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片刻，光平立起上半身，伸手取來晚報。掉落在洗碗槽下的茶杯映入他眼帘。

「醫學並非是萬能的，不明白這點是做不了醫生的。我一直在拯救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純子似乎想辯解，但猶豫片刻后還是低下頭，唇角浮現出僵硬的笑容。

純子考慮片刻，「沒有。」她回答道，「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是沒有的。怎麼了？這鑰匙出了什麼事？」

「好吧……」

完全明白了，光平心中吶喊。

他自嘲地笑了笑，翻開晚報，但立刻又把報紙扔在了一遍。

齋藤喝光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伸手取來放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把經濟學書本夾在腋下。

「謎？」齋藤反問道，「什麼謎？」

「回答得真曖昧。」

齋藤語氣平淡地說到這裏，摘下眼鏡，對摺放進上衣口袋裡，揉了揉眉間，再次嘆息。

「但你確實為孩子們的治療拼盡了全力。」

齋藤一手喝著威士忌，一手翻弄著一本硬皮書。光平偷偷瞄了一眼，似乎是經濟學的書籍。醫生也要學經濟？齋藤似乎看得很入神。

「是嗎。」她垂下視線，似乎是在考慮該如何回答。「你是聽誰說，還有另一把鑰匙的？」

光平繼續，「前些日子，我生病睡在廣美家時，媽媽桑你突然出現在房間里沒錯吧？你當時是說門沒有鎖，其實你是用另一把鑰匙開的門吧？」

「完全沒有。」光平回答道，「我本身就一無所有，更別說自信了。」

「沒什麼……」

醫生的眼睛再次回到經濟學書本上，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抬起頭，「你有打算和廣美小姐結婚嗎？」他語氣鄭重地問道。

「嗯，正是因為一無所有，才不曾失去。自然沒有機會失去自信。」

「是的。」光平點頭，一旁的齋藤也抬起頭，似乎對這個對話感興趣。

純子先是沒聽到光平的話，看他盯著自己，微微愣read.99csw.com了愣，才趕忙地擺出笑臉，「什麼事？」

一文不值嗎——

「是我自己決定捨棄自信，自信這種東西，根本一文不值。」

齋藤展顏一笑，這可不像他會露出的表情，光平搞不懂這個笑容的背後有何含義。

「你呢？」光平的視線正跟著漂浮的煙霧，齋藤開口問道：「你對自己有自信嗎？」

MORGUE的店門被緩緩推開，門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光平進門后，回頭盯著噪音的源頭看了一會兒。

「這樣啊……」純子依舊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指甲，「你說的沒錯。」她低聲說道。

「小女孩剛恢復一些的時候，送了我一個禮物。是個紅色的紙風車。一看外形就知道，是她用那雙不靈活的小手一點一點折出來的。我當時暗下決心——一定要治好這個孩子。」

「廣美家有另一把鑰匙吧……」

「沒有了吧。」純子道，「就我和廣美知道。」

「媽媽桑，問你個事。」光平對前台里的純子說道。

「但沒必要連我也瞞著吧？還不惜撒謊。」

「因為覺得自己還年輕？」

光平先是叫純子在來一瓶啤酒，考慮片刻后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都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今晚沒那心情。」

「廣美遇害的謎。」光平說道，「兇手行動的一部分得以解明了。」

似乎是下了決心，他開始沉重的說道。

「現在確實在我這。」純子說道，「但那天卻不是。那時鑰匙藏在廣美家門牌的後面。多準備一把鑰匙更方便啊，我有急事的話可以自由進出，而且廣美是個經常丟鑰匙的人。但門牌後有鑰匙被別人知道了就糟了，所以，這是我和廣美之間的秘密。」

說完，他不禁漏出一聲苦笑，「我是不是有些說太多了。」他說道，「傾聽別人的往事最無聊了。」

——怎麼會有茶杯https://read.99csw.com掉在這裏？

光平沉默點頭。不知為何，他的大腦會自動給手腳障害的女孩一個神聖的形象。

「就是這麼突然。」他說道，「沒有一絲前兆，但就算是有前兆，我們應該也無能為力吧。我當時就想了，這個世上有些東西是人的力量無法左右的，比如說生死，而醫生在生死面前又能做什麼？。」

