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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十七世紀-1

第三十章 第十七世紀-1

閹黨一面血腥鎮壓,一面發動一項歌功頌德的專案作業,命各地官員為魏忠賢建立祠堂。祠堂本是拜祭死人的場所,但搖尾系流卻在魏忠賢還活著的時候,在祠堂中樹立魏忠賢的塑像,供人當神仙般的焚香跪拜,祈求降福。
發明這種新型搖尾形式的,是高級官員之一的浙江軍區司令官(浙江巡撫)潘汝禎,於一六二六年出奇制勝,第一個建立魏忠賢的生祠,魏忠賢對這個無恥之徒大為欣賞。各地遂紛紛跟進,儼然成為一種一窩蜂的效忠運動。當歐洲人瘋狂地向亞洲、美洲侵略,后金汗國瘋狂地向明王朝進攻,中國各地民變風狂地湧起之時,明政府全體官員,卻向一個宦官,瘋狂地諂媚
這是一件缺乏積極證據,但並不是沒有跡象可尋的陷害謀殺疑案。父子二人深入虎口,覺昌安適時的被燒死,塔克世也適時的被自己方面的軍隊,即明政府的軍隊所誤殺。當時就傳說紛紛,認為是尼堪外蘭和李成梁的陰謀,目的在剷除日後潛在的敵人。
——英國征服印度。
宦官系統因有皇帝支持的堅強背景,他們的凶暴更甚於官員和鄉紳,甚至騎到官員和鄉紳的頭上,平民就更不堪活命了。最聞名於世的湖廣(湖北省及湖南省)稅監陳奉,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但徵稅,還公開地搶劫行旅,毆打維持治安的官員。他手下的稅吏在武昌(湖北武漢)經常假藉著緝查私貨的名義,闖入民宅,姦淫|婦女,勒索財物,稍為不滿意,就逮捕到稅監所主持的稅務公署,用酷刑追繳漏稅。一六○一年,即本世紀(十七)第二年,武昌就因稅吏強|奸一位婦女的案件,激起大規模暴動,二十余萬人攻擊稅務公署,陳奉逃到親王府躲避,密令他的騎兵衛隊三百餘人(一個宦官竟有如此龐大的衛隊),向抗暴群眾衝殺,當場數十人死於非命。群眾更為憤怒,生擒了陳泰最親信的助手六人,投入長江。雲南稅監楊榮,比陳奉還要厲害,群眾起來攻殺他的隨從,楊榮就一口氣逮捕了數千人,全都用酷刑拷死,又逮捕被認為拒絕合作的一位中級軍官(指揮使)樊高明,拷打后戴枷示眾。一六○六年,民變與兵變結合,突擊楊榮,把他殺掉。
上上世紀(十五)初,明政府特地加封建州女真的酋長李滿住為建州衛司令官(都指揮使),作為藩屬。所謂「衛」,即軍事屯墾區。司令部所在的建州,即俄國海參崴稍北的雙城子。不久,野人女真南侵,建州女真受到壓迫,沿著圖們江逆江而上,向西南遷移。明政府就先後把他們分割為三個衛,總稱「建州三衛」。我們用下表說明:
——伽利略發現太陽大、地球小,地球繞太陽而行。
討伐是軍事行動,但腐敗的明政府軍隊所到之處,大肆姦淫燒殺,比饑民們僅加之於官員和鄉紳身上無情的報復更甚。一六三四年,評議部主任委員(給事中)吳甘來的彈劾案,可代作說明,他在給皇帝朱由檢的奏章上說;「山西軍區總司令(山西總兵)張應昌兵團所殺的,一半以上是逃難的鄉民,用他們的人頭冒功領賞。中原(河南省)人民對曹變蚊所屬軍隊的恐懼,遠過於流寇。陛下想使人活下去而不能,軍官們卻一點不動心的把他們屠殺。」就在上世紀(十六),民間就有一首歌謠:「盜賊(饑民)好像梳子,軍官好橡蓖子,士兵好像剃刀。」
那一次亮相,也不簡單。如果不是發生了使人心震動的「梃擊案事件」,連這一次亮相也不會有。那一年,一個名叫張差的男子,手裡拿著一根木棍,闖入太子朱常洛所住的慈慶宮,被警衛發現逮捕。政府官員們對該案的看法,分為兩派,互相攻擊。一派認為張差精神不正常,只是一件偶發的刑事案件。另一派認為它涉及到奪嫡的陰謀——朱翊鈞最寵愛的鄭貴妃生有一個兒子朱常詢,她企圖使自己的兒子繼承帝位,所以收買張差行兇。朱詡鈞和朱常洛都不願涉及到鄭貴妃,為了向亂糟糟的官員們保證絕不更換太子,朱詡鈞才在龜縮了二十六年之後,走出他的寢宮,到相距咫尺的寶座上,親自解釋。
五朱由校與魏忠賢
朱翊鈞貪財而殘忍,他在宮中除了吸毒外,便是喝酒,每喝酒一定酩酊大醉,左右侍候他的宮女和小宦官,一不順眼,朱詡鈞就喝令撲殺(我們應牢記他「拿下」的威風)。截至上世紀(十六)一五九二年統計,死在他皮鞭下的已達一千人。我們無法得到準確數字,「一千人」是當時大臣公開寫在奏章上的。那一年朱詡鈞已在位二十一年,平均每星期都要有一個哀哀無告的宮女和小宦官,被他殺害。只有一種情形才能使他回嗔作喜,和顏悅色,那就是向他奉獻開礦和徵稅所得的金銀財寶。礦監、稅監們不得不傾全力去搜刮,他們知道,如果奉獻太少,觸怒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吸毒犯,自己難逃一死。
逆賊直逼首都,固是由於我的品德不足,上天才降下懲罰,但也是群臣誤我。我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請去掉我的帽子衣服,把頭髮披到我臉上。任憑逆賊割裂我的屍體,不要殺傷人民一人。
不過,和解仍不能達成。明政府要求清政府去掉皇帝的尊號,改稱國王,作為像朝鮮一樣的藩屬。清政府則要求兩國的地位平等,而且還要把長城以北的三個據點割讓。雙方事實上都無法接受對方的條件。明政府更有一個心理上的困難,那就是清政府那一撮人在理論上顯然是一群叛徒,要是公開承認它的合法而又尊嚴的地位,有違儒家的「漢賊不並立」的正統思想。而且自從十二世紀秦檜誣殺名將岳飛,跟金帝國和解,因而招致唾棄以來,中國人對於和解有一種罪惡的印象,認為凡是主張作戰的都是民族英雄,凡是主張和解的都是投降屈服的賣國賊——即秦檜系統的認賊作父的漢奸,連皇帝都不敢公然觸犯這些禁忌。一六三八年,明王朝已殘破不堪,清軍作第四次入塞時,河南軍區司令官(河南四川軍務總理)盧象升,率軍增援北京。朱由檢問他的意見,希望聽到主和的建議,但盧象升正色說:「我主戰。」朱由檢只好默不作聲。盧象升是一個主戰派的典型,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事實上他就在這一戰役陣亡。但他的政治見解——明明戰不勝而偏要戰,卻嚴重的傷害了他所效忠的國家和政府。
