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紅色小國王 嬰神丹-特特
無傾聽之耳,敘述無異於沉默。
因此,我將《黑暗塔》的終結篇獻給你們,追隨至此的讀者們。
祝天長,夜爽。
因此,我將《黑暗塔》的終結篇獻給你們,追隨至此的讀者們。
祝天長,夜爽。
沒聽見嗎?聲音已無處不在!如響鈴
鐘聲遞強。傳到我耳里的名字
所有那些迷失的探險者,我的同族——
如此強壯、如此大胆,
如此幸運的人啊,個個蒼老
迷失,迷失!喪鐘瞬間敲響數年悲哀。
他們站在那裡,沿著山坡排開,相逢
目睹彌留的我,為這幅生之畫卷
添一頁吧!在火舌中的紙面
我看到了他們也都認得他們。但
無畏的話語脫口而出,
喊道。「去黑暗塔的羅蘭少爺來了。」
鐘聲遞強。傳到我耳里的名字
所有那些迷失的探險者,我的同族——
如此強壯、如此大胆,
如此幸運的人啊,個個蒼老
迷失,迷失!喪鐘瞬間敲響數年悲哀。
他們站在那裡,沿著山坡排開,相逢
目睹彌留的我,為這幅生之畫卷
添一頁吧!在火舌中的紙面
我看到了他們也都認得他們。但
無畏的話語脫口而出,
喊道。「去黑暗塔的羅蘭少爺來了。」
我出生時
六響左輪手槍在手裡,
有一把槍開路
我將做最後的抵抗。
六響左輪手槍在手裡,
有一把槍開路
我將做最後的抵抗。
我已變成了什麼?
我最可愛的朋友
每一個我認識的人
最後都將離去
你原本可以擁有一切
我的塵土帝國
我將令人失望
我將令你受傷
我最可愛的朋友
每一個我認識的人
最後都將離去
你原本可以擁有一切
我的塵土帝國
我將令人失望
我將令你受傷
第一章 卡拉漢和吸血鬼
「決不停止。」
卡拉漢認得他們。當然啦,他是認得的。要是他沒有因這些怪物之一而被遣派至此呢?聚在這裏的都是真正的吸血鬼,第一型的,歷來都像個秘密,世人歷來對他們諱莫如深,現在則完全暴露于這三個入侵者面前。
要不就是一個女士剛剛生了孩子,卡拉漢想著,把左手合攏在龜身上。開胃小菜和主菜之間有點間歇,總是好的。
同樣,也帶著水晶般的透徹。他的感官是被激亮了,因而他聞得出這裏不僅有燒烤鮮肉的味道,還有磨成齏粉的迷迭香;他還聽得出不僅有他呼吸的沉靜韻律,還有潮汐般的血脈暗涌,從脖頸的一邊湧向大腦,又從另一邊湧向心臟。
梅曼(也就是米阿認為的金絲雀,傑克認為的翠兒鳥)躡手躡腳地朝前蹭,一手抓住了安德魯——那個穿著格子花呢翻領晚禮服的胖傢伙,另一隻手則扣住比安德魯更胖的女人的一隻胳膊。卡拉漢完全背對著他們,梅曼做了個手勢,讓他們注意到這一點。
「把它拿開!」一個吸血鬼喊道,他也張開手掌,遮住自己的臉孔。「羊羔們的上帝的下流小玩意兒,你怎麼敢!快拿開!」
「抓住他們!」那既可怕又可笑的生物大聲喊道,一把扯下一張桌上的蓋布,露出掩藏在下面的像是武器的東西。卡拉漢猜想,那該是槍,但看起來是你在《星際旅行》中看到的那種槍。他們管它叫什麼來著?相位器?擊昏器?
卡拉漢有一種不可遏制的、荒唐透頂的衝動,想大叫一聲:祝你健康百歲!
