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奴嘆了口氣。師傅縱然布置得天衣無縫，但事隔多年，對這等變故也是無能為力了。她道：「是因為呼影么？」

踏影咒失效前，中咒之人不論躲到哪裡，的確都能發現，但追不追得到卻又另當別論了。雖然看不見，明月奴現在並不曾移動，他也感覺得到。只是他對明月奴已頗存忌憚，那些奇奇怪怪的傀儡術不易對付，更不易對付的是明月奴的心機。說不定，這也是她自知逃不脫明崇儼的追蹤，故意設下的一條計策？

紇干承基點了點頭。彌光見他嘴角還帶了點笑意，看似毫不在意，眼中卻似有怒火噴出。他身上一寒，再不敢吭聲了。

前面是一道石門，現在卻已是虛掩著了。這便是暗河的出口，老者輕輕一推，石門一下開了，外面的陽光登時擁了進來。

說到這兒，他嘴角的笑意越發濃了。那個彌光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二哥你真是深謀遠慮。」

這時不斷有金吾衛趕到。這兒出了這般一場大事，負責長安治安的金吾衛到得極快，此時又有一撥人趕到，當先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厲聲道：「前面出什麼事了？」

踏影咒時間一長，自然消散，但他是昨晚給明月奴下的咒，七天之內都有痕迹可尋。按理，明月奴脫身之後，應該馬上就逃得無影無蹤，卻不知為何居然停了下來。

他身形一閃，人極快地閃到車廂里。彌光不知出了什麼事，剛扭過頭，卻見紇干承基又鑽了出來，面色陰沉之極，道：「彌光，你真將成圓化扔在裏面了么？」

那金吾衛九九藏書吃了一驚，道：「妖人？你們為何不趕去？」

紇干承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喃喃道：「這時候，大哥也該得手了吧。」他轉過頭，微笑道：「彌光，大哥好像很害怕這小子，你呢？」

紇干承基淡淡一笑，道：「只是大哥怕他，肯定是有原因的。彌光，先留著他吧，否則郡王該找誰出氣？」

看這人衣著是個金吾衛街使，想必正在附近巡邏。紇干承基車上掛著金吾衛的牌子，他和彌光身上穿的又是軍服，站定了道：「稟將軍，昌明坊有宅中出現妖人。」

這小船一動不動，隨著水波微微起伏。明崇儼將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一道符紙，右手則將短劍緊了緊，一長身，大聲道：「明月奴！」

他們早就想要對付成圓化了，但成圓化深居淺出，偶爾出來，身邊也跟著一大幫元從軍，他們屢次想動手都找不到機會。現在終於找到機會將這個心腹大患擒住，而郡王要追查，也只會查到那些剛與成圓化惡鬥一場的少年人頭上，根本想不到自己。他道：「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紇干承基忽地笑了起來：「好個成圓化，嘿嘿，終日打雁，到頭來卻讓雁啗了眼，我居然看走了眼，元從軍里原來還有這等高手。」

這軍官仍是淡淡笑道：「正是承基。成先生，我家主人久聞先生大名，請先生移玉一敘，成先生萬勿推辭方好。」

木筏做得十分粗糙，在水面上行得也不快，明崇儼劃得甚是費勁。明月奴應該就在眼前。他一手撥弄著掌中的一顆綠豆，睜大了眼盯著https://read.99csw.com四周。暗河中光線極其暗淡，運足目力能看到的也不過丈許而已。突然，他隱約看到前面停著一艘小船，手中划水的木板也停住了。

紇干承基說得極是坦蕩，便是真的金吾衛只怕都沒他這麼鎮定。長安城中出了大事，金吾衛也的確要在附近清場，以防事態擴大，那街使顯然沒起疑心，道：「有可疑人等經過么？」

「明月奴姑娘，請吧。」

那叫彌光的憤憤道：「這小子本事不錯，但也比我強不了多少，絕不是二哥你的對手，我怕他何來。」

邊上一個青年軍官上前，一把攙起成圓化向前走去。成圓化已是嚇得渾身癱軟，但那青年軍官如提小兒，幾乎是將成圓化提著走的。紇干承基拍了拍成圓化的肩，微笑道：「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

眼前這軍官和顏悅色，但成圓化的眼睛一下閃過一絲懼意，如同見到了一條毒蛇，結結巴巴地道：「紇……紇干……」

「眼下尚無。」

那街使也不再多問，只說了一句「著意查探」，便領著一伙人打馬向昌明坊而去。等他們走了，紇干承基跳上車，彌光正待揚鞭，紇干承基臉色忽地一變，低聲道：「等等！」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老者卻並沒在意，只是嘆了口氣，道：「恐怕傷不了他。只是姑娘放心，老朽的水魅術也夠他應付一陣，你身上的踏影咒我已解了，他就算追上來也找不到你的行蹤了。」他抬起頭，看看天，微笑道：「姑娘伶俐聰明，我家尊主見到你時定然歡喜，嘿嘿。」