三年後(上世紀一五八六年),他擊斬尼堪外蘭。
三建州女真住圖們江一帶
努爾哈赤的逝世對后金汗國沒有重大影響,這是新興政治力量的一種重要考驗。他的繼承人皇太極于老爹死後的次年(一六二七),對寧遠發動第二次攻擊,被袁崇煥第二次擊退。皇太極在回軍途中順便進攻錦州,又被守軍擊退。明政府宣傳這次戰役是「錦寧大捷」。
——人的感情反應,有時候竟會恰恰相反。朱祁鎮、朱厚照之類的活寶,把皇宮當作不快樂的地方,總是到外面遊盪。而朱厚囗、朱詡鈞之類癟三,又把皇宮當作最快樂的地方,連片刻都不肯離開。對於後者,我們真不了解,在那個範圍有限(不過三四十個院子)的皇宮中,每天所見的都是同一的面孔和同一的景色,怎麼能自我關閉三十年,而不感到單調煩悶。
一六○二年,朱詡鈞染病沉重,再邪惡的人,到了臨死,都會天良發現。朱詡鈞對深夜被召人深宮訣別的宰相沈一貫說:「開礦收稅的事,大家都反對,我因為宮殿沒有築成,所以採取權宜措施。現在可以停止了,江南的織造和江西的瓷器,也一齊停止,宦官一律撤回。」又親筆寫了一張諭旨交給沈一貫。可是,到了明天,在全國都盼望那個暴君死亡的歡樂願望中,朱詡鈞卻竟然痊癒。他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對撤銷礦稅宦官的事懊悔不迭,一連派出二十位宦官,到宰相所在地的內閣索回諭旨,沈一貫最初還鼓起膽量拒絕,以致平常不把宰相放在眼裡的那些宦官,恐懼萬狀,向沈一貫叩頭流血。沈一貫不敢再堅持,只好繳回。然而司禮監田義(一位有血性的宦官),向朱詡鈞勸阻說:「諭旨已經頒發,恐怕無法收回。」朱詡鈞怒不可遏,親自揮刀,要殺田義。撤銷礦監、稅監之事,就此告吹。
三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仍隱約的聽到那些被遺棄在荒郊的九_九_藏_書孩子們呼喚爸爸媽媽的哭聲,也依稀的看到那些小身軀蹲下來揀吃糞便的背影。一個政府把人民陷入如此悲慘之境,實在是不能原諒的罪惡。善良的中國人痛苦地向上蒼呼喊:「天老爺,耳又聾,眼又花。為非作歹的享盡榮華,持齋行善的活活餓煞。天老爺,你年紀大,你不會作夭,你塌了吧。」一些有頭腦的饑民為了活下去,他們拒絕吃觀音石,集結起來,向官員和鄉紳強行奪取食物。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從陝西省到河南省一,從武昌(湖北武漢)到成都,全國沸騰。武裝群眾的領袖中,以張獻忠和高迎樣最為著名,他們正是馬懋才所說的陝西省安塞縣附近的饑民。張獻忠是安塞縣西北一百三十公里延安衛柳樹澗(陝西走邊東)人,號稱八大王。高迎祥是安塞縣東北一百三十公里米脂縣人,號稱闖王。高迎祥在後金汗國改稱清帝國的那一年(一六三六),被明政府軍生擒,送到北京,以叛亂罪用酷刑磔死。他的外甥李自成被推舉繼任闖王。
問題是,朱詡鈞硬是忍心如此。
為什麼改稱滿洲?歷史學家有很多解釋,我們認為可能為了紀念建州衛的創立人,他們偉大的英雄祖先李滿住。「滿洲」「滿住」,聲音相似。這不是沒有前例的,四世紀大分裂時代吐谷渾汗國,就是用他們祖先慕容吐谷渾的名字,作為部落和汗國的名字。自此次改稱之後,清帝國對「金」、「女真」、」可汗」,無論在文件上或書籍上,全部一筆勾銷,好像地球上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當然他們無法沒有遺漏,所以我們才知道。
六天崩地裂的農民大暴動
七朱由檢的下場
朱由檢坐上寶座后,對人人切齒的閹黨加以清算,魏忠賢和他圈圈裡的人物,先後自殺或被殺,生祠也被拆掉。但朱由檢雖有力量剷除閹黨,卻沒有力量應付迎面而來的兩項威脅。一項是新興的像巨魔一樣的后金汗國,我們前面所敘述的五次入塞挖心戰術,就是在朱由檢即位后的第三年(一六二九)開始的。另一項是民變更加嚴重,武裝群眾像野火一樣,燎原並起,他們粉碎一切舊有的社會秩序,向四方蔓延。
由宦官管理開礦和負責徵收賦稅,是大黑暗時代的暴政之一,依照儒家正統的政治哲學,凡是祖先創立的制度,後世子孫絕不可以更改,而「礦監」和「稅監」,正是祖先創下來的制度之一。所謂礦產,主要的是金礦、銀礦和硃砂礦,某一個地方一旦發現礦苗,皇帝就指派一個宦官前去主持,官銜是「某地某礦提督太監」。所謂稅收,政府本有財政部(戶部)主持,財政部也本有它的稅務機構。但皇帝卻另外設立一個徵稅系統,由他指派的宦官負責,稱為「某地某稅提督太監」。簡稱為礦監和稅監。
魏忠賢採用的仍是傳統的冤獄手段,即合法的屠殺。最先開刀的便是籍隸東林黨的名將熊廷弼,並借熊廷弼把反對派一網打盡。不過所異於過去的是,魏忠賢所扣下的帽子不是「謀反」)而是「貪污」。魏忠賢宣稱那些為熊廷弼呼冤的官員,全都接受了熊廷弼的重賄。於是,包括監察部長(左都御史)楊漣,評議部主任委員(都給事中)魏大中,大批被指為東林黨的中央地方官員,都被逮入詔獄(就是五彪之一許顯純所主持的軍法處——北鎮撫司)。在酷刑之下,他們只好承認受賄。他們所以承認,一則是受不了拷打,一則也希望承認了之後,能由詔獄移送到政府的正式司法系統(三法司),得以獲得申訴的機會。但他們承認后,閹黨並不移送,而就在詔獄中追贓,每三天拷打一次,他們繳不出天文數字的贓款,結果仍慘死在拷打之下。
