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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石陣戰氛 豪情消積怨 荷塘月色 詞意寄深心

第十八回 石陣戰氛 豪情消積怨 荷塘月色 詞意寄深心

張丹楓左掌揮了半個圓弧,緩緩推出,雲重心中一怔:「咦,他幾時也學成了大力金剛手的功夫?」雙掌相交,各退三步,張丹楓叫道:「雲重吾兄,走為上計。」雲重更怒,喝道:「誰與你稱兄道弟?」呼的又是一掌,張丹楓道:「我問你何所為而來?」鐵臂金猿喝道:「你將寶藏交出,我們便走。」此言實是色厲內荏,他知今日之戰,討不了好,但願張丹楓肯放他走,要寶藏之話,不過是如此說說,遮個顏面罷了。那料張丹楓仰天大笑,忽道:「原來你們是為先祖的寶藏而來,這些東西我本來就想送給大明皇帝的,有你們代勞送去,那是最好不過!」此言一出,除了澹臺鏡明之外,餘人無不吃驚。洞庭莊主叫道:「少主,你這是什麼話?」雲重道:「大丈夫寧死不辱。張丹楓,你焉能屢次戲弄於我?」他把張丹楓的真心說話竟當作戲弄之言。
這少女突如其來,交戰雙方不覺緩下了手。郭洪叫道:「這少女必是邪門,分出人來,擋她入陣。」那少女一聲不發,仍是緩緩前行。
原來雲重那晚在快活林一無所得,反給張丹楓留字嘲笑,自是不肯罷休,其實張丹楓是好意勸他,他卻當為嘲笑,當下恨恨然迴轉撫衙。第二日京中的七大高手都已會齊,探出張丹楓已進了太湖,於是七大高手,連同雲重,共是八人,急急追蹤而至,就在張丹楓陷入石洞之後的第二日日間,追到了西洞庭山山上。
石陣中異聲驟起,只見一個老者,三綹長須,提著一把漁叉,現出身來,接著現出幾個農人,捏的不是鋤頭,卻是刀槍劍戟,在亂石堆中忽隱忽現。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先把這老兒擒下。」洞庭莊主哈哈大笑,迎面就是一叉,鐵臂金猿拐杖一震,橫擊過去,洞庭莊主身形倏忽不見,陡聽得身後利刃劈風之聲,那少女手使雙刀,一個盤旋,便下殺著,雲重呼的一掌拍出,那少女叫道:「好厲害!」身子一縮,又不見了,三花劍玄靈子展劍一追,那老婆婆忽地不知從什麼地方跳出,十指如鉤,朝玄靈子手腕與頂門雙雙抓下,竟然是大力鷹抓的功夫。三花劍心中一凜,急使絕招,倏地抖起三朵劍花,那老婆婆一抓抓空,立刻又轉入另一處門戶,陣圖展開,霎時間,將雲重等八個一流高手,都困在八陣圖中。
雲重適才與雲蕾爭論,動了真氣,傷口發作,毒氣又已上升,吸了一口氣,胸臆發悶欲嘔。澹臺鏡明道:「你再不醫治,過不了今晚子時。大丈夫雖說是視死如歸,這樣死了,卻也未免不值。呀,若然是我,我就不充這門子的英雄好漢。」雲重面色一變,陡然間覺得痛得更甚。雲蕾問道:「澹臺姑娘,不能醫么?」澹臺鏡明道:「只怕你的哥哥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活實是暗含嘲弄,指他拒絕張丹楓之事而言。雲重卻聽不出來,說道:「姑娘言重了,我在貴庄作客,實是不敢多所麻煩。」雲蕾心中一動,想道:「原來張丹楓都已告訴了她。」心中又是一酸,但為著哥哥性命,忍受委屈,說道:「若得姑娘醫治,我們兄妹感激不盡。」澹臺鏡明道:「感激不必。」本想續說:「但求你不恨我罵我,我就心滿意足。」話到口邊,腦海中忽然現出張丹楓誠摯的目光,想道:「我何苦傷他心愛之人的心。」看了雲蕾一眼,心中暗自嘆道:「這姑娘畢竟比我有福得多。」
這時雙方已成混戰之局,郭洪帶來的人竟有三四十之多,有些是奸臣王振暗中網羅的武士,有些是江南道上的黑幫人物,前日想搶快活林的海龍幫幫主也在內。
張丹楓哈哈大笑,不去理他,卻在石陣之中,東馳西掠,片刻之間,又傷了幾人。可是敵人眾多,殺之不退,混戰之中,自己這邊,又有兩名大內高手,死在敵人兵刃之下。
兩人來到八陣圖前,不覺大吃一驚,陣中困住的敵人,竟是個個武功高強。尤其厲害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道人,那老漢的兵器怪異之極,形似龍頭拐杖,可又比普通的龍頭拐杖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在拐杖的尖端,伸出一個形如手掌的東西,五枝明晃晃的利鉤,有如手指;另一樣是拐杖上長滿尖刺,舞動起來有如毛茸茸的猿臂,作勢攫人。那道人的兵器,卻是一柄長劍,雖不怪異,但抽刺之際,飛起一朵朵劍花,更是駭人。另有一個少年軍官,掌風虎虎,石陣中較小的石塊,竟然給他的掌力震得飛盪起來。澹臺鏡明再仔細瞧時,只見自己的爹爹雖然把守著死門要戶,但竟是在強敵圍攻之下,陣勢施展不開。
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兀你這妖婦,裝神弄鬼。」率先便追,那老婆婆身法奇快,左一兜,右一繞,不消一盞茶時刻,已將雲重與大內七大高手,都帶到了八陣圖前面。雲重見亂石堆疊,有如重門疊戶,內中隱有煞氣,他雖不識八陣圖,卻比那些人多讀過幾本兵書,不覺一陣躊躇,停下腳步。忽見亂石堆中,現出一個少女,笑道:「哈,你們都來了嗎?他們等候同伴已等得不耐煩了。」將手一指,只見左側的一堆石堆上,並列著七顆頭顱,不知用什麼藥水煉過,面目尚栩栩如生,雲重認出了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策馬經過茶亭的那個騎士,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也認出其中兩人是司禮太監王振府中的衛士,另一個高手認出一人是海龍幫的副幫主,想來他們都是因為打聽張丹楓而被這兩母女割下頭顱。大內七大高手都激怒,恃著藝高膽大,一齊闖入八陣中,雲重身不由己,也跟眾人闖入石陣。
