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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奸宦弄權 沉冤誰與雪 擂台爭勝 俠士暗飛針

第十五回 奸宦弄權 沉冤誰與雪 擂台爭勝 俠士暗飛針

看台上的雲蕾,擂台上的雲重,都是大惑不解!只聽得旗牌官又叫道:「十五號舉子張丹楓上台,保人錦衣衛指揮兼御林軍總教頭張風府!」雲蕾一聽,靈魂兒飛上半天,登時呆了!張丹楓竟然也會參加比武,與自己的哥哥爭奪狀元,此事可真是絕對料想不到!正是:
雲雷看他親切的笑容,就如同自己的親人長輩一樣,不禁淚如雨下,拜倒地上。于謙俯身將她扶起,說道:「我點翰林那年,是你爺爺做的主考,不嫌有僭的話,我可要叫你一聲侄女。」雲蕾聽他提起爺爺,更是傷心,抽噎說道:「我爺爺是怎樣死的?當真是皇上御旨賜死的么?伯伯你可知道內情?」
雲蕾憤道:「老伯用意?」于謙道:「王振此時權傾朝野,朝中甲士如雲,這也罷了。軍中將領,也有許多是他的乾兒,現在咱們正要全力對付瓦剌入侵,若操之過急,只怕反會誤了大事。俗語有云: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罪惡滿盈,又哪能有好下場。將來他奸謀更露之時,就是你不去親自報仇,也會有人將他除掉。再說你雖精通武藝,卻是孤掌難鳴,最少也得見了你的哥哥再說。」
雲蕾黯然道:「哥哥已被調進宮中當侍衛了。」董岳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志向不差,但他以為先要在朝廷圖個出身,然後才能為祖父報仇,為國家雪恥,這想法卻錯了。」雲蕾道:「權臣當道,李廣無功,大師伯說的是。」這兩句是董岳寫給金刀周健信中的說話。董岳道:「嗯,那封信你也看過了。可惜重兒就不明白這個道理。這麼說來,我們是難以見到他了?」雲蕾道:「半月之後,或有機會。」將張風府的推測告訴董岳。董岳道:「我此次突然回來,乃是為了一件緊急之事,要見你的師祖,所以就連慕名已久的金刀周健也無暇拜訪。這次經過京師,順便探聽一下重兒的消息,也不能久留的。你見到哥哥時,可將我的說話轉告於他。」雲蕾點頭答應。董岳又道:「你們要報張家的世仇,按武林慣例,此事我不能管。但張丹楓乃是我輩中人,而且上代之仇亦與他無關,若能化解就化解了吧。不過你哥哥乃是長子,報仇之事,你該聽他的意思。我的話你只須告訴他,讓他考慮。」武林中的慣例,凡涉及父母祖先之仇的,即師父尊長亦只能勸解,不能用命令去阻止不報,是以董岳有這番說話。
雲蕾一個轉身,不回客店,又向于謙家中奔去,到達之時,聽得剛剛敲了四更,只見於謙的書房,燈火猶自明亮。雲蕾奇道:「咦,他還沒有睡覺!」悄悄走到房前,輕輕敲了幾下,于謙把房門打開,含笑說道:「雲姑娘,你請進來,我等你已經等得久了!」雲蕾女扮男裝,一路上無人識破,見於謙一見面便稱她「姑娘」,不禁怔著。于謙微微笑道:「張丹楓早已把你的事情、你的相貌都告訴我啦,你到現在才來見我么?」
這陸展鵬正是康超海的師弟,武功與康超海不相上下,這時正在洋洋得意,忽聽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四號舉子上台!」雲蕾一看,又喜又驚,此人非他,正是她的哥哥雲重!
