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到門口再看一次我的招牌再說吧！」

「金幣二十枚。」

武藏告訴耕介，明天便搬來此住，並雕刻觀音像。

武藏在燈下對著刀看得入神，他自言自語說：

「請選一把您中意的。」

「它的刀質非常優良。」

「好像還沒回來，他不是跟先生您一起出去的嗎？」

耕介帶武藏到外面房間。

磨刀本來就是要磨得銳利，而把刀磨得銳利不就是磨刀師的本分嗎？

接著他又說：

「打擾了。」

好刀必然有它的魅力。武藏光是握著刀鞘便可以感受到刀魂。

便從腰間取下佩刀。

對方說著，削瘦的肩膀更加聳立，單手扶膝，另一隻手接過武藏的佩刀。並恭敬致禮。

「我家沒有殺生的工具，你到別處去借吧！」

「不愧是好眼光。」

耕介同意武藏的說法。

說著，瞪大眼睛望著武藏。

「有什麼事嗎？」

耕介把其他刀收起來。

耕介從刀架和刀箱中選出幾把刀，並列在地上。

「對。我的招牌上並未寫著磨刀店。因為我要磨的是武士的靈魂——而此事鮮為人知，卻是我磨刀師父的教誨。」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來到江戶也受很多武士磨刀之託，卻無一人能明了刀劍真正的意義。只會賣弄他們的刀如何把人切成四斷，或從甲胄砍到腦門等等，認為刀劍就是必須磨得銳利以便殺人。我對這些實在厭惡極了，幾乎想要放棄這行業。幾天前我改變心意，將招牌重新更改為"靈魂研磨所"，可是，上門的客人還是要求將他們的刀磨得更銳利，真令人沮喪。」

「我不能磨你的刀，你拿到別處去磨吧！」

「原來如此。」

武藏若有所思。

武藏漸漸覺得他頗耐人尋味。倒不是欣賞他的才能或機智。若用陶器來比喻，他就像一尊樸拙的茶碗或陶瓶，讓人想一探究竟。

「磨刀本來就是要磨得銳利啊！」

「您看，很可惜有三四處生鏽了。不過還是可以使用。」

「所以你看到在下提出同樣的要求而拒絕嗎？」

那鄰居嚇了一跳趕緊走開。接著，耕介面有難色地看著武藏。

「我這把刀為什麼不能磨？難不成我的刀再怎麼磨也是一把鈍刀嗎？」

於是武藏要求耕介給他幾天時間。

耕介當然不知武藏的來意，只把他當成一般的客人，但當看到武藏的刀之後，態度一變。

「就是這個。」

「歡迎光臨。」

耕介說出師九*九*藏*書父的名字時，整個人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但是，武藏萬萬沒有料到會在此看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刀，不禁令他想起往事。

「幸運地，這把刀是鎌倉以前名匠所冶鍊的。雖然要下點功夫，但是生鏽的部位能磨掉。古刀即使生鏽了，也只是表面薄薄一層。可是近世的新刀，若是生鏽，恐怕就不能使用了。新刀一生鏽就像長了惡性瘤一樣，會侵蝕到刀心的部分，光憑此點便可辨別新刀的冶鍊技術根本無法和古刀相比。」

「你這把刀是祖傳的嗎？」

武藏有點擔心。

「沒在戰場上用過。只是聊勝於無，經常帶在身邊，是把平凡的廉價刀。」

耕介用手勢阻止武藏繼續往下說。

武藏沉默，耕介更不說話。

「哦？為什麼？」

「多年來我看過不少刀，卻鮮見像這麼長的刀。不過……」

「我還是還給您吧！」

「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把大刀，必須扛在肩上才能攜帶，刀主人委託我將它改為佩在腰上的刀。若非身材魁梧而且手法高明的武士，是無法將此長刀佩戴腰上的。」