在他喊出這個詞、或是別的任何字詞之前,羅蘭的聲音猛然充滿了他的頭腦。
抱著必死決心的傑克想起了兩句話,是羅蘭·德鄯,他真正的父親曾說的。五分鐘的戰鬥能成就千年傳說。以及,時日已盡之時,你不必死得高高興興,但卻必須死而無憾,因為你已經從頭至尾地活過了你的生命,一切為卡服務。
這個昔日的牧師現在正手握一件異教徒的信物:象牙雕刻的龜。龜嘴上有一道裂痕,龜背上還有一道問號形狀的刮痕,但不管怎麼說,這東西很漂亮。
「別來碰我!以上帝的力量命令你們!以基督的力量命令你們!以中世界的卡命令你們!以白界的力量命令你們!」卡拉漢高聲誦道。
5
「不!」梅曼大喊著,抬起奇形怪狀的「手」,捂住自己的臉孔,這無疑是一個徹底無用的保護動作,「不!你不可以——」
現在他懂了。
傑克瞪大雙眼,似乎要看透從卡拉漢嗓子眼裡衝出來的這聲音。他目瞪口呆,茫然四顧。
沒關係。事情總得一件一件處理。先搞定那巫師的騷擾。把長老們解救出來。接著就去追蹤小男孩,也許只需大聲告訴他:他的朋友還需要他,那會管用的——
卡拉漢,曾經是耶路撒冷地小鎮的卡拉漢神父,將槍口掉轉,對準他自己。他沒有時間了,不能再浪費分秒去探索黑洞洞的槍管里孕育的無限或永恆,他將它深深抵在下巴上。
面對自修室里或是集會日講座班上的一大群學生,中學老師會這樣告訴你:青春期少年總是散發著濃郁的荷爾蒙氣息,甚至在他們剛沖完澡打扮一新的時候也一樣,那正是他們的身體忙於大批量生產的東西。而身處巨大壓力下的一群人也會散發出同樣的臭氣,而傑克,感官已調到最高靈敏度,現在也聞到了這種強烈的體味。當他們走過餐室入口的前台(勒索中心,他父親喜歡這樣稱呼這類小崗哨)時,迪克西匹格里的晚宴氣味便淡化了,騷動過後,生物群體的氣味又恢復了常態。但是,當遠處角落裡那個鳥人怪獸大喊時,傑克已經聞出顧客們的氣味變得更濃烈了。那是一種金屬味的芳香,酷似足以煽動他的脾氣和情緒的鮮血。是的,他看到了那隻翠兒鳥掀翻了身旁桌上的蓋布;是的,他也看到了那下面的武器;是的,他明白,要擊中卡拉漢——此時正高高地站在桌子上——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對傑克來說,與其去關心那桿彪悍待發的武器,不如去瞄準翠兒鳥的小嘴。當卡拉漢高高舉起神龜的時候,傑克的右臂在向後滑動,想甩出十九枚圓盤中的第一發,命中那張嘴所在的腦袋,把它飛快地切下來。
奧伊第一個看到湧出的昆蟲,它按兵不動,這反應和貉獺的身份非常匹配,一隻前爪抬起,短鼻子九九藏書沖前探去。有那麼片刻,它周身上下只有黑如天鵝絨的鼻翼在顫動,先是猛抽回去,露出鐵鉗般的利齒,再松一下,牙齒看不到了,接著,再抽搐著露出牙齒。
「快走!傑克!」
言語中的停頓是那樣微小,傑克根本沒有留意到。但是,就在那個停頓中,白界對卡拉漢神父說了話。那是他所知的古老力量,甚至在他少年時代就很清楚,儘管這幾年來邪惡的信仰一路跟隨,他對那古老的自然力的領悟一開始只是變得模糊,隨後則徹底遺失。但那些時日已去,白界的力量又回到他這裏,為此他對上帝說謝啦。
卡拉漢機敏地大步邁向別的吸血鬼。他的恐懼消失了。甚至於,巴洛奪走並摔裂了他的十字架之後長久縈繞於他心中的羞恥的陰影也消失了。
