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還有一段名言：『烏鴉們宣稱，僅僅一隻烏鴉就足以摧毀天空。這話無可置疑。但對天空來說它什麼也無法證明，因為天空意味著烏鴉的無能為力。』 …… 」

「以後你就明白了。來教書也是很偶然，北京那地方四年呆煩了，想換個地方呼吸吧。」

「呵呵，那都是江湖上的傳聞！瞎吹的！『棒打鴛鴦』倒是有過，但不是『棒打』，是勸鴛鴦們說：春天現在還沒有來，你們要去戲水，就會凍死了！」

「知道一些。他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從7歲起就一直和爸爸過 …… 」

「嗯，難怪劉老師你那麼容忍他！他提起你來，嘴上不說，心裏都是非常佩服，不，還不僅僅是佩服，是崇敬了！呵呵。唉，搞到我也想做你的學生了！」

「哈哈哈哈 …… 劉老師你真會哄人開心！怪不得你的學生都喜歡你！嗯，『大女仔何患無夫？！』說得好！對了，劉老師，我一直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是關於你私人的 …… 」

「我覺得他的暴躁就從家裡來。他要感受到什麼是愛，就會變得溫柔，將來還會挺有出息，不然就毀了！他是陽剛有餘，而陰柔不足 …… 」

「劉老師你看的真仔細！不過也難說，希望你有一天會碰上你的『西貝拉』，呵呵 …… 」

「唉，不過也好！你這麼說倒絕了我的幻想了！好，痛快！我喜歡！不過，劉老師，你明知他們拍拖還聽之任之？」

「唉，好了好了。不談這些抽象的話題了。我最羡慕的還是劉老師的學生 …… 」

「劉老師，我是嚴歌。煩悶得要死，今晚能找你談談嗎？」

「我發現你真的很像周筆暢啊！上次還沒仔細看，這回越看越像！說話的聲音也像 …… 」

「『姐弟戀』啊，現在流行這個！呵呵 …… 。其實倒也不是了，就是覺得他長得帥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聽說你上課治班都很有一套，你們班人都敬你若神明！棒打鴛鴦的功夫也很厲害啊！」

「然後呢？」

「劉老師從哪裡得出這種結論？」

「鬱悶什麼？」

「那是一本原籍俄羅斯的美國作家納博科夫的小說。」

「是啊。可這塵世哪裡有那樣的精靈？她不開心時，躺在浴缸里，說自己是奧菲莉亞；疊了紙飛機從房頂上放飛時，想起了薩福；向亞歷山大表達自己的愛情，說是『一顆垂死星星的光芒』；小男孩寫詩給她，她一望而知是抄襲普希金 …… 。她是一個精靈，可首先跟劉大悲一樣，是個文學愛好者，呵呵，所以她的可愛是有文化的可愛，更值得寶貴 …… 。我們中國，那樣的女孩子大約是沒有的吧 …… 」

「行了吧你。你們廣東人講普通話還不是一樣？半斤八兩！『烏鴉別笑八哥黑』！呵呵 …… 」

「好啊，你就仔細去讀，看你能從裏面讀出些什麼，呵呵 …… 」

「九-九-藏-書烏鴉？」

「哎呀，劉老師，說正經的吧。我這次請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你倒是誠實！上次黃凱生日的時候有沒有送禮的？」

「一本啊 …… 」劉大悲看著黑暗中的地面，沉思了片刻。「那就帶《洛麗塔》吧。」

「周國平吧。喜歡講些哲理的。我覺得他女人氣重，他那性格蠻招女孩子喜歡 …… 」

「嗯，就是嘛！我想問的是：劉老師你為什麼跑來教書呢？」

「呵呵，是嗎？我都不知道呢！」

「什麼來歷？」

「呵呵，但願吧。不過還是不要碰上的好 …… 」

「我的愛排山倒海，我怕把人家淹死了 …… 」

「讀過卡夫卡嗎？」

「嗯。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從你那天到文學社講演，我就立刻覺得——當時我就在下面跟廖濱淇說：這個人滿腹才華，居然跑來教書，真是浪費了！高射炮打蒼蠅，機關槍掃蚊子 …… 」

「哦！沒什麼，只是瞎看！」劉大悲像從冥想狀態里霍然驚醒了一樣，倉促地應道。

「我倒覺得那男生挺清秀的 …… 」嘉妮道。

「除了王小波，你還喜歡誰？」

「不懂，什麼意思啊？」

「什麼問題？你問吧。」

「好！我就喜歡劉老師你快人快語。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 …… 。最要命的是這個錯誤的人不犯錯誤，愛不上我 …… 」