朱由檢也曾用嚴刑峻法制裁貪官污吏,但明政府已失去肅清貪污的能力,因為貪污的根恰恰就是朱由檢。任何高級官員,文官包括宰相,武官包括總司令,都必須靠宦官支持,才能保持他的性命、地位和有希望擢升,而宦官的支持是非錢不行的,那些債官債帥當權之後,要想他不貪污,絕不可能。朱由檢殺的貪污官員越多,貪污反而更熾,官員們互相警惕的不是停止貪污,而是不被發覺。
——英國爆發革命,國會法庭判處國王查理一世死刑。
這份遺書可能是後人偽造的,但也可能是真的,因為它充分顯示朱由檢用小動作掩人耳目的伎倆。他把失敗的責任一古腦兒推到別人身上,自己責備自己品德不足,並不是真心的承認錯誤,而只是用以烘托群臣的罪惡。問題是,群臣中沒有一個人出於民選或老天爺派下來的,全部由朱由檢任用,中國那時有六千余萬人口,不知道他為什麼專挑選一些「誤他」的人當他的政府官員。朱由檢要求「逆賊」不要傷害人民,他也知道「這賊」不會聽他的,這種廉價的文章,不過企圖留下他非常慈悲的印象。那些在安塞縣荒郊哭泣爸爸媽媽和蹲在地上吃糞土的孩子,以及被明政府軍屠殺的難民饑民,恐怕不會同意朱由檢有此悲天憫人的胸襟。
——英國、荷蘭分別殖民北美洲,英國又把荷蘭人驅逐。
這次戰役跟熊廷弼無關,但宦官巨頭魏忠賢認為跟他有關就跟他有關了。熊廷弼被逮捕下獄,三年後(一六二五)斬首。熊廷弼死時,王化貞雖然也在監獄里,但他仍然活著,在大量賄賂下,高級官員繼續支持他,並且有數萬被雇傭的職業群眾,在北京街頭示威,為卓越的王化貞將軍呼冤。
王化貞的失敗,使明政府在東北的土地,即遼東軍區,喪失了百分之九十九,山海關外,只剩下錦州(遼寧錦州)、松山(遼寧錦州南鬆土堡)、寧遠(遼寧興城)三個孤城。寧遠在山海關東北一百一十公里,由年輕有為的將領袁崇煥防守。
三后金汗國崛起東北
招降是政治解決的手段,但饑民投降之後,即令幸而不被指控為「詐降」而加屠殺,也會終於被迫再叛。一六三八年,張獻忠曾向明政府投降,被安置在谷城(湖北谷城)一帶。第二年(一六三九),忽然呼嘯著拔營而去。臨走時,在城牆上公布使他們不堪負荷的勒索賄賂的官員們的名單和已經勒索到手的款數,在名單后他們聲明說:「不向我們要錢的,只有兵備(中級軍官)王瑞(木冉)一人。」張獻忠如果不早日脫身,一旦財貨被勒索罄盡,而官員們卻不相信已經罄盡時,他的結局可以預卜。
四清帝國以戰迫和
朱由檢聽到消息,乘天還未明,企圖逃走。他拋下妻子兒女,手提著一支當時最新式的武器三眼槍,率領十數個還接受命令的宦官,宦官們都手執利斧(我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每人發一支三眼槍。也不明白朱由檢何以眾叛親離到如此程度,身旁連一個追隨的將領都沒有)。朱由檢跑到東華門時,守門的宦官用亂箭阻止他逃走。朱由檢再跑到齊化門,齊化門的守將是朱由檢最親信的朱純臣公爵,朱由檢找到朱純臣的住宅,朱純臣聽說皇帝駕到,這在平時是稀世的榮耀,他會狂奔出來跪在門口迎接,可是現在他下令不準開門。朱由檢再奔向安定門,安定門的守軍已全部潰散,沒有人在那裡,城門封閉的很堅固,朱由檢手下宦官們的利斧也無法把它劈開。這時已到了十九日的拂曉,大火四起,順兵團搜索前進的聲音漸漸逼近,逃既逃不掉,朱由檢只好重返皇宮,在一座名為煤山的人工山之上,自縊而死。他在自縊之前;留下一份下列的遺書:
一六一六年,即朱詡鈞展示威風,「拿下」事件的明年。位於北京東北七百公里的赫圖阿拉城(遼寧新賓),女真部落一位酋長努爾哈赤,自稱可汗,建立后金汗國。
皇太極同他老爹一樣的幹練,他綜合分析寧遠城外失利的結果,得到一個結論。認為明政府雖然困於國內如火如荼的民變,日趨衰弱,但邊疆上的重點實力仍不能忽視。他希望跟明政府和解。只要明政府承認他的汗國存在,他願意結束戰爭。
(奏章中所稱的「石塊」、「白石」,就是鄉民們所稱的「觀音石」、「觀音土」,產於黃河中游兩岸地區,用水煮沸,可溶化為漿糊狀態,吃下去可以壓制暫時的飢餓。但不久就在胃腸中凝固,還原為石塊,使人墮脹而死。)
——當楊九九藏書漣的屍體被家屬領出時,全身已經潰爛,胸前還有一個壓死他時用的土囊,耳朵里還有一根橫穿腦部的巨大鐵釘。魏大中的屍體則一直到生蛆之後,才被拖出來。事實上凡是捕入詔獄的人,不承認罪名也不能擺脫死亡,而且死得更慘。即令移送政府司法機關,結局也是一樣,司法部長(刑部尚書)薛貞的話可作為說明,薛貞是魏忠賢的「十狗」之一,正力求晉陞高一級的「五彪」階層。他訓示揚州(江蘇揚州)行政長官(知府)劉鐸說:「生在這個時代,應該為自己的前途(功名)著想。別人的生死,跟我什麼相干?」
張居正所輔佐的第十四任皇帝朱詡鈞完全繼承他祖先朱元璋和祖父朱厚囗的劣根性,而且更加愚暴。據說他又染有從海外初傳入中國的鴉片煙癮,所以他更多了一個吸毒者的特質。張居正於上世紀(十六〕逝世,像撒了堤防一樣,使朱詡鈞的凶頑性格,洶湧而出。張居正是一五八二年死的,朱詡鈞可能當年就染上了嗜好,因為就在這一年,他就開始不跟大臣見面。最初,隔幾天還出現一次,後來隔幾十天出現一次,久之隔幾個月出現一次。而到了上世紀(十六)一五八九年的元旦,那是天經地義地必須跟群臣見面的重要大典,朱詡鈞卻下令取消。而且從那一天之後,朱詡鈞就像被皇宮吞沒了似的,不再出現。二十六年後的本世紀(十七)一六一五年,才勉強到金鑾殿上作一次亮相。
歐洲日益加強它的掠奪,從舊大陸掠奪到新大陸,從歐洲掠奪到亞洲。黃種人、棕種人、紅種人、黑種人,被侵入的白種人無情地奴役和屠殺。全世界都聽到亞洲人、非洲人和美洲人的呼喊,也都聽到歐洲人磨刀霍霍。只有中國人沒有聽到,中國的明王朝政府,正閉著眼睛,一日千里地向著使它粉身碎骨的斷崖賓士。