「那是多少？」

這太令人高興了。武藏不客氣地收了下來，又想到自己一貧如洗。只擁有一把劍的浪人，身無長物足以回報。

「不，不，聽了老闆您所說的話，在下也受益匪淺。光悅先生所教出來的弟子的確不同於凡人。」

他將刀放回耕介面口前。

他問武藏。

好像是住在附近的男子走進來說：

耕介鬢髮微禿，頭上長了一粒好像被老鼠咬過的腫瘤，貼著膏藥。就像窯變中自然形成的變化，更增添幾分古趣。

拔刀出鞘，果然是吉野朝代的名作。雖然武藏認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不配擁有這麼高級的刀，可是，在燈下他還是凝視良久，不忍釋手。

耕介懶懶地回答。

耕介看看武藏。

這時有人走到門口。

「那麼我為您磨吧！不，應該說能為您這樣的武士研磨靈魂之刀是我們磨刀師的光榮。」

他把刀推回給武藏。

隔了一會兒武藏才開口。

本來愁容滿面的武藏聽完之後，頓時心中的壓力全都煙消雲散。

耕介毫不在意。

「但是既然磨刀……」

一臉不解地望著武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也認識光悅先生，還曾受過他母親妙秀的照顧。」

「好吧！既然您如此迷戀這把刀，我就https://read.99csw.com把它配給您吧！不過，您也得送我一樣東西。」

「你說的怎麼磨是什麼意思？」

「除了刀劍本身之外，好像任何事都隨著時代每況愈下。從室町到戰國時代，冶刀的技術日趨退步，將來可能會越來越差。我認為我們必須保護古刀，因為這些是日本祖傳的名刀，即使現代技術再好，也仿造不出第二把刀了。這實在是一件既可惜又令人遺憾的事。」

「……奇怪了。」

「那麼我這裡有幾把刀，雖然不是什麼好刀，但在磨刀期間，您可以借一把去用。」

「我師父光悅曾說您會雕刻，如果您有自己刻的觀音像，我就用這把刀跟您交換。」

「不急。」

「不盡然。老實說剛才我看到你的刀刃傷得嚴重，上頭還沾著無數死者的血跡——還以為你是那種誇耀殺人無數的浪人，才會心生厭惡。」

武藏如此說明。

「來喝一杯吧！」

武藏沒有說要借，因為他根本不想把刀還給耕介。一把名匠冶鍊的名作，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強烈魅力，不等耕介回答，武藏內心已要定這把刀。

「……？」

武藏回答沒有。

武藏說著。

「嗯……」

耕介剛好心情不悅。

「只要我開的價就行了。」

「您所說的我都了解了。請您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將此大義銘記在心。」

武藏也一臉狐疑地望著耕介。耕介搖搖頭，說道：

「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獻醜了！還請大人不記小人過。」

耕介將刀與武藏相比較。

「這麼說來，您就是那個在一乘寺下松擊敗吉岡一門，轟動一時的宮本武藏嘍？」

「好的。」

雖然武藏是來磨刀的，實際上是因為他看到招牌上寫著本阿彌門流，心想必是京都出身的磨刀師。說不定正是本阿彌師的門下徒弟，也許可以打聽到久無音訊的光悅是否平安，而且曾經照顧過自己的光悅的母親妙秀是否依然健在。