她說著，卻又回九-九-藏-書頭看了看。老者此時正將石門掩上，見她有些心神不定，道：「明月奴姑娘還在擔心追上來的那人么？放心吧，現在那人只怕正在疲於應付老朽布下的水魅術吧。」說到最後，老者的嘴角已浮上一絲冷笑。

明崇儼發現地下竟是一條暗河，已知明月奴定從這暗河逃了。他氣惱明月奴騙了自己，當即用碎木扎了個筏子扔下去，人一躍而下，拿塊木板划動。明月奴中了他的踏影術，此時依然有效，他一邊划著木板，一邊循蹤而來。只是這種簡單的筏子定然追不上明月奴，他也是一時氣急，根本不去多想，哪知越趕越覺奇怪，明月奴竟似停住不動了。

「我等奉命在此埋伏，以防妖人同夥逃竄。」

在暗河中，聲音十分空洞，但並沒有回答。明崇儼皺了皺眉，伸指一彈，薄薄的符紙如同木片一般飛了出去，打著旋到了那小船頂上，猛然間冒出一抹火光。藉著這道火光，明崇儼隱約看到似有個人伏在船底，卻還是一動不動，他心中一凜，腳尖在木筏上一點，人高高躍起，跳向船頭。

他說得感慨萬千。將呼影藏在翁仲之中，只怕誰也想不到。翁仲足有上萬斤的分量，又是在興慶宮中，自然誰都不會想到其中另有乾坤。去年這場地震並不算大，長安城連房子也不曾倒塌一間，獨獨那座翁仲為地震震裂，冥冥中只怕真有天意。明月奴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將那院子挖遍了也不見異樣。」

怪事，自己總不會也喜歡一個閹人吧。他只覺脊背一陣發毛，搖了搖頭，想把這念頭扔到九-九-藏-書腦後。明月奴騙得他與成圓化的地傀儡一番惡鬥，若非裴行儉及時趕到，自己險些被地傀儡捏死，照理該恨死她才對，可是明崇儼眼前來來去去，總是明月奴那張嬌艷如少女的臉，卻又恨不起來。

明月奴低聲道：「那人會死么？」

這兒便是先師留下的第二處宅院吧。明月奴想著，跨出了石門。這是一個園子，大概也久無人居，到處雜草叢生。老者走在前面，微笑道：「五年前這宅院被一個豪客強佔，因為受薩兄留下的機關驚嚇，找到老朽禳解，老朽方才偶然發現這個秘密。」

彌光嚇了一跳，道：「他怎麼了？」探頭向車廂里看去。方才成圓化已被他封住穴道，扔在車中，但此時車中卻已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人了。他不由一呆，失聲道：「方才那些人是元從軍？」

成圓化邊走邊在心中暗罵。因為王爺定下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他迫不及待，只得私發元從軍過來助陣。此事若是被天子知曉，那連王爺都要被拖累了。因此胡鼎也說好元從軍只以禁軍的身份幫他清場子，絕不出手，但自己一敗塗地，胡鼎居然還是不動手，以至前功盡棄。

真是瘋了。明崇儼狠狠抓了抓頭皮，罵道：「死人妖，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追得到你！」可是罵歸罵，如果真捉到了明月奴，又該將她如何？

那青年軍官將成圓化扔進車裡，又走過來小聲道：「二哥，那些人中，正有那個姓明的，是不是……」

這是《金人銘》中的話。《孔子家語》之「觀周」篇有謂，孔子觀周，入太祖后稷之廟，見堂右階前有九_九_藏_書金人之背有銘文，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云云。紇干雖是鮮卑姓，但紇干承基讀書甚多，方才用在成圓化身上這「金人三緘術」正取自這典故，因此才引了這段話來取笑。成圓化氣得半死，可是被他封住了口，想罵也罵不出來。

難道是受傷太重，以至於昏死過去？他心頭忽地一顫，手上木板又加緊劃了兩下。明月奴是個閹人，這等人他避之唯恐不及，高仲舒聽得自己喜歡的是個閹人也噁心了半天，可是與明月奴一番相鬥，明崇儼卻覺自己對這人也似有種莫名的好感。

他說得十分和緩，成圓化卻猛地向後一躍，雙手一併。不待他念咒，紇干承基的手已極快地一揮，兩手一合，成圓化只覺嘴唇彷彿被一種極黏的膠水黏住了，竟然張不開，咒語自然念不出來了。

他正在肚裏罵著，卻見前面正站了兩個士兵，身上正是禁軍的軍服，邊上還有一輛大車。他心中一喜，正待招呼他們快快出手，當先一個中年軍官卻微笑道：「成先生，將欲何往？」

紇干承基走到成圓化身前，看著成圓化眼中的懼意，微笑道：「成先生請。彌光，帶成先生回去。」

彌光怔了怔，道：「當然，不會有錯啊。出什麼事了么？」

老者搖了搖頭，道：「令師心思細密，不會如此大意，他自然也料到事隔多年會有變故。他將呼影封在興慶宮一座祆廟門外的翁仲之中，原本只怕再無人能發現。偏生去年長安城突遇地震，興慶宮中別無損毀，封有呼影的翁仲卻因地震而中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