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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吾豈好辯也哉

第十章 吾豈好辯也哉

「我們學校因為是東道主嘛,就坐在第一排的優先位置。那位『聰明絕頂』,頭上不長毛的教授先生出場了。教育局的一位不知什麼官,先把這位老先生大肆吹捧了一番。光是這位大人的頭銜就讀了足足三分鐘,博士生導師啦,美國什麼大學的客座教授啦,加拿大什麼什麼皇家學院的名譽教授啦,我國什麼什麼計劃的什麼什麼學者啊,什麼什麼學科帶頭人啦,什麼什麼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啦 …… 總之是頭銜一大堆,比慈禧太后的名頭還長!接下來,那位大人的講演就開始了,二十一世紀教師該怎樣怎樣啦,全球化背景下的教師該怎樣怎樣啦 …… 。總之講得不算怎樣愚蠢,反正也都是些一向聽慣的無害廢話!我一直在那支著頭打瞌睡,頭暈腦脹的。後來,這位大人忽然激昂地譴責起現在的教師如何不務正業,不安心教書,『走穴』成風,非常的不道德!又舉例說他二十年前當中學教師時對黨的教育事業是何等的虔誠!說得口水四濺的!義憤填膺地指出現在的教師應該要靜下心來,耐得住寂寞,要對得起『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光榮稱號,想真正實現『尊師重道』,要怎麼怎麼樣 …… 。
「還不是主持人趕忙上來打圓場,說:『嘉樹中學的這位年青老師見解很特別,對他教師年薪120萬就能實現尊師重道的辦法,我本人非常支持!請我們再一次為這位老師的想法鼓掌!希望教育部的周濟先生早日推行,以期在我國早日實現尊師重道!』你看,這主持人倒不傻,他要在台上講,我就不用舉手了,呵呵 …… 」
「那是!你要去了,不知道哪次又大發脾氣,拆人家台!我是校長我都不會讓你去!老師這種人——太容易惹麻煩了!」
「哇,是啊,這個論據倒很有力。是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老師你真是太厲害了!」
「黃校長都算好的了!起碼他還知道列寧。現在中學里,老師們都太忙了,有幾個人肯讀書?就是我,經常累得回來,只想喝杯茶放鬆放鬆。書架上都生塵了!我覺得自己的學問都在不斷退步,這似乎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個忙碌的年代。我最高深的武功,我都擔心經常不練,它們會退化呢!我現在漸漸有點理解金庸筆下『獨孤求敗』大俠的心理狀態了 …… 」
「老師也會寂寞嗎?你不是說有謝老師曾老師區老師三個好朋友和你玩嗎?」歐陽不解地問。
「不是我太厲害,而是對手太差勁。唉,你不知道,我在這所學校里,經常有多寂寞 …… 」
「和謝老師他們是玩得很好、很開心,可是呢,我和他們之間只能談喝茶啊、吃東西啊、看電影啊等這類形而下的事,想談一點深入的形而九九藏書上的話題就不行了。這是形而上的寂寞,精神的寂寞 …… 」
「先說那位教授吧。這都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那天星期天嘛,早上七點多,我正睡覺呢。忽然陳主任的電話打過來,非要我參加什麼『班主任培訓』,真是煩!好不容易碰上周末睡會兒懶覺,每次不是這培訓就是那培訓,老子要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你們教,也不用來教書了是不是?之前也舉行了好多次,什麼『新課標』培訓、什麼『師德師風教育』 …… 諸如此類,真是沒完沒了!純屬擾民嘛!我就強迫自己起床,睡眼朦惺地趕到大禮堂,困得要命!等了半天,最後那位教授大人才姍姍來到。禮堂里密密麻麻,坐滿了市裡各個學校來的老師,一個個都哈欠連天,遠道來的,五點鐘就起床往我們學校趕!唉,真是他媽的 ……
「中大教授呢?沒起來跟你辯一辯?」