于謙話說完了,嘆口氣道:「雲大人沉冤未雪,但有你這樣一個好孫女兒,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雲蕾想起爺爺的慘死,憤火又生,擊掌誓道:「我不把這奸賊碎屍萬段,誓不為人。」于謙搖搖頭道:「雲姑娘,這個時候,我卻不贊成你去報仇。」
雲蕾瞧見碧紗窗上,現出張丹楓的人影,不覺呆了。過了好一會子,才從迷惘中清醒過來,急忙迎著透有花香的晚風,吸了一口氣,強攝精神,伏在窗外靜聽。
于謙讀完之後,擊節贊道:「寄託遙深,的確是好詩。不知此詩可也是世兄心胸的抒寫么?」張丹楓忽地一陣狂笑,重複吟道:「胸中有誓深如海,肯使神州竟陸沉?晚生無酒亦醉,請大人恕我狂態畢露。後會有期,請大人不必送了。」接著便聽得於謙開門,張丹楓腳步走出之聲。
王振眉開眼笑,皇帝奉承他道:「公公的武士果然本事!」只聽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一號舉子沙無忌上台,保人御林軍副統領楊威!」雲蕾又是一怔,想不到這個心狠手辣的綠林大盜,曾向石翠鳳求婚不遂的沙無忌,居然搭上御林軍的線,也來參加比武。
雲蕾悲憤之極,說道:「好可恨的奸閹,原來我爺爺是他害死的!他為什麼要害死我的爺爺?」于謙道:「後來我們打聽出來,原來王振這廝,早已和也先父子有所勾結,將中國的鐵器換蒙古的馬匹,暗中大做買賣,賺其大錢,聽說這些買賣在蒙古都是公開交易的。你爺爺是前朝大臣,極有聲望,更兼守節二十年,忠貞不下蘇武牧羊,若然回來,必然要整頓朝綱,肅清奸黨。我猜想王振一來是怕你爺爺在蒙古已知道他勾通外國的情事,二來是怕你爺爺回朝之後,對他不利九*九*藏*書,是以假傳聖旨,先下毒手!他是司禮太監,皇上的印璽也在他手上,內外章奏,除了是大臣親自抱本上朝所奏的外,都要經過他的手,他要假傳聖旨,那是易於反掌。」
只聽得「咚,咚,咚」三聲鼓響,比武開始。雲蕾緊張之極,聚精會神地看那跳上擂台比武之人,卻是兩個陌生的粗魯男子,兩人演出單刀對花槍,不一刻使單刀的贏了,接連又比試了三對,雲蕾的哥哥始終沒有出現。敗者淘汰,勝者繼續主擂,連勝兩場之後,可以休息,讓其他各對先比,待比完之後,再來一個複賽。雲蕾也無心記他們的名字,第四對比完之後,站在台上耀武揚威的得勝者,是一個身高七尺,魁梧奇偉的人,手使兩柄鐵鎚,甚是神氣。
要知這三道錦囊,來得十分奇怪,所以雲蕾當年雖然是年幼無知,但長成之後,潮音和尚、金刀周健以及後來的張丹楓都曾對她提過。第三道錦囊中便藏有一顆蠟丸,內里有一張字條,是王振寫與脫歡(也先之父)、張宗周二人的信,商量以鐵器換馬匹的買賣的。這一道錦囊推斷雲靖被捕,叫謝天華入京,將蠟丸交與于謙,參劾王振。這第三道錦囊的推斷雖然落空,(雲靖不止被捕,而且是被立刻害死),但總算是張宗周的一番好意。雲蕾想道:「若然這顆蠟丸當年交與于謙,王振的羽翼及勢力都尚未如今日之盛,有了真憑實據,把他扳倒,也說不定。」
雲蕾一想這話也是正理,當下默然不語,淚濕衣衫。于謙緩緩起立,將玻璃窗格推開,意味深長地道:「嗯,天就要亮了。蕾侄,你住在哪兒?」雲蕾道:「我住在客店。」于謙道:「客店人雜,你單身一人,又是女扮男裝,想必諸多不便,不如搬到我這兒吧。我這兒消息也靈通一些。」雲蕾道:「既然老伯吩咐,侄女兒也不客氣了,待我回去收拾,立刻搬來。」隔房有一個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叫道:「爹,你又一晚沒睡覺嗎?」
