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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在衝殺時,鄭司楚腿上中了一槍,不過傷勢不重,他也一直不曾發覺,此時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一條褲腿已被鮮血染透了。他翻身下馬,兩腳卻軟得站都站不穩,宣鳴雷扶住他道:「鄭兄,申太守與余帥馬上就要過來,你先歇息一下吧。」
對年景順的戰死,申士圖也有點哀傷,但遠沒有餘成功那樣痛苦。畢竟,這一次余成功的計劃終於實現了,東平東陽兩城都落入南軍手中,他高興還來不及。現在的首要之事,便是立刻將這一場大捷告知後方,讓民眾知道再造共和又取得了一個輝煌的勝利。他已聽談晚同說了前因後果,談晚同為人很是謙讓,將此功之功盡歸於鄭司楚和宣鳴雷。他拍了拍鄭司楚的肩頭道:「司楚,好小子,你不愧是鄭兄的好兒子!」
宣鳴雷張大了嘴:「什麼?你把帥府也燒了?那師母和小師妹呢?」
邊上的一條小巷子里,有一隊南軍走過來,當中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正是阿容。她頭髮都散了,臉上帶著些灰,已不復當初見到時的鎮定,眼中儘是驚恐。
他見阿容身上的衣裙也被撕破了好幾個口子,而且踩得很臟,心中更為憐惜,正要解下戰袍來讓她披上,一邊鄭司楚卻已先把戰袍解了下來道:「鄧小姐,先披上吧,你會騎馬么?」
這並不是一個勝利。
雖然打了這麼個勝仗,談晚同臉上卻仍然沒什麼欣喜。這一戰中他和崔王祥兩隊的損失比宣鳴雷一隊大得多,五羊水軍從未遭到過如此重創,他這個水軍統領實是心中難安。和鄭司楚說了兩句,卻聽一陣鼓聲,那是申士圖與余成功終於來到東陽城視察軍情。談晚同道:「我去迎接申太守和余帥,鄭兄,宣兄,你們便在此歇息吧。」
鄧帥要棄城了?
他騎馬而行,一陣江風吹來,帶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卻是個老者在唱曲。只怕那老者一覺醒來,城中已是易幟,有感於心,苦中作樂而唱。
宣鳴雷眼裡也射出了兩道寒光,只怕鄭司楚若說她兩人遇難,他當場就要翻臉。鄭司楚苦笑道:「早就走了吧,我逃開時她們都安然無恙。」
鄭司楚實是很想和阿容多說幾句,但這實是第一次以真面目與她相見,他心裏又有種說不出驕傲,實不想被她看扁了,只是道:「傅小姐,請放心,你不會受什麼傷害的。兩軍交戰,不應讓平民受苦,有機會便會送傅小姐回去。」說罷又轉向宣鳴雷道:「宣兄,你先在這兒陪一下傅小姐,我馬上去弄一輛車來。」
鄭司楚勉強站起來道:「談兄,申太守和余帥還沒到么?」
你看他戰甲生光逼日月,
你看他刀槍林立寒霜雪,
你看他大旗割風笳聲咽,
你看他屍骨堆遍江頭缺。
艨艟劈開浪千疊,
雷曹擂鼓風烈烈,
一江水沸鳴金鐵。
百萬貔貅方鑄得千秋業,
呀,這也不是江水,
是流不斷的英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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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羊水軍經過擴編,現在已有四萬之數。這一戰,損失了四分之一強的兵力。鄭司楚嘆道:「這代價實在太大了。」
聶長松想的一點也沒錯,鄧滄瀾等的確是這個時機。北戰隊來得已經晚了,但現在若能來的話,仍然事有可為。因此即使碼頭被奪走,東平水軍仍然不肯退卻,還在向南軍進攻,給南軍登陸艦搶灘製造困擾。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鄧滄瀾的心也在一點點變涼。
鄭司楚輕聲道:「這便是鄧帥的臨時帥府。」
那些南軍捉到了阿容,正是意氣風發之際,聽得有人斥責,帶隊的正想罵,抬頭一看,見是鄭司楚,嚇了一跳,忙道:「鄭將軍,她是鄧滄瀾的女兒!被我們捉到了!」
北戰隊還沒有來。
