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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強中之強

第十一章 強中之強

大統制,這個人仍是深不可測的人物。我能不能打倒他?鄭司楚在馬上想著,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痛苦。因為他覺得,大統制雖然也會露出破綻,但他依然能彌補這些破綻。本來大統制已如天上人一般,可是這個人竟然還能夠不斷地提高,自己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追到他?不要說大統制,橫亘在面前的鄧滄瀾和胡繼棠這兩座大山,亦是難以逾越的,遠遠不是別人說的,自己一戰就奪取了鄧帥「水戰第一」稱號那麼簡單。
胡繼棠道:「中央軍區擋不住他們嗎?」
戰火仍將持續下去,想要一舉解決還是不可能啊。他想著。更讓他想不到的時,這一次鄧滄瀾的行動居然會這麼迅速,本來依他的估計,就算鄧滄瀾想要棄東平城,上報大統制,大統制再批准,怎麼也得兩三天才能付諸行動。可是這一次鄧滄瀾的行動才稱得上迅雷不及掩耳,肯定是大統制給了他自主之權。這樣看來,自己對大統制的估計也發生了錯誤。
鄭司楚道:「只怕便是如此。鄧帥遷移全城,城民自然不會對他有好感。但現在這消息傳出去,城民就會覺得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全能體諒他了。沒想到,鄧帥居然還會用這等攻心之策。」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七月底,雙方都已覺察到再這樣打下去,兩邊都受不了如此消耗,於是不約而同地暫停戰事。萬里雲既無法攻下符敦城,喬員朗同樣無法把這個灘頭堡拔除。雖然喬員朗有一個堅實的後盾,可萬里雲同樣在與符敦城隔江相望的北岸建起了一座灘頭堡,兩堡隔江相望,再加上北軍完全控制了符敦城北門外的江面,喬員朗只能對這根眼中釘忍了下來。接下來,便是雙方進行休整,準備下一波較量。此戰中,王離和陸明夷都立功甚巨,兩人都晉陞為輔尉。戰後,王離被徐鴻漸提拔為副將,陸明夷成為衝鋒弓隊首將。
這一天傍晚,余成功在營中排下酒宴,給水軍接風,也商討一下下步措施。此時從王除城來的天水軍使者也已來到東平城,說明現時情況。豐天寶頗有能力,王除城因為有一個不小的港口,所以他準備將此地經營為一個據點。王除城在符敦和東平的中間,在此地駐軍,左右逢源,也可以防止北軍在此地登陸。酒過三巡,有士兵突然過來稟報,說北方水軍揚帆啟航,有來犯之意。
戴誠孝急道:「翟將軍難道不要東平城了?他們還在暗處,接下來不知會有什麼舉動。再說,水軍出海南下,這兒沒有水軍接應,兩城又如何接濟?」
鄧滄瀾點了點頭道:「現在我軍雖眾,但分駐東平東陽兩城。兩軍犄角相倚,本來可以固若金湯,但天水軍已奪下王除城,我擔心的是五羊軍會從海上而來。我軍被他們定死在此處,他們若從海上直撲霧雲城,只怕中央軍區措手不及,那就大勢去矣。」
與符敦城的掀天戰火相比,東平城的戰事就顯得不值一提了。雖然東平水軍屢次前來挑戰,但戰事往往只是騷擾性質,只在江邊水戰,顯然是為了牽制住五羊水軍,不讓他們趁機出海北上。一開始北軍的螺舟還屢次進犯,但工部特別司此時也已開發出了深水雷。上一回五羊城海戰,宣鳴雷吃過深水雷的苦頭,因此工部特別司現在的首攻目標就是舷炮和深水雷。因為深水雷是在水雷的基礎上改進,有了思路,比舷炮更為順利,其間最大一個難關,居然是年紀小小的陳敏思攻克的。陳敏思年紀雖然不大,但自幼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陳虛心不喜歡研發戰具,只喜歡開發民用器具,陳敏思卻剛好相反,對戰具興趣極大,而心思亦不輸給父親,華士文和王真川對他亦讚不絕口,說後生可畏,華士文更是說將來這小師弟必定會超越其父親,成為天下第一大匠。有了深水雷,而東平的船廠也已建成了兩艘螺舟,這樣南北水軍的戰具差距就拉近了許多,雙方越發不敢爆發大規模水戰了。水戰與陸戰不同,水軍的訓練比陸軍更要複雜,而且水軍傷兵生還的機會更少,兩邊都經不起太大的損失。現在戰具已經接近,結果反而形成了暫時的休戰狀態。只是誰都知道,這僅僅是暫時的和平,身後必定都在加緊戰具研發。一旦哪方主動進攻,就說明哪方的研發有了突破。等到了十月,天氣轉冷,已不利交戰,而這時候水軍北戰隊的戰船重建已初具規模,五羊水軍再想北上,長驅直入已不可能,於是東平城連騷擾戰也停了下來。
他這話一出,好些資格老的將領心頭火起,有些脾氣不好的都罵了出來,若非得知傅雁書是鄧帥得意門生,他們差點就要下令將這個妖言惑眾、自滅軍心的小軍官轟出去。但鄧滄瀾和胡繼棠心頭一震,忖道:他說的沒錯!