「為什麼啊？」

「那倒是！但你為什麼惟獨對黃凱姑息呢？你們班人都說他是你『兒子』 …… 」

「太深奧了！卡夫卡的話我不知在什麼地方也記得一句，準備寫議論文時引證。好像是這麼說的：『為了這個世界，你可笑地為自己套上籠頭。』不知對不對？呵呵 …… 」

「我看你QQ空間裏面弄了一大堆化妝的像人妖鬼魅似的照片，還有一些歇斯底里的搖滾樂。想你的趣味跟劉大悲有的一拼 …… 」

「啊，這樣啊？不過，這種事還是能夠理解，我就喜歡那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 」

「經常會有電影看啊！」

家長會開得很成功。全程由歐陽菲菲和梁浩傑主持，先是學校統一的廣播校會，接下來是主持人致辭，教師代表發言，學生代表發言，最後劉大悲才上場，洋洋洒洒滔滔不絕頭頭是道，一邊播放幻燈片資料，一邊講述自開學以來高一（3）班從學習到生活、從微觀到宏觀、從個別到普遍學生們的種種狀態。作為「翻譯」的林嘉妮，開始還跟得上老師，後來劉大悲進入狀態了，語速提高了，她在台上微笑著傻站了一會兒，也坐下來聽講了。廣東的這一代父母，對普通話倒也不是那麼隔膜，劉大悲的「京片子」一般聽來還是很清晰。講完時，放黃家駒《真的愛你》，大家全體進教室，一起跟著唱。音樂放完了，他請家長們向後轉，學生列隊深鞠一躬，齊https://read.99csw.com聲喊：「爸爸媽媽，你們辛苦了！」許多母親感動得掉下淚來。家長會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劉大悲選了六位學生代表發言，從成績最好的到排在最後的，最聽話的和最調皮的，最默默無聞的和最有特點的。黃秋豪在台上的發言，幽默坦誠，惹得各位家長哈哈大笑；葉雪純說著說著在台上哭起來，她覺得大人們總是逼我們好好學習，除了學習就再沒別的了，其實每次自己都很儘力了，但父母從來都只看成績，不看努力 …… 。自己常常像背負著一座五行山一樣，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 。我們都能理解父母賺錢養家的辛苦，但請父母也能理解我們其實也有同樣巨大的壓力 …… 。

「這跟我的出生有關了。我父母結婚五年沒有小孩，跑去醫院檢查一切正常。土方法洋方法，四處求醫問葯，就是不生啊。後來我的祖母大人跑去老家附近一座高山上求神，禱告許願，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賜給她個孫子。說來也奇怪，後來我媽就懷上我了。生下來滿月，跑去山上還願。那廟裡的和尚請神下來，神說這孩子應該叫『大悲』，是觀音大士大慈大悲賜福的結果。一般人受不住神的喜氣，叫『大悲』是壓一壓過度的好運 …… 。呵呵，我的名字就這麼來的。」

「我深切地同情而且理解你，也感謝你對我這麼信任。可是我不得不說，你遲了一步！呵呵 …… 」

「你這麼有實力的學生，我怕教不了！」

「是嗎？但說無妨！」

「《洛麗塔》？」

「哦，你去我QQ空間看了？」

……

「然後這個人跟你有極重大的關係，我想請你幫我作月老、說好話 …… 」

「老師你還不知道？聽說是從台灣來的 …… 」

「唉，鬱悶啊鬱悶啊 …… 」

「空歡喜了一場，我還以為他是在考慮中 …… 」

「最喜歡裏面哪一本？」

「『一隻籠子在尋找一隻鳥』？劉老師是籠中鳥了！鳥想尋找什麼？籠子又在尋找什麼？」

「不行，只准帶一本！」

「『班花』？哦，我見過那女生。好像是外省的，長得白白|嫩嫩 …… 」

「這個啊，有來歷 …… 」

「他有一句話可以幫我回答你的提問。他說：『一隻籠子在尋找一隻鳥』。」

「是要見過天使和魔鬼，然後才能理解人 …… 」

「不會吧，就為這個啊？」

「你怎麼會喜歡黃凱？讓我覺得很奇怪。」

「劉老師喜歡『西貝拉』那樣的女生？」

「嗯，呵呵 …… 。劉老師總給人高深莫測的感覺，喜歡的東西與別人不同的。你說的那本書我一定買來看看，哈哈，研究一下裏面究竟藏著什麼玄機 …… 」

「《神鵰俠侶》。我讀了好多次。我覺得我有一天會不會像個李莫愁？很變態的想法哦 …… 」

「呵呵，女生喜歡武俠都很少。你九*九*藏*書不但讀了，還能同情李莫愁，證明你讀進去了，不錯 …… 」

星期六中午，在飯堂正吃飯，劉大悲忽然收到這條簡訊。晚上到操場時，四下一片安靜，只有微風吹過芒果樹榕樹的颯颯聲。這周高三也放假，校園裡走空了。兩人從籃球場的路燈下慢慢走到塑膠跑道上。