雲蕾道:「多謝姐姐,葯已敷了,讓我來服侍吧。」澹臺鏡明敷完了葯,便想離開,聽了雲蕾的話,立刻放手。交代了幾件服侍病人要注意的事情,閑話更不多說一句,淡然的和雲蕾點點頭,便自離開。雲蕾心道:「這少女前來贈葯,為何卻冷得如此怕人,莫非她聽到我的話了。」心中怔忡不安。
澹臺鏡明受張丹楓之託,晚飯過後,帶了丹藥,悄悄往雲重的靜室,室中燭影搖紅,紗窗上現出雲蕾影子。澹臺鏡明腳步一停,只聽得雲蕾說道:「哥哥!爺爺不是他父親害的。于閣老已說得清清楚楚,這冤讎不報也罷。」雲重道:「二十年牧馬之仇,又如何說?」雲蕾道:「他父親此事,確是做得不該,但也不至於不共戴天。」雲重冷笑說道:「你倒會替仇人說話!」雲蕾哭道:「哥哥!」雲重道:「怎麼?雲家的兒女不許這麼沒有志氣!」雲蕾咬了咬牙,把眼淚咽了回去,說道:「你師父也這麼說,他說張丹楓是我輩中人,外敵為重,能化解便化解了吧。」雲重又「哼」了一聲,忽道:「我知道你喜歡這姓張的小子!」雲蕾本來已忍住不哭,聽了此話,又羞又氣又憤,說道:「誰說我歡喜他了,他——」雲重截著說道:「你歡喜他也好,不歡喜他也好,總之我決不許你嫁他!」雲蕾再忍不住,衝口說道:「他自有意中之人,我這生不嫁,你不必為我操心!」雲重怔了一怔,心頭更氣,想道:「原來你是因為嫁不上他,這才不嫁。」正想再罵,見雲蕾雙眼通紅,想起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妹子,而且是分了十余年之後第一次相逢,心中亦頗覺不忍,嘆了口氣,忽聽得門外有人咳了一聲,房門開處,澹臺鏡明走了進來。
張丹楓叫道:「雲重吾兄,現在你該明白了嗎?合力對外,是為上計。」一掠而前,挺劍便刺郭洪。雲重一聲怒吼,斷門刀一閃,左掌呼的一聲隨著刀光劈去,直取番將,察魯圖振臂一格,雲重虎口流血,斷門刀幾乎震九-九-藏-書飛。但察魯圖的雙斧左上右落,也給雲重的金剛掌力震得歪過一邊,大叫道:「好呀,你這娃娃也有點功夫。」用足力氣,雙斧一卷,霍地砍來,來勢兇猛之極!
兩人停下話來,過了半晌,張丹楓忽似記起一事,問道:「你的爹爹為何不下來?」澹臺鏡明道:「他發現有敵人上山,想必是去布置八陣圖了。」說得毫不在乎。張丹楓驚道:「若有敵人上山,就必定是扎手的強敵,咱們快出去瞧!」
張丹楓見她笑語盈盈,在珠光寶氣映照之下分外嫵媚,心中一動,說道:「我的小兄弟見了你一定會歡喜你。」澹臺鏡明說:「什麼,你的小兄弟?我為什麼要他歡喜?」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自幼失了親人,孤苦伶仃,沒有人和她玩,你和她一般年紀,不正是可以做個最好的朋友嗎?」澹臺鏡明怒道:「什麼?要我陪你的小兄弟玩?哼,我不喜歡和臭小子玩!」其實張丹楓也是「臭小子」,澹臺鏡明一說之後,立刻又發現自己說話的破綻,不覺面上又泛起紅潮。只聽得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不是臭小子。」澹臺鏡明道:「不是臭小子是香小子呀。哼,香小子我也不喜歡。」張丹楓笑道:「也不是香小子,她呀,她是一位小姑娘。」澹臺鏡明一怔,詫道:「是小姑娘?」張丹楓道:「是呀,是小姑娘。我認識她時,她女扮男裝,我叫慣了她小兄弟,老是改不過口來。」澹臺鏡明見他提起「小兄弟」時,說得十分親熱,不知怎的,心頭突然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竟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感覺,但也是一掠即過,面上並沒有現出什麼,可是張丹楓已似察覺了什麼,心中對這少女頗感歉意。
澹臺大娘搖了搖頭。澹臺鏡明看得十分驚異,心道:「聽張丹楓在石洞中之談話語氣,看他對她如此親熱,這少女當是他的心上之人,何以她卻對他冷酷如斯?」抬頭一望,忽見張丹楓向她輕輕招手。
只聽得張丹楓顫聲叫道:「小兄弟!」澹臺鏡明「呵」了一聲,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雲重的眼中也放出了異樣的光芒。
雲重忽地張開了眼,道,「你是誰?」雲蕾道:「哥哥,我是你的親妹。」雲重瞥了張丹楓一眼,忽地冷笑說道:「你是我的妹子,莫認錯人了吧?」雲蕾哭道:「哥哥,你好忍心,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雲重道:「我有這樣好的妹子?」雲蕾道:「我真是你的親妹子呀,你若不信——」雲重厲聲道:「有何憑證?」雲蕾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羊皮血書,說道:「哥哥,你看!」這羊皮血書兩兄各有一份,自是最好的憑證。雲重斜眼一瞥,只見兩顆又圓又大的淚珠從雲蕾眼角滾滾下來。雲重道:「哼,你還有臉拿出爺爺的血書?」雲重其實是已知她是妹子,故意逼她拿出血書!雲蕾心中一酸,淚珠兒在眼眶中直打轉,卻是哭不出來。雲重一指張丹楓,正想數說,張丹楓忽然一躍而前,駢指如戟,朝著雲重的手臂重重一戳。雲蕾驚道:「你幹什麼?」雲重吸了口氣,說道:「張丹楓,你不必故意來獻殷勤,我就是死了,也不願再受你的恩典。」雲蕾這才醒起,這乃是張丹楓拿手的急救絕技,耗自己真元之氣,替雲重阻滯了臂上血液的流動,免得毒氣急速上升。