也許還不是。但是,那裡有一個鳥頭人,就站在他面前,站在兩張桌子中間,鳥嘴一張一合,還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因為興奮而顫動不已。
卡拉漢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喊叫,直到他聽到口中說出的聲音是什麼:「他們會先殺了奧伊!他們會在你眼皮底下殺了它,再喝它的血!」
幾個吸血鬼頓時猛撲上來,被長長的利齒阻礙的嘴唇怪異地扭曲著,也許應該看作是他們的獰笑。卡拉漢迎著他們伸出手去。他的手指(也包含魯格手槍的槍柄)在發光,彷彿它們曾在藍火中浸染過。同樣,神龜的雙眼也充滿了光芒;連它的背殼都熠熠閃亮。
「願你找到你的塔,羅蘭,衝進去,也願你爬到塔頂!」
卡拉漢聽到了野蠻的嚎叫,那不是出於憤怒或是恐懼,而是飢餓。鮮血的香味終於滲進了這些遠古生物不知疲倦的嗅覺,現在,沒什麼能再阻擋他們了。所以,如果他不想加入他們——
終於自由了。他想著。到了最後,終於自由了,偉大的全能的上帝啊,我終於自由了。接著,他又想到:我相信這就是救贖。而且還挺不錯的,不是嗎?非常不錯,真的。
「能走時你就走。」卡拉漢說,竭力想表現出鎮定。「只要你可以脫身,就去追她。這是首領對你的指令。這也是白界的意願。」
「我沒必要為了挑戰你這種東西而賭上我的信仰,先生。」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嘹亮,響徹了整個房間。他已經把那隻老東西逼退到了門廊,也就是他們剛才進來的地方。大個兒的膿瘤出現在靠前一排的吸血鬼們的手上、臉上,像濃酸般蠶食著那些古老的皮膚。「而且,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也絕不會扔掉這麼一個老朋友。但要是把它挪開呢?當然了,如果您喜歡。」他收回手臂,把十字架放回了襯衫衣領里。
蟲子們繼續向前爬行。不管它們到了哪裡,神父手中高舉的馬圖林神龜似乎都對它們毫無影響力。一個胖傢伙穿著格子花呢翻領夜禮服,有氣無力地開口說話,幾乎毋庸置疑地對鳥形怪獸說:「他們走到這兒就算到頭了,梅曼,也不會離開了。我們得到的吩咐是……」
有什麼東西深深咬進了他的脖頸。吸血鬼們現在也過來了,有沒有十字架都一樣。一旦他們吸入第一口他活生生的鮮血,他們就會像鯊群一樣撲倒在他身上。卡拉漢在想:幫幫我,上帝,給我力量;於是,他感到力量流入了他的生命。他翻身滾向左邊,這時候,那些爪子正撕扯他的襯衫,撕成了一條又一條斷帶。在這個當口,他的右手空出來了,而魯格手槍始終握在手裡。他把槍對準了那個名叫安德魯的胖傢伙,他正大汗淋漓地埋頭苦幹,滿臉憤恨;卡拉漢將槍管(那槍是很久很久以前傑克的父親帶回去用以捍衛家庭的,這個父親比罹患電視狂想偏執症的人好不到哪裡去)對準了這個低等男人前額中央那個綿軟的紅色洞口。
「你知道這是什麼,」卡拉漢回答。傑克正在向前走,卡拉漢當然記得少年槍俠在門外叮囑他的事情——要保證每次我往右邊看,都能看到你的臉——他從桌子上跳下來,跟上傑克的步調,手裡的龜仍然舉得高高的。他幾乎能品味到這間屋子裡靜謐的滋味,但是——