「這個問題不好說。在若有若無之間 …… 。」

「在廣東，你是我知道的第一個『王小波門下走狗』！呵呵。他在廣東好像影響不大。我問過許多學生，他們都沒聽說過 …… 」

「 …… 90年代的這一批小孩，不但和70年代60年代的不同，就是和80年代自己這一批人也不同。由於資訊發達，他們是「非權威」的一代，信息獲取容易了，權威的神秘性消失了！就在自己一輩人，對老師家長還往往有敬畏之意，可他們完全不！所以要和這代人打交道，你真的必須是放下架子，徹底的做到民主，不輕視他們，認真的傾聽他們，如此，他們會變得非常通情達理；反之，他們根本不買你的帳，氣得你半死也無可奈何！經常說這代人難管，其實是時代變了，小孩變了；一般家長教育小孩的方法卻沒有變，對付『非權威』的一代，還使用著對付60、70、80年代小孩的方法，一味地用各種名義的『權威』來強行壓制小孩，這不等同於刻舟求劍嗎？這不等同於飛機大炮的年代，你還使用大刀長矛嗎？『時移世易，變法宜矣』，對小孩的教育也一樣，不能用老方法來解決新問題 …… 」

「你還真看了啊！不錯不錯！真是好學生！」

「沒有啊。只是沒事幹站在這胡思亂想。我們班地勢高，站在這六樓上，蕭然四望，人都變成詩人了！『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無愁也生出愁來！呵呵 …… 」

「古人云：『大丈夫何患無妻？！』一個聰明的成功的女孩，還怕找不到男朋友？！『大女仔何患無夫？！』現在天下都流行女孩帶男子氣的，中性美！要不如此，李宇春同學也就不會那麼流行了！你的悲嘆是多餘的，上了大學你再向我長嘆息吧！到時肯定是另一種，打個電話回來問我，說：『喂，劉老師啊，追我的男生太多怎麼辦？』『這個簡單，把他們全打包裝箱了，送到廢品收購站去，一毛錢一斤，好解決！』 …… 」

「這麼神奇啊！劉老師你信神嗎？」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呵呵 …… 」

「明確地說，他是你們班的 …… 。」

「不聽之任之還能怎麼辦？要不我拆散他們，讓你跟黃凱繼續？呵呵 …… 」

「過獎了過獎了！你嚴歌同學的大名，我在校長那裡也聽見過，你們這一屆里的精英！英文上次是不是還考了個全年級NO.1 ？」

「為什麼啊？

家長會過後一周，劉大悲收到一封信，是麥澤輝的父親寫的。信里用https://read.99csw.com十分誇張的語氣強調劉大悲那天的講話，對他產生了非常大的「震撼」。他從前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小孩溝通，孩子連爸爸也很少叫。可是自從這小孩上了高中，每周回去都在飯桌上提起「老劉」怎麼怎麼說。他上次來開會，才知道「老劉不老」，比他的大女兒還小几歲呢！可是學問、口才都是第一流的，怪不得小孩會傾心相服！開完家長會的感受是，劉大悲不但是自己兒子的老師，更是自己的老師！他有機會願意多多向劉老師請教云云。更誇張的是對於劉大悲那天的講話他還做了筆記！麥澤輝的父親在深圳開了一家有五十名員工的公司。這老闆也夠謙虛的！過了兩天還專程開車到學校門口，打死都要請劉大悲吃飯。五糧液喝得面紅耳熱之際，劉大悲又和人交流了一番「教子經」，不過是把家長會上的話變著法重述一次，大意是：

「裏面那個小女孩真可愛！渾身都是靈氣，渾身都是詩！半夜起來，在月光下騎自行車那段，太美了！」

「劉老師你真有意思！再問你一個非常俗濫的問題，假如現在你困於一座荒島上了，只准帶一本書，你會選哪本？」

「『遲了一步』就是說『名草』已經有主，你只能望洋興嘆，『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走累了！劉老師，請你去吃龜苓膏怎麼樣？」