正在激戰之際,雲重漸漸看出破綻,正在與鐵臂金猿合力逼迫那老婆婆,陡見張丹楓一劍飛來,又驚又怒,急叫:「留神!」鐵臂金猿與三花劍都曾在張丹楓與雲蕾的手下吃過大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雙搶上。張丹楓長劍一振,嗡嗡作響,白衣飄飄,在八陣圖中竄來竄去,左一劍,右一劍,前一劍,后一劍,避強攻弱,不與鐵臂金猿、三花劍及雲重等三個功力最高的人正面接戰,卻把其他五名大內高手,又逼得各各分開,不能兼顧。
張丹楓笑道:「你看我的相貌像強盜嗎?」那少女道:「就是因為不像,要不然你哪裡還有性命。我爹爹聽你談吐風雅,摸不清你的來歷。想試探你是不是少主,又怕萬一不是,這天大的秘密就要泄出去。所以只好寧枉毋縱,將你困在八陣圖中,但又怕誤傷了好人,所以手下留情,要不然你雖然識破陣,恐也不易闖得出去。」張丹楓道:「後來你們又怎樣識穿了我的來歷?」那少女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還有誰能夠從外面開啟這個玉門?」張丹楓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沒有誰能夠救我出來。」那少女頗有得意之色,笑道:「可不正是?這兩把金鎖匙就這麼巧,我這把開不進去,你這把開不出來。」說到此處,面上忽然飛起一陣紅暈,原來她小時聽媽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姻緣匹配有如鎖匙開鎖,一把鎖匙一把鎖,絲毫不能勉強。她無意之中說出鎖匙開鎖的話,想起了母親之言,不覺羞紅了臉。
張丹楓把半籃枇杷吃完,澹臺鏡明仍是留在洞中和他說話,好像忘記了外面還有人在等待他們的消息似的。張丹楓從她的話中也知道了許多關於澹臺一家的事情。
澹臺鏡明滿腹狐疑,走了過去,只聽得張丹楓低聲說道:「雲重所受的毒傷,非他所能自療。我有祖傳的丹藥,我教你治法,你替我把他醫好。」澹臺鏡明接過了丹藥問道:「這少女是什麼人?」張丹楓苦笑道:「嗯,我是她的仇人!」
這少女又說道:「前日你來游山之時,我們已有疑心,只因最近恰巧發生一樁事情,聽說有一個叛賊偷到蘇州畫圖的副本,猜疑寶藏是埋在快活林中,半月來不斷有人到快活林踩探,我們這裏的秘密雖無外人得知,但也不能不分外提防。所以你前日來到此山周圍察看,我們還以為你是想來盜寶的賊人呢。」
忽聽得張丹楓叫道:「小心這廝掌上有毒!」雲重心中一怔,掌勢收攏不住,陡地直劈下去。但見郭洪手腕一翻,掌心通紅如血,「蓬」的一聲,雙掌相交,郭洪一聲厲叫,手腕關節,被雲重一掌擊折,手掌吊了下來,雲重也覺掌心一麻,連忙後退。張丹楓叫道:「雲兄,快運真元之氣,不要讓毒氣上升。」雲重瞧了張丹楓一眼,跌坐地上。張丹楓道:「鏡明,你守護他,不準讓敵人碰他毫髮。」澹臺鏡明也瞧了張丹楓一眼,一聲不響地持劍守在雲重身邊。
張丹楓見他斧頭居然並未脫手,也暗暗驚異,笑道:「再接這招!」側身一劍,快若飄風,察魯圖雙斧一分,一招「指天劃地」,上護天庭,下斬敵足,忽見張丹楓劍鋒一晃,偏旁一引,雲蕾刷的一劍,竟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疾刺進來,「波」的一聲,雙斧齊齊砍下,張、雲二人倏地跳開,察魯圖雙斧狂掃,亂石紛飛,有如山崩地裂。張丹楓道:「你回去吧!」長劍疾出,輕輕在他背心大穴點了一下,察魯圖突然大叫一聲,雙斧一拋,口吐鮮血,晃了幾晃,一跤跌下,倒地不起,竟是死了。
張丹楓說道:「你的哥哥被困在這石陣之中,咱們先把敵人殺散了再說。」郭洪獨臂指揮,分兵禦敵,調出五名好手攔截張、雲二人,他們欺負雲蕾是個柔弱少女,五人中倒有三人先撲雲蕾。只見雲蕾抽出寶劍,輕輕一劃,信手發招,倏地飛起一片青光,說時遲,那時快,張丹楓劍招后發先至,倏地又飛起一片白光,青光白光,互相交織,幻成異彩,劍花錯落,如繁星點點,紛灑下來,雙劍一合,威力絕倫,竟在一招之內,連刺五個敵人的穴道,這五名好手,連「哼」也未哼出一聲,便紛紛倒地https://read.99csw.com,滾下山坡去了。
似此情懷難自解,百般幽怨上心頭。
張丹楓精神陡振,突然間一聲長嘯,從一個石堆上飛身一掠,跳上了第二個石堆,運劍如風,連傷數敵,片刻之間,跳出陣外,攜著那個少女的手,滴淚說道:「小兄弟,你也來了!」
張丹楓那劍迅若雷霆,郭洪見過他的厲害,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斜閃發招。張丹楓白衣飄飄,虛刺一劍,猛地一個翻身,劍把一翻,反手一帶,察魯圖的左斧正潑風砍到,被他施用巧力,一粘粘出外門。雲重正在吃力,得張丹楓替他接了一招,口中不言,心中卻是感激。
張丹楓正在思想,忽見玉門下面石屑紛飛,泥土鬆動,張丹楓用寶劍在裏面接著那缺口一挖,外面忽地透進了一絲亮光,原來外面的人已在玉門之下挖開土石,挖出了一條手指般大小的孔道。張丹楓大奇,心道:「這是什麼用意?莫非是想先送食物給我,讓我苟延殘喘嗎?只是這孔道也大小了。」仔細聽時,外面挖土之聲頓止,孔道中有悉索之聲,似是有什麼硬物,從外面推塞進來,張丹楓全神注視,陡然間眼腦一亮,一枚金光閃閃的鎖匙,已從孔道塞了入來,張丹楓拿起一看,這枚金鎖匙和自己在快活林所得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樣。張丹楓何等機伶,急投進匙孔中一試,玉門應手而開,門外笑盈盈的站著一個少女!