鄭司楚沒想到夜摩千風倒聽過自己的名字,忙上前道:「正是在下。夜摩將軍,你受苦了。」
要破王除城並不難,但最怕的就是兵力一散,神出鬼沒的五羊軍突然攻過來。到時東平城陷入拉鋸戰,無力分身,而五羊水軍卻長驅直入,沖向霧雲城,那時候幾乎就是帝國覆滅一戰的翻版了。聽戴誠孝這般說,幾個曾經參与過當年戰事的老將便有點不以為然,另一個下將軍翟式秋道:「戴將軍,南軍此舉,只怕並不是為奪取王除一城而已。若我軍分兵,有兵來犯東平城,到時如何?」
傅雁書道:「天水軍遠道而來,雖然拿下王除城,卻根基不穩。到時我軍便以水軍攻擊,將他們困在城中,而另遣一支船隊接應萬里雲將軍,前去攻擊符敦城,如此便反客為主,我軍雖受一時之挫,換來的卻是局面的主動。」
年景順道:「是,北軍已退到了東陽城。夜摩將軍,請隨我來吧。」
正向軍營走去的時候,一邊突然發出一陣喧嘩,有個士兵看到他們過來,迎上前來行了個禮道:「鄭將軍,年將軍。」
這夜摩千風一看便是個膂力過人的將領,得到這般一員猛將,年景順心裏實是極其高興。夜摩千風卻沒再說什麼,眯著眼看了看,問道:「你是誰?」
在前線以偏師牽制住敵人大軍,而主力直撲敵軍主營,這在戰例中已不是第一次。鄧滄瀾還記得當年自己尚在帝國為將時,有過一次征倭之議。當時征倭的主將,是句羅名將李堯天。
年景順根本沒有在意,只是順口問了一句。那士兵道:「是天水軍夜摩千風和他的兩個部將。」
鄭司楚馬上就想到了。雖然天水軍分出了近一半兵力到王除城,但符敦城是十二名城之一,城防堅固,單靠這支東平水軍偏師,肯定也是攻不下的。可是如果他們並不擔任主攻,而是接應北方另外派出的援軍呢?鄭司楚想到了這一點,馬上讓斥候四處查探。
那士兵道:「方才我們進入東平城大牢,發現裏面還有不少囚犯。」
現在東平城駐軍有六萬,東陽則有三萬余。這次軍機會十萬火急,軍中都尉以上的軍官全都受到急命趕來。經過整肅,諸軍中還有下將軍三人,都尉十二人。傅雁書雖然只是校尉,九_九_藏_書但因為他是鄧滄瀾愛將,而且本來身負南征水軍主將之責,因此也破例參加了。當諸將聽鄧滄瀾說天水軍秘密出兵,三天前已拿下了王除城,離東平只有三百里時,全都大驚失色。
夜摩千風忽地站了起來:「東平城易手?」
牢中的囚犯,除了一些罪有應得之徒,卻還有不少是受顧清隨謀刺一案牽連下獄的。對大統制以如此嚴厲的手段進行連坐,鄧滄瀾一開始就表示不贊同。但他更知道,大統制的決定根本不是什麼人能夠違背的,因此他也不敢將那些人放出來。不過,現在倒是個借南軍之手釋放他們的好機會,就當是事態緊急,無暇顧及,也好在大統制跟前有個交代。
「是誰?」
難道上一次遠征西原失敗,讓我也失去了進取心嗎?他想著。西原一敗,不僅是對共和軍的重創,對這些將領也帶來了很大影響,方若水就徹底喪失了戰意,而自己,雖然身為大統制心腹,獲得重新起用的機會,到底和以前的一往無前不一樣了。現在讓這些屬下將官討論,到底能不能討論出什麼門道來?不知為什麼,胡繼棠心裏有種以往從未有過的沮喪。
年景順道:「是啊。真沒想到軍紀竟也會如此鬆懈,我定要對當事的軍官嚴責!」
本以為共和軍固若金湯,混一宇內,沒想到真出了事,卻顯得如此千瘡百孔,不堪一擊。胡繼棠想著,心裏幾乎要哀嘆。不拔掉王除城這顆釘子又不行,但如何拔除卻著實是個大問題。現在最為不利,就是這一次南軍的舉動實在太快了,直如疾風烈火。五月十五發通告,十五天後便已兵臨城下,果然軍情如火,由不得半點耽擱。他一邊聽著諸軍唇槍舌劍地說著,一邊心裏轉著念頭。
雖然南北分裂,已成死敵,但對蔣鼎新的能力,鄭司楚和年景順都深表贊同。此人是個能吏,當初判下的刑徒,肯定罪有應得,也不必因為城池換了個主人,就把那些刑事犯都釋放出來。而顧清隨謀刺一案,因為顧氏親屬有不少都在東平城,現在工部特別司的主簿王真川就是其中之一,這樣的人便應該釋放了。
鄭司楚苦笑道:「阿順,你難道沒想到,這並不是自發的嗎?」
年景順對這個身處東平城十萬軍中,還敢帶了五千人嘩變的將領很有興趣。他和鄭司楚走進了牢房,此時牢房已由南軍接管,一見兩位中軍官前來,一個軍官上前行禮道:「年將軍,鄭將軍。」
傅雁書道:「仍是那句話,軍情萬變,現在誰也說不上是否應對正確。但翟將軍適才一言,深得我心。一城一池的得失,並不就是一切。我軍的兵力,並不在下風,南軍的首要目的,正是要將我軍牽制在一城之中。若我軍困守東平城,南軍只怕會圍而不攻,水軍卻揚帆北上,直取霧雲城去了。那時我軍若再去追擊,則後防不穩,五羊陸軍又將與天水軍合兵攻擊,分而破之,我軍的優勢就喪失殆盡。」
消息很快就傳來了,大統制果然已命昌都軍區發兵,攻擊天水省。這是條密令,事前誰也沒得到消息,但昌都軍一旦動身,消息便瞞不住了。只是斥候雖然得力,可消息傳來也要時間,鄭司楚得到消息已是六月十日,而昌都軍在六月七日便已出發。
聽得北軍來犯,宣鳴雷和談晚同、崔王祥三人馬上登船,準備迎敵。現在因為南軍尚無螺舟,所以五羊水軍採取守勢,照當初鄧滄瀾的戰術,在大江上布下鐵腳木鵝和水雷。鄭司楚和年景順也登城觀戰。這一戰規模不大,現在五羊水軍也已配備了舷炮,因為兩軍交鋒,不分勝負。可是看著江上的戰事,鄭司楚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那就按卷宗清點,若是因為同情再造共和而下獄的,一律釋放,其餘那些刑事犯,按原定刑期,繼續服刑。」