奧伊聽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大聲叫起來。傑克震顫的雙眸卻被這喊話叫醒了,但是卡拉漢已沒有時間再跟隨少年的命運了。
叫什麼都沒關係。卡拉漢擁有厲害得多的武器,他想確保敵人們都能看到它。他用胳膊掃去鄰近一張餐桌上的餐具和玻璃燭台,又拽下桌布,好像一個魔術師正準備變一套大戲法。他最不想看到的莫過於在殘酷九-九-藏-書廝殺的當口被一塊亞麻桌布絆倒。接著,他踏上一把椅子,再一步踏上了桌子,一周前的他根本無法相信自己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剛在桌上站定,他就高高舉起斯杲葩達,手指托在龜身平坦的腹部,以便讓所有人都能好好地看到神龜。
當那個可怖的巫師轉身面對諸多吸血鬼長老時,鳥頭人梅曼感到神龜那威嚴美麗的光芒減弱了幾分。他也看到少年走了,這令他驚惶萬分,但好歹他是在往裡走,而不是從現在的場景中溜出去,所以這可能還算是好事。但如果這男孩找到了通往法蒂的門、並使用了那道門,梅曼就將發現自己有麻煩了,真的是極其糟糕的麻煩。因為賽爾聽命于沃特·奧·迪姆。沃特則只聽命于血王本人。
卡拉漢心想,它天生就該干這事兒,也許很久很久以前所有貉獺都是這把好手。有一些梗狗就繼承了這方面的優勢——
手指控緊了扳機,此刻,古老怪物們向他的身體傾倒。他完全被他們冰冷無情、不含血氣的氣息所淹沒,但並未因此而感到沮喪。他從未感到自己是如此強大。在他生命的所有年月里,最快樂的事並不是身為神父,而是單純地做一個漂泊的卡拉漢,他知道:很快他就將獲得自由,如他所願的那樣去繼續過遊盪生活,他的職責已徹底完成,這非常好。
他的話被聽到了。「向你致敬,槍俠!」
2
奧伊站在傑克的腳後跟旁,狐狸般的小臉孔上一副嚴峻表情,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也保佑你,神父。一……二……三。」傑克推開了大門,他們並肩走入昏暗的光線以及甜香刺鼻的烤肉味中。
手中的烏龜馬圖林絲毫沒能讓他們恍惚。
提拉娜劇烈地搖著腦袋。梅曼張開鳥嘴,噝噝地恐嚇她。她立刻退縮了。黛塔·沃克已撕破了提拉娜的面具,這面龐懸挂在殘破的下巴和脖頸之上。在她前額的正中央,一個紅色的傷口洞開、又合攏,就像是死魚翕動的鰓。
「都離我遠一點!」卡拉漢高聲喊著:「我以上帝之名和白界之名命令你們!」
3
「正是。你準備好了嗎?」
那聲音說,斯杲葩達。
7
這些自遠古而生的兄弟姐妹們,以及那個自稱為柯特·巴洛的傢伙,他的這些老牌敵手的利齒像針芒一樣刺入他。卡拉漢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他在扣動扳機的時候,正在微笑,並永生永世地逃離了他們。
4