校場周圍有御林軍把守,場中搭起五個看台。于謙帶了雲蕾和兵部、戶部各大臣在東邊看台,皇帝和各親王、太監佔著正面的那個看台。于謙悄悄說道:「你瞧,那個穿著龍袍,背後列有一排武士的人,便是當今皇上了。皇上左邊站著那人,便是太監王振。」雲蕾狠狠地盯了王振一眼,把他的相貌牢牢記著。
于謙微微一笑,他知道這個胡大慶乃是兵部尚書的親戚,兵部尚書自然望他得勝。擂台前的旗牌官叫道:「第九號舉子林道安上台!保人禮部主事李順。」這樣一叫,眾人就知道這號舉子並非現職軍官。雲蕾不覺一怔,只見一個舉子手搖摺扇,跳上台來,他雖然穿了武舉規定的服飾,戎裝披掛,但相貌斯文,有如女子一般,手搖摺扇,配著那身戎裝,更顯得不倫不類。這人正是轟天雷石英一個好友林莊主的兒子,數月之前曾向石翠鳳求婚,給石翠鳳用計打敗的那個林道安。
只聽得張丹楓道:「脫脫不花雖然是瓦剌國君,軍權卻操在也先的手上,另外阿剌知院也有一部分兵力。所以瓦剌其實是三家分立的局面。王振這次主張扣留阿剌,我看是出於也先的授意。」于謙道:「這卻是為何?」張丹楓道:「借刀殺人,消除勁敵。我知道也先此人,野心極大,以成吉思汗的繼承者自居,他遲早必然篡位,阿剌與瓦剌國君脫脫不花比較接近,他先除了阿剌,將來篡位容易得多。」于謙嘆道:「聽君之話,頓開茅塞。可嘆我朝對於敵情,毫不知曉。」張丹楓道:「若然瓦剌發生內訌之事,這就是明朝之福了。」一聲苦笑,仰頭望向窗外,雲蕾急忙縮身藏在花中,心中想道:「張丹楓與明朝天子是世仇,他卻肯為明朝設想。」只聽得張丹楓又道:「澹臺滅明其實乃是在瓦剌土生的漢子,他與阿剌知院亦相處甚好,我昨日已與他相見,求他以大義勸服我的父親,推波助瀾,從中點火,促成瓦剌的內訌。」于謙道:「令尊肯么?」張丹楓道:「實不相瞞,他確有搶奪大明江山之志,但他也未曾忘記自己乃是漢人。所以此事是成是敗,難以逆料。」于謙忽道:「世兄何以不親自回去勸說令尊。」張丹楓道:「我此次入關,還有一件極緊要之事,要取得一件關乎國運的寶物,是以不能即刻回去。」于謙又道:「期望瓦剌內訌,究竟是個未可知之數,瓦剌入侵卻已迫在眉睫,這卻如何是好?」張丹楓道:「中國之大,數十倍于瓦剌,若能萬眾一心,何悉強敵?」于謙道:「怕的就是不能萬眾一心!」張丹楓道:「驃騎將軍郭登,兵部主事楊洪,御林軍大統領張風府等都是一心為國的可用之人,大人可以早為布置。王振氣焰雖高,權勢雖大,但忠奸之辨,到底深入人心,到了國運存亡之際,大人振臂一呼,自必四方響應,王振一奸宦耳,read.99csw.com焉能螳臂擋車,毀滅國脈?」于謙嘆口氣道:「成敗難知,我只求盡一己之力罷了。」張丹楓道:「邪不勝正,無可疑惑!」于謙道:「世兄見事甚明,深謀遠慮,實是當世奇才,何以不肯為朝廷所用?」張丹楓一笑說道:「人各有志,再說男兒報國,又何必立於朝廷?」于謙不覺默然。張丹楓自知說得過分,又一笑說道:「似大人是朝廷柱石,那自然又當別論。」
這一鞭勢捷如電,但他快雲重也快。只見雲重身形一晃,旋風般隨著鞭梢直轉出去,金絲軟鞭反卷到他的身上,卻是差了幾寸,連他的衣裳也沒沾著。雲重反手就是一刀,陸展鵬好生了得,一個「彎腰插柳」,刷!刷!刷!連環三鞭,呼呼風響,捲起了一團鞭影,竟如狂風猛掃,好不驚人。雲重縱躍如飛,在鞭影籠罩下搶著進招,陸展鵬見「迴風掃柳」的連環三鞭也打他不著,手腕一沉,又使出了殺手絕技。只見那軟鞭一拐,呼的一聲,忽然圈子轉來,向雲重的手腕疾纏,若給他纏上,這口刀立刻便要脫手。雲重「嚇」的一聲,左手一推,那鞭梢忽然抖得筆直,盪了開去,掌風颯然,印向敵手胸膛,這是大力金剛手的上乘功夫。陸展鵬叫聲「好啊」,只見他腳步不動,上身陡然向後移了半尺,左手五指駢指一劃,兩掌相接未接之際,忽地雙方已變招,鞭飛刀舞,又已移宮換位,纏作一團,把人看得眼花繚亂!