魏忠賢當權僅僅七年,但已經足夠把明王朝的根基全部挖空。
本世紀,歐洲各國無論在領土、思想、學術各方面,都繼續不斷地擴張和進步,諸如:
朱由檢深知宦官的弊害,所以當權后立即把閹黨排除。但他不久就發現只有宦官最最忠貞,於是一切恢複原狀,而且更變本加厲,大量的派出「監視宦官」到各軍區、各兵團司令部、各重要城市,去監視主管首長有沒有叛變的行為和是不是盡忠職守,完全是八世紀唐王朝和他剛剛撤銷的監軍制度的復活。最有趣的是,在從前,所有的軍事指揮官無一不反對宦官,而現在幾乎一致的熱烈歡迎。因為從前那些軍事指揮官還希望能建立功勛,所以討厭宦官在一旁動則掣肘,朋政府末年的一些軍事指揮官已沒有報國的情操,他們發現只要滿足監視宦官的私慾,自己反而可以從事更大胆的罪惡行為,任何人控告軍事指揮官殺人越貨、貪贓枉法都沒有用,監視宦官會證明絕無此事,皇帝只相信監視宦官的話。
朱由檢坐上寶座的當年(一六二七年),整個北中國發生可怕的蝗災和旱災。普通情況是,水災的面積比較小,而旱災一旦形成,即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旱災必然引起蝗災。災難於是擴張到旱災以外地區,使千里之外的青青麥禾,數天之內,被吃個精光。我們在下面引用一段評議部委員(給事中)馬懋才給朱由檢上的奏章,代作說明:
魏忠賢是在跟他的政敵,另一位宦官王安鬥爭中,取得勝利,奪到大權的。因為東林黨支持王安的緣故、魏忠賢早就存心報復。而反東林人士為了打擊東林,遂跟魏忠賢結合,東林人士就稱他們這個新結合的團體為閹黨。閹,一種割掉畜牲生殖器的手術。這個稱呼包含極端的輕蔑,但卻十分恰當,因為他們的領袖魏忠賢確是被閹割過的人物。
二十五年後,到了本世紀(十七)一六一六年,羽毛豐|滿。努爾哈赤正式稱可汗,建立后金汗國,以繼承覆亡於十三世紀的他祖先們的金帝國的大業。一六一八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祭告天地,宣布他脫離明政府,和跟明政府對抗的理由。七大恨中的第一大恨就是明政府殺了他的祖父和父親,其他六大恨不過一些微不足道的雞毛蒜皮小事。
第十四任皇帝朱詡鈞的斷頭政治,繼續如故,但他總算在薩爾滸戰役的次年(一六二○)逝世。他死後,三十四歲的兒子朱常洛即位,在位只三十天,一病而死,十六歲的兒子朱由校繼位。
於是。皇太極採取行動,一是用武力征服南方的朝鮮王國和西方的蒙古察哈爾部,以切斷明政府的左右兩翼。一是繞過寧遠(遼寧興城)和山海關,從另外的道路,攻入中國本土,對明政府施以壓力。這兩者他都做得非常成功,朝鮮國防軍潰敗,在亡國和屈服之間,選擇屈服。蒙古察哈爾部領袖林丹汗被擊敗后,向西逃亡,死於青海湖附近,他的兒子投降。后金汗國遂跟中國以長城為界,開始發動一連五次以戰迫和的入塞攻擊,完全採取蒙古帝國初期對付金帝國的挖心手段。我們把這五次攻破長城,深入中國心臟地帶的戰役,列為下表:
飢餓的武裝群眾也開始轉變。一六四○年,李自成得到兩位知識分子(舉人)李岩和牛金星的合作。李岩所以背叛明政府,是一個另一類型的官逼民反的故事。他是河南杞縣人,一位高級官員的兒子,家庭富有,屬於鄉紳階層,但在遍地飢謹的時候,他拿出糧食作救濟工作,饑民們感激他,互相傳揚說:「李公子救了我們的命。』當時有一位江湖上賣藝走繩索的美麗女郎,名紅娘子,因沒有人再看她表演的緣故,她的生路斷絕,就也加入饑民的行列,成為一支武裝力量的首領。她在一次攻擊杞縣的戰役中,把李岩擄去,強迫他跟她結婚。李岩不甘心做流寇,婚後不久就逃了回來。但明政府卻把他逮捕下獄,通匪的證據既然如此確實,所以任何解釋都沒有用,他被判處死刑。在行刑的前夕,紅娘子攻破縣城,把丈夫救出,李岩只好死心塌地叛亂到底,勸紅娘子投奔李自成,他跟另外也是舉人出身的牛金星,共同成為李自成的智囊。
李自成坐上朱由檢坐的寶座,把順政府由西安遷到北京。明政府的那些爛污官員,包括拒絕朱由檢進門的朱純臣公爵和另一位吳襄伯爵,他們一窩蜂投降,跪在李自成面前,歌頌他的功德,並爭先恐後貢獻掃蕩明政府殘餘勢力的計策。不過順政府的反應大出他們的意外,新王朝的官員們把舊王朝的官員,當然包括二人在內,全部投入監獄,苦刑拷打,追繳他們在明政府時代貪污所得的贓款。
自一六一六年努爾哈赤建立后金汗國,到一六四四年他的孫兒攻進北京,二十八年間,明政府不但不能發憤振作。反而更加速潰爛。
世界上再找不出這種政治形態,宮門緊閉,人們無法進去,奏章投進去如同投進死人的墳墓,得不到任何輕微的迴音。人民的哭號,官員的焦急,如火如荼的民變兵變,遍地的詬詈聲和反抗暴政的革命,朱詡鈞都無動於衷。
朱詡鈞在位的末年,知識分子士大夫階層出現了被稱為「東林黨」的團體。這件事要追溯到上世紀(十六)九十年代,內政部長(吏部尚書)陳有年被迫辭職,他的部下文官司司長(文選郎中)顧憲成上奏章請求皇帝挽留,朱詡鈞索性連顧憲成也一併免職。顧憲成回到他的故鄉無錫(江蘇無錫),在東林書院講學。講學時,經常批評現實政治,他們雖不敢攻擊皇帝,但敢攻擊宰相。具有同一觀點和同一利害的人群,遂結合成一個陣營,互相呼應。他們在沒有權力時,固然反對當權份子,但他們中間一旦有人當了權,也同樣排斥他們所不滿意的人,這種排斥,往往不是以是非為標準,而是以同黨不同黨為標準。不久,被他們所排斥的知識分子士大夫,也結成一個陣營,跟他們對抗。東林黨和反東林黨,壁壘分明。
依當時的情況,和解是使明王朝得救的唯一機會。如果能像十一世紀宋帝國跟遼帝國那樣和解成功,明王朝即可減輕人民的賦稅,再把抗清的部隊投入內戰戰場,它可能不致覆亡,至少可能使覆亡后延。