卡拉漢仍然舉著魯格手槍,貼近右臉頰。現在他的左手探入胸前的口袋。面對眼前的場景,他並不如身旁的少年那樣興奮警覺,但他的確看到了很多:支在牆上的電子燭台放射出赤橙色的火焰,每張桌上都有好多支蠟燭,嵌插在玻璃燭台中,萬聖節般的橙色,桌布在光影中搖曳。餐室的左側有一幅掛毯,編織出騎士和他們的貴婦人們坐在長條型餐桌旁的盛宴。這裡有一種微妙的氣氛——卡拉漢不是很確定這感覺是被什麼激起的,各種跡象或暗示都太過隱晦——但似乎這些人剛剛從一種極度興奮狀態中平息下來:比方說,廚房裡剛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火災,或是大街上偶發的一起交通事故。
但是這裏還有另一間屋子。粗野的笑聲、嘶啞而放蕩的尖聲呼喊——從聲音來判斷,另一場尋歡作樂的派對就在附近。在左邊。就在繪著騎士和他們的貴婦人在享用晚宴的掛毯之後。卡拉漢心想,那後面正鬧著什麼事兒,反正不太會是救濟麋鹿慈善紙牌晚會。
空氣中瀰漫的燒烤味,並不是豬肉。
傑克正點著腦袋,說了什麼,卡拉漢幾乎什麼也沒聽進去。其實傑克說什麼並不要緊。另一個聲音所言才至關重要——某種聲音
神龜不能阻止他們,但至少能逼退其他怪物。子彈也不能阻止他們,除非——
「可是你不能——」
一個吸血鬼不管不顧地衝上來,那是個奇形怪狀的骷髏,套著年頭久遠、苔蘚都結成硬殼的晚宴禮服。他的脖子上還掛著類似於古代勳章的東西……大概是馬爾他十字架?這東西迅猛地探出一隻長指甲的手,直指卡拉漢手中正要舉起的十字架。就在即將被他抓住的最後一瞬,卡拉漢的手猛地向下一墜,吸血鬼的爪子就在一英寸之上,錯過了。卡拉漢想也不想就疾步沖向前,用十字架的尖端戳中那鬼怪的前額,扎進了那有如泛黃羊皮紙一般的皮膚里。金燦燦的十字架順
https://read.99csw.com利地扎進去,像是燒紅的串肉扦輕鬆地刺入一塊黃油。穿著腐爛晚宴禮服的吸血鬼發出一聲驚惶而痛苦的慘叫,連叫聲都好像是融化了的液態,他跌跌撞撞地朝後退去。卡拉漢抽回了拿著十字架的手。有那麼一瞬間、就在那老怪物抬起爪子想撫摸眼眉之前,卡拉漢看清了自己的十字架戳出的洞眼。接著,濃稠的黃色膿液順著老怪物的手指尖滴濺出來。他膝蓋顫抖不停,再也站不住了,踉蹌著一下摔倒在兩張餐桌之間。這東西的臉孔已徹底塌陷,而那恰好被兩隻扭曲的爪子捂住了。籠罩他的光暈也如風中殘燭一般撲閃幾下,隨後完全消隱,只剩下一攤黃色的液體,溶解了的血肉像嘔吐物般從袖口和褲管噴濺而出。
「類人!」一聲嘶啞的喊叫突然從掛毯後面爆發出來,打斷了卡拉漢的念頭。緊接著,又來了第二聲喊叫:「類人!」
他也記起羅蘭曾說,從第一發射出的子彈到最後一具屍首倒下,哪怕最短暫的戰鬥,對於身處其境的人來說也感覺很漫長。時間變得很有彈性;能拉伸一切灰飛煙滅的瞬間。傑克曾邊聽邊點頭,就好像他聽懂了似的,其實當時他並不能懂。
「薊犁的傻瓜卡到啦!薊犁的傻瓜卡!」一聲興奮而緊張的大喊突然響起。不是人類的喊聲,卡拉漢幾乎能肯定這一點。這嗡嗡的聲音對人類來說太過低沉了。他看到了,那是一種鳥和人的雜交獸,這怪物遠遠地站在房間另一端的盡頭。他穿著直筒牛仔褲和普通的白襯衫,但從襯衫領口伸出來的頭卻布滿光溜溜的暗黃色羽毛。鳥頭上的雙眼就彷彿滴下的柏油。
奧伊猛地前沖,咬牙切齒間竄出一聲咆哮。這絕對不是奧伊該有的聲音,卡拉漢不禁覺得應該在奧伊頭像旁邊用連環漫畫書中的氣球標出:啊啊啊啊!