雲蕾在外面聽得張丹楓與于謙侃侃而談,剖析敵情,策劃國事,一片報國丹心,揭然如見。不覺又是驚奇又是歡喜。驚奇者是張丹楓的行事,人所莫測;歡喜者是自己果然不曾看錯了人,張丹楓果然是個一腔熱血的奇男子。頓時忽覺得兩家的積怨,「禍延後代」,實等於雞蟲之爭,甚是無謂。只聽得張丹楓又道:「我此次入京,冒險謁見,承大人深信不疑,異日若有所需,粉身碎骨,無以為報。」于謙道:「為了莽莽神州,世兄報國即是報我。」張丹楓道:「男兒當報國,何必再叮嚀。夜已深,大人也該安歇了,晚生告辭。」
雲蕾哭笑不得,董岳又道:「昨晚我聽得張丹楓說今晚要來會於謙,故此我也跟來,但路上另有點小事阻擱了一下,到了於家,他正走出,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你聽到嗎?」雲蕾無心細說,道:「我也聽不清楚,只聽得什麼瓦剌啊,中國啊,要弄得瓦剌內訌啊等等,羅里羅唆,記不得那麼多了。」董岳道:「唔,那就是了。聽說雲重也在此地,你們兄妹見過面了么?」
雲蕾又驚又惱,卻是掙扎不得,忽覺那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一下,隨即把自己輕輕放在地上。雲蕾頓覺氣血流通,四肢活動,正想發作,抬頭一看,只見把自己挾來的人,竟是昨日所見用大力金剛手將澹臺滅明打傷的那個怪老頭兒!
于謙沉吟有頃,忽道:「你我何日再見?」張丹楓道:「當見時我自會前來相見。」于謙道:「古人語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羽生注: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有些人做了一輩子的朋友,大家頭髮都白了,卻還似初相識的一樣,彼此並不了解。有些人只在路上相見一面,停車下來,揭開車蓋交談,卻似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所以友誼的深淺,並不在於時間的久暫,而在於了解與不了解。)此話真是不假。我到了晚年,還能結識世兄這樣一個忘年知己,實是大快平生。世兄琴棋詩畫,無一不佳,我前日得了一幅趙佑的《梁父吟圖》,煩世兄替我寫一首詩,以為他日之思,世兄可肯慨允么?」張丹楓道:「長者有命,豈敢推辭?就用鄭思肖的詩句好了。」雲蕾在外面聽得狼毫掃紙如春蠶食葉之聲,想見他運筆如飛的豪概。不一刻,只聽得於謙吟道:
又見張郎施妙算,神針寶劍解深仇。
雲蕾回去結了店帳,搬到於家,于謙的女兒叫做于承珠,今年不過九歲,聰明伶俐,活潑非常,雲蕾改回女裝,承珠直追著她叫姐姐。雲蕾和她甚為相得,自此就在於家住下。雲蕾住到於家,心中還隱藏有一個希望,希望張丹楓會再來會見於謙,可是一連住了半個月,張丹楓卻沒有來過。至於那番王和澹臺滅明,也早在雲蕾搬到於家之後的第六天,就因談和失敗而歸國去了。