剛才憑藉最後的血氣之勇一陣衝殺,鄭司楚現在真箇已快到油枯燈燼之時。好在北軍見大勢已去,已不願再戰,這一波衝鋒並沒遇到太大的阻礙。他帶馬過來,勉強笑了笑道:「宣兄,我料錯了。」
申士圖現在也急著去察看東陽城情況,至少,自己今天得坐鎮東陽城,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住處。他在東平城時住在蔣鼎新的太守府,到了東陽城,自然也要佔蔣鼎新的臨時太守府了。看著申士圖被親兵簇擁著而行,一路傳來南軍的歡呼之聲,鄭司楚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也化名施正和嚴青楊。鄭將軍,是不是?」
原來她與母親失散了么?鄭司楚想著。實亦難怪,這一戰後來急轉直下,南軍搶灘登陸太急了,便是鄧帥亦不曾做好準備。他道:「放開她!」
當硝煙騰起時,鄭司楚只覺被人當心一拳,人都快要暈過去。他嘶聲叫道:「阿順!」
當鄧滄瀾退走的同時,宣鳴雷便跳上了岸。在船上時他看到鄭司楚還活著,心裏極是欣慰,只是沒想到他居然又沖了上去,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因此一下船找尋鄭司楚。好在現在騎兵一共只有兩百餘人,鄭司楚的飛羽很好認,遠遠已見鄭司楚騎在馬上,他大叫道:「鄭兄!鄭司楚!」
阿容本已嚇得魂不附體,但沒想到這個來的軍官竟是意外的救星,此時多少恢復了一些,聽得宣鳴雷的叫聲,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https://read.99csw.com哭了起來,叫道:「師哥!」她向來聰慧過人,一直鎮定得讓人忘卻她的年齡,可畢竟只是個少女,雖然不喜歡宣鳴雷,但宣鳴雷現在是她唯一的熟人。宣鳴雷見她花容失色,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問道:「小師妹,師尊沒事,師母呢?」
此時談晚同和崔王祥兩人也已登上了岸,正指揮著餘下登陸艦陸續靠港。每靠上一艦登陸艦,東陽城的南軍就增加好幾千,這些陸軍一上岸便組織隊形,向城北挺進,掃滅城中的北軍殘餘。談晚同看見宣鳴雷和鄭司楚兩人,走過來道:「鄭兄,宣兄,多虧你們啊。」
也許是年景順戰死得太過壯烈,反而激起了碼頭上的所有南軍鬥志,隨著一聲呼喝,幾乎所有人都涌了上去。北軍的火炮剛放出一炮,還來不及清洗炮膛再放,南軍便已沖了過來,登時殺怍一團。本來北軍數量還佔得優勢,但看到南軍全都不顧性命地猛衝,他們全都心中生寒。
鄭司楚已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但這時他卻一下站起來,向申士圖行了一禮道:「申太守,末將有一事告稟。」
「末將為求勝,在城中放火焚燒民房,使得許多民眾流離失所,請太守即刻下令安定民心,嚴命諸軍不得騷擾城民,並派遣軍中工兵建造臨時住宅,以免城民露宿。另外城民的損失,應折價賠償。」
宣鳴雷有點黯然,低聲道:「還沒有確切數字,估計,戰船損失三分之一,士兵至少傷亡一萬。」他頓了頓,扭頭看看碼頭邊不時被救上來的落水士兵,又補了一句:「陸軍損失可能也超過五千了。」
「什麼?」
方才年景順的惡戰,已讓他們心中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像,隱隱中覺得南軍似乎人人都能如此惡戰。當南軍齊齊衝來時,最前面的再受不了,便要向後退卻,但他們一退,便要成兵敗如山倒之勢,聶長松心中一凜,沒想到這一炮雖然擊死了敵將,卻惹出禍事來了,臉色亦是一變。
聽得師母無恙,宣鳴雷也鬆了口氣,柔聲安慰道:「小師妹,別哭了,我會讓人把你送回去的。」
落到這麼一群敵兵手裡,就算是她,也是驚恐萬狀吧。鄭司楚只覺心頭一痛,喝道:「做什麼?放開她!」
「我想四處看看有沒有士卒不聽號令去騷擾城民的。」
彷彿回答他的話,從一邊突然傳來一陣哭喊,有個女子高聲叫道:「放開我!放開我!」宣鳴雷如同被針扎了一下一樣,猛地打馬衝去,卻覺身邊風聲一動,鄭司楚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跑得比他還快。