阿台的覆滅和黨昌安父子之死,使建州三衛的政治組織瓦解,部落星散,各自為政,這正是中國明https://read.99csw.com政府所企求的。然而,塔克世的二十八歲的兒子努爾哈赤,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他跟十三世紀蒙古帝國開國大汗鐵木真的遭遇,幾乎完全相同。努爾哈赤自幼喪母,不堪繼母的虐待,離家流浪到當時中國東北重鎮撫順(遼寧撫順)。因祖父和父親跟明政府都有密切關係的緣故,他有機會出入遼東兵團司令部(在遼寧遼陽)跟李成梁的私宅,對明政府的貪污無能和軍隊的腐敗,有深刻的印象。又因廣泛地跟異民族的漢人來往,使他的胸襟和智慧,日益開闊,他追求高等知識過程中,《三國演義》《水滸傳》兩部小說,在他身上產生極大的影響,使他不久就成為一個受部落愛戴的軍事統帥和政治領袖。
這個陰謀中扮演蔣干角色的是兩個被俘虜的明王朝宦官,他們在睡夢中隱約聽到看守他們的后金衛士如下的耳語對話。一個問:「今天怎麼忽然停戰?」一個答:「我看見可汗騎馬走向敵人陣地,有兩個人迎上來相見,密談了很久。大概袁崇煥有什麼秘密信息,事情很快就會解決。」兩個宦官不久就自以為很幸運的逃出牢籠,回到北京,向第十七任皇帝朱由檢告發。不但朱由檢大大的震怒,幾乎所有的官員都額手稱慶叛徒的奸謀敗露,使北京得免陷落。袁崇煥被捕,在輿論沸騰中,受到磔刑處死。
明王朝的宰相不能單獨行使職權,他的權力來自他自己的「票擬」和皇帝的「硃批」,二者缺一,宰相便等於沒有能源的機器,毫無作用。朱翊鈞時代的斷頭政治使二者全缺,全國行政進陷於長期的停頓。到了一六一○年,中央政府的6個部,只有司法部(刑部)有部長,其他五個部,全沒有部長。六部之外的監察部(都察院)部長嘟御史),已缺十年以上。錦衣衛沒有一個法官,囚犯們關在監獄里,有長達二十年之久還沒有問過一句話的,他們在獄中用磚頭砸自己,輾轉在血泊中呼冤。囚犯的家屬聚集在長安門(宮門之一)外,跪在地下,遙向深宮中他們認為是神聖天子的朱詡鈞哭號哀求,行路的人都跟著他們痛哭,但朱詡鈞沒有任何反應。宰相們一再上奏章請求委派法官或指定其他官員辦理,同樣沒有反應,全中國地方政府的官員,也缺少一半以上,不但請求任用官員的奏章,朱詡鈞視若無睹,對官員們辭職的辭呈,也視若無睹。宰相李廷機有病,連續上了一百二十次辭呈,都得不到消息,最後他不辭而去,朱詡鈞也不追問。一六一九年,遼東軍區總指揮(遼東經略)楊鎬,四路進攻新興起的巨敵後金汗國,在薩爾滸(遼寧撫順東)大敗,死四萬五千餘人,開原(遼寧開原)鐵嶺(遼寧鐵嶺)相繼陷落,距瀋陽只六十公里,北京震動。全體大臣跪在文華門(宮門之一)外,苦苦哀求皇帝批發軍事奏章,增派援軍,急發軍餉——前線戰士正在冰天雪地和飢餓中殺敵,可是朱詡鈞毫不理會。大家又轉到思善門(宮門之一)外跪求,朱詡鈞同樣毫不理會。
一六四四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建立順帝國政權后,即出發北伐,穿過山西省,直抵首都北京城下,幾乎沒有遇到抵抗,連最著名的九邊之一的軍事重鎮大同(山西大同),都望風投降。最使人奇怪的是,各地主張投降最力的,卻是那些被認為最忠貞的監視宦官。李自成於同年三月十七日到達北京,明政府用以保衛首都、但卻五個月不發給薪餉的十萬人的防衛部隊(京管),霎時叛變。在宣府(河北宣化)投降的監視宦官杜勛,告訴城上的宦官同僚說:「我們的富貴,另有地方,不要太死心眼。」次日(十八)夜晚,監視城防的宦官巨頭曹化淳大開城門,迎接順兵團進城。像鐵鑄一樣堅固的北京城,沒有經過戰鬥,就告陷落。
事情已十分明白,明政府跟全體中國人民,已不能共存。鳳陽軍區司令官(風陽巡撫)李三才在請求朱詡鈞停止礦稅宦官的奏章上(這奏章照例地如石沉大海),有一段說話:「殺人父母,使人成為孤兒;殺人丈夫,使人成為寡婦;破人家庭,掘人墳墓(在二十世紀前,中國人一直強烈崇拜祖先);縱然對方是仇人敵人,我們都於心不忍,陛下怎麼忍心對一向被你稱為赤子的臣民如此?」
過了十六年,后金汗國(那時已改稱清帝國)攻佔北京,公布這場公案的內幕,用以炫耀自己的聰明,嘲笑明王朝官員愚蠢如豬。
上世紀(十六)七十年代,建州右衛司令官(都指揮使)王杲最為強悍,屢次沿邊劫掠。中國邊防軍軍官裴承祖到他的轄區尋找逃犯,王杲竟把裴承祖剖開肚子慘殺。中國邊防軍把王杲擊斬,但他的兒子阿台繼續跟明政府對抗。到了上世紀(十六)一五八三年,遼東兵團司令官(遼東總兵)李成梁,再發動一次攻擊,由建州衛所屬的兩位酋長尼堪外蘭(蘇克素護河部落)、覺昌安(覺羅部落)分別擔任嚮導,包圍建州右衛所在的古勒城(遼寧撫順古樓村)。覺昌安奉命到城中勸說投降一被阿台拘留囚禁。城陷落時,覺昌安的兒子塔克世首先衝進去搶救父親,覺昌安卻在大火中燒死,塔克世也在混亂中被明政府軍誤殺。
一野人女真住黑龍江下游一帶
從上表可以看出,在腐敗的明王朝政府手中的萬國長城,已成為脆弱的籬笆,喪失了它所應具有的防禦北方蠻族的功能。后金汗國在稍後也擁有葡萄牙巨炮,只要高興,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轟出一個缺口,長驅直入。