董岳又道:「至於那張宗周是好是壞,我尚未知。天華三弟困在胡宮,他的確實消息,亦不知道。我這次去見你的師祖,想請他提前放你的師父下山。」雲蕾說道:「二師伯此時怕已到了小寒山了。」將潮音和尚的訊息約略說了一下。董岳笑道:「好,好!我們四個同門,看來又要在胡邊干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了。只怕將來你的師祖亦要被牽動下山。」玄機逸士閉門封劍已三十余年,雲蕾還沒有見過他,心道:「若要牽動他老人家下九*九*藏*書山,這一定是極為難極棘手之事。」長輩之事,不敢多問。董岳一看天色,道:「已快四更啦,明早我便要離京,你住在哪兒,我不送你回去啦。」雲蕾道:「我住在客店,大師伯你請便,我也不送你啦!」他們這時身在郊外,立足之處,旁邊有個水潭,月光照下來,水光閃耀,潭中照出二人的影子。董岳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在冰天雪地里消磨了十余載光陰,連頭髮也斑白啦!咳,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年與你師父分手之時,你師父還像你如今一樣。」雲蕾心中一動,想起師父與三師伯的情孽牽連,對大師伯的說話,似解不解。抬頭看時,大師伯已去得遠了。
于謙叫雲蕾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道:「你且揩乾眼淚,聽我細說。」雲蕾拭淚聆聽。于謙嘆了口氣,說道:「你爺爺遇難那年,我已做到兵部侍郎,聽得雁門關外傳來了你爺爺的噩耗,文武百官,無不驚奇悲憤,大家都說你爺爺羈留異國,在冰天雪地里牧馬二十年,始終堅貞不屈,真是節比蘇武,請皇上昭雪,更正罪名,另加封贈。皇上看了奏本,竟然說道:『雲靖死了嗎,朕也不知道呀,待朕回去問問,你的奏本且先擱下吧。』說罷就下令退朝,大臣劉得新忍耐不住,挺身而出,追入御書房問道:『那麼賜死雲靖的詔書,不是聖上寫的嗎?』皇上支支吾吾,司禮太監王振聞訊趕來,說道:『皇上,你自己寫的詔書也忘了嗎?』皇上忙道:『啊,是、是、是朕寫的詔書。他是什麼罪賜死的,讓朕想想。』王振在旁說道:『他身為使臣,靦顏事仇,是以賜死。』皇上道:『對,對!是為了這個罪名賜死的!』劉得新大罵王振道:『明明是你這廝假傳聖旨,害死忠良,卻將惡名推給皇上,叫皇上失盡人心!』王振老羞成怒,立刻發作,將劉得新捕下天牢,捏了一個罪名,要把他處死。滿朝文武不服,交章彈劾,後來劉得新才得免一死,削職為民。那個替你爺爺伸冤的御史,也被流放海南,不久就給王振害死了。其他出頭彈劾的人,各各受貶,我那時也給貶到江西去做巡按。」
兩人鬥了一百來招,功力悉敵,雙方都甚焦急。雲重志在必得,連使險招,金剛手一輕一重,忽快忽慢,尋暇抵隙,務求制勝。陸展鵬人較老練,不為所動,凝神對付。忽見雲重一個蹌踉,俯身跌進金絲軟鞭舞成的圈子裡面,右刀左掌,向陸展鵬上三路急襲,這一招用得險極,若然一擊不中,己身不死也傷。陸展鵬道聲:「來得好!」吞胸吸腹,軟鞭倏地往內一圈,既避掌力,又施反擊,這招數也是用得狠毒之極,雲蕾幾乎喊出聲來。忽聽得陸展鵬「哎喲」一聲,雲蕾未及看清,只見他已撤鞭跌倒,滾下擂台!原來他剛剛出招反擊,手腕忽如給利針一刺,高手較技,哪容遇著意外,幸他閃滾得快,這才不至於斃在大力金剛手之下。他心中暗罵:「哼,這小子居然掌心還扣有暗器,受這暗算,真箇不值!」可是比武並不禁暗器,他也做聲不得。其實他卻不知,這飛針暗器卻並不是雲重發的!