申士圖心想這確是要務,不過現在大量南軍進入東陽城,他們還得找一個安營紮寨的地方,工兵要忙得https://read•99csw•com不可開交,這時再去建造臨時住宅,豈非本末倒置?何況鄭司楚還說什麼要折價賠償城民損失,現在打仗的時候,花錢如流水,怎麼可以用在這些地方?有心不理,可鄭司楚這一戰立功如此之大,他請求得又如此懇切,不好反駁,便道:「好的,你放心吧,我會安排人去辦的。」
宣鳴雷有點目瞪口呆。小師妹是師尊和師母的義女,師尊和師母倒沒有嚴命她改姓,但一般總以為她叫「鄧雁容」。他心道:「鄭兄倒是和小師妹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小師妹和我認識這麼多年,都沒告訴過我她其實沒改姓。」
宣鳴雷沒說什麼,也嘆了口氣。這一戰雖然奪下了東陽城,可這個損失實在讓人無法承受。相比較而言,北軍的損失肯定要少得多。但不管怎麼說,東陽城畢竟已經奪下了,只要北軍攻不下符敦城,那戰局將有利於南方,這一戰仍是值得的。
阿容張了張嘴,哭道:「媽……媽媽她被接走了,當時我卻被退下來的亂兵衝散了。」
他休息了一陣,只覺力量多少回來一些,便又跳上了戰馬。宣鳴雷見他上馬,問道:「鄭兄,你還要去哪裡?」
「鄧帥方才發來號令,要我軍不必戀戰,退向城北。」
(第三卷完)
這一戰的局面,可以說全靠鄭司楚和宣鳴雷挽回,但申士圖和余成功並不知道。談晚同心細如髮,心知申士圖還不會如何,余成功一上岸,看到他兩人居然也在東陽城裡,只怕會當場發作,說不定要斥責他們竟敢抗命不遵。不把這事說明,到時余成功會下不來台,因此他要先行去說明一下。也虧得談晚同作此準備,當申士圖和余成功下船,碼頭上的南軍齊聲歡呼,余成功只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當他聽鄭司楚說年景順戰死,失聲道:「什麼?」
「其實我姓傅。」阿容說著,「傅雁容,鄭將軍。」
碼頭上,他帶來的兩千人還有千余,其中兩百個騎兵。本來他們都在這兒搶時間歇息,見鄭司楚突然又衝上前去,全都大驚失色,卻也都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全都沖了上去。
鄭司楚對「民心」一詞,已是體會甚深。南軍剛進入東平城時,就曾發生過士兵搶掠民財的事件,當時使得南軍變得極為被動,後來那個申公北的報國宣講團更是四處宣揚南軍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昨晚自己奇襲東陽城,放火製造混亂,還真箇坐實了申公北這些誣衊,現在就是盡量挽回城民的觀感。折價賠償城民損失,鄭司楚知道申士圖是絕不會答應的,頂多免除幾年賦稅,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防止南軍在初入東陽城時做出有違軍紀之事。宣鳴雷見他明明https://read.99csw•com連騎馬都不太穩當,還想著這事,便道:「我陪你去。」說罷喚過阿國,要他與一些親隨士兵準備一批乾糧跟在後面,好接濟衣食無著的貧民,自己也牽過一匹馬來與鄭司楚並馬而行。
「聶將軍。」
東陽城本來沒有東平城大,但人口一下多了近一倍,而且這一戰北軍退出得極是突然,城民幾乎連一個都不曾出城。房屋未被燒的,全都緊掩房門,窗戶也關得死死的,但走到鄭司楚放過火的街道時,只見兩邊儘是衣衫不整的城民,眼中全帶著驚恐。鄭司楚見他們的模樣,更是心痛,將乾糧發給他們,並好言勸慰,只不過也沒敢許「折價賠償損失」的願,只說讓他們放心,再造共和軍秋毫無犯,若有哪個士兵竟敢搶掠民財,便來軍中告狀,定會為他們做主。
聶長松並非無能之輩,很清楚現在的局面。雖然衝上來的這些南軍並不多,但問題是南軍已經奪走了碼頭,他們能源源不斷地增援,這一戰,誰來都無回天之力了。如果再纏鬥下去,最終北軍將會全軍覆沒,所以識時務者為俊傑,趁現在退卻是上上之策。而且鄧帥是下令退向城北,看來他仍想實施反攻。
宣鳴雷心裏已在笑罵,心想:「你這傢伙,明明想要拍馬屁,卻還要板著個臉。也罷,我好人做到底,給你們一個相處的機會吧。」便說道:「我去吧,鄭兄,你太累了。」說罷,轉身跳上了馬,向阿容道:「小師妹,你若有什麼要求,便向鄭兄說。雖然他把師尊打敗了兩次,但他對師尊亦是尊崇之極。」