李自成從沒有想到他會成為一個傳奇人物。他本是一個安份守己的貧苦農夫,曾向姓艾的鄉紳借過錢,限期到時,在大旱成了上述那種情況下,他無力償還,艾家通知米脂縣政府把李自成逮捕,拷打后戴上重枷,押到市場上,在毒烈的太陽下示眾。艾家更教他的僕人們在一旁監視,不準李自成的家人給他送飯,艾家的意思是要李自成在刑具下活活餓死或曬死,用以威嚇其他那些欠債的窮人。看守李自成的獄卒於心不忍,把李自成移到有樹蔭的地方,給他一點飲食,艾家僕人們咆哮著上前阻止,李自成悲憤地說:「我就是被太陽曬死,也沒有關係。」踉蹌地仍爬回到烈日之下,拒絕吃獄卒們的東西。圍觀的群眾不勝憤怒,在吶喊聲中擁上去,把重枷打碎,一齊逃到城外一帶的樹林中,商議如何善後。一直到這時候,他們仍沒有跟政府對抗的意思。但縣政府已出動軍隊圍剿,群眾知道一旦被捕后的結果是什麼,於是拿著樹枝木棍,從樹林中一擁而出,為首的軍官大吃一驚,從馬背上跌下來,竟跌死了,軍隊潰散,弓箭刀槍,全被群眾據獲。他們有了殺人武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當天夜間,進攻米脂縣城,很順利地把縣城佔領,附近饑民們聞風而至,立即集結一千餘人,進軍富裕的地區。他們在戰爭中成長茁壯,又因為懷著過度的悲痛和憤怒,所以每攻陷一個地方,對官員和鄉紳所作的報復,也非常殘酷(我們不能想像那個艾姓鄉紳跟他僕人們的命運)。
稅監跟礦監相同,而更普遍,像天津的店鋪稅,東海沿岸的鹽稅,浙江、廣東、福建等省的海外貿易稅,成都的茶稅、鹽稅,重慶的木稅,長江的船稅,荊州(湖北江陵)的店稅,寶低(天津寶壇)的魚稅、葦草稅。普通稅吏本已是爛污人物,但比起稅監系統,他們簡直純潔得如同嬰兒。稅監系統只要用手向某商店一指,說他漏稅,這個商店縱然破產都不能清償。
明政府認為這種到處覓食的武裝饑民是流寇,流寇的頭目都是一些本性兇惡狡獪、人人得而誅之的叛亂匪徒。明政府用兩種傳統的老方法對付他們,一是討伐,一是招降。
在朱詡鈞死時,宰相們利用遺詔方式,下令取消礦監、稅監等等宦官系統機構,全國人民再一次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又是松的太早,朱祁鎮跟王振、朱厚照跟劉瑾的政治形態,第三次出現,這一次由十六歲的第十六任皇帝朱由校跟他孩童時帶他的玩伴宦官魏忠賢擔任主角。
但朱翊鈞這個吸毒犯的無動於衷,並不是絕對的。他對有些他認為重要的少數奏章,仍然會處理,如上世紀(十六)保衛朝鮮戰役,奏章便很少發生投入九_九_藏_書墳墓的現象。事實上,三十年中,除了上述「拿下」一次之外,朱翊鈞也偶爾跟宰相接觸過,如本世紀(十七)初,朱詡鈞曾因病危,單獨接見過當時的宰相沈一貫。
不過,魏忠賢不像第二次宦官時代唐王朝的宦官,他始終沒有取得軍權,對他來說,這是一個致命傷。就在發動建立生祠運動的次年(一六二七),他的權力魔杖朱由校突然逝世,朱由校沒有兒子,由他十九歲的弟弟朱由檢繼承帝位,魏忠賢跟著從高峰跌下來。
二礦監·稅監
斷頭政治已夠駭人聽聞,而朱詡鈞的斷頭政治,尤其徹底。他的祖先們雖然關閉深宮,國家事務,還利用「票擬」「硃批」,仍在鬆懈地推動。朱詡鈞三十年的斷頭政治,連「票擬」「硃批」都幾乎全部停止。官員們的奏章呈上去后,往往如肉包子打狗,永無消息。
現在,和解的主持人被殺,皇太極由失望而憤怒。他再作第五次入塞,明政府已無絲毫力量阻擋。
兩年後(一六二一),后金汗國攻陷撫順、遼陽、瀋陽。明政府任命熊廷弼擔任遼東軍區總指揮(遼東經略),而另任命王化貞擔任遼東軍區司令官(遼東巡撫),這是大黑暗時代最流行的雙線領導制度,目的在互相牽制,防止叛變。總指揮和司令官的權力和責任,很難劃分,熊廷弼是繼于謙之後中國最偉大的軍事天才,他對領悟力較弱的蠢庸之輩,感到不能忍受,所以他的人緣不好,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僚政客,尤其厭惡他,他的官位雖然理論上比王化貞稍高,但王化貞有國防部長(兵部尚書)作他強硬的靠山,所以熊廷弼指揮不了他,熊廷弼只有四千人的部隊,駐防山海關(河北秦皇島東北)。王化貞則擁有重兵六萬,駐在山海關之北二百四十公里的廣寧(遼寧北寧)。王化貞跟十一世紀的范仲淹一樣,善於對內宣傳,他宣稱只要政府一聲令下,他的大軍立刻就可以把努爾哈赤一舉蕩平。熊廷弼深知道邊防軍腐敗已極,沒有戰鬥力量,堅持主張採取守勢,不可輕率挑戰。但王化貞壯烈的言詞,和用剋扣軍餉行使賄賂,收到預期的效果,北京大多數重要官員都支持王化貞,一致抨擊熊廷弼懦弱無能和剛愎自用。問題是,努爾哈赤並不支持王化貞。第二年(一六二二),當王化貞興高采烈地招降納叛,準備出擊時,后金兵團先發制人,用閃電戰術突擊廣寧(遼寧北寧),王化貞六萬人覆沒,隻身逃走。
——英國國會通過《權利法案》,嚴禁非法逮捕。民主政治確立。
明政府現在已成了一個斷頭的殭屍。
——這是明王朝第一響喪鐘,二十八年後,他們攻陷北京。
女真民族於十二世紀時,曾建立金帝國,征服了中國一半以上的土地,還活捉了中國當時宋王朝的兩個皇帝。金帝國滅亡時,進入中國境內的女真人,大部分被殲滅。只有遺留在故土上的若干部落,仍然存在,他們分為下列的三部,其中以建州女真最為強大:
在二十世紀,開礦是一件受人歡迎的生產性建設,但在大黑暗時代,卻是謀殺的手段。宦官在最初派遣時,固然只有一個人,不過依當時官場的傳統習慣,他至少擁有一百餘人的隨從。在隨從中,他遴選十幾個負實際責任的礦務官員,此十幾個礦務官員,各又有一百餘人的隨從(這正是《紅樓夢》所形容的「奴才還有奴才」的現象),每家以五口計算,一個礦監至少有五千人寄生在他身上,這種非生產的人事開支,就是最富有的金礦都無法負擔,而且還不把貪污的數目計算在內。礦監系統自有他們的特殊辦法,這辦法就是一律轉嫁到當地居民身上,那隻要隨意指認某一個富家地下有礦苗,就可以了。一旦被認為地下有礦苗,那家房屋就要全部拆除,以便開礦,唯一避免拆除的方法是賄賂。開礦時挖掘不到或礦藏不多,附近的富家隨時都可被指控「盜礦」,富家破產後,盜礦的罪名就延伸到窮人頭上,他們被投入監獄,苦刑拷打,直到全家盡死,或繳出全部「盜礦」的賠款。一個礦場即令枯竭,也不能關閉,因為關閉后五千餘人的生路便告斷絕,所以全部開支,包括呈獻給皇帝的數目,都由當地人民承擔。