只見兩人刀來鞭往,殺得天昏地暗,兀是不分勝負,雙方腳步,都漸見遲緩。雲蕾暗想道:「這一場就算哥哥贏了,也必然累得筋疲力竭,比武規矩,要連勝兩場,才能休息。要是下一場又有一個像陸展鵬那樣的硬手,這武狀元就准得丟了,何況這一場也未必能贏!」
皇帝祈鎮看得好不開心,笑道:「妙啊!」王振道:「下一場更妙呢,皇上快看!」只聽得旗牌官叫道:「第十號!」跳上來的高舉一面鐵盾,卻是王振的心腹武士路家兄弟中的弟弟路亮,他們兩兄弟參加比試,哥哥路明在昨日的初次淘汰賽中就給一個不知來歷的少年打敗,只有他參加複試。
兵部尚書與于謙同一看台,說道:「這位是我們兵部新提拔的將軍胡大慶,兩臂有千斤之力。這次特科,應試者甚多,通過前兩場考試的也有九十六人,本來都應該參加擂台比武的。皇上說要看就看最精彩的,又想在一天之內看完,所以昨天先在兵部舉行了一場淘汰考試,從九十六人中挑出二十四人。胡將軍在淘汰試中的成績好極了。」
只見一個五短身材的精悍漢子跳上擂台,他腰纏金絲軟鞭,卻不解下,微微笑道:「你的毒砂掌果然厲害,我就讓你先打三掌!我若閃避,就算我輸!」沙無忌一怔,只聽得陸展鵬連連催道:「打呀,怎麼不打?這是比武功的擂台,你若不打,就給我滾下台去!」沙無忌心中想道:「我這毒砂掌厲害非常,難道他練得周身毒氣不侵么,我可不曾聽說過有這種本領。」他心中氣極,卻是不動聲色,冷冷說道:「我這手掌的毒,陸爺你得當心了!」話聲未了,倏地一掌拍向面門,他想:「打在身上有衣物隔著,只怕他另有化解之法,打你面門九_九_藏_書,難道你的麵皮也練有功夫?」哪知一掌拍出,陸展鵬肩頭一聳,朝他的手肘一撞,沙無忌痛人心肺,手臂也吊了下來,但他好不狠毒,拼著口氣,趁勢向陸展鵬脅下死穴一抓,若給他抓著,金剛羅漢也受不了。雲蕾這時也看得出神了,心中正想這一抓若不許還手可怎生化解?忽聽得沙無忌慘叫一聲,陸展鵬身形未動,沙無忌已捧著斷臂,滾下擂台!雲蕾大驚失色,這正是江湖上罕見罕聞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心中想道:「有這樣的高手參加今科武試,只怕我的哥哥未必搶得了武狀元!」
參加比武的舉子在擂台下面的涼棚休息,未上擂台之前,看台上可看不到。于謙對雲蕾說道:「今年的特科,雖說是任何人都可參与,但除了現有軍職之外,其他的人還需要有一個三品以上的武官做保人,所以皇上敢放心來看。」雲蕾心道:「原來如此。那江湖上真正有極大能為之人,斷乎不會來了。」
欲知張丹楓與雲重誰人奪得武狀元,請看下回分解。
雲蕾罵聲已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怪老頭兒將青冥寶劍捏在手中反覆把玩,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雲蕾,驀地發聲問道:「你的師父是不是川北小寒山的飛天龍女葉盈盈?」雲蕾道:「正是。」那怪老頭兒嘆了口氣,說道:「我已有十余年沒見她了,見劍如見人,她既肯將青冥寶劍付託與你,想來你師祖要她做的兩件事情都做好了。」十二年前,飛天龍女犯了與謝天華私相授受劍法之罪,被玄機逸士罰她在小寒山面壁十五年,並限她在十五年間做好兩件事情:一件是要練成兩種最難練的武藝;一件是要調|教出一個精通「百變玄機劍法」的徒弟,此事雲蕾曾聽師父說過。此時聽這怪老頭兒提起,對他的身份再無疑惑,急忙叩頭請安,問道:「你老可是金剛手董大師伯么?」
沙無忌一跳上台,毫不客氣,雙掌一錯,便說道:「俺就用這對肉掌接你這面鐵牌!」路亮大怒,鐵牌一挺,立刻當頭壓下,喝道:「好,你就接吧!」牌挾勁風,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氣力。沙無忌一跳跳開,劈面還了一掌,路亮一看,沙無忌掌心漆黑,那是毒砂掌的功夫,不禁大驚,急忙把鐵盾收回護身。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沙無忌出手如電,「啪」的一掌,在他肩頭一按,路亮大叫一聲,登時滾下擂台。本來路亮武功不弱,若以鐵盾護身,沙無忌的毒砂掌雖然厲害,也打不進去,但沙無忌工於心計,一跳上台,就激他出手,乘其不備,一掌奏功。