年景順搶上一步道:「夜摩將軍嗎?我們是再造共和軍隊。現在東平城已經易手,你自由了。」
年景順喃喃道:「真是好一條毒計!我們就昭告天下,挑破了他吧。」
斥候的消息第二天到了。東平水軍果然分出了一支沿江西上,前往王除城。鄧滄瀾趁著五羊水軍抵達東平城才攻擊王除城,顯然是為了防止南軍仍會沿海岸北上。當天余成功就和年景順與鄭司楚商議,決定派一萬人救援王除城。
年景順還想不明白,問道:「這又如何?」
六月五日,五羊水軍抵達東平城下。宣鳴雷知道東平水軍現在有螺舟,而五羊水軍卻沒有,因此一路都靠大江南岸行駛。五羊水軍一到,鄭司楚也鬆了口氣。現在南軍也已水陸合兵,北軍想要攻擊,同樣討不了好。只是這幾天北軍並沒有動向,卻讓他有點擔心。
鄧滄瀾嘆道:「他們怎麼會去攻雄關城?直接攻霧雲城的話,各部鞭長莫及,再無回天之力。」
傅雁書一說,諸將回想起來,又有大半人開始點頭。先前所議,分歧就在於若為了阻擊五羊水軍,東平水軍不能在東平東陽兩城間接應,東平城就徹底淪為孤城。但照傅雁書的說法,乾脆放棄東平城,這樣五羊城是不敢孤軍深入,遠襲霧雲城,否則到時東平水軍銜尾而至,五羊水軍前後水陸受敵,定遭全軍覆沒。雖然只是一個轉移之舉,卻已化解了這個最大的危機。只是棄東平這說法,未免太過駭人聽聞。東平乃是之江首府,十二名城之一,如此不經一戰就交給敵人,定會被人說成怯戰先逃,誰都擔不起這責任。因此雖然大半人覺得傅雁書說得有點道理,可誰也不敢公然附和。正在冷場之時,卻聽鄧滄瀾道:「眼下看來,此計實是萬全之策。只是王除城又該如解決?」
沿著走廊過去,一路看著門上的號牌。有一些囚犯看到他們,馬上撲到門邊叫道:「大人,快把我放了吧,我是冤枉的。」鄭司楚也沒理他們,待走到三百十七號牢房,那軍官看了看上面的號牌,道:「就是這兒了。」
傅雁書說了一句話,膽氣也大了不少。他正色道:「南軍之計,雖然尚未可知,但決非泛泛。兵法有雲,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們雖有要遠襲霧雲城的模樣,但依末將之見,他們的真正用意,實是要取東平城。」
年景順點了點頭道:「不錯。我馬上讓斥候前去偵察,如果有必要,就派兵增援王除城。」
翟式秋一聽便叫道:「轉移?轉到哪裡去?」
「叛軍自稱解民倒懸而起兵,以此蠱惑人心,可安排細作以其名義搶掠。」
但願喬員朗能頂住這一劫。鄭司楚想著。他和年景順商議后,讓遲魯率軍馬上繼續西行,增援符敦城。因為遲魯所統乃是陸軍,行軍速度沒有水軍快,他們趕到符敦城時已是六月十八日。
他臉上雖然有些不安,但眼神卻十分平靜。胡繼棠見他沉穩如常,微微一笑道:「傅將軍,久聞你是軍中後起之秀,你覺得南軍接下來會有什麼手段?」
戴誠孝想了想道:「南軍兵鋒雖銳,只怕亦是色厲而內荏。依末將想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派一員得力將領,先攻read.99csw.com王除城。我軍兵力正盛,水陸齊下,王除城指日可破。」
作為一個大城,自然會有作姦犯科之人,關在裏面當然也不奇怪。鄧滄瀾將全城搬遷到了大江北岸,倉促之下,多半沒來及顧及這些囚犯。年景順道:「獄卒還在嗎?」
東平城一旦分出了一支兵馬,若五羊城殺過來,展開圍城戰,到時那支攻王除城的兵馬就孤懸于外,難以救援了。戴誠孝一下語塞,便道:「依翟將軍之見,該當如何?」
也許,這也是鄧帥有意為之吧。鄭司楚想著。
胡繼棠見傅雁書侃侃而談,說得越來越流利,開始時的那點局促已蕩然而去,心道:鄧帥的這個弟子果然不凡!大統制擢賢令,難道就是專門為他下的?戴誠孝卻有點著急,道:「傅將軍,你說守也不是,戰也不是,難道上上策是掉頭逃走?」
遲魯軍一到符敦城,就大吃一驚。萬里雲親率昌都軍已經于兩日前抵達大江北岸,幾乎同時,東平水軍也已抵達。幾乎連一點時間都沒有浪費,昌都軍搭載東平水軍戰船搶渡攻城。昌都和天水,同屬共和國的兩大軍區,雙方軍官有不少都曾在對方軍營待過,但現在勢成水火,鬥起來也毫不留情。符敦城雖然還有一些戰船,但這些內河戰船實在遠不及東平水軍能夠出海作戰的戰船堅固厲害,水戰失利后,喬員朗收縮陣線,進行城防戰,萬里雲則有萬余士兵搶渡成功,在灘頭猛攻。他們到時,北軍的攻勢已經持續了兩天兩夜,符敦城這座名城亦有點岌岌可危,遲魯軍趕到時,甚至已有昌都軍登上了城牆,正在與天水軍進行白刃戰了。幸好遲魯來得及時,連口氣都不曾喘一下便投入戰場。昌都軍攻勢雖猛,但再衰三竭,本來見戰勢漸趨主動,符敦城馬上就要被奪下,天水軍也已快到油枯燈燼之地,誰知竟突然殺出意料之外的一支生力軍,天水軍的士氣為之大振,此消彼長,昌都軍的軍心都一下低落,結果一番苦戰,撲上城頭的昌都軍終於被擊退。