武藏非常懊悔不該有此貪念，因為他根本沒有這些錢。

「那麼我選這把。」

「耕介先生。」

「可以。」

武藏交代過後，正要離開。

「不。」

這人好不莫名其妙，為何說不能磨呢？武藏被拒，心裏有點不悅。

「什麼事？」

「嗯！的確有理。」

說到此處，耕介吞了一口口水，眼裡重新燃起光芒，削瘦的肩膀聳得更高。

耕介帶武藏入內。

說完，他好像想起什九*九*藏*書麼事，突然站起。

一談起刀劍，耕介幾近忘我。原先蒼白的臉頰變得像少年般紅潤，口沫橫飛，口水噴到對方臉上也不在意。

耕介覺得納悶。

「那麼您先來看看那個房間吧！」

「啊！那我沒辦法。」

「因此，師父只要一看到好刀，就像看到這個國家的希望之光。如果拿到惡劍，便滿心厭惡，更別說拔去刀鞘了。」

耕介說道：

武藏覺得他的話有點誇張，渾身不自在。

這個男人對於上門的客人一臉冷淡，惟獨面對刀劍時，不論它是名刀或鈍劍，必定慎重敬禮。

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裡是磨刀店，當然會有人寄刀劍於此。

「老闆。」

耕介不知何時已經吩咐妻子準備飯菜。

武藏看得眼花繚亂，不知要選哪一把。雖然他也希望能擁有一把好刀，但他向來一貧如洗，根本不敢奢望。

「不，有一次我到細川家辦事時，細川家的岩間角兵衛先生要我在回家前順便到他家去。我去的時候，他便將刀托給我，說是他客人的。」

「原來如此。」

說著，坐直身子。

「大家只是口頭上說著，刀劍是我國的神器，是武士的靈魂。然而，無論是武士、商人或神官，大家都不愛惜刀劍。我曾經懷抱志願，花了數年走遍各地神社和大宅第，去尋找古刀中之精品。但是我發現，很少人能因為擁有自古以來著名的刀劍而心滿意足，甚至沒有幾人能好好收藏。這使我感到非常悲哀。譬如說信州的諏訪神社擁有三百多把歷史悠久的俸納刀，其中只剩五把沒有生鏽。另外伊予國的大三島神社的藏刀是出了名的。我花了一個多月調查的結果，發現雖然幾百年來所藏的三千把以上的刀劍，也只剩十把還閃閃發光，實在令人遺憾。」