這是隔絕了二十六年之後唯一的一次朝會,沒有一句話說到國家大事,君臣們印象最深的只是皇帝展示威風的大喝一聲「拿下」。從此又是五年不再出現,五年後,朱詡鈞就死翹翹了。
朱由檢最勇敢的一件事是殺人,在發脾氣時,像一頭掙脫了鎖鏈的瘋狗,人性和理性全失。一個城市淪陷,就把守城的將領殺掉,一個地方淪陷,就把守地的首長殺掉。陝西省華亭縣(甘肅華亭)縣長徐兆麟,到任只七天,照樣依法處斬。朱由檢對飢餓的武裝群眾恨入骨髓,堅決地指控只是一撮姦邪份子煽動起來的,有人向他提及飢懂和官員鄉紳貪暴,他就發怒,發怒的原因是他無法解決,所以他不願聽到、不過他倒是確信小動作可以幫助他,確信僅只虛心假意的表演一下就能掩蓋天下人的耳目,所以他不斷地宣布「避殿」、「減膳」、「撤樂」,不斷地聲言流寇也是他最親愛的赤子,不斷地下令政府官員自我檢討(修省)。有一次還把宰相們請到金鑾寶殿上,向他們作揖行禮,說:「謝謝各位先生,幫助我治理國家。」然而不久就大發雷霆,把被他謝謝的「各位先生」殺掉。朱由檢的急躁性格,使他迫不及待地追求奇迹,並且認為重刑是促使他部下創造奇迹的動力。但有才幹的部下又使他如芒刺在背,他只能用宦官型的恭謹無能之輩,在這種人之前,他才心情愉快。朱由檢嘗嘆息他無緣得到岳飛那樣的將領,其實,恰恰相反,他已得到了一位岳飛,那就是袁崇煥,結果卻用冤獄酷刑對待他。
袁崇煥冤獄,為後金汗國剷除了一個最大的勁敵,但皇太極仍繼續追求和解。他發現漢民族對「金」這個國名,和「女真」這個族名,有一種無法泯滅的憎恨感情,阻礙兩國接近。而「可汗」也只是部落總酋長的稱謂。於是,就在一六三六年,第一次入塞撤退後,採取一項重大而激烈的改變:取消「金汗國」,改稱「清帝國」;取消「女真」,改稱「滿洲」;取消「可汗」,改稱「皇帝」。並且進一步取消自己原來的中國姓氏「佟」,改姓女真姓氏「愛新覺羅」」,徹底泯滅「建州女真」和「建州衛」臣屬過中國的那一段歷史。杜撰滿洲人的起源,宣稱是三位仙女中的一位仙女的後裔。
魏忠賢的閹黨比王振、劉瑾的搖尾系統,要龐大百倍,最後幾乎包括大多數宰相和大多數政府官員。特別有權勢的核心組織,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五虎是核心的核心,全屬智囊人物,以國防部長(兵部尚書)崔呈秀為首,教育部氏(禮部尚書)田吉為次。五彪是第二圈的核心,全屬鎮壓反對派的打手,以首都治安司令官(錦衣衛都督)田爾耕為首,軍法處長(錦衣衛指揮掌北鎮撫司事)許顯純為次。至於地位崇高的宰相顧秉謙、魏廣徵之輩,不過是外圍份子,還跨不進核心。其他的「狗」「孩兒」「孫」之類,更等而下之。顧名思義,就可窺知他們的成員是什麼東西。魏忠賢手中有兩份閹黨提供的名單,一份是「奸黨邪人」,指東林黨以及反對閹黨的人物,一份是「為國正人」,全屬閹黨和搖尾系統。前者供魏忠賢打擊,後者供魏忠賢擢升。
發表七大恨的次年(一六一九),中國遼東軍區總指揮(遼東經略)楊鎬,這位在保衛朝鮮戰役中全軍覆沒的債帥,動員精銳邊防軍九萬人,包括從南方出擊的朝鮮兵團一萬人,分四路討伐后金汗國,準備一舉把這個初起的叛亂集團摧毀。努爾哈赤集結六萬人抵抗,在薩爾滸(遼寧撫順東)鏖戰六天,楊鎬大敗,四萬五千人陣亡,朝鮮兵團投降后金,而後金汗國只死了二千餘人。努爾哈赤乘勝進攻,一連攻陷開原、鐵嶺。這是明政府最早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出擊,從此只有挨打和逃跑的份。
明王朝第十七任皇帝朱由檢並不是不想把國家治理好,但他沒有治理國家的能力,猶如小學生沒有寫出博士論文的能力一樣。他精力充沛九-九-藏-書,沾沾自喜于自己明智的措施,發脾氣的時候不可理喻,而且幾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發脾氣。他對自己的錯誤永遠有動聽的掩飾,絕不尋求更正,卻喜歡他的部下歌頌他英明。
努爾哈赤從他父親那裡,只繼承了十三副盔甲和叛變逃亡后剩下的數十名部眾。他收拾殘局,忍辱負重,捕殺背叛中國的同族女真人,以表示對明政府的忠心耿耿。再加上他祖父、父親同時為中國犧牲,努爾哈赤遂被明政府正式任命為建州衛代理司令官(都督企事),努爾哈赤即利用這個官銜所賦予的影響力,壯大自己。
最重要的一次入塞是第一次,由皇太極親自率領,直抵北京城下,給驕傲自大的明政府帶來最大的震恐。袁崇煥這時已擢升為遼東軍區總司令(遼東督師),他得到消息,立刻統率五千騎兵向北京馳援,日夜不停的賓士四百公里,到達北京時,人與馬都疲憊不堪,但仍在廣渠門(北京城門之一)外,擊退後金兵團的攻勢。可是北京那些勇於內鬥的官員們並不感謝他,反而認為他應負不能阻擋敵人攻破長城的責任。而被攻陷的喜峰口(河北遷西北),卻是屬於另一個軍區——薊州軍區。皇太極對這個屢次阻撓后金軍事行動兼殺父之仇的袁崇煥,尤其恨入骨髓。一個小說上虛構的反間諜故事,移上真實的政治舞台。熟讀《三國演義》的皇太極,運用「周瑜計賺蔣干」的方法,實施他的陰謀。
努爾哈赤于擊敗王化貞后,即把首都從赫圖阿拉城(遼寧新賓)遷到剛從明政府手中奪取的遼陽(遼寧遼陽)。三年後(一六二五)再遷都瀋陽(遼寧瀋陽),步步進逼明帝國。明年(一六二六),努爾哈赤親統十一萬沒有戰敗過的精銳兵團,圍攻寧遠,企圖把山海關外的明政府的勢力,全部肅清。結果遭到失敗,努爾哈赤被守軍使用的葡萄牙巨炮擊中,重傷而死。
罪惡的根源事實上不是宦官而是皇帝,楊榮事件后,就發生一件肉麻當有趣的反應。酒肉皇帝朱翊鈞並不追問群眾暴動的原因,而只對群眾膽敢犯上作亂,大為震怒。為了加強這種震怒的效果,朱翊鈞拒絕吃飯,宣稱:「楊榮算不了什麼,我痛心的是,那些兇手把國家法律的尊嚴置於何地?」
