話就說。」

助市揉一揉眼睛。

那名男子優閑地抽完煙之後，站了起來，脫下黑衣，摘去面巾。城太郎清楚地看到那張臉。沒錯，正是奈良井大藏。

「你要當我兒子，還是要被殺掉？」

「你今天要變成我兒子。」

「啊，是那棵松樹吧！」

「為什麼偷看！」

大藏回頭看城太愁眉苦臉的表情。

城太郎點點頭，大藏又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說道：

「那是什麼？」

「……」

不久，挖出一個差不多一人高的洞穴。他拉出腰間的黑面巾擦汗。

此處與戰國以後流行的平地城池迥異，極為古式。就像土豪時代的石牆，沒有護城河。因此看不到城牆。也無唐橋，只有一面山壁而已。

因為那時候read.99csw.com的鄉下人或商人很少人抽得起煙。煙草是由南蠻人帶進日本栽培，價錢昂貴，即使在京城，除非有錢人才能抽煙，而且不只價錢昂貴，日本人的身體還不習慣抽煙，有人一抽便暈眩或口吐白沫，所以既使覺得美味，大家還是覺得那是一種魔葯。

他心裏怦怦跳。

「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不要被殺，我不要死。」

角屋那一群人天未亮就離開八王子，奈良井大藏等人則優閑地吃著早餐。

城太郎又想：

「也許我是天下大盜，但是跟一般剝削貧窮人或闖空門的小偷不一樣。你看家康和秀吉以及信長，不都是剝奪天下的大盜嗎？只要你跟著我，把眼光放遠，將來你會明白的。」

接著，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雖然他動作緩慢，可是那股手勁卻令人生畏。大人獨特的體臭更使城太郎渾身不舒服。

躲在雜草和石頭後面，像個雕像般瞪大眼睛的城太郎目睹這一切。雖然他確信那個人真的就是大藏，但是他跟自己所認識的奈良井大藏簡直判若兩人。他突然感覺到世上好像有兩個奈良井大藏。

「……」

「……」

「為什麼偷看別人的秘密！」

「走吧！別哭了。快點上路，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兒子。我會疼愛你。相同地，昨晚之事可別對任何人泄漏。要是你說了，我可會把你的頭摘下來喔！」

「騙人，你不是拉著角屋的妓|女到外面去嗎？你這麼小就會撒謊，看你將來怎麼辦啊！」

那泥地與田地的盡頭突然高聳起來，是一片險峻的樹林。

「休息一下吧！」

這麼一問，大藏突然抓住城太郎的手，把他拉過來。用雙手緊緊抱住他，嘴巴湊近城太郎耳邊，小聲地說：

「哪一個，你到底選哪一個？」

「我不會做這種生意的——我可是胸懷大志呢！」

城太郎本想和以往一樣，拉著大藏的手耍賴要求，卻突然把手縮回。

大藏先生將圓鍬當拐九*九*藏*書杖，站在那裡眺望夜色。城太郎此時也注意到這個山丘剛好位在城鎮和客棧街之間，到處是石牆或房屋的住宅地。

傳來奈良井大藏先生的聲音：

城太郎被逼哭了。他用臟手揉著眼睛，連眼淚都是黑的。烏漆抹黑的眼淚流在鼻子兩側。

「你怎麼了？」

「為什麼？」

就因為如此，他的好奇心更使得他不想離去，他躲在街道樹陰下等待。他甚至覺得那個人影會走過田埂，來到自己面前。

松樹的枝葉從山坡下也可以看得到。城太郎悄悄跟過去，看到先前的男子已經坐在樹根上，抽著煙。

「啊！原來是城太啊……」

他雜亂的鬍子靠到城太郎的臉頰上，如此問著。

最後，那個人影來到田地和山的邊緣，藏身到雜木林中。

因為那個人正是城太郎一直追隨的奈良井大藏先生。

「原來是撿柴的人啊！」

城太郎雖無其他的想法，卻不自覺地尾隨其後。

然而，那名男子一走到小路上，便將沉重的包袱放到路標旁，並看了看石頭上所刻的文字。

他確定自己走錯路了。

「大伯你是……」

「走吧！」

雖然如此，大藏的手並未用力得足以捏碎城太郎的心臟。他輕輕地把城太郎抱到自己的膝蓋上。

城太郎裝蒜。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找出回旅館的路，偏偏又無人可以問路，只好茫然地跟在那名男子後面，也許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城裡的燈火。