「我站起來,就說:『我是嘉樹中學的一名普通老師。但對於陳教授您剛才的高論我不敢苟同。說實話,我不認為現在的教師比從前的教師的師德墮落許多,我也不認為從前的教師比現在的教師師德高明到哪裡去!兩代教師如果說真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從前的教師即便想『墮落』,那個時代也不給他們墮落的機會啊!』
「呵呵,這才像我的學生嘛!」劉大悲笑著說。
「老師是不是又想出了什麼邪門的辦法來玩人家啊?」歐陽微笑道。
「這也是不久前的事。我忘了是星期幾了。中午吃午飯時候,在教工餐廳的飯桌上。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我端飯進去時,正好黃副校長旁邊空出一個座位。我就坐下了。黃副校長和旁邊一位老師正在談哲學嘛。校長是教政治的,你知道。然後不知怎樣就說到『世界是物質的』這個命題——上高二你就會學到。黃校長向人解說世界的物質屬性,講了一大堆。我就笑著插言說:『世界是物質的』這個判斷很可疑 …… 』接下來的,你可能聽不懂。」
歐陽笑道,劉大悲聽完哈哈大笑。
「我也是聽其他班的同學談起,也許是他們老師私下聊天時和他們講的吧。具體我也講不太清,我還想問問你呢 …… 。說你和中山大學來的教授『吵架』,還和黃副校長在食堂『吵架』?是真的嗎?」
「你就說嘛,老師,我能聽懂多少算多少。」
「然後你就把那位中大的教授教訓了一頓是吧?就像你在我們班裡訓斥不聽話的同學一樣對不對?不過,老師,人家可是教授啊,你才是個小老師,你就不怕 …… 」
「不懂,那太難了。但老師你的意思我有點理解。繼續講吧,你站起來后怎樣?」
「老師,唉,怎麼說你好呢?你真是 …九*九*藏*書… 」
「中大教授呢?」
「你怎麼就盡關心那老傢伙!哦,我想起來了,你的理想就是中山大學嘛!呵呵,說不定等你考去的時候,那老頭還會教你們呢!到時你就去慢慢領教他的學問吧!那老頭,臉皮夠厚,老烏龜就是這樣煉成的!接著講下去了唄。不過是再不高談道德慷慨激昂了。我看那老傢伙的表情,覺得他可憐巴巴的。講了十幾分鐘,完了,提著皮包走人了 …… 」
「難道學校就沒有其他老師可以和你較量那些高深的東西了?」
「嗯。老師以後得小心點 …… 」
「我這話一說出,滿場的老師都嘩嘩嘩一片大笑,而且自動地鼓起掌來!等掌聲息了。我繼續說道:『陳教授認為現在的教師要好好修鍊道德、清心寡欲,然後社會就會因為老師們品德高尚,變得『尊師重道』起來。對您的這一番高論,我更是不敢苟同!不但不敢苟同,還要堅決反對之!為什麼呢?因為有人不同意!誰不同意?不同意的事物很多!首先,面對如此高昂的房價,我沒有買房,我未來的房子不同意!買了房的老師,正在供的房子也不同意!我沒有買車,我未來的車子不同意!買了車的老師,正在供的車子也不同意!我還沒有結婚,我未來的老婆不同意!已經結了婚的老師,他們現在的老婆也不會同意!我還沒有小孩,但有了小孩的老師,他們的兒子女兒也不會同意!我有遠在千里之外住在農村受了一輩子苦的父母,他們也不會同意!其他老師們大約多數也有父親母親、岳父岳母,去問問他們,他們也肯定不會同意!房子、車子、女子、兒子、老子——這『五子未登科』之前,您的高論顯得很沒頭腦;五子既登科之後,您的高論又顯得太荒唐!所以,無論什麼時候,您的高論不知道在坐諸位中是否有人同意,但我是第一個堅決不能同意的!』
歐陽笑起來,劉大悲也笑了。笑畢,歐陽問:
「那後來呢?」
「從來不!那些什麼大專學生辯論會啊的玩意,全是狗屁!我們的論爭從來都是為了知識和學問,高尚一點說,是為了真理!而不是那些無聊透頂的口舌之爭!你也要記住,永遠不要和人為了嘴唇和舌頭而爭辯,只有真理和正義才值得我們挺身而出!我剛上大學時,遇到一回辯論會,你知他們辯論的是什麼?是『鮮花該不該插在牛糞上?』一方主張該,一方主張不該。就為這等無聊問題也值得辯論一晚上。有那個時間,我還不如去睡大覺呢!後來,我觀察大學里、社會上的種種辯論,往往如此,不過是辯論鮮花該不該插在牛糞上一類!辯贏了如何?辯輸了又如何?『吾豈好辯也哉?吾為真理與正義不九_九_藏_書得已也!』要不是為此,世上其他爭論,純屬吃飽了沒事幹,撐得慌!」