正自思量,忽聽得張丹楓又輕拍闌干,低聲吟道:
張丹楓與澹臺鏡明加入,形勢突變,適才是八大高手稍佔上風,而今卻只有挨打的份兒了。澹臺鏡明四處遊走,運劍如風,向那些被張丹楓攪得頭昏眼花的大內高手,東踢一腳,西刺一劍,殺得十分痛快。
張丹楓道:「小兄弟,咱們還是快回莊子去吧,來,來,咱們談談。」伸手牽雲蕾的衣袖。雲蕾瞧了哥哥一眼,手腕一翻,將張丹楓的手甩脫,面色慘白,不發一言。張丹楓難過之極,黯然退下,甚是尷尬。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只見張丹楓白衣如雪,倚檻沉吟,遠遠望去,就如人在田田荷葉之中,朵朵蓮花,翠蓋紅裳,圍擁著一個白衣書生,更顯得人物俊秀,瀟洒風流。澹臺鏡明停下腳步,只聽得吟聲掠過荷塘,隨著香風飄散,傳入耳鼓。張丹楓吟道:
回到洞庭山莊,山下已是炊煙四起。洞庭莊主把雲重安頓在一間靜室,叫人好生照料。又忙著叫庄丁弄飯,鐵臂金猿與三花劍甚是不好意思,洞庭莊主生性豁達,絕口不提他們來尋寶之事,兩人在席間謝了張丹楓救命之恩,各自安歇。
張丹楓刷刷二劍,偏鋒疾上,察魯圖雙斧一個盤旋,猶如泰山壓頂,硬壓下來,張丹楓知他力大,只可智取,展開絕頂的輕身功夫,與他周旋。察魯圖神力驚人,不在澹臺滅明之下。但論到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卻是不如。兩人瞬即鬥了十數招,察魯圖雙斧霍霍,周圍一丈之內,全是斧影劍光。
雲重聽得腳步漸遠漸寂,抬頭說道:「這位澹臺姑娘真是難得!」眼中竟然充滿柔情。雲蕾心中一動,想起她日間和張丹楓親熱的情狀,看了哥哥一眼,欲說又止。雲重見妹妹嘴唇微動,眼光中流露出一種非常奇異的神情,似是憐憫,似是惶恐,又似是焦慮不安,心中大惑不解。
把守驚門那少女名叫澹臺玉明,正是澹臺鏡明的妹妹,她剛才被雲重掌力一震,險險跌倒,這時見陣形已穩,敵人只有防守的份兒,不自禁地跳出門戶,高聲叫道:「姐姐,你與我殺了這廝,他剛才欺負我。」把手一指雲重,澹臺鏡明笑道:「這還不容易么!好,你踏乾方,進坎位,攻他右邊。」自己則搶先踏離方,奔震位,一招「白虹貫日」,向雲重分心直刺,雲重一掌盪開,斷門刀揚空一閃,正待還招,側面青光一閃,澹臺玉明的利劍又已攻到,而且位置巧妙,正在他的掌力攻不到的地方,雲重飛身急閃,澹臺鏡明滑似游魚,陡地從他掌下滑過,刷的一劍,指他面門。這一劍來得快捷之極,雲重又被逼在兩堆亂石之間,只能側身躲閃。但因地形太窄,看這來勢,縱然躲得開面門要害,肩頭也只恐要被那利劍刺個透明窟窿!