「那是了！有人都說我變態的！不過沒什麼了，我就覺得好玩 …… 」

「有意思。」

「你為什麼叫『劉大悲』呢？名字怪怪的 …… 」

「是嗎？你知道他的過去嗎？」

「嗯，是啊。就是在文學社，喜歡小波的也就我一個。我們廣東人沒什麼文化的。我推薦《我的精神家園》給一個女生看，她居然說看不懂！真是，唉，太白痴了 …… 」

「那是老師你太敏感了！你注意到剛才那個男生沒？」

「是嗎？那你是喜歡小男人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愛上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 」

「我想你也是。還有喜歡的作家嗎？」

「是啊，你空間的名字。你的那些文章也寫得不錯。你喜歡王小波？」

「我要是周筆暢就好了，也不會碰上這麻煩，唉 …… 」

「黃凱有女朋友了嗎？」

「那是你們女生的看法吧？可惜啊可惜，老師，我告訴你，他們班人傳那傢伙是Gay啊 …… 」說著黃秋豪就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林嘉妮轉身走了。

「怎麼了？遇上什麼煩心事了？看你是很樂觀大氣的女生啊 …… 」

「老師，你在看什麼啊？」嘉妮問道，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遍。

「王小波——我的至愛了！愛死那個長得雖然不好看的男人了！」

「你站在這已經快一個小時了！」

「哪裡哪裡！劉老師你什麼學生教不了？！學問不用說了，光憑口才，三寸不爛之舌就足以橫掃千軍萬馬！文學社講演那一次我都領教過了！我對你這個rｅａd.９9cｓｗ.ｃoｍ人很好奇。不光是我了，我們高三的女生也常常談起你，雖然你好像跟我們沒什麼關係。這也可見你魅力之大，是嘉樹中學的風雲人物了！」

「翻過他一本小說集，可是看不懂。怎麼了？」

「講什麼的？」

「是啊，雲南昆明來的。」

「呵呵呵呵 …… 我知道你說的誰了！」

「那倒也說不上。欣賞是欣賞，現實中遇到了肯定受不了！我寧願男人粗野，蠻不講理 …… 」

「呵呵。兩個精彩的比喻！」

「嗯，看到了。他怎麼不|穿校服？」

「這個問題很難啊。世上好書這麼多，能不能多帶幾本？」

「是啊！而且還是我們班的『班花』，呵呵 …… 」

「沒想到我的底細劉老師也知道得這麼清楚！那都是小菜一碟了！鬱悶啊！人家說我是男人婆來的，怎麼辦？」

「呵呵，說得好！好像專門形容我這種人似的 …… 」

「哦，對了。我上次看了你推薦的那幾部電影，印象最深的就是《夏日遺失的二十七個吻》，其他的好像《低俗小說》、《第七封印》、《阿拉伯的勞倫斯》、《甘地傳》等等，都非常不錯！不過，說實話，看這些電影都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很多的知識 …… 」

「金庸啊！我讀過他全部的小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 」

林嘉妮注意到老師常常靠在教室陽台的欄杆上，看樓下學生們來來往往追逐嬉鬧，或是眺望遠方城市高樓大廈的清晨黃昏。課間課後，有時下課，有時課前他來早了，有時早讀有時自習，他倚著欄杆不知在沉思什麼。只是默不作聲，在那一立都是好久。有一天下午，整整一節自習，老師像一隻鷺鷥似的釘在那裡，他的後背和頭髮都染上了金紅的落日。下課了，嘉妮好奇地走到他身邊，循著老師的目光，樓下是一個衣飾華麗的男生。那男生走開了，但老師的目光還一直凝望著那張石椅，空洞而憂鬱。

「劉老師你肯不肯幫忙？我發現我的要求似乎非常無禮，很沒道理，甚至荒唐 …… 」

「籠子在尋找鳥，鳥在尋找尋找。」

「『遲了一步』是什麼意思？」

「跟我有極重大的關係？」

「烏鴉吧。」

「老師你好像有心事。為什麼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們都注意到你好多回了！」

「我好像有一點懂得了。可這是一隻什麼鳥呢？」

「是啊，難怪她爸爸說她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要我的身邊有一個那樣的女生，有邪氣又有靈氣的，我比那個小男孩還愛得瘋狂呢！」

正說到這裏，黃秋豪忽然也靠上來，把手搭到劉大悲肩膀上，隨口道：「台灣仔了！妖里妖氣的，跟女人一樣！在15班呢！長得像女人，說話更像女人，軟綿綿的，我聽了一回都想吐！」

「呵呵，好啊。不過，還是我請你吧。上次是你和廖濱淇請我喝得果汁啊！走吧！」

「有啊。送他一隻維尼小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