「老師,你知道嗎?我們年級流傳了許多關於你的故事呢 …… 」歐陽道。
「最後怎麼收場的?」
「老師,你這是欺負老人家,一點尊老愛幼之心都沒有!」歐陽笑道。
「那老傢伙聲音大到把我都吵醒了,看來,他有激|情的很嘛!可是,我越聽越反感,越聽越討厭 …… 。本來好好的周末,沒睡好覺,被人從床上叫起來,就窩了一肚子火。你要講點有意思的東西,我也覺得值了。沒想到大清早的,被人弄醒,還要跑來聽教訓,真是他媽的!一瞬間,我血氣上涌,怒不可遏。然後我就高高舉手,台上的人遞一個麥克風給我 …… 」
「好的。黃校長說世界是物質的。我持不同看法,黃校長就問:『你認為可疑在什麼地方?』我就說:『我想請問你所謂的『物質』是指什麼東西呢?』黃校長就說:『所謂 物質,就是指不依賴於人的主觀意識,而又能為人的意識所反映的客觀實在,是相對於意識而言的。 』 我說: 『好。你先說你的『物質』是不依賴於人的主觀意識的,又說你的『物質』能為人的主觀意識所反映——你看,你的這個『物質』,一會兒要依賴意識,一會兒又不要依賴意識,它倒底算什麼東西呢?你不覺得很矛盾嗎?』我這話一說完,黃校長馬上啞巴了。過了半天,他說道:『列寧說: 物質是標誌客觀實在的哲學範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通過感知感覺的,它不依賴於我們的感覺而存在,為我們的感覺所複寫、攝影、反映。劉大悲,你是不懂 『 客觀實在 』 這個哲學概念! 』我說:『這個客觀實在倒底是什麼?你說它既能靠我們感覺感知,又不依賴我們的感覺感知,請問:世上還有這種東西嗎?』黃校長說:『比如這張桌子,就是個客觀實在,無論你和我存在不存在,桌子始終存在的。』我說:『是嗎?現在全世界人全部死光了,這張桌子還存在嗎?』黃校長說:『當然存在。』我說:『注意,全世界都死光了——包括你和我。你如果已經死了,死人還會知道這張桌子的存在嗎?』黃校長臉脹得通紅,大聲吼叫道:『劉大悲你不懂哲學!』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
「是嗎?看來我有做大人物的天賦,我才剛到這學校幾個月,就有關於我的眾多傳說了嗎?說來聽聽 …… 」
「還有後來?後來就是會一完,一大堆其他學校的老師把劉大悲團團圍住,要電話要交朋友要結識要表達景仰之情什麼的。你看,劉大悲又成風雲人物了!呵呵。結果,慘了,想當明星就得頂住群眾壓力是不是?第二天九*九*藏*書周校長把我叫去談話。承認劉大悲講得有道理,但在公開場合反駁教育局專程請來的客人是不禮貌的。我就說:那我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堅決不說話了。校長說那也不對。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不過,從那以後,我發現學校遇上這種培訓、聽專家講座的事,再也不來安排劉大悲了。劉大悲總算可以擁有完整的周末睡懶覺了!多好啊 …… 」
「呵呵,那是不會!你聽我說吧。我話講到剛才那裡。我就轉身向背後的老師們,笑著說:『大家想知道我的辦法嗎?』老師們也好玩的很,就在那大聲吼:『想知道!然後我就說:『想實現尊師重道簡單的很!從下個月起,凡中學小學教師,每人每月工資——10萬元,年薪——120萬元!』話剛說完,全場狂笑,一邊笑一邊鼓掌,掌聲還有節奏的啪—啪—啪的一遍又一遍響,搞到台上那幫人也跟著鼓掌 …… 」
「那個老傢伙啊,早傻了!他要跟我辯,才有意思呢!平生最煩那些唱高調的!惹急了你老師我,我恐怕他要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呢!諒他也沒有那點料!我那天對他還算是客氣的。自從教書以來,你們把我脾氣磨好了許多。放在上大學那會兒,他老先生肯定是慘不忍睹 …… 」