雲重連用金剛大力手法,也斃了幾人,忽見紅髮妖龍郭洪正被洞庭莊主的漁叉迫得身形歪斜不定,與自己相距不過數步之遙。雲重恨極郭洪,放開身邊的敵人,猛躍而前,呼的一掌就朝郭洪頂門劈下。
張丹楓叫道:「都退到八陣圖內。」察魯圖大笑道:「區區石陣,能奈我何?」雙斧揮舞,竟把一堆石頭,劈得倒塌,有兩名大內高手,搶上堵截,卻因不識陣圖之妙,反踏入死門,張丹楓大叫「快退!」察魯圖左右開弓,雙斧霍地一劈,這兩名高手陷身在狹窄的石陣之中,閃避不便,冷不及防,竟然給察魯圖從頂門直劈下來,分成兩片。
原來張士誠在敗亡的前夕,將遺孤托與澹臺歸真。那澹臺滅明的祖父,遠走蒙古,將快活林的「藏寶圖」托與一個姓石的心腹武士,即轟天雷石英的祖先,又暗中請澹臺歸真的弟弟,即澹臺鏡明的祖父鎮守在西洞庭山,暗護寶藏,並留下了一枚只能從裏面開出來的金鎖匙,布置可算十分周密。排起輩分,澹臺滅明和澹臺鏡明是堂兄妹,但兩支人一在漠北,一在江南,卻是幾代不通音訊,直到上一個月,澹臺滅明乘著護送番王之便,偷偷溜到太湖一行,他們才知道「老主公」(張士誠)已經在蒙古留下了後代。
澹臺鏡明大喜道:「好啊!」洞庭莊主見張丹楓聲東擊西,指南打北,身形四方出沒,卻又是緊對著死門的樞紐要戶,竟是深明陣法,猶在自己之上,也不禁狂喜道:「老主公有后,大周可以重光。」張士誠身死雖已七八十年,澹臺一家,提起他時,仍是喚為老主公。這八陣圖本是彭和尚傳與張士誠,張士誠因要澹臺歸真守護寶藏,又將八陣圖傳授與他,而今洞庭莊主澹臺仲元見張丹楓深明陣法,不待細問,已知他定是少主無疑。
察魯圖雙眼一睜,道:「哈,張公子,原來是你!」張丹楓道:「你不在瓦剌,到來做什麼?這裏須不是你的地方,給我滾回去!」察魯圖道:「你家屢受我國國主大恩,居然也敢背叛么?」張丹楓道:「我燒變了灰,也是中國之人,焉能受你國主籠絡!」察魯圖大怒道:「我早看出你心懷二志,原來你果真是私逃回來要與我們作對,哼、哼,吃我一斧!」
金鎖重門荒苑靜,倚窗愁對秋空。翠華一去寂無蹤,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
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藕花相向野塘中,暗傷亡國,清露泣香紅。
澹臺鏡明聽他先前一哭,已是心酸,而今聽他哭后之笑,更覺難受。頓時間不覺痴了,猛一抬頭,只見月移花影,斗轉星橫,聽山門外更鼓之聲,敲的已是三更了。澹臺鏡明猛然省起,自己此來,原為的是向張丹楓復命,報告醫治雲重的經過,可不知怎的,心中一酸,竟是寸步難移,雖然只要繞過假山就可與張丹楓對面相語,但她卻怎樣也不肯從假山後露出面來,心中盡自痴痴想道:「原來他對雲蕾竟是如此愛深情重,呀,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若然有人對我如此,我就是即時死了,也自甘心!」忽又想道:「可惜他們兩家結下深仇,適才聽https://read.99csw•com他們兄妹談話,雲重又是如此固執,這卻如何是好?」瞬息之間,思潮百變,聽張丹楓痛哭狂歌,自己可真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但腦海中泛出張丹楓與雲蕾的雙雙儷影之時,自己卻又忽地惘然若有所失。正是:
郭洪大吃了一驚,只見張丹楓與那少女,身形一晃,已闖入陣中。兩人在石陣里左穿右插,儼如蜻蜒掠水,彩蝶穿花,雙劍揮舞,劍光繚繞之中,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張、雲二人的身影。石陣之中,青白二色劍光,翩若驚鴻,宛如游龍,忽東忽西,忽聚忽散,八陣圖雖然是重門疊戶,地形逼窄,這青白二色的劍光,滾來滾去,卻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雙劍所到之處,無不披靡,片刻之間,郭洪帶來的人已死傷八九。
忽聽得哨聲四起,半山坡的樹木亂石叢中突然竄出一大批人,高矮肥瘦,奇形怪狀,漫山遍野,四處殺來。張丹楓定睛看時,為首二人,一個滿頭紅髮,猶如一叢亂草,又似一堆火雲盤在頭上,此人正是昨日與自己豪賭的紅髮妖龍郭洪,這猶罷了,另一人鷹鼻碧眼,身高七尺有餘,手持一雙開山大斧,卻是瓦剌國太師也先手下的第一名勇士,名喚察魯圖,武功之強,在瓦剌國中,僅在澹臺滅明之下。張丹楓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駭道:「郭洪是王振的心腹武士,這兩人如何能會合一起,莫非瓦剌兵已經侵入了中原么?」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澹臺鏡明說道:「什麼扎手的強敵,料也闖不過我爹手中的漁叉,闖得過爹爹手中的漁叉,也闖不過那個石陣。」她對爹爹的武功與八陣圖竟是十分信賴。張丹楓心道:「呀,你這小妮子哪裡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番來的敵人若非大內高手就定是紅髮妖龍那班邪魔勁敵。」說道:「咱們還是去瞧瞧的好。」澹臺鏡明道:「好,去就去。」與張丹楓走出石洞,關了玉門,通過隧道,洞口掛有一根長繩,兩人攀援而上,外面一片燦爛的陽光,看光影已是正午時分。
這八名高手雖然各各身懷絕技,但不明陣法,敵人個個神出鬼沒,竟然被分隔得首尾不能呼應,只有挨打的份兒。雲重較有機謀,見不是路,急忙叫道:「你們共是八人,咱們也是八人,各自認定一人,不要亂攻。」如此一來,形勢漸穩。那八陣圖雖是奇妙無比,洞庭莊主卻只識得三成,尚未能盡量發揮,加以除了他夫妻二人功力最高,可與雲重等人匹敵之外,其他六人和大內眾高手卻是相差甚遠,這一來一邊仗著陣圖奧妙,一邊仗著實力高強,在石陣之中殺得難解難分,雙方都是險招迭見。
張丹楓一見,幾乎疑在夢中,這少女笑靨盈盈,紅暈雙頰,正是洞庭莊主的女兒!只見她左手把長劍,右手持利鑿,劍尖還帶著泥土,洞口掛著一盞碧紗燈籠,想必是她帶來照明的。玉門打開之後,燈籠的燭光,給洞中的寶氣珠光,映得黯然失色。
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呀,呀,牽動長江萬古愁!