他這才想到自己打瞌睡的時候，客人上門，於是趕緊以手擦去嘴角的口水。

「多少錢？」

不知不覺間，街上已是燈火通明。

武藏尾隨其後，這房子並不怎麼寬敞。茶室外的走廊盡頭架著一個梯子，爬五六階便可看到上方有一間約八張榻榻米大的房間，窗前可見杏樹樹梢，嫩葉上布滿夜露。

武藏睡不著，他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屋檐下等待。

由於武藏的客棧就在斜對面，很快便回到客棧，他從門口摸黑走上二樓。本來以為伊織已經睡了，不料房間里鋪著兩床棉被，卻不見伊織的蹤影，枕頭也整齊無人睡過的痕迹。

九-九-藏-書武藏回答此刀並無特別來歷。耕介又問：這是一把戰刀？還是日常使用的刀？武藏回答：

耕介望著刀，自言自語。

耕介問道。

耕介親切地說。

「你的招牌上寫著"靈魂研磨所"，其他還有什麼嗎？」

「哦！」

「對不起，您還有其他的刀嗎？」

武藏原本輕鬆地流覽那把長刀，驀地，他大吃一驚，這不是佐佐木小次郎的「晒衣竿」嗎？

「難道還沒回來嗎？」

武藏並說出當年與光悅交往的情形，這令耕介好不驚訝。

武藏不推辭。

老闆所指的小屋，屋頂是用牡蠣貝殼鋪蓋成的。

武藏求之不得。

從耕介口中猶如聽到光悅的聲音，武藏不禁低頭俯聽。接著，他說：

「請問這把刀的主人是否親自來此呢？」

「你要我磨得銳利或是不銳利呢？」

耕介非常高興。

武藏越看越滑稽，卻不形於色，表情也轉為和悅。

「……」

「是的，我就是武藏。」

「如果您不買，我可以借給您，您拿去用吧！」

武藏下樓搖醒門房。那門房睡眼惺忪地回答：

「沒錯。」

接著，他用棉紙握住刀柄，拔刀出鞘，靜靜地將刀刃舉在眉尖，從刀柄到刀鋒，仔細端詳，就在這時候，他的眼神突然一變，彷彿鑲進另外兩隻眼睛，炯炯發亮。

武藏將刀刃面對自己，刀背向耕介還給他。

「不，我根本不想借。我第一眼看到它便想擁有它，心裏面受到這種慾望的煎熬，雖然明知道無法擁有，卻又要借來用，將來還的時候一定會很難過。」

武藏心想，這男人未免也太悠閑了。雖然招牌上大言不慚寫著：「靈魂研磨所」，可是，真讓他研磨武士的靈魂，恐怕再好的刀都會被他給磨鈍呢！

「您住販馬街的客棧不如住在我這裏，我二樓有一間空房，您就搬來住吧！」

似乎聽到武藏的聲音，廚子野耕介這才從春秋大夢中悠悠醒過來，他緩緩地抬頭。

「我已經寫在招牌上了，我的師父是京都的本阿彌光悅。」

「請坐。」

他拿出一把很長的武士刀，放在武藏面前，證實他剛才所說的話並不假。

這對夫妻向武藏敬酒。

他保持坐姿往後退，並遞給武藏坐墊。

「讓我看看。」

「每個拿刀來的人都是要我把刀磨得銳利，他們都認為只要磨得銳利就行，這令我很不滿意。」

「大家對古時候傳下來的刀劍和密藏的名劍，只認為它很珍貴，卻不知如何愛九*九*藏*書惜它。就像盲目溺愛小孩，卻不知如何教養的雙親一般。不，人類的小孩將來可能再生出優良的孩子，在多數當中，一些愚笨的小孩尚不礙事，可是刀劍就不一樣。」

他問武藏。

「您看這把也是別人托我磨的刀，很可惜全都銹了。」

耕介把刀收進鞘中，望著武藏。

看來這主人在酒酣耳熱之際，似乎也累了。武藏趁機告辭離去。他一走到屋外，發現街上燈火已熄，到處一片黑暗。沒想到他在那兒逗留這麼久的時間，現在一定是半夜了。

「師父從室町將軍以來，便以磨刀為業，連皇宮的刀劍都是他研磨的。我師父經常說：本來，日本的刀並非用來殺人或害人。而是為了維護治安、保護社稷善良百姓、消除邪惡，可說是降魔之劍。而且站在人道的立場，上位者更該自我警惕，把隨時佩戴在身的刀劍看做是武士的靈魂——因此我們磨刀的人也要秉持這種精神來磨刀。」

「哦！這把刀好長啊！帶這把刀的人一定是個不尋常的武士。」

「我秉持師父的教誨，絕不研磨殺人用的刀。」

武藏因一時的貪念而感到煩躁，若是出價，那必是把昂貴的刀……武藏滿心迷惘，卻壓抑不住擁有它的慾望，便脫口而出。

「你有沒有釣竿？有的話借我一下。現在河邊漲潮，好多魚浮出水面，可以釣很多喔！要是我今晚豐收，一定送來給你當晚餐。可不可以借我釣竿啊？」

「嗯！也有道理，請問您師父是誰？」

耕介一聽，有如面對貴人大駕光臨，立刻卑躬曲膝地說道：

「這麼說來，在下的佩刀讓老闆您感到厭惡嘍？」

耕介一聽，面露驚嘆之色：

「請收起來。」

武藏隨身攜帶的手雕觀音像留在法典草原，這會兒身邊連半尊佛像都沒有。

武藏回道：

「您這麼喜歡它嗎？」

不過，武藏只說了一句：

耕介搖搖頭。

幾杯下肚之後，主客已經不拘小節，敞開胸懷高談闊論，談的話題全與刀劍有關。

門房看武藏一臉的迷惑。

「那是我的磨刀房。」

「耕介先生，這把刀可不可以讓給我？」

耕介一臉和悅地說：

伊織對江戶城並不熟，也許迷路了。

「你是這把刀的主人，比誰都了解它。它是肥前的好刀。但是，你要我磨得銳利有違我的本意。」

武藏說出自己的希望。

「你想要我怎麼磨？」

耕介把「晒衣竿」拔出刀鞘，刀背對著武藏，交給武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