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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岩把生意做活 官運亨通

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岩把生意做活

官運亨通

等到上燈,依然音信杳然,王有齡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照胡雪岩的話做,這天上午從藩司衙門回來,立即宣布,仍舊兼著海運局坐辦的差使,希望發生「穩定軍心」的作用,倘或事有變卦,拆穿了西洋鏡,傳出去為人當笑話講,這個面子可丟不起。
王有齡會意,有些話他當著王太太不肯說,便託故把他妻子調了開去。
孫德慶有些困惑而艷羡的表情,把銀票拿了出去交柜上辦理匯划,隨即又走了進來問道:「你們那家號子,招牌定了沒有?」
人已到了,王有齡便從容了,先問劉二吃過飯沒有,劉二說是早已吃過,接著便說:「高二爺來的那一刻,我正在上頭回公事,交代的事很多,所以耽誤了。你老這封信,撫台早就看過,直到此刻才有話。」
「讓他們去亂猜。市面『哄』得越大,阜康的生意越好做。」
「這裏」當然是指海運局。王有齡喜心翻倒,與胡雪岩相視而笑,盡在不言。
「雪公,你千萬要沉住氣!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過去,只看將來。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它,你只想著今天我做了些什麼,該做些什麼就是了。」
「哪個?」
聽說是黃撫台的款子,孫德慶的表情立刻不同了,「咦!」他驚異而重視,「慶生,你的本事真不小,撫台的線都搭上了。」
見了孫德慶,稍稍有一番寒暄,隨即談入正題:「我有筆款子,想託大源匯到京里,匯到『日升昌』好了,這家票號跟戶部有往來,比較方便。」
「官場的規矩我不十分在行。大家慢慢商量,盡這一夜工夫,理出個頭緒來。」
他的想法出人意外,劉慶生心想,這話關係甚重,說出去變成招搖,不要惹出是非來,所以立即答道:「我不曉得,想來不會,本省的撫台,怎麼可以在本省開錢莊?」
「好,你不必說了。」王有齡也打斷了他的話,「我決定端午以後接印。」
「胡老爺!」伺候籤押房的聽差李成,笑嘻嘻地報告消息,「我們老爺高陞了。」
「真正是意想不到的漂亮!」他收斂笑read.99csw.com容說,「胡先生,實不相瞞,有句話,我現在可以說了。大源的孫先生,對你老人家的後台、實力,還有點將信將疑。我心裏懊惱,苦於無法分辯,空口說白話,毫無用處,不如不說,我現在到大源去辦了這筆匯款,他們就曉得你老人家的手面了!」
「還有這一層?」胡雪岩笑道,「等招牌掛了出來,看我再耍點手面給他們看看。」
「王大老爺!」劉二用那種極顯決心的語氣說,「今天是不是要見撫台?要見,我一定讓你老見著!」
「這是要緊的,我吃了飯就上院。只怕手本遞進去,他沒工夫見!」王有齡很認真地說,「這件事非要從速有個了斷不可!」
「總算如願以償,各方面都可以交代了。」胡雪岩開玩笑地說,「王大老爺!我要討樁差使,到湖州上任的船,由我替你去雇。」
「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另外有人托我的。」
「我躊躇的就是這一層。節敬只有一份,我得了,前任署理的就落空了。」
這一說劉慶生才放心,欣然告辭。胡雪岩隨即也到了海運局,只見好幾乘轎子在門口,錢塘縣——杭州府所治兩縣:錢塘、仁和,錢塘是首縣。縣裡的差役正在驅散閑人,維持交通,胡雪岩知道賀客正多,便不走大門,從夾弄中的側門進去,悄悄溜到籤押房旁邊他平日起坐的那間小屋裡。
「莫非胡雪岩?」
「不是。黃撫台報效的軍餉,紋銀一萬兩。」
「就算如此,劉二也該先來告訴我一聲。」
兩人哈哈大笑,把王太太驚動了,親自出來探問,這是一個因頭,其實她是要來聽聽消息,分享這一份她丈夫大交官運的喜悅,好在彼此已成通家至好,她也不避胡雪岩,坐在一起,向他謝了又謝,然後問道:「胡少爺,你怎麼不捐個官?」
王有齡依他的話辦,寫好一封短簡,把匯票封在裏面,又備好節下該開發的賞號,一一用紅封套套好,一大疊揣在靴頁子里,然後傳轎到撫台衙門。
「這是劉二不知道你的用意,倘或他知九_九_藏_書道你這麼著急,當然會先來說一聲。」胡雪岩想了一下說,「雪公,你不妨先回府。一面讓高陞把劉二請了來問一問看,看黃撫台是怎麼個表示。」
「喔!怎麼樣?」
「彼此,彼此!」王有齡拉住他的手說,「到我那裡去談。」
果然,等他剛在籤押房中坐定,門上立刻遞進一大捧名帖和「八行」來,這就是做官的苦楚了,一個個要應付,看來頭的大小,或者親自接談,或者請周委員等人代見,要想出許多力不從心的客氣話來敷衍。這樣忙到夕陽銜山,方始告一段落,這才想起劉二,何以未見有信息送來?