這霎時間,張丹楓心頭,如有電流通過,頓時呆了。只見花蔭深處,一個少女,手持短笛,緩緩行來。這少女穿著一身湖水色衣裳,衣袂輕揚,姿容絕艷,輕移蓮步,飄飄若仙。澹臺鏡明吃了一驚,心道:「這難道是太湖的仙女飛上山頭?」她素來以貌美自負,而今見了這個少女,宛如空谷幽蘭,既清且艷,頓覺自愧不如。
澹臺鏡明取出丹藥,一種內服,一種外敷,又取出一張銀刀,一包棉花,叫雲蕾幫忙,將雲重衣袖捲起,銀刀交叉劃了個十字,捉著雲重的臂膊,十指緊按,將膿血擠了出來,又腥又臭,一面擠一面用藥外敷。雲重這條臂膊本來是麻木得毫無知覺,漸漸覺得澹臺鏡明的纖纖十指,在自己的肌肉上摩挲轉動,滑膩膩的好不舒服。雲重在漠北長大,少見女子,更何況這樣健美婀娜的女子,頓時間只覺心頭卜卜亂跳,面上發熱,說道:「姑娘大恩,沒齒不忘,只是太褻瀆了姑娘了!」澹臺鏡明頭也不抬,淡淡說道:「看你也是個昂藏男子,為何像女兒家的忸怩作態?」雲重素以「硬漢」自命,若然平日有人說他女兒之態,他必然會認為是莫大的侮辱。而今被澹臺鏡明調侃,卻是感到非常舒服,臉上更發熱了。
正在滿山搜索,忽聽得「嘿嘿」冷笑之聲,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揚著一面錦緞,錦緞上綉著十朵大紅花,其中七朵周圍圍以紅線,十分刺目。一個侍衛奇道:「咦,這不是澹臺村茶亭的那個老嫗嗎?她的女兒呢?我那日經過茶亭,正見她綉這錦緞上的紅花。」另一個大內高手道:「是呀,那日我經過茶亭,也正見她綉這錦緞上的紅花。她還說什麼這是第十朵。」雲重心中一怔,想起自己那日離開茶亭之時,錦段上的還是第八朵紅花,忙問那兩個侍衛道:「你們那日是不是都曾向她們打聽過張丹楓?」那兩個侍衛道:「是呀,這和錦緞上的大紅花有什麼關係?」雲重道:「這個老婆婆定是張丹楓的黨羽!」急急飛身追趕,那老婆婆又將錦緞一揚,陰惻惻的說道:「呀,可惜,可惜!你也來了!這三朵紅花也要給明兒摘下來了。」
澹臺鏡明滿腔心事,穿過迴廊,繞過假山,前往見張丹楓復命。張丹楓所住的精舍建在荷塘之中,這時新月初上,睡蓮搖曳,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分外清幽。
那邊少了郭洪一個高手,實力雖然稍減,卻無大礙。張丹楓這邊,少了雲重,又要抽出澹臺鏡明為他防護,本來人少,陣勢立見鬆散。郭洪坐在地上,揮單臂指揮,一陣強攻,反而佔了優勢。
鐵臂金猿一聲歡呼,叫道:「你們來得正好,叛賊張丹楓正在這兒!」郭洪嘿嘿冷笑,把手一揮,將洞庭山莊的人與大內七大高手,連同雲重在內,都圍了起來。
那少女一把甩開張丹楓的手,嗖的拔出腰間佩劍,道:「我的哥哥呢?」這少女正是雲蕾。她因來到了江南文物之鄉,已無北方黑道上險惡,所以改回了女裝。
吟聲悲苦,吟到後來,竟是如泣如訴,嗚咽不能成聲。澹臺鏡明只知道張丹楓善笑,卻不知道他也善哭——「亦狂亦俠,能哭能歌。」聽他哭得悲苦,心也酸了。忽而哭聲一止,張丹楓又笑了起來,反覆吟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既然甘心憔悴,始終不悔,那又有什麼可以傷心?呀,小兄弟,小兄弟,你就是再將我狠狠折磨,我也絕不會對你埋怨。」
澹臺鏡明怔了一怔,道:「什麼?她是你的仇人?」張丹楓道:「不,我是她的仇人。不,她當我是她的仇人。」澹臺鏡明道:「那你為何不親自治他,將這冤讎化解?」張丹楓笑道:「我就是不想令他知道。免得他說我是故意乘他之危,施恩望報。」
歌聲妙曼,如怨如訴,這正是張丹楓畫上的題詩。
張丹楓甚是納罕,不明這少女何以忽然之間忸怩作態,咳了一聲,笑道:「你的姓名我已知道三個字,還有一個字不知道呢。」那少女道:「你看我真高興得傻了,連姓名也忘記告訴你,我叫做澹臺鏡明,我爹叫做澹臺仲元,我的太祖叫做澹臺歸真,是你祖先張皇帝手下的大將。」張丹楓笑道:「你太祖的名字我知道。如此說來,我真要多謝你們一家。澹臺將軍隨我們含垢忍辱,遠處異國,作化外之民。而你們又為我家在這個九九藏書山頭守了幾代。」澹臺鏡明笑道:「在這裏住有什麼不好?朝夕面對湖山,你還不滿意嗎?」張丹楓微微一笑,澹臺鏡明忽然「啊喲」一聲叫了起來,道:「你瞧,我又忘記了一件事。」張丹楓道:「忘記什麼?」澹臺鏡明道:「忘記你困在洞中已經是一天一夜了。你瞧,我給你帶了好東西來呢。」走出洞口,將擱在地上的一個小花籃提了進來。籃中有太湖洞庭山的名果白沙枇杷,還有乾糧肉脯。張丹楓先吃枇杷,后嚼肉脯,真覺是平生從所未賞的妙品。
張丹楓道:「不錯,明朝皇帝是我家的大仇人。」澹臺鏡明道:「那麼你還要將珠寶送與他?」張丹楓道:「不錯,我是要送與他。」澹臺鏡明道:「哼,不行,不行!珠寶雖然是你們張家的,我們替你守了幾代,你要送與明朝皇帝,可得問過我們。」張丹楓道:「我一說你們準會同意。」便將他為國的苦心和抱負說了。澹臺鏡明笑道:「哈,原來並不是送給明朝皇帝,是送給打韃子的人,我倒給你嚇了一跳。」