不管有沒有被斯杲葩達的魔力鎮住,迪克西匹格餐館中的低等男人和低等女人在聽到這聲大吼后全都開始不安地低語,即便之前沒被鎮住,現在也可能被威懾了,因為——從卡拉漢口中爆發出的聲音竟不是卡拉漢本人的。
「傑克,走!」
也許偉大得不能用上帝來稱呼。
漂亮並且強大。他可以感受到手中的能量像電流一般。
奧伊並沒有留意傑克的警告。它以飛快的速度踩碎了三隻蟲子,昆蟲的脆殼發出噼啪的破裂聲,在這番新的絕對靜謐中聽來極其可怖。奧伊並不打算吃掉它們,只是撥弄這些屍體,每一隻都像老鼠般大小,然後,它把死蟲甩到空中,一口咬斷脖子,下巴一松,咧嘴一笑。
隨著男孩這聲大吼,掛毯背後的狂笑高喊戛然停止了,彷彿掛毯后的鄉親們猛然意識到:前屋裡已經發生了某種劇變。
「不——不,你不能!」提拉娜哭喊起來,就在她伸手想去搶奪手槍的時候,胸前的禮服終於脹裂了,碩大無朋的乳|房湧出來。乳|房上布滿了粗糙的毛皮。
此刻,正在饕餮盛宴的古老生物們掀開了這猥褻的掛帘,個個耷拉著畸形的、永不能閉合的裂嘴,裏面支著碩大尖利的犬齒,一起迸發出恐怖的狂笑。他們的眼睛黑漆漆的就像是盲的,臉頰和眉毛處的皮膚——甚至連手背上都是——布滿銳齒般的鱗片。和在大餐室里的吸血鬼們一樣,他們的身邊籠罩著陰森光暈,但這些傢伙的光色就如浸於毒液的紫羅蘭,深深的紫色看起來幾乎等同於黑。看似腐爛的膿水從他們的眼角、嘴角滴淌而下。他們中有人正嘰哩呱啦地亂語,不少人則在嗤笑:聽來卻不像是發聲、而更像是把氣體擠出身子去,那氣息也彷彿能幻變成實體。
(乾神)。
「它多可愛啊,」他悄聲對身旁站著的男孩說道,「這是烏龜馬圖林嗎?就是它,是不是?」
傑克點點頭。「一旦我們進去了,我們就並肩作戰。始終在一起,奧伊在我們中間。我們三個。一旦我們開始,就決不停止。」
卡拉漢沒有任何反應。仍然高高舉著神龜(就像是身陷深穴的人高舉燈籠),他轉過身,面對著掛毯。和先前的喧嘩狂熱的浪笑聲相比,掛毯背後現在的沉寂更可怖。就像上了膛、瞄準人的武器般沉寂。這時,少年也停下了腳步。
「是的。上帝愛你,孩子。」
那沒用的,至少在這裡是不會有用的。傑克想,但這念頭甚至還來不及清晰地在他腦子裡成形,他就立刻明白了,它是有用的。是氣味讓他明白了。攻擊力從龜身上盛氣凌人地發散出來。那些剛從九_九_藏_書桌邊站起來的傢伙——低等人的前額上那些紅色小洞眼正要大大裂開,吸血鬼們的藍色妖光似乎正要增強,並欲升騰而起——突然又坐了回去,重重地坐下去,彷彿他們的肌肉都瞬間失去了指令。
一段似曾相識的幻覺感出現了——為什麼不呢,他早已經歷了這種事,那時他是在小男孩馬克·派特瑞的家裡——卡拉漢伸手摸進襯衫的開領處,拉出吊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小十字架輕輕撞到了魯格手槍的槍柄,又垂吊在槍下面。十字架泛出藍白色的明亮光焰。有兩個古老的吸血鬼走在最前頭,剛想攫住他、把他拽入怪物身邊的深紫色迷霧中。而現在,他們卻往後退了一步,帶著痛苦高聲嘶叫起來。卡拉漢眼看著他們的皮膚發出噝噝的燒灼聲,並開始溶解。這情景帶來的兇殘野蠻的快|感充溢了他的全身上下。
面對巴洛時他曾不敢招架,那就意味了他的毀滅。在迪克西匹格,卡拉漢卻將十字架指向那些膽敢說話的怪物。
「你會嗎?」傑克問神父,言下之意是你會頑抗嗎?你會苦戰嗎?你會殺嗎?