宣鳴雷頓時語塞。鄭司楚確實料錯了,但如果不是違命反攻,這一戰南軍會一敗塗地,後果更不堪設想。他道:「別說這些了,你受傷了,快包紮。」
要反攻,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北戰隊能及時趕到。如果北戰隊能來,南北水軍實力對比馬上就會有個根本的改變,那時沖入東陽城中的南軍反而成為瓮中之鱉。而這也是目前北軍唯一的勝機了,鄧帥一定是在等著這個機會。
邊上一個親兵走了過來。聶長松道:「做什麼?」
「捷報已然發出,他們馬上就要過來了。」
那是一出老戲《戰無雙》的尾聲,說的正是一場水戰。江風仍帶著血腥和硝煙氣,歌聲蒼涼悲慨,在風中越飛越遠:
阿容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平靜,看著鄭司楚,鄭司楚反倒有點局促不安,點了點頭道:「鄧小姐真是神目如電……」
年景順是這一戰南北雙方陣亡將領中軍銜最高的軍官。鄭司楚見余成功強忍淚水的模樣,心中亦是難受。這一天余成功還要掛著笑容勉勵諸軍將士,但回去后,他的親兵說他在帥府里抱頭痛哭,當天水米未進。
走了一圈,前面https://read.99csw•com已是鄧滄瀾的臨時帥府了。看到燒得七零八落的臨時帥府,鄭司楚便是一怔。
父親說過,年景順這人可信可用,就是不能再當朋友。以後,他與年景順也越來越疏遠了。但看著年景順的身影消失在硝煙中,鄭司楚眼前彷彿又出現了許久以前和他一塊爬樹摘荔枝的情景。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催飛羽,猛地向前衝去。
鄭兄真會拍馬屁。宣鳴雷心裏有點酸酸的,但也有種奇怪的慰藉。自己和小師妹是絕對不可能了,如果她能和鄭司楚湊成一對,那自己也不用因為搶走了申芷馨而再向他內疚。想到此處,他便道:「小師妹,你還不認得他吧?他便是現在名噪一時的鄭司楚……」
那些士兵不敢再多嘴,放開了阿容。這時宣鳴雷也已跑過來了,一邊叫道:「師妹!小師妹!」
共和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二日卯時,東平水軍退出戰場,向出海口退卻,同時,仍在城北的北軍陸軍也放棄了原先的巷戰準備,退出了東陽北門,東陽城完全落在南軍手中。可笑的是,五羊水軍無人敢去追擊。一方面這一戰中五羊水軍的損失要遠大於東平水軍,而且這一戰也讓他們明白了鄧滄瀾的真正實力,只要是水軍,誰都在想,水戰天下第一的名號,仍然屬於鄧滄瀾。
她和她母親,都已逃出城去了吧?鄭司楚想著,心中卻越發難受,因為他想到了阿容最後那充滿了痛恨的一瞥。宣鳴雷見他看得出神,問道:「鄭兄,這是哪兒?」
鄭司楚看著源源不斷上岸的五羊軍,小聲道:「水軍損失有多少?」
騎上馬走出一程,宣鳴雷心裏又有點發酸。第一次見到小師妹時,他對這個嬌俏可愛的小師妹就有種說不出的歡喜,可是小師妹卻不喜歡自己,後來自己有了申芷馨,便不曾再夢見過小師妹。可現在要親手撮合鄭司楚和她在一起,他終有點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心道:「鄭兄知道我和芷馨要成婚時,其實也恨恨了大半天,最終仍是大度地認命了,我要再小氣,連小師妹都更看不起我了。」想到這兒,心裏便又是光風霽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卻見鄭司楚和阿容正相對而立,兩個人都默默無言,誰都不說話。他暗自嘆道:「鄭兄已經是天下名將,在這情場上卻實是連個新丁都不如。」
鄭司楚在想著。戰役可以說是勝了,可戰略上卻已輸了。奪下東陽城,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五羊軍已無餘力再去支援天水軍,只能希望天水軍支撐住。不過現在自己就算看到了這一點,亦已無能為力。
這小軍官話音剛落,邊上有個婦人道:「是啊是啊,將軍,她是鄧滄瀾的掌上明珠。貴軍大獲全勝,她逃到我家來想讓我們收留,被我們揭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