二海西女真住東北平原一帶
我是陝西省安塞縣人,地方官員的報告中,常說「父親遺棄兒子,丈夫出賣妻子,或挖掘草根吞食,或挖掘白石充饑。然而所形容的距事實仍遠。我的家鄉延安府,自去年到今年,一年沒有落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鄉民爭著採食山中的蓬草,雖然勉強也算作穀物,實際上跟糠皮一樣,味道苦澀,吃了僅能免死。到了十月,蓬草食盡,只有剝樹皮來吃,所有樹皮中唯榆樹皮最為上等,但仍要混雜其他樹皮同吃,也不過稍稍延緩死亡。到了年終,樹皮又被吃完,只有挖掘山中的石塊來吃,石塊冷硬,其味腥澀。只一點點,即可吃飽。但數天之後,因不能消化,就腹部發脹,無法大便,下墮而死。一些不甘願吃石塊而死的鄉民,只好集結起來當強盜。另一些稍有積蓄的家庭,被搶劫一空,也變成飢餓的群眾。他們知道當強盜是犯法的,非死不可,但他們與其坐著等死,寧願當強盜犯法被處死,即令當鬼,也願當一個飽死鬼。最可憐的是,在安塞城西一帶地方,每天必有一兩個嬰兒或幼童被遺棄在那裡,哀號呼喚爸爸媽媽。在力竭肚餓時,就揀吃地上的糞便。到明天,全都餓死。更可怕的,幼年人或獨行人,一出城外,便告失蹤。以後見城外的貧民用人的骨頭當木柴燒,烹煮人肉,才知道失蹤的人,都被饑民吃掉。可是吃人肉的人也不能維持殘生,他們用不到幾天,就頭部腫脹,渾身燥熱而死。
一斷頭政治的極致
他們所以選擇李自成,跟紀元前三世紀,張良、韓信所以選擇劉邦一樣。不是每一個群眾首領都有政治頭腦的。像張獻忠,他只能成為真正的流寇。李自成在李岩、牛金星的輔助下,停止報復性的屠殺,發出「迎闖王,不納糧」的政治號召。四年後(一六四四),李自成攻陷陝西西安,就在那個唐王朝的故都,正式組織政府,建立順帝國,並立即北伐。
然而,朱詡鈞對另外一些人的請求,他的反應卻像跳蚤一樣的敏銳。那就是散布在全國各地的礦監和稅監們的奏章,上午送進皇宮,朱詡鈞的「硃批」諭旨,下午就發了出來。其敏捷迅速的程度,使宰相們自顧形慚。
——荷蘭征服東印度群島(印尼)、中國台灣、澎湖。
這一次朝會情形,像一場有趣的卡通電影。朱詡鈞出現時,從沒有見過面的宰相方從哲和吳道南,率領文武百官恭候御駕,一齊下跪。朱翊鈞屁股坐定,就拉著太子的手向大家宣布:「這孩子非常孝順,我怎會有更換他的意思?」又教三個皇孫也出來說:「孫兒輩都已成長,不應該再有閑話。」太子朱常洛跟著說:「你們看,我們父子如此親愛,群臣們卻議論紛紛,造謠生事。你們目無君主,使我也成了不孝的兒子。」朱翊鈞問大家:「你們聽見太子的話嗎,還有什麼意見嗎?」方從哲除了叩頭外,不敢說一句話。吳道南則更不敢說話,兩位宰相如此,其他臣僚,自沒有一個人發言。監察部委員(御史)劉光復,大概想打破這個沉默的僵局,開口啟奏。可是,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朱詡鈞就大喝一聲:「拿下。」幾個宦官立即撲上去,把劉光復抓住痛打,然後摔下台階,在鮮血淋漓的慘號聲中,被錦衣衛的衛士綁到監獄。對這個突變,方從哲還可以支持,吳道南自從做官以來,從沒有瞻仰過皇帝的長相,在過度的驚嚇下,他栽倒在地,屎尿一齊排泄出來。朱翊鈞縮回他的深宮后,眾人把吳道南扶出,他已嚇成一個木偶,兩耳變聾,雙目全盲,經過幾天之後,聽覺視覺才漸漸恢復。
——牛頓發明微積分,發現地心吸力。
在那個時代,整個國家都是皇帝的私產。朱翊鈞還要搜刮這些財寶幹什麼?這是一個謎。這謎於一六一四年揭曉。鄭貴妃所生,被懷疑陰謀奪嫡的兒子朱常洵,封到洛陽(河南洛陽)當親王,除了國庫負擔一個可怕的數目外,老爹老娘把從「礦」、「稅」所得到的血腥錢,全部交給這個寶貝,希望任他怎麼花都花不完。二十七年後(一六四一),民變領袖李自成攻陷洛陽,這位寶貝兒子跪在李自成面前叩頭乞命,仍被剁成肉醬,跟鹿肉拌在一起,被憤怒的群眾吃掉,那些財富又回到民間。
除了礦監、稅監,還有採辦太監和織造太監。前者如採辦木材,採辦香料,採辦宮花珠寶;後者如燒制瓷器,紡制錦繡綢緞。他們對人民的傷害,不亞於礦監稅監。用采木作為說明,在採購中心的四川省,便有一個沉痛的諺語:「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形容採伐一根供皇帝建築宮殿的巨木,一千人中要死五百餘人,才能砍倒和運出叢山。四川人民一聽到采木的宦官駕到,無不驚恐。
中國在大黑暗時代中,停滯如故,但本世紀可分為兩個階段。四十年代前,政治更為黑暗,可以說是中國有歷史以來最黑暗的時代,飢餓憤怒的群眾終於把明政府和朱姓皇族推翻。代之而起的,即四十年代后,是乘虛而入的滿洲人愛新覺羅皇族組成的清政府,漢民族第二次淪為亡國奴。不過,愛新覺羅皇族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一個皇族,至少他們治理國家的能力,要比朱姓皇族高明。到了本世紀八十年代,在大黑暗的濃霧中,竟奇迹般地為中國帶來了為時一百年之久的第三個黃金時代。
皇太極終於把明王朝的錦州、松山先後奪取,並且在松山生擒了明軍總司令(薊遼總督)洪承疇。山海關外,只剩下寧遠(遼寧興城)一個據點。朱由檢命國防部長(兵部尚書)陳新甲加速跟清政府接觸,經過無數次往返,已進入可行的階段。可是陳新甲粗心大意,竟把這種極機密的文件,隨便放到桌子上,被他的助手當作可以公開的普通文件,刊入政府公報(邸抄),於是,立即引起空前龐大的政治風暴,全體官員誓言跟通敵賣國的漢奸不共戴天。朱由檢不敢承認這是他的主意,而且也痛恨陳新甲不能保密,陳新甲遂被處斬,和談也跟著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