「 我這番話一說完,在座的老師像瘋了一樣拚命鼓掌!還有老師吹口哨,簡直和小孩一個樣!好玩死了!掌聲經久不息。那位教授坐在台上呆若木雞,他從來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吧?等到掌聲停了,我又站起來,說了最後一段話。我說:『陳教授的理想還是蠻好的,只是方法不對!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一實行,包管全中國盼望了多年的『尊師重道』立刻實現 …… 」
「不會混?對吧?把校長得罪了。得罪了就得罪了,這也是我不小心。但我總不能為了校長而得罪真理吧?我寧願得罪校長,也不願得罪真理。不過那次是我不好吧,我完全可以選擇不開口。不過,哪裡想到校長大人那麼沒風度!辯論就辯論吧,大吵大鬧算什麼?大吵大鬧也可以,只要針對問題都行。可是,世界是不是物質的這件事跟劉大悲懂不懂哲學有什麼關係呢?純屬強詞奪理,胡攪蠻纏嘛!」
「那依老師你的學問口才,在大學里是不是經常參加辯論會啊什麼的 …… 」
「那倒底是怎麼回事啊?」
「呵呵,『吵架』?你看劉大悲是個喜歡和人吵架的人嗎?原來是這兩件事啊 …… 」
「什麼哲學問題啊?我好奇的很,想知道老師你這回又有什麼精彩發言。」
「他整個人站起來在那裡吼叫,像一頭髮狂的熊一樣!一屋的老師都以為我們在吵架。其他老師都嚇得發抖,他們以為我們要打架的樣子。其實不過是一場辯read.99csw.com論。他在我旁邊吼,我繼續吃我的飯。他大喊大叫『劉大悲不懂哲學』,我很平靜地說:『劉大悲是不懂哲學,但僅限於不懂你的那種哲學!』真可笑!難道誰的聲音大誰就能代表真理嗎?」
「嗯。我記住了,永遠不和別人做無益的口舌之爭,要辯論也是為了正義與真理 …… 」歐陽喃喃地說道。
「我沒有尊老之心?那老傢伙,把我們幾百個老師折磨了一上午,一個周末都讓他荒廢了!這也不談精神損失了吧!光是他瞎吹了一早上,教育局還不知塞給了他幾萬塊,還請吃請喝,車接車送的!他對不起我們這些小老師也就罷了,他總得對得起錢吧?他拿幾萬塊錢還趾高氣揚的坐在台上訓我們不講道德,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總算讓我們開心了一回,大家扯平了!」
「那和黃副校長吵架又是怎麼回事?」歐陽問道。
「哇!太難懂了!我簡直不知你們在說什麼!」
「黃校長大喊大叫之後,你什麼反應?」
「那是!其實我們辯論的話題還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的。比如,我是黃校長,我會說:『死人固然不知道桌子的存在。但地球上出現人類到現在,才300多萬年歷史;而地球已經有了46億年的壽命,作為客觀實在的地球,難道需要依賴人類的存在嗎?人類即便全死光了,地球照樣轉動。難道在人類出現以前的45億九千七百年,地球不曾存在嗎?』 …… 」
「再過幾年上了大學,讀一點哲學書,你就知道了。好玩吧?」
「『吵架』哪裡說得上,你看這就叫『道聽途說』吧。人家說挖一口井省了一個人的工,傳幾個人就變成從井裡挖出一個人了!和中大教授也說不上吵架,沒吵啊!只是對他的意見表示了一下不同看法嘛。和黃校長『吵架』就更是無稽之談,我們只不過探討了一個哲學問題 …… 」
「怕什麼?教授算個什麼東西?!你要被一件玩意的名聲嚇倒了,你就不配做我的學生!『看療效別看廣告』——不過是那麼回事而已!你老師我在北京四年,見了不知多少總統、總理、首相、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各門學科的頂級大師、世界一流的前沿專家。中大教授算什麼,哈佛耶魯牛津劍橋的我都見了不少呢!也不都是個人?也都要吃飯放屁的!見多了,都一樣,混闊了而已!我視他們和你們同樣平等!你老師要沒有這點胸懷,也不配站在你們的講台上!而且據我的經驗,被媒體的頭版頭條和記者們的閃光燈熱情關注的,都是一流裏面的二流人物,真正一等一的高手,就像《天龍八部》里少林寺藏經閣的掃地僧,往往默默無聞。這就是莊子在《逍遙遊》里說的:『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懂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