「放開我,以上帝的名義!」卡拉漢大聲喊叫著,但顯而易見,這聲指令是無效的。和吸血鬼們不一樣,這些腦門上有紅色傷洞的傢伙們絲毫不為卡拉漢所謂的上帝所動。他能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希望傑克不要停下腳步,一個人去,兩個人回;他只希望傑克和奧伊像陣風一樣奔向蘇珊娜。救出她來,只要他倆能成功;和她一起死去,如果他倆不能成功。並且,只要有機會,還要殺死她的小孩。上帝是幫他的,可是他之前卻完全誤解了。他們本該在卡拉就扼殺那嬰孩,那時他們有機會。
那個聲音對他說:男孩必須走下去。不管這裡會發生什麼,不管局面如何,男孩必須繼續。你在這個故事里的角色差不多已經完成了。他卻還沒有。
男孩便是傑克·錢伯斯,他走了很長的路,就為了回到曼哈頓,幾乎等於回到他跋涉的起點。「我不知道,」他說。「她把它叫做斯杲葩達,它也許能幫我們,但它不能殺死在那裡等我們的惡棍。」他朝迪克西匹格飯店點點頭,思忖著他所說的「她」究竟指的是蘇珊娜還是米阿。也許他以前會說這無關緊要,因為這兩個女人曾緊緊糾結在一起。但是,現在,他想這個問題很要緊,或是很快將變得很要緊。
此時,他們進入迪克西匹格剛好三十四秒鐘。
傑克也告訴他,要儘可能地大聲喊叫、儘可能喊得長久,卡拉漢正打算張大嘴巴照做時,白界的言語又在他身體內響起。只有一個詞,卻足夠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們太多了——實在實在是太多了。他估計敵人的數量接近一百,顯然,其中大多數都像是卡拉漢神父曾提到過的「低等人」。(還有一些低等女人,但傑克毫不懷疑,無論男女,辨認他們的標準是一樣的。)分散在低等人中間的是比低等鄉民更死氣沉沉的生物,有一些纖細得像長矛,他們面色死灰,身軀被幽暗昏藍的光暈籠罩著,他們顯然是吸血鬼。
「抓住他們,他們就是賽爾說的……」突然,翠兒鳥不往下說了。他的左手——如果你願意把這麼一隻醜陋的爪子叫做手的話——剛剛碰到那桿高科技武器的槍柄,此時突然垂下了。他眼中的光亮似乎已經離去。「他們就是賽爾……賽、賽賽爾……」又來了一次停頓。接著,這個鳥狀的生物說:「哦,先生,你拿著的漂亮玩意兒是什麼?」
他聽見奧伊喘著粗氣,那張似乎永遠咧著嘴的笑臉下面,氣息急速而低沉,像一台完美運轉的小馬達。不僅如此。一陣刺耳的咔嗒咔嗒聲從腳下傳來,像是快速低啞的敲打聲。這兩種聲響瞬間混合在一起,卡拉漢不禁渾身冰涼。桌子下面藏著什麼東西。
就在他們左側掛毯被掀起前的一秒鐘,卡拉漢窺出了其中暗藏的黑色幽默,漫不經心的一瞥很可能會忽視:盛宴桌上的主菜燒烤,竟是人形;騎士和貴婦們正在饕餮人肉,生飲人血。掛毯上的圖景儼然是食人族集會。
「哦,是的。」卡拉漢沉靜地說。他把象牙龜放進胸前的口袋裡,連同它圓睜的雙眼、背殼的花紋,和備用子彈放在一起,接著輕輕拍了拍胸脯,確保這個雕工精妙的小東西會安全地跟隨他。「我會開槍,直到把子彈都打光,如果在他們殺了我之前我彈盡糧絕,我會痛打他們……就用槍柄。」
卡拉漢九_九_藏_書微笑著,勉強用一隻手肘支撐起自己,這時候,鮮血從他那被撕裂的喉管噴涌到了地毯上,他又端平了傑克的魯格手槍。
其餘的蟲子都撤回去,躲在桌子下面。
卡拉漢扣動了扳機。魯格槍的槍聲在餐室里震耳欲聾。安德魯的腦袋像個灌滿血的葫蘆,現在炸裂了,血肉濺到了密密擁擠在他身後的怪物們。滿是驚悚的尖叫,也是難以置信的尖呼。卡拉漢有時間去想一想,事情本來不該是這樣的,對嗎?他還想到:這樣是不是足夠讓我入夥了?我現在是不是個槍俠了?