城太郎像一隻被捏住的雲雀般，在大藏的手中輕輕地掙扎。因為他擔心自己要是奮力抵抗，可能立刻就會被捏死。

「你哭什麼？當我兒子不是很幸福嗎？你如果想當武士，那是再好不過了。我一定讓你成為一名最偉大的武士。」

「我奈良井大藏認真說來也不算城裡人。我一定讓你成為一名偉大的武士。你就當我的養子吧！」

「我老早就回來了。你自己睡著，怎會知道我在不在。」

繩子前端用鐵鉤掛在山壁上。那個人一下子就溜到繩子尾端，用腳尖尋找岩石或樹根。站穩之後，從下面揮扯繩子，拆下鐵鉤。再將繩子往下垂，滑了下來。

「看來read.99csw.com是大藏先生沒錯。」

這附近有一處以老舊石牆為中心的武家街道。石牆以前曾被他國軍隊佔領，殘破荒廢，現在管轄此地的大久保長安大人將其中一部分修復之後，就居住在裏面。

城太郎充滿好奇，連自己已經偏離旅館一事都忘記了。

「這麼晚了，你到底去哪裡，也不向主人稟報。」

大藏將覆面用的黑布塞在腰間，繞著松樹根走了一圈。之後，手上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支圓鍬。

城太郎不了解自己為何如此束手無策。以前也遇見過比現在更危險的事情，每次遇險，城太郎必定奮不顧身，勇往直前，面對挑戰。可是，現在他卻像個嬰兒似的無助。無法出聲，更無法伸手，無法從大藏的膝蓋上逃跑。

「他在做什麼？」

「嘿！快點說。」

念頭打消之後，他相信自己一定看錯人了。因為從逐漸走遠的背影看來，那人用黑巾覆臉，穿著黑褲黑襪，一身輕便勁裝。

「是的……老實說，如果一直跟隨您，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我師父。所以我想跟大伯分手，自己去找……您恐怕不會答應吧！」

因此，像奧州伊達侯這種六十余萬石的領主，聽說喜好抽煙，根據他的日記所記載：

另一邊是田地和泥地。

「咦？……奇怪了……還是很像大藏先生。」

「怎麼樣？」

「可是……大伯你做的生意竟然是當小偷。」

「我說不可以。」

「所以你才不願意當我的兒子嗎？」

「可是……」

「……嗯！」

城太郎想，如果大藏是要活埋自己，就非去制止他不可。但是不必擔這份心。因為他看到大藏從洞穴里爬出來將松樹下那包重物拖到洞穴旁，解開包袱的麻繩。

城太郎以為是個小布包，原來是個皮革背心。那皮背心是由一層如帷幕般的布包住。裏面裝滿了金元寶，數量多得驚人。大藏用對切的竹片將黃金倒入洞里，就像一條流動的黃金河，共有好幾條。

此處既無道路也看不到石階，也許這附近是石城的後門吧！雖然如此，剛才城太郎卻看到有人垂下繩子，從長滿樹叢的山壁上下來。

城太郎故意搖醒他。

九九藏書城太郎這才想到自己可能走錯了，前後左右看了一回。

「對不起！大伯。對不起！我絕對不會跟別人講的。」

城太郎越來越覺得奇怪。這回他決定一探究竟。那男子已經爬到小山坡上，城太郎走到路標旁看了一眼碑文，上面刻著：

大藏好像很認真，城太郎有點不安。

城太郎哭得背部直抽搐。大藏「砰」的一聲拍在他背上：

大藏毫不猶豫地回道：

「沒什麼。」

「……」

「嗯……」

他們離開旅館時已是艷陽高照。

從田埂走上馬路的人影，並不知道城太郎的小身影躲在樹榦背後，悠哉游哉地經過城太郎身邊。那時，城太郎差點沒叫出聲來。

挑衣箱的男僕和城太郎按規矩跟隨在大藏身後，可是今天的城太郎由於昨晚所發生的事情，對大藏先生總覺得有些彆扭。

「大伯你是城裡人，可是我想當一名武士。」

不論走得再快，這裏離江戶還有十二里路。如果想在天黑之前到達江戶就必須趁早上路。

城太郎看到城裡的燈火，已經知道回家的路。他選擇和大藏先生不同的方向，疾風般快跑下山。

有些人常會摸黑爬上危險的山崖，到別人的山區偷砍木柴。城太郎覺得若是這種人就太乏味了。但是出現在他眼前的，讓他更為驚訝。現在，他的好奇心已經超越滿足階段，變成恐怖和顫慄了。

過沒多久。

「大伯為什麼突然提出這種事呢？」

「不，一定看錯人了。」

再用腳把土踩實。

「當然不行。」

「喔？」

「這麼說，大伯你不是小偷了。」

只看到男僕助市坐在燈光下，孤單地靠著衣箱，淌著口水睡著了。

這是件大事，城太郎嚇了一大跳。但是大藏先生滿臉笑容，城太郎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他用力踩著洞穴的底部。

「可是……」

回到旅館之後，他若無其事地爬到二樓。趕緊鑽進自己的房間，幸好大藏先生尚未回來。

城太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打消剛才的念頭。

大藏點頭。然後用力將松樹根北側的一塊石頭翹開，拿圓鍬開始挖石頭下面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