住到半月之期,雲蕾想起了張風府所說的今年武舉特科,不住地問于謙消息,于謙總是笑著道:「乖侄女,別心急,你哥哥若然出考,我總叫你見著他便是。」雲蕾問道:「已經開考了嗎?」于謙道:「現在還是初試,人多著呢,待我到兵部去查查,看你的哥哥成績怎樣。」又過了五天,一日早晨,于謙突然把雲蕾叫到跟前,笑道:「你想見哥哥嗎?」雲蕾跳起來道:「伯伯你今兒就帶我去見他嗎?」于謙道:「是呀!可你要委屈一下。你扮作我的隨從,我帶你到校場看比武去。」
原來陸展鵬「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也是極為厲害,雖然制服不了雲重的大力金剛手,卻也敵得他住,雲重的金剛手猛擊三掌,都給他卸了猛勢,也是吃驚非小。這時雙方都展出了平生絕學,斗兵器,斗內功,斗掌法,幾種功夫混合運用,只要哪方稍弱,就立刻要震下擂台,性命難保。皇帝看得連連叫好,雲蕾卻是暗暗心驚!
路亮未到三招,就被打下,王振氣得面色鐵青。衛士總管康超海微笑道:「公公不必生氣,下一場就要叫這小子受不了,兜著走!」只聽得旗牌官叫道:「第十二號陸展鵬上台,保人大內總管康超海!」
路家的混元牌法,雖然要劍盾合使才見精妙,但只有一面鐵盾,也夠林道安應付了。路亮把鐵牌展開,就如在身前擺了一面屏風,林道安哪裡攻得進去。兩人鬥了三五十招,路亮故意賣了一個破綻,鐵盾一攫,讓開一線的空隙,林道安的點穴法見隙即入,已成自然,扇柄倒轉,立刻點他胸際的「璇璣穴」。哪料鐵盾突然一合,「咔」的一聲,把林道安的描金鐵扇當中震斷,林道安折了扇子,如乞丐丟了化子棒,沒得舞弄,急急跳下擂台。
那怪老頭兒正是大力金剛手董岳,聞言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女娃兒也聰明得緊,昨日我在張風府家中見你背著這把寶劍,已在留神,只因見你女扮男裝,不敢相認。果然你是我的師侄。你可知道我為何不許你動手么?」雲蕾茫然問道:「什麼?」心想:「我可並沒有想與誰動手呀。」董岳道:「你剛才不是想跳出去刺殺那個張丹楓么?你若殺他,你就錯了。」雲蕾給他誤會,哭笑不得,卻將錯就錯問道:「怎麼錯了?」董岳說道:「那張丹楓雖是張九-九-藏-書宗周之子,但聽其言而觀其行,卻是赤心為國之人。我昨日與澹臺滅明惡鬥之後,晚上曾到蒙古番王所住的禮客棧去探聽,正聽得張丹楓與澹臺滅明說話。原來他們二人正在商量一件機密大事,這事你不必知道,總之是對中國有利的便是了。因此我本來想再打澹臺滅明一掌的,也饒了他了。」雲蕾心中暗笑:「此事我早已知了。」董岳續道:「試想你若殺他,豈不是鑄成大錯。再說你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對手,唔,你還沒有見他露過本領吧?」雲蕾道:「曾見過一鱗半爪。」董岳皺眉說道:「唔,那就更不該了。武林俠士不該徒逞血氣之勇,應該量力而為。你叫什麼名字?」雲蕾說道:「我叫雲蕾。」董岳「啊呀」一聲,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你就是雲重的妹妹,這真是太妙了!唔,怪不得你明知不敵也要刺殺張丹楓了。」
愁里高歌梁父吟,猶如金玉戛商音。
十年勾踐亡吳計,七日包胥哭楚心。
秋送新鴻哀破國,書行飢虎嚙空林。
胸中有誓深如海,肯使神州竟陸沉。
陸展鵬舉手笑道:「雲統領也來了,請亮兵器!」雲重入御林軍沒有多少時候,但武功出色當行,已隱隱有與京師三大高手並駕齊驅之勢。陸展鵬不敢輕敵,解下金絲軟鞭,搶在上首,立了一個門戶。他這金絲鞭乃用金絲虎筋與千年山藤等物纏成,可以克制刀劍,端的十分厲害,雲重使的是一口紅毛寶刀,在兵器上先吃了虧。只見陸展鵬打了一個招呼,拉開架式,反手一鞭,就向雲重攔腰疾掃!