大統制密令中這句話,令胡繼棠擊節不已。與南軍本來打算釜底抽薪,奇襲霧雲城相比,這計策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七省聯盟宣稱是為了解民倒懸,但他們的軍隊卻搶掠民財,北方民眾必然會對他們恨之入骨,而南方民眾就算不信,也將忐忑不安,民心大失。如此一來,雖然並不能對南軍根本有損,南軍的大義名分卻也開始動搖了。更讓鄭司楚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時的霧雲城裡,十幾個說書先生組織一個「報國宣講團」,編了一些故事去各處講述。那些故事無不是說南方叛軍殘忍暴虐,如何如何殺人不眨眼,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為首的,正是有名的說書先生申公北。申公北口齒伶俐,聲音響亮,把南軍的暴行說得繪聲繪色,說南軍如何搶掠,如何奸人|妻女,說到極處,更是痛哭流涕,只怕連鄭司楚他們這些南軍聽了都要為之髮指——當然,鄭司楚作為南軍後起名將,也被他實名編了進去。這個組織實是禮部在牽頭的,但當時程迪文聽了也為之色變,怎麼也不相信鄭司楚竟然和申公北嘴裏那個無惡不作的人是同一個。但他身為禮部官員,而這個報國宣講團卻是大統制直接下令組織起來的,當然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聽了旁人一嘴的「這鄭司楚真不要臉」、「想不到鄭國務卿竟是這樣一個人」之後,回家喝個爛醉,出口鳥氣。幸好知道鄭司楚的人有不少,有一次申公北去昌都軍區宣講,有個認得鄭司楚的軍官怎麼也不相信鄭司楚竟會去強|奸女子,怒起來向台上扔了個鞋,申公北才算消停一陣,不過到了別處,他嘴裏的鄭司楚仍是個殺人越貨,搶劫強|奸,無惡不作的惡徒。
說話的,是中央軍區來的下將軍戴誠孝。此人已年過六旬,是共和國滅亡帝國,進入霧雲城後分封的三元帥、五上將、十七下將軍之一,也算是個宿將。但他軍銜雖高,卻很不為人所重,私底下甚至有人說,現在共和國的二十幾個下將軍里,戴誠孝純粹是靠活得長才爬上這個位置的,以往軍功其實也是靠另一個下將軍耿恭之助才得到。耿恭亦是宿將,和戴誠孝交情極厚,但這一次留守雄關城,並不曾前來。戴誠孝年紀比胡繼棠還大,在胡繼掌麾下也最久,資格最老,因此才第一個開口。他雖然問的是鄧滄瀾,但鄧滄瀾看了看胡繼棠,胡繼棠心知是要自己回答,便道:「眼下雖無確切情報,但南軍既然有此之舉,這種可能很大,不能不防。」
夜摩千風和他兩個部將谷可放、夜摩王佐都被放了出來。換過了衣服,鄭司楚和年景順帶著他們三人去見余成功。余成功見他三人都生得威武不凡,大為欣賞,很想讓他們加入五羊軍。夜摩千風談吐倒也彬彬有禮,謝過了相救之恩,卻說族人都在天水省,想要回天水軍去。余成功見留不下他們,雖然有些遺憾,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夜摩千風的嘩變實是給了五羊軍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不然這次行動根本不會有機會,說起來,首功倒是夜摩千風立下的,便答應找機會送他們回天水省。
畢竟,這次軍機會是都尉以上的軍官才能參加,自己仍是校尉,破例列席,這般說出來,只怕也沒人會聽。但他的神色,胡繼棠卻已看在了眼裡。胡繼棠早就聽說鄧滄瀾有兩個得意門生,其中一個投向了南軍,上回鄧滄瀾敗北,這門生實是以下犯上,弟子給了師父一悶棍。一個門生能有這等手段,這另一個定非尋常之輩。他見傅雁書欲言又止,便站了起來,示意讓眾將暫停討論,高聲道:「傅雁書將軍,請問你有什麼見解?」
天水軍的夜摩千風嘩變,使得鄧滄瀾原定的南征計劃無限期推遲,南軍也得以實現現在這個計劃。由此說來,夜摩千風實是有功于南軍了。鄭司楚一下來了興趣,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他剛說完,胡繼棠已鼓掌道:「好一個反客為主!這招棄子殺招,真是後生可畏,傅將軍不愧是我軍後起之秀!」他心思靈敏,傅雁書雖然說得還很粗疏,但他心裏已經將前後左右都已想了許多。棄了東平城,這樣北軍反而能夠得到主動。而轉移時,將東平城搬遷一空,南軍即使得了東平這座空城,想要守住,勢必也要分兵,到時反而是北軍能夠分而擊之了。他平時也愛下棋,下棋時的棄子戰術,那是常事,但在實戰中也能如此當機立斷,主動棄去一座大城以換得先機,他還尚未想過。此時他對傅雁書更多了三分欣賞,對鄧滄瀾亦更增一分敬服。他扭頭對鄧滄瀾道:「鄧帥,您覺得令高足此計,可行否?」
彷彿聚起全身之力,揮出的有萬鈞之力的一拳,最終卻落到空處。雖然聽得兵不血刃就能拿下東平城,諸軍欣喜若狂,但鄭司楚心裏卻沉到了谷底。如果說他想到了很多鄧滄瀾的應對措施,那麼實際上北軍的應對仍是漏出了他的估計。不僅僅是他的戰略失敗,而是這麼一來,本來可以達成的最好https://read•99csw•com結果——奇襲霧雲城計劃也徹底破產了。