「我哪有什麼自信啊。」他靜靜地繼續道，「做什麼都提心弔膽的，我都開始恨這樣的自己了。」

「在學園裡，齋藤先生你似乎也是個盡心盡責的醫生吧？那的職員田邊小姐可是對你讚賞有加。」

光平緊緊捏著酒杯，盯著其中的白色泡沫。他認為自己的想法絕對沒有錯，這絕對就是密室之謎的謎底。

「嗯，啤酒就行了。」

「嗯？」光平正發獃，沒聽清他說什麼。

「我之前告訴你廣美小姐不是從一樓上的電梯。你今天這奇怪的問題，和我之前說的話有什麼關聯嗎？」

「嗯，那是自然。」光平說道，「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齋藤突然開口，光平早料到他不會坐視不語。

齋藤經過前台時，從剛才一直沉默地聽著二人對話的純子終於開口了，「今晚怎麼辦？」應該是在問齋藤今晚要不要來她家睡。

「齋藤醫生一定很喜歡那個小女孩吧？」

「我有見過她在學園裡的一面，當時就想了，這位小姐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無私的妻子。——呵呵，請原諒我無聊的想象。」

店內暖氣充足，清涼的啤酒很爽口。光平先無言地灌下一杯，倒第二杯時看向一旁的醫生，「最近和你挺有緣嘛，一直見面。」

齋藤自嘲似地說道，喝乾杯里的酒，再注滿威士忌，不參水一口喝盡。

「好……」她重複道，但這次的聲音細若紋絲。

打開家門，麵包屑和汗味撲面而來。沒有收起來的床被九九藏書恍如一張巨大的紙屑，漂浮在和暗中。

光平無言以對，或許廣美結婚之後真的會如齋藤所猜想吧，但她的奉獻精神從何而來還完全是個謎。

——這德行，就算真有人入侵也看不出來吧。

「算是吧。」光平回答道，「我真是要感謝你那番話，若是沒有你那番話，這個謎恐怕永遠無法得到答案了。」

「看來對自己相當有自信。」光平說道，「這可不是沒自信的人能說的出口的話。」

看來齋藤還記得那天光平吃驚的表情。

「以前，應該也就是幾年前吧。我負責醫治一個女孩，她因為某起事故大腦受到傷害，導致手腳無法運動。」

——對了，這樣的話，兇手就是……

「……嗯，我也知道這樣有些不對。」她開始擺弄前台上的高腳杯，抬起頭，「但廣美她也拜託我要對你保密啊，說是不想讓你多想。」

「怎麼了？」身後的純子問道，她對光平的行動感到有些奇怪。「沒事。」光平轉回頭說道。

「搞錯了？」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對女孩進行治療。治療與訓練并行，為了讓她變回從前那樣活潑的女孩，我們竭盡全力。再加上女孩本身也很努力，終於，她的身體機能得到了恢復。我當時欣喜若狂，對拯救了一個不幸少女的自己崇拜萬分。」

「哼。」光平有些不滿，還是表示懷疑。「真的是這樣嗎。——那你為什麼現在還藏著鑰匙？」

「另一把鑰匙？」

「你的問題挺有趣。」

「那之後過了一年，」他繼續道，聲音變得些許沙啞。「第二年的春天，女孩的母親電話聯繫我，說女孩睡下后就沒醒不過來。我們著急了，利用一切最新的醫學技術和知識，試圖讓女孩恢復意識。但最終，她還是沒能過醒過來。腦電波就像燃盡的眼花一樣，戛然而止。而我們，只能在一旁目睹這一切，無能為力。」