這少女笑語盈盈,吹氣如蘭,與張丹楓竟然是一見如故,閑聊起來,張丹楓不覺心中暗笑:雲蕾是天真中帶有矜持,而這少女則是天真中帶著爽朗,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張丹楓瞧她一眼,笑道:「你別忙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猜猜,你是不是複姓澹臺,名字中有一個『明』字?」那少女道:「你猜對了,是不是澹臺滅明告訴你的?」張丹楓笑道:「澹臺將軍可從沒對我說過有你這樣的一位聰明伶俐的妹妹。」那少女也笑道:「只怕他以前還不知道有我這個笨丫頭呢。他上個月匆匆來到這裏,認識家人,只住了一宵,便又跑了。」張丹楓計算日期,澹臺滅明到太湖之日,正是番王將要回國,自己在京中見過澹臺與于謙之後。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偷偷離京數日,可笑京中的錦衣衛竟是無人發覺,任他來去。
察魯圖雙眼通紅,搶著出來,雙斧疾劈,張丹楓一聲長笑,反手一劍,自左至右,劃了一道圓弧;雲蕾青冥劍揚空一閃,也自右至左,劃了一道圓弧,雙劍一合,合成一道光圈,緊緊一箍。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察魯圖的雙斧震得倒卷回來,虎口流血,幾乎脫手飛出,他素以神力自負,料不到張丹楓與雲蕾,雙劍齊出,居然硬接硬架,力道之強,還遠在他之上。
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離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山光殘照里,無人會得憑欄意。

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察魯圖哈哈大笑,陡覺背後冷風疾射,回身一斧,砍了個空,只聽得「嗤」的一響,衣袖已給張丹楓利劍刺穿,察魯圖急忙招架,倏地又不見了人影。正待竄出,猛然間只見白光一閃,張丹楓笑嘻嘻地從左側亂石堆中現出身來,刷的一劍,在察魯圖的右臂開一道傷口。察魯圖暴跳如雷,雙斧疾劈,但聽得轟隆隆聲如巨炮,石頭紛飛之中,張丹楓身形一閃,又在察魯圖肩上刺了一劍,察魯圖要還擊時,在沙塵滾滾之中,看也看不清楚,張丹楓又不見了。本來以察魯圖的武功,尚稍在張丹楓之上,但一者是張丹楓深識陣圖巧妙,進退得宜;二者是輕功較高,亦佔了便宜;三者是張丹楓習了玄功要決,深明避強擊弱之理。故此,竟然在霎時間,連刺了察魯圖三劍。
按說雲重功力本來比澹臺鏡明姐妹高出一籌,就算以一敵二,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無奈她們姐妹二人,仗著石陣的奧妙,先把雲重逼得處身不利的地形,然後聯劍急攻,頓時把雲重置於險境。
張丹楓生性豁達,再翻讀那本《玄功要訣》,忽而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這也是孔子說的。我而今得此異書,如聞一代宗師,親傳大道,可窺武學不傳之秘,獲前人未有之緣,那還不心滿意足,卻還斤斤計較自己能活多少天,胸襟如此滯而不化,豈不為古聖先賢所笑!」如此一想,頓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在石窟之中,按那異書所授,修習起上乘的內功來。
另一個守在驚門的少女也給敵人逼得手忙腳亂。張丹楓問道:「這兩人是你的媽媽和妹妹嗎?」澹臺鏡明怒道:「怎麼,你還等什麼?」說話之間,已奔出數丈之地,張丹楓一笑道:「原來都是熟人!」身形一起,倏地搶過了澹臺鏡明的前頭,先入石陣,長劍一指,叫道:「澹臺大娘,守緊杜門,玉明妹子,轉過休門,我來也!」縱身一躍,掠過鐵臂金猿的頭頂,奔入生門,與洞庭莊主澹臺仲元並肩一立,守穩了八陣圖的門戶。
張丹楓滿腹疑團,攏袖一揖,說道:「多謝姑娘相救。」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掩口說道:「少主人,我家等你已經等了三代了,昨晚我們不知是你,幾乎傷了你的性命,你不怪責我們,反而多謝嗎?」張丹楓猛然省起,哈哈一笑,道:「快別這樣稱呼,我的祖先偶然曾稱王稱帝,與我何干?我姓張名丹楓,你叫我丹楓好了。」那少女道:「我在兩個月前已經知道了你的名字,那時我就想:這個名字真美,我們的洞庭山腰也種有好多楓樹,你看到嗎?」
雲蕾剛剛說起她,陡然見她來到,勉強笑了一笑。雲重道:「不敢有勞姑娘探望。」澹臺鏡明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勢。」雲重道:「沒有什麼,多謝關心。雲蕾,你替我送這位姑娘回去。」澹臺鏡明本是心中有氣,瞥他一眼,見他故意做出沒事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真的沒有什麼嗎?你吸口氣看看。」