傅雁書頓了頓,心知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他已經有了個計劃,但這計劃實在有點讓人出乎意料,如果和鄧帥私下說去,八成要被他駁回。可是,他想來想去,這個計劃雖然一時受挫,長遠看來卻是個上上之策。南方七省聯盟,短時間里要消滅南軍已不可能了,現在就必須做好持久作戰的準備。只是要說出來,還是要點勇氣。他長吸一口氣,緩緩道:「戴將軍之言也並非戲言,只是不是逃走,而是轉移。」
鄭司楚搖了搖頭,低聲道:「沒用的。我們再一說,便成了欲蓋彌彰。這一次兩軍雖然沒有正式交鋒,但其實是我們敗了。而且,說到底,仍是我軍軍紀不嚴,才會遭人挑唆。接下來,仍是要整肅軍紀,慢慢把百姓的看法扭轉過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拿到東平城后,該如何守住它。」
傅雁書因為資格淺,軍銜低,一直在一邊聽著。當聽得南軍竟然如此快就發動了主動攻擊,他心裏也是大吃一驚。和南軍海上交手,雖然最後是敗北而逃,可是他也對南軍的實力更清楚了。五羊水軍固然強悍,但正面交鋒,東平水軍不會遜色。現在聽這些軍銜高過他的軍官們討論,給他的印象就是若非有輕敵之心,就是有點過分的怯意。不驕不怯,才是將者的平常心。現在南軍接下來會是怎樣一個部署,自是誰都不敢斷定,可以斷定的就是南軍肯定不會輕舉妄動,這一波攻擊將極為凌厲。可同樣,己方如何反應,對他們來說亦是個未知數。兵法都是死的,在兵法中說得頭頭是道,似是萬無一失,實戰中卻依然會有變數。即使這一次南軍謀定而後動,但結果卻依然是他們無法預計到的事。當他聽得翟式秋說「一城一池的得失並不就是一切」時,心裏忽地一動,張了張嘴,但還是閉上了。
「方才審問,誰也沒說是誰起的頭,都說是見人在搶了,於是他們也去搶掠。這固然不乏是推卸責任,但我也問過遭搶的城民,他們說來搶的人全都一言不發,進門就搶。」
鄧滄瀾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年景順道:「出什麼事了?」
那些將領見胡上將軍點出的是傅雁書,有些北方來的援軍將領不認得他,小聲問邊上人道:「這傅雁書將軍是誰?」有認得傅雁書的便道:「此人是鄧帥的得意門生,是個校尉,此次是破例讓他列席的。」幾個有點倚老賣老的將領便不以為然,心道:這小子嘴上沒毛,胡上將軍為何這般看重他?但有些對傅雁書有所耳聞的便想:聽說這人年紀雖少,卻得了鄧帥真傳,說不定真有什麼真知灼見,大統制上回還嘉獎了他呢。
王除城雖非巨城,但規模也不小,而且豐天寶的兵力亦不弱,本來就打了個固守的主意,以岸炮還擊,不打水戰,東平水軍再強,沒有陸軍協助,光靠水軍定然攻不下王除城。鄭司楚嘆道:「終究不能大意。你別忘了,鄧帥居然棄了東平城,這一點我們都不曾想到。」
這是六月十八日的事。鄭司楚得到消息已是兩天後了。幾乎是同時,鄧滄瀾和胡繼棠也得到了昌都軍攻勢受挫的消息。率領水軍偏師的,正是傅雁書,船上還載著徐鴻漸所統昌都援軍。這支部隊人數雖然不是太多,卻是精銳中的精銳,而且時間拿捏得極其準確,幾乎與計劃完全一致,可見這兩人的能力確是不凡。但即使是這兩人,加上昌都趕來的大軍,最終仍是沒能拿下符敦城,看來想要消滅南軍的確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了。不過這一次行動也並非全無戰果,北軍在符敦城外的大江南岸搶下了一塊灘地,建起了一座據點。以此為據點,北軍就可以進行長時間的圍城戰了。喬員朗也知道被北軍站穩腳跟是個什麼結果,屢次發兵想要奪還這塊灘地。本來天水軍的攻勢有符敦城做後盾,要順手得多,可是傅雁書的水軍卻似在江上紮下了根,以舷炮助攻,喬員朗付了數千士兵傷亡,仍然未能達到將北軍趕下大江的目的。
南軍並沒有落在下風,鄭司楚也知道。他沉吟了一下,低聲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阿順,如果這次只是佯攻,為了掩飾真正用意,那該怎麼辦?」
鄧滄瀾年事已高,話說得亦圓滑,便是戴誠孝和翟式秋也覺面子上很過得去。兩人更見他肯承擔責任,而胡繼棠更是先行贊同,當即應聲道:「鄧帥所言極是!末將佩服。」現在軍中有三個下將軍,還有一個是鄧滄瀾麾下的聶長松,更無異議。主將和重要將領這般一說,餘下的都尉更是再無二話,接下來的就是商議如何轉移了。東平城現在有人口二十余萬,東陽城也有十來萬,把東平城的人口全部遷到東陽城去,自不可行,但人口物資又勢必不能留在東平城,因此接下來幾天東平水軍的首要事項就是幫助東平城民轉移。其間,有個官吏過來稟報,問起東平城牢中的囚犯該如何處置,是不是也要轉移。
年景順道:「你怕他們聲東擊西,去攻擊王除城嗎?豐將軍不是易與之輩,早有準備,他們攻不下的。」
李堯天率戰船直抵倭島,倭人源氏幕府召集傾國二十八藩之兵抵擋。如果正面交鋒,李堯天雖有「水戰天才」之號,一般不能輕易獲勝,因此他自駐營海上,牽制住倭人主力,派遣副將繞道直撲倭人都城平原京。此計大胆之極,但一旦成功,倭人群龍無首,必將束手就擒。只是天時不利,李堯天遇到千年一遇的狂風,戰船大半傾覆,結果這條膽大包天的妙計也落空了。後來帝國覆滅時,帝國軍的主力其實並不亞於共和軍,而且兩軍主力交戰,帝國軍已佔據絕對優勢,正是鄧滄瀾和畢煒的水火兩軍團前線反水,繞過帝國軍馬,千里奔襲,直抵霧雲城下,帝國措手不及,這才得以投降。這一成一敗兩計,如出一轍,胡繼棠在水火兩軍團反水一事中亦是主腦人物,後來他領兵征倭,對李堯天功虧一簣的戰例亦曾詳加參詳,取長補短,最終才得以成功。當聽得鄧滄瀾說到「釜底抽薪」四字時,他便已想到了這一點。