高陞這一去,又好半天沒有信息。王有齡在家跟胡雪岩兩個人對飲坐等,直等到鍾打九下,才看見高陞打著一盞燈籠把劉二照了進來。
劉慶生故意笑笑不響,讓他自己去猜,也知道他一定一猜便著,偏要叫他自己說出來才夠味。
於是他立即蹲下身子來請了個安:「恭喜王大老爺!我曉得你老急著等信息,伺候在我們大人身邊,一步不敢離開,到底把好消息等到了。」
「這一定有的。你老把信交給我,我伺候在旁邊,一定讓他拆開來看。」
「恭喜,恭喜!」胡雪岩含笑起身,兜頭一揖。
劉慶生的身價已非昔比了,穿上鹽大街估衣鋪買來的綢緞袍褂,簇新的鞋襪,雇了一乘小轎,抬到大源。
「是啊!不是極忙,我怎麼說這話?」劉二低聲說道,「京里來了人,在籤押房裡關上門談了一上午了。將軍也派了『戈什哈』來請,說有軍務要商量,這一去,說不定到晚才能回來。如果王大老爺一定要見,我此刻就上去回,掉個槍花,總要讓你老見著。不過,就見了也談不到多少時候。」
「你說,你說!」
「你當然不會曉得,這個內幕——」孫德慶詭秘地笑笑,不再說下去,臉上是那種保有獨得之秘的矜持。
「上頭交代:請王大老爺到湖州接了印,一等有了頭緒,趕快回省。這裏的公事也很要緊!」
王有齡聽他的話,克制著自己,把心靜下來,「九_九_藏_書第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他說,「藩台催我趕快到任,另外有人勸我,趕在五月初一接印,先有一筆現成的節敬好收,你看怎麼樣?」
「這好辦。」王有齡說,「我現在心裏亂得很,不知道該先辦何事,后辦何事。」
「那不用說的,我自然曉得。」
大源的夥計無不注目,以為來了個大主顧,等轎簾打開,一看是劉慶生,個個訝然,自也不免妒羡。劉慶生略略有些窘態,幸好他天生一張笑臉,所以大家也還不忍去挖苦他。
這一問,把胡雪岩問住了。他細想了想答道:「官場的規矩我不懂,不過人同此心,撿現成要看看,於人無損的現成好撿,不然就是搶人家的好處,要將心比心,自己設身處地,為別人想一想。」
「阜康要早早開張。藩台衙門那幾萬銀子,得要快領下來做本錢。雪公,你明天再去催一催,我這裏已經託了人了。」
「是!」李成很興奮地說,「不知道胡老爺什麼時候有空,我叫他來。」
「是的。」劉慶生看著他,慢慢地點一點頭,好像在問:這一下你知道他了吧?