林道安抱扇一揖,陰聲怪氣地說道:「胡將軍手下留情。」胡大慶暗叫一聲:「倒霉,哪來的這樣一個不陰不陽的怪物!」鍾頭一擺,喝道:「什麼留情?這裡是朝廷掄元之所,你當是玩耍么?還不快亮出兵器?」林道安嬌聲道:「晚生的兵器,就是這把扇子!」胡大慶大怒,呼的一錘劈下,他哪知林道安的點穴功夫又准又狠,只見摺扇一合,扇頭一指,徑奔胡大慶脅下的軟麻穴。胡大慶身軀高大,轉動不便,兩柄大鐵鎚雖使呼呼風響,卻攔不住林道安,數招一過,只聽得「咕咚」一聲,胡大慶水牛般的身軀倒在台上。林道安一腳將他掃下擂台,笑道:「晚生承讓了!」
雲蕾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又換了男裝,扮成於謙的童僕。原來今日乃是最後的一道考試,讓通過複試的人比武定武狀元。本來武試沒有要舉子互相比武的,但因為今科是特科,為的是招攬天下奇才異能、武藝高強之士,因此在通過了第一場的考弓馬,第二場的考兵法之後,還要來一場比武。這是大內總管康超海的主張,說既是特開的武科,就應當以武藝為主,武藝有多種多樣,不止限於彎弓馳馬,盤刀弄槍,若不比試,焉能識別真才?皇帝祈鎮在宮中正自悶得慌,一聽有熱鬧可看,這可樂了,立刻准了康超海所奏,索性命人在校場里搭起擂台,又在四邊搭起看台,除了自己親臨之外,還叫各部尚書和大臣們也陪著去看。康超海這個主張其實也藏有私心。原來他有兩個師兄弟也參加今科武試,他的兩個師兄弟武功甚高,但對於兵法策論,卻是平平,是以康超海想叫他們在比武這一場大顯威風。
這霎那間,雲蕾情思紛亂,見呢還是不見,一時間實是難以決定。只聽得張丹楓走出書房,正在請于謙留步,雲蕾突然想起張丹楓的說話:「當笑便笑,當哭便哭,何必強抑?」想道:「那麼我亦應當見便見,何必顧慮人言?」氣血上涌,心頭如焚,正待一躍而出,忽覺背後微風颯然,腰間似給人碰了一下,雲蕾把手一摸,那把師父所賜的青冥寶劍竟已給人拔去,只剩下了一個劍鞘。雲蕾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敢叫喊,反身一躍,雙掌左右一掃,忽然手臂一酸,眼前人影一晃,雲蕾空有一身武藝,竟然冷不防給人點了麻穴,挾起便跑,喊也喊不出來,耳邊似依稀聽得張丹楓叫道:「放他下來,放他下來。小兄弟,小兄弟,果真是你么?」張丹楓似是從後面急速追來,可是那人腳步快到無以形容,雲蕾給他挾著,就如騰雲駕霧一般。張丹楓的輕功已是江湖罕見的上上功夫,而那人竟比張丹楓還快,片刻之間已把張丹楓甩在背後。
雲蕾聽了之後,在悲憤之中,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張宗周叫澹臺滅明送給他爺爺的三個錦囊。
于謙笑上眉梢,道:「就睡啦。」對雲蕾道:「我的女兒催我睡啦,你快搬行李來吧。我常常因為事忙熬個通宵的,這也沒有什麼,就是冷淡了這個孩子。」雲蕾見他們父女的親愛情狀,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爺爺與爸爸。于謙的年歲和十年前的爺爺差不多,可爺爺對自己卻沒有于謙那樣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