審問完畢,該責便責,該打便打,但鄭司楚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痛楚。年景順心裏也很不好受,但大江對岸仍有重兵壓境,不能有絲毫鬆懈。他們並肩走出軍營,兩人一時誰也不說話。
傅雁書沒想到胡繼棠上將軍居然認得自己,還點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識地站起來,有點局促地道:「胡上將軍,末將傅雁書。」
翟式秋這時插嘴道:「傅將軍,那你覺得怎麼才是正確應對?」
翟式秋道:「全軍出動。水軍出海南下,擋住南軍去路,而全軍猛攻王除,務必將其全滅。」
這一萬人由遲魯帶隊,夜摩千風和谷可放、夜摩王佐三人亦編在隊中,當天就出發了。第四天,遲魯發來羽書,說東平水軍果然發一支偏師突襲王除城,但他們卻沒有登陸作戰,只是在江上掃滅了天水軍戰船後繼續西行。天水軍因為臨江,還有一些戰船,但他們這支九-九-藏-書水軍根本不成編製,只不過用來內河運輸防守,與戰力卓絕的東平水軍相比,自然不是對手。本來豐天寶還定下了一個誘敵深入之計,準備趁東平水軍攻城時給他們一個致命打擊,誰知東平水軍連王除城的城牆都不曾靠近,擊沉了天水軍的大半船隻后就又向西而行。
他正看著,年景順見他有些心神不定,笑道:「司楚,不用擔心,我們的水軍並沒落在下風。」
年景順又怔了怔,失聲道:「這也是北軍的計策?」
五羊城的第三代七天將中,水軍紀岑戰死後,由宣鳴雷補上,水天三傑中談晚同和崔王祥還在海上,未到城中,而排第四位的高鶴翎亦仍在南安城協助高世乾整頓軍務,徵兵練兵,未曾前來,軍中的是排第三的遲魯和排第七的葉子萊。他們軍銜雖然也不甚高,卻是五羊城的希望之星,年景順也更習慣和他們商議。
這軍官翻了翻手頭的名冊,道:「他們關在第三百十七到三百十九牢房。」
傅雁書道:「翟將軍,眼下南方大陸八省,七省已歸南軍所有。這等情勢下,我軍的補給已經大成問題,想要取勝,就不能倉促。若急於求勝,往往會遭意外之敗。」
雖然承平已久,參加過實戰的將領並不是很多,但與會的是都尉以上的中高級將領,每個人都深通兵法。當鄧滄瀾要諸將各抒己見時,雖然每個人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卻誰也沒率先發言。半晌,才有人道:「鄧帥,南軍真有奇襲霧雲城之計嗎?」
他說的這個計策,確是比戴誠孝所說的要合理得多,不少將領都頜首稱是。但胡繼棠明白,翟式秋所言雖然不無道理,卻也有點一廂情願了,最關鍵的,便是輕敵。全軍出擊,拿下王除城,只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成功的。若五羊軍這一次真箇傾巢出動,萬一東平城守不住,而五羊水軍退而求其次,不向北挺進,轉而進入大江,封鎖江面,到時東平城有失,江上又遭封鎖,隔江的東陽部隊不能過來,在大江以南的諸軍就要成為無本之木。畢竟南方七省已經聯合了。大江以南,除了海靖是個大島,還有八省。現在七省都在南軍一方,之江省實已成為一支孤軍,東平城再一失,現在大江南岸這六萬兵馬又能在何處安身?而戴誠孝反駁的兩點,同樣大有道理。水軍出海阻擊,東平東陽兩城便失去了相輔相成之勢,到時東平遭攻擊,東陽城裡只能隔江相望,徒呼奈何。
他們在東平城料理善後,而「五羊叛軍奪取東平城后縱兵搶掠」的消息卻很快就傳遍了天下。不過,鄭司楚也算錯了一點,這條計策並不是鄧滄瀾提出的,而是胡繼棠提出。而胡繼棠亦非自己想出,卻是大統制發來的密令中所示。
難道我構想的奇襲計劃都不會成功?鄭司楚想到的還是在畢煒麾下的第一次遠征西原。當時畢煒的主力遭到五德營突襲,陷入了大混亂之中,本來他設想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帶著幾百人想要詐開楚都城,奪下五德營的根基,結果自己的聲音被陳忠聽出,計劃失敗。當時他也後悔莫及,因為他根本沒想到陳忠居然把自己的聲音記得那麼牢,如果當時他讓別人去答話,此計說不定就成功了。可失敗就是失敗,這一次東平城是奪下了,可是北軍實力無損,而且以五羊城現在的實力,想跨江攻破東陽城,那是絕無可能。
這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轉移全城百姓才是件讓人頭痛的大事,但鄧滄瀾和胡繼棠帶兵有方,封殺諸門,派人四處解釋,日夜不停。同樣到了第三天,這消息才傳到了正在秘密急行軍的五羊城中。這一次南軍已是勢在必得,全軍出動,水軍由宣鳴雷和談晚同、崔王祥這水天三傑領隊,陸軍則以余成功為首,年景順和鄭司楚為左右中軍。在豐天寶來時,鄭司楚和七天將對豐天寶帶來的計劃討論過多次,對種種北軍的可能應變措施也作了準備,但就算鄭司楚,也沒想到鄧滄瀾竟會棄東平城。