6
卡拉漢看到傑克的臉孔變得刷白,正凝視屋內的景象,恐懼在他眼底顫動閃爍,眼珠子都快從眼窩裡瞪出來了。在這群怪物面前,所有的企圖都似乎被忘了個乾乾淨淨。
他們走過一塊鉻合金標牌(寫著:私人用途,暫停營業),傑克的特殊朋友奧伊在兩人中間跟著,一路小跑,它抬起腦袋,像平常一樣齜牙咧嘴地笑著,鼻子皺成一團。走上台階最頂層時,傑克伸手探進蘇珊娜-米阿從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那兒帶出來的編織袋,一把抓出兩個圓盤——歐麗莎。他把它們拍攏在一起,聽到沉悶的撞擊聲后輕輕點點頭,說:「讓我們瞧瞧你們的威力。」
卡拉漢心想,我可以嘟囔些什麼詞兒,說不定可以背背「月光變為你」或是「我把我的心留在了舊金山」。
卡拉漢舉起魯格手槍,傑克從卡拉紐約把它帶出來,現在又帶了回來;生命就是個輪迴,而我們都得說謝啦。有那麼一小會兒,神父手握魯格,槍管貼近右臉頰,像個決鬥者。然後,他又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鼓鼓囊囊裝滿了子彈,以及那隻龜。斯杲葩達。
「我們得一起走!」傑克說,「他們已經被鎮住了,神父!我們已經離目的地很近了呀!他們帶著她來過這裏……這個房間……還穿過了廚房——」
少年轉向卡拉漢神父,一臉困惑。他正交叉著雙臂,往前走去,拉開架勢準備瞄準第一個動彈一下的低等男人、或是低等女人擲出歐麗莎。奧伊已經回到了他的腳邊,但還是不停地來迴轉動腦袋,雙眼熠熠有光,追索著更多獵物。
當然可以,卡拉漢一邊想著,一邊孩子氣地咯咯笑起來,再次開火。梅曼向後蹌踉了兩步,接著,第三步。他撞翻了一張餐桌,接著癱倒在這張桌子上。三根黃色羽毛在他倒下之後還懸在空中,懶洋洋地飄來盪去。
「向你致敬,羅蘭!」他說完,並知道
神父,只要我們能夠保持十英尺的距離,我們之間就要保持十英尺——傑克在門外的人行道上曾這樣說過,甚至就在他們靠近餐廳所在的大平台時,卡拉漢仍遠遠走在傑克的右手邊,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如傑克所要求的那樣。
羊羔們的上帝的下流小玩意兒,說得真對。可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幹嗎要躲?
「你眼前有這樣一個機會,你就必須抓牢它!去把她找回來!我以首領的名義命令你!」
(波浪,托起的波浪)
長老們仍在受挫中,外餐室里的第三型吸血鬼們也沒有清醒過來,但是低等男人和低等女人們卻意識到微弱的勝算,他們反攻了,一開始還是猶猶豫豫的,接著就越來越有信心了。他們將卡拉漢團團圍住,躊躇了一下,便全體撲了上去。
「不!」傑克大聲地發出警告,「不行,奧伊!」
梅曼又轉向安德魯,並儘可能地伸長手臂,將巫師卡拉漢的身影指點得明明白白,然後用那權當是手的鳥爪子交叉在覆蓋著羽毛的喉管,做了一個殘酷的啞語,那動作很有表現力。安德魯點點頭,撥弄掉他太太粗胖的手指,她的手指正竭力地想拉住他、阻止他走。人類形體這時就顯示出了好處,好到足以讓你看得出來:低等人正在艷俗的禮服裏面努力集聚勇氣。接著,他發出一聲被人緊緊扼住喉嚨般的大吼,跳出去,緊緊環繞住卡拉漢的脖子——但不是用他的手掌,而是那多肉的前臂。與此同時,他的女人冷不丁地衝上去,從卡拉漢手裡把象牙雕刻的神龜撞下來,她這麼做的時候一路嘶喊不斷。斯杲葩達跌落在紅色的地毯上,又在一張餐桌下反彈了一下,就在那裡(就像是某條紙折的小船,你可能還會記得)永遠地從這個故事里消失了。
傑克·錢伯斯帶著死而無憾的心,四顧勘視迪克西匹格。
神父唐·卡拉漢曾是一個小鎮上的天主教牧師,那個名為耶路撒冷地的小鎮早已匿跡于任何一張地圖。他並不太在乎。諸如現實這樣的概念對他早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