「為什麼突然想九_九_藏_書到這個問題？」她說道。

醫生在他話還沒說完時就開始搖頭了，「你搞錯了。」

「沒那麼誇張啦。我只是盡了這個職業的本分而已。或許是我個人有一些太愛現了吧。」

「以前，」他再次停在這裏，先喝了一口威士忌，搖動杯中的冰塊，微微嘆息。

「至於廣美小姐的事……」他拍了拍光平的肩膀，「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我竭盡所能。」

「是啊。」齋藤的眼睛沒有離開書本，隨後又推了推眼睛，「沒認識前我們也經常見面的，現在認識了，感覺大不同以前了啊。」

「確實如此。」

「或許吧。——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

但他心裏的緊張立刻緩和，這個茶杯是他今早自己打翻的。如今的他懶散到連掉在地上的茶杯都懶得撿。

光平一瞬猶豫要不要把密室之謎告訴齋藤，最終還是決定緘口不言。他現在可沒心情再把整個密室之謎重頭到尾說明一遍。

他再次環顧房間，自己最近的生活態度模糊可見。雜誌和書本像遭遇地震的瓦片一樣散亂在地上，沒整理過的碗盤都沾上了灰。洗過和沒洗過的衣服胡亂堆成一堆，難以分辨。再說，他最近基本沒洗過什麼衣服。

「外頭真冷。」他說道。

光平腦子裡一個激靈，難道有人偷偷闖進來過？是誰？為了什麼？

齋藤似乎看透了光平的心思，嘴角微微一翹，「也罷，若知道了什麼，請務必也告知我們吧？」

「你好。」光平回答道，坐到齋藤身旁。店裡還有兩個學生樣的男人。

光平說道。齋藤微微低下頭，兩手支著下巴。

「記得以前……」他說道。

「所以，你就失去了信心。」

光平吃驚地看向齋藤，看來他不是在開玩笑。

「沒人告訴我。」光平搖頭，「這隻是從所有的狀況中引出的結論。」

「這件事很重要。」光平回答。

光平故意不反駁，默默地ｒeａd.9９ｃsｗ.cｏm喝下第二杯啤酒。第三杯的泡沫似乎變多了。

「嗯，小事。」

「哪有什麼自信啊。」

光平的腦中浮現出那個紅色風車，在風中旋轉的風車，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

「你們也沒和別人說過？」

「另一把鑰匙在媽媽桑你手裡？」

平日喝啤酒是不會醉的，但光平離開店鋪時，還是覺得腳下晃晃悠悠，渾身燥熱。

齋藤單手夾著外套和書本想了想，緩緩地搖了搖頭，「今晚就算了。」

聽光平這麼說，這個年輕醫生似乎有些不以為意地撇過頭，展顏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光平打開熒光燈，衣服都不脫，任身體倒在了床單上。他緩緩地嘆了口氣，白色的氣體在他眼前擴散，消失。

「我怕被警察問東問西，所以沒拿出來……鑰匙現在就在我家裡。」

「這麼突然？」光平問道，「這個女孩就這樣突然一睡不醒？一點徵兆都沒有？」

醫生的語氣里有三分之一安慰，三分之一的責備，而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羡慕。光平盯著在杯底蔓延的白色泡沫，琢磨他的話中之意。若事實真如他所言，那麼自己的失去感究竟源於何處。

「一點都無聊。」光平說道，「我會謹記你的話。」

醫生再次擺回嚴肅的表情，合上經濟學書本，小抿一口酒後輕咳一聲。

光平這才注意到齋藤正坐在前台的一端。齋藤推了推眼鏡，沒拿酒杯的手朝光平稍稍一抬，「又見面了。」

光平不知該如何回答，繼續埋頭喝起啤酒。齋藤點燃香煙，緩緩吸進一口，乳白色的煙霧從光平眼前掠過，飄到在前台里發獃的純子身邊。

「謝謝。」光平回答道。

「來一杯？」

齋藤走後，光平繼續無言地喝了一會兒酒。不知何時，店裡就剩他一個客人了。純子吸著煙看著時尚雜誌，夜晚安靜到可以聽到煙頭的火苗聲。

「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人知道門牌后藏著鑰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