唯一的路,就是將東平水軍出海,在外海擋住五羊軍的去路。東平雖是大城,但東平和東陽向來是一個整體,名字叫東平軍,其實不管水軍還是陸軍,都有三分之一駐紮在東陽城。如果東平水軍出海阻擊,失去了水軍協助,東平東陽兩城的犄角相倚之勢也被打破。要麼把全部軍隊都調到東陽城來,可是如此一來,東平水軍在海上就算能夠擋住五羊水軍北上之勢,東平城也勢必要成為一座孤城。天水軍封鎖住大江,而南軍的陸軍後防是閩榕和廣陽兩省,補給暢通無阻,到時萬里雲的昌都軍因為沒有水軍接應,無法跨江攻擊符敦城,若再轉道增援東平城,這般疲於奔命,就算到時東平城未破,萬里雲一軍也戰力大損,難起什麼用處。胡繼棠深通兵法,一時間卻也想不出萬全之策。鄧滄瀾亦有些茫然,低聲道:「胡將軍,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生死關頭。」
年景順道:「是。我馬上召集遲兄和葉兄,一同商議一個對策。」
「不管了嗎?」那官吏有點奇怪,追問了一句。待鄧滄瀾又點頭證實,他才答應一聲,便去辦理。
六月二日,五羊城依計劃抵達東平城下。但計劃中的南北兩軍交鋒並沒有發生,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空城。能搬的盡已搬空,來不及搬的也付諸一炬,只剩下一些沒走的城民,本來二十多萬人口的巨城,現在已不滿五萬。東平城,這座名列十二名城的大城,在幾天里,竟變得如此殘破,以至於東平城民對鄧滄瀾一時間恨之入骨。只是接下來的事讓人始料未及,原本五羊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但進入東平城后,卻發生了數起搶掠民財的事件。這事一傳來,那些逃走的城民又馬上對鄧滄瀾感恩戴德,覺得若不是鄧帥當機立斷,只怕留在城中盡要沉淪苦海。鄭司楚和年景順身為左右中軍,聽到這種事,大為吃驚,馬上帶人彈壓,捉拿犯軍。捉到后,經過嚴審,審來審去,那些犯軍說當時見有軍人入民居搶掠。他們乍入東平城,城中幾乎什麼都沒有,一時間軍心鬆懈,這些本來尚能自律的軍人便也有樣學樣了。
這一次計劃,是南方七省聯盟的第一次聯合行動,各省也竭盡全力,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從戰術上來說,這次行動,大獲全勝;可是從戰略上來看,鄭司楚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失敗了。
此言一出,連鄧滄瀾都為之一怔,心道:我真是想得多了?還是雁書有點輕敵?但傅雁書又道:「只是南軍也未必就真沒有北上突襲霧雲城的初衷。軍情萬變,最關鍵的就是隨機應變。現在中央軍區相對空虛,一旦我們應對失誤,他們可能就真的長驅直入,北上突襲霧雲城了。」
鄭司楚道:「這倒也是。只是,方才審問的事,只怕我們仍是得不償失,已經民心大失啊。」
那士兵得到了命令,卻仍然沒有離去,說道:「只是,牢中還有幾個特別的囚犯。」
翟式秋道:「當然不能不要。但一城一池的得失,並不就是一切。若南軍真的來取東平城,我軍拿下王除城后,九*九*藏*書立刻回師,前後夾擊,便可將南軍全殲于城下。」
牢房裡雖然狹小,卻十分乾淨,看來蔣鼎新「能吏」之名,確是不假。那軍官翻出鑰匙,打開了門上的大鎖,道:「夜摩千風嗎?」
「在下年景順。」年景順說著,指了指鄭司楚道,「這位是鄭司楚將軍。」
這一點翟式秋也已看到,他點頭道:「不錯。因此依我之見,先集中優勢,拔除了王除城,五羊城就不足為慮。」
現在東平城的牢房中,關押著數百名囚犯。鄧滄瀾想了想,說道:「現在事態緊急,牢房一律不動,讓幾個年老獄卒留守,一旦南軍進城,就交付給他們。」
裏面一個人正坐在一張木板床上。這人身材也不算很高,鬍子拉碴,但臂上肌肉累累。聽得聲音,那人扭過頭,冷冷道:「做什麼?」
共和二十三年,這多事的一年,就這樣進了尾聲。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事,南北方隔江全面對峙,一時間誰也無力打破均勢。然而,就算不是軍人也知道,接下來的共和二十四年,必定將是一個戰火紛飛,更為慘烈的年份。
「我們軍中,那些士兵滿嘴都是『丟他媽』的,一聽就聽出來是五羊口音。那些首搶的士兵一言不發,那準是為了掩去口音啊。」
這是第一次符敦奪城戰。雖然戰事不明朗,但戰局卻給南北兩方的軍校出了個難題。這次戰役究竟是誰勝了?表面上北軍未能奪下符敦城,不能算勝,可南軍一樣不能清除北軍,甚至讓北軍在自己眼皮底下紮下了根,檢討戰果,到底哪邊較為得利?說來說去,最終都覺得,還是以平局論為公允。
說到底,北軍諸將,包括鄧滄瀾和胡繼棠,都有個根深蒂固的念頭,就是南軍尚在劣勢,尚不可能全力撲上。但天水省能有這等膽大包天的舉動,證明了南軍已經全力撲出了。胡繼棠頓了頓,道:「立刻召開緊急軍機會。」