「對了!」王有齡立即介面,「這實在是件要緊大事。雪岩,你有個功名在身上,辦事要方便得多。譬如說海運局,你如果也是個州縣班子,我就可以保你當委員,替我主持一切。事情不就好辦了嗎?」
「不要怕,有我!」胡雪岩催他,「事不宜遲,最好趁黃撫台不曾打中覺以前就去一趟。」
「這話有理。就這麼辦!」
到了第二天十點多鍾,海運局的庶務,奉命去打了一張信和的銀票送來。胡雪岩隨即去找劉慶生——他是這樣打算,劉慶生是個可造之材,但是立櫃檯的夥計,一下子跳成檔手,同行難免輕視,要想辦法提高他的身份,培養他的資望。現在替黃宗漢去辦理匯款,顯得來頭不小,以一省來說,撫台是天字第一號的主顧,有這樣的大主顧在手裡,同行對劉慶生自然會刮目相看。
「承情之至。」王有齡懂他的意思,封了十兩銀子一個賞封,把劉二打發了走。
「我有個九九藏書表叔,筆下很來得,只為吃了一場官司,光景很慘。我想請胡老爺說說,帶了到湖州去。」
等他說明了這番意思,劉慶生高興得不得了,但是他倒不儘是為自己高興。
「阜康!」孫德慶把身子湊了過來,很神秘地問道,「阜康有黃撫台的股子?」
他把胡雪岩邀到籤押房的套間,並坐在他歇午覺的一張小床上,有著掩抑不住的興奮,「雪岩!」他說,「一直到今天上午見了藩台,我才能相信。一年工夫不到,實在想不到有今日之下的局面。福者禍所倚,我心裏反倒有些嘀咕了。」
這下劉二才恍然大悟,心裏懊悔,原來他海運局的差使,直到此刻,才算定局。早知如此,這個消息真是奇貨可居,應當另有一番丑表功的說法。不過此刻也還不晚。
劉慶生是真的不知道阜康有沒有黃撫台的股份在內,所以無法代為辯白,但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不錯,準定這麼辦。」王有齡略停一下又說,「雪岩,這一補了實缺,起碼又要萬把銀子墊進去,窟窿越扯越大,我有點擔心呢!」
「噢!」胡雪岩問道,「你那表叔筆下來得,是怎麼個來得呢?」
這自然是要照顧阿珠家的生意,王有齡便也笑道:「別的差使,無有不可,就是這樁不行。」
「補了烏程縣,署理湖州府,仍舊兼局裡的差使。我們老爺官運亨通,做下人的連帶也沾了光。胡老爺,」李成說道,「我有件事想求胡老爺。」
「怎麼呢?撫台極忙?」
「寫封把應酬信,都說好。也會打算盤記賬。」
「定了,叫『阜康』。」
「這就決不能要!」胡雪岩打斷他的話說,「人家署理了好些日子,該當收此一份節敬,不該去搶他,銅錢銀子用得完,得罪一個人要想補救不大容易。」
這自是劉二樂於效勞的差使,喏喏連聲地把王有齡送上了轎。等回到海運局,只見大門口越發熱鬧,擠滿了陌不相識的人,看見大轎,都站了起來,注目致敬。王有齡端坐轎中,借一副墨鏡遮掩,打量著那些人,一望便知,多數是來覓差使的,心內不九*九*藏*書免發愁,只怕粥少僧多,應酬不到,難免得罪人。
「那麼,撫台去拜將軍之前,可有看封信的工夫?」
劉二一見,趕來道喜。王有齡今非昔比,不免要擺一擺架子,但架了擺在臉上,賞封捏在手裡,一個二十兩銀票的紅封套塞了過去,那就架子擺得越足,劉二便越發恭敬。
正在這樣嘀咕,胡雪岩來了,問知情形,也覺得事不可解,不過他信心未失,認為雖無好信息,但也沒有壞消息,不必著急。
「話是不錯。不過老實說,我現在頂要緊的一件事,是先要把阜康辦了起來。」說著,向王太太看了一眼。
「噢!」王有齡見他慢條斯理的,十分著急,但急也只能急在心裏,表面上一點不肯擺出來。
「多少兩?」孫德慶問,「是捐官的銀子?」
胡雪岩想了想說:「我倒要先試試他看。你幾時叫他來看我?」
「那就對了!雪公,你鴻運當頭,做事千萬要漂亮。」胡雪岩一面說,一面把那張匯票交了給他。
等把匯票打好,劉慶生離了大源,坐轎來到胡家,一面交差一面把孫德慶的猜測據實相告。胡雪岩得意地笑了。
「再托你一件事。」王有齡把靴頁子里一大把紅封套掏出來交給劉二,「節下的小意思,請你代為送一送。」
王有齡便把信交了給他:「那就拜託你了。撫台有什麼話,勞駕你跑一趟,給我個信。」
胡雪岩剛要答話,只聽靴聲橐橐,王有齡的影子已在窗外出現,李成急忙迎了出去打帘子,把主人迎了進來。王有齡卻不回籤押房,一直來到胡雪岩的那間小屋,只見他春風滿面,步履安詳,氣派似乎大不相同了。
「也不一定要見你。『火到豬頭爛』,只要他見了匯票就好了,不妨先寫好一封信擺著,見不著人就遞信。順便把撫台衙門節下該開銷的,早早開銷,那就放心好了,自會有人送消息來。」
「事不宜遲,我此刻就去辦。等下我把票據送到府上。」
一宵細談,該辦的事,孰先孰后,一條一條都寫了下來。胡雪岩是忙著去籌備阜康,王有齡的第一件大事,是要去物色幕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