傅雁書道:「只是翟將軍,天水軍有備而來,定不是輕易就能拔掉的。一旦在王除城下戰事膠著,東平城卻有失,則全軍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大勢去矣。」
胡繼棠治軍之嚴,還在鄧滄瀾之上,而列席的軍官大半是東平軍區和中央軍區的,見胡繼棠面色如鐵,一下誰都不再說話,只聽傅雁書說下去。傅雁書肚子里的話已說了大半,現在那種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不安已化烏有,更是口齒靈便,朗聲道:「南軍的真正用意,我想便是要拿下東平城這個大江以南的重鎮,這樣他們便能夠全面控制半壁河山了。他們此計來得突然,我軍疏於防範,已落後手。若跟隨他們的舉動,無論是戰是守,我想都不會越出他們的估計。但他們一定不會料到,我們會放棄東平城。東陽城雖非名城,但規模其實並不比東平城小多少,而我軍實力無損,又有大江為天塹,有我軍在此鎮守,水軍亦不必出海阻擊,南軍長驅北上,突襲霧雲城之議,就不解自解了。」
南方七省聯盟已成。雖然除了廣陽和天水兩省,其餘五省的兵力可以忽略不計,但在這等情勢下,北軍要在南方作戰,補給線就相當困難。他們本來覺得五羊城之叛只不過疥癬之疾,心底都不願承認這個對手實際上已經具備了全面對抗的實力,可事實就是如此,南軍已經能夠全面對抗,想要在短時間里求勝,完全不可能。現在看來,大統制當初調撥各部到之江省,意圖雷霆一擊,徹底解決南軍,實是操之過急。急於求勝,以至失敗,這一點胡繼棠更有體會。上回遠征西原,正是大統制胃口太大,想借一戰徹底解決西原,結果反倒以絕對優勢的兵力鎩羽而歸。這一次雖然補給比在西原時要方便得多,可也已經有了當時的幾分情形了。鄧滄瀾和胡繼棠身處高位,當局者迷,反倒不及傅雁書一個小軍官旁觀者清。胡繼棠見那些軍官還要罵,沉下臉道:「讓傅將軍說下去!」
站在城頭,看向對岸。對岸的東陽城燈火通明,江上檣櫓如雲,東平水軍一般絲毫未損。相比較而言,東平城就顯得蕭條冷落,彷彿軍心都一下子低落了許多。年景順半晌才道:「司楚,真想不到鄧帥竟會有這等手段。」
他們是要去攻擊符敦城!
年景順道:「夜摩千風和他的部將在哪裡?」
傅雁書提出的計策,實亦大出鄧滄瀾意料之外。但現在想來,棄東平城確是重新得到主動權的唯一辦法。他道:「翟將軍所言的不拘一城一池之失,正中肯綮;戴將軍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亦得兵家三昧。棄去東平城,雖然事關重大,但一切責任,由本帥承擔,本帥會向大統制上稟。」
這些都是后話,對鄭司楚來說,當務之急是鞏固東平城的城防。雖然北軍的應對越出了他的估計,但不管怎麼說,東平城已在南軍手中。因為東平城已是一座空城,幾乎什麼都要從頭做起。平定民心,駐紮各部,都是鄭司楚和年景順這兩個中軍的責任。由於當初的上策已然不可行,五羊水軍便轉道進入大江,預計六月五日才能抵達東平城,現在的東平城裡,南軍沒有戰艦。不過現在南軍也沒有跨江攻擊的意思,余成功下令全軍固守,將帶來的大炮安上城頭,一旦北方水軍來犯,便以岸炮還擊。只是東平水軍這兩天都沒有異動,看來剛轉移到東陽城,也在整頓軍務之中。
年景順怔了怔,「不是自發的?難道有人挑唆?」
「所剩不多了,但卷宗還在。」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我也沒想到。用兵之道,無所不用其極,我們雖然奪下了東平城,其實反而落到了後手。」
年景順這名字,夜摩千風還沒什麼反應,但聽得「鄭司楚」三字,他的身子忽地一長,向鄭司楚道:「你是鄭司楚?」
胡繼棠本來就是中央軍區的長官。中央軍區拱衛霧雲城,平時駐守在霧雲城外圍的雄關城,本來也有七萬之眾,但這一次因為是胡繼棠做南征軍陸軍主將,相應的抽調到東平城的援軍也是中央軍區的部隊最多,達到三萬之眾。雄關城是三池省首府,亦是十二名城之一,可是五羊城一旦真箇千里奔襲,因為霧雲城和運河出海,五羊城的戰船可以直接開到霧雲城下,不會去攻雄關城,到時霧雲城的衛戍軍隊怎麼可能擋得住他們?而水軍北戰隊更是因為補充東平水軍的損失,戰艦大多調到了東平城來,北戰隊幾乎已成了個空殼,雖然正在加緊建造戰船,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近期是不可能發揮多大效用的。胡繼棠的臉白了白,喃喃道:「也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年景順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也得到了大江下游的門戶了。現在北軍想要南下,再不會那麼容易。」
眾將聽他這般一說,十個裡倒有八個大失所望,心道:這不是泛泛而論,說了等於沒說嗎?但胡繼棠卻點了點頭道:「那依傅將軍之見,如何應付方為上策?」
傅雁書頓了頓,才道:「南軍之中,頗有一些足智多謀之人。此番他們突然出擊,必定謀定而後動,但到底有什麼計劃,眼下只怕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