張丹楓見敵人勢盛,相持下去,只有吃虧,但又想不到破敵之法,心中暗暗叫苦。激戰多時,雖連傷了數名敵人,但自己這邊,又有一名大內高手與兩名庄丁受了重傷,形勢更是吃緊。正自心焦,忽聽得一陣悠揚的笛聲,從山坡花樹之間隨風飄來,有人歌道:
鐵臂金猿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不認得我們嗎?我們八人都是皇上派來的!」郭洪冷笑道:「我們都不是皇上派來的!哼,哼,把寶藏和地圖都獻出來!」雲重怒道:「你們敢造反嗎?寶藏和地圖是皇上要的!」郭洪笑道:「你們到瓦剌去找皇上吧,寶藏和地圖是王公公要的!」雲重一怔,道:「你說什麼?皇上怎麼啦?」郭洪笑道:「沒什麼?瓦剌大軍已進了雁門關啦!你的皇上已做了瓦剌的俘虜啦!」
這是五代時后蜀詞人鹿虔扆的《臨江仙》。澹臺鏡明心道:「雖是借詞寄意,卻正切合此時、此地、此景、此人的身份。隔湖南望,便是蘇州,蘇州張士誠當年的宮殿,而今已大半淪為荒園廢壁,蔓草蒼苔,難怪他有此感慨。」又想道,「他如此眷懷故國,卻肯將地寶藏,都獻與祖先的對頭——明朝的天子,這種胸襟,更是古今罕有。」
這一戰慘烈異常,郭洪帶來的人全軍覆沒。張丹楓這邊,大內七大高手,死了四人,傷了一人,只有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幸得無恙,洞庭庄的庄丁也死傷了好幾人,還有雲重受了毒掌之傷,傷勢如何,尚未知道。
把眼一望,洞庭山莊庄門緊閉,山腰亂石叢中人影幢幢,傳出一陣陣兵器的劇烈碰擊之聲,張丹楓急忙加快腳步,趕去助陣。澹臺鏡明道:「你急什麼?我的媽媽和妹妹都來了,還怕它什麼強敵。」張丹楓昨晚到洞庭山莊投宿,並沒有見著女主人,詫道:「啊,原來你還有https://read.99csw.com媽媽。」澹臺鏡明道:「我怎麼沒有媽媽,不過她住在外面,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我剛才見她上到半山,才下來救你的。」張丹楓甚感奇怪,想道:「放著這樣好的人間仙境不住,卻夫妻分開,住在外面,卻是為何?」但這時急著助陣,無暇多問。
澹臺鏡明熟悉陣勢,又有張丹楓等在外線擋著敵人,果然防得十分嚴密。那郭洪的手腕骨頭,給雲重掌力擊得粉碎,疼痛難當,驀然從同伴手中搶過一張利刃,「嗖」的一下,從斷腕處齊根切下,敷上金創葯,撕下衣襟包紮,厲聲叫:「我死不了,你們加緊強攻。」眾人見他如此兇狠,亦都不禁駭然。
洞庭莊主叫一個庄丁背起雲重,雲蕾跟在後面,偷偷往後一瞧,忽見張丹楓與澹臺鏡明耳鬢廝磨,低聲談笑,心中又是一酸,想道:「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比如從來沒有認識過這一個人,大家散了乾淨!」柔腸寸斷,忽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淚珠滾滾流下。洞庭莊主奇道:「姑娘,你的哥哥傷勢並無惡化,你哭什麼?」雲蕾好像聽而不聞,仍是嗚嗚咽咽啜泣不止。
郭洪這邊勝在人多,但張丹楓這邊,卻有好幾個一流高手,鐵臂金猿、三花劍、雲重以及洞庭莊主夫妻等人,都是一身武功,非同小可,但以少敵眾,卻也吃力非常。
澹臺鏡明在洞中東瞧西望,把玩珠寶,笑道:「怪不得古往今來,許多人想做皇帝。你的太祖只不過做了幾年皇帝,就積下了這麼多好玩的東西。」把幾粒夜明珠拋上拋落,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忽而又笑道:「這些東西確是好玩。可是既不能止飢,又不能止渴,我看呀,這些珠子還不如我的枇杷。」張丹楓笑道:「所以呀,我寧願要你的枇杷,不要這些珠子。」澹臺鏡明道:「你說得好聽,你若不要這些珠寶,為何冒了這般大的危險,從蒙古一直跑到太湖來?」張丹楓道:「我要把這些珠寶,盡數送給別人。」澹臺鏡明道:「送與何人?」張丹楓道:「送與明朝的皇帝。」澹臺鏡明叫道:「什麼,送與明朝的皇帝?明朝的皇帝不是你家的大仇人嗎?」
張丹楓惡鬥了半日,本已漸感飢餓,做了一陣功課,氣透重關,舌底生津,反覺通體舒泰,納頭便睡,一覺醒來,洞中珠光寶氣,耀眼生纈,也不知外間是白天還是黑夜。張丹楓又試依著自己所悟的妙理,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董岳的大金剛手功夫,試行練習,一掌接著一掌,拍那玉門,玉門給掌力震得蓬蓬作響,雖打它不開,聽這掌力擊石之聲,也知自己無師自通的金剛手功夫,竟也有了幾分功力。
郭洪心膽俱裂,趁著沙石彌空,單掌撐地,居然手足並用,似陀螺般在地上滾轉,覓路逃生。澹臺鏡明覷個正著,喝聲:「哪裡走?」躍出一劍,自前心穿到后心,眼見也不能活了。
張丹楓餓了一天,還不覺怎樣,只是口中焦渴,卻是難受之極。要知常人不食,可支持至七日始死,但若無水喝,則三日必死。張丹楓武功雖高,日余滴水不進,亦五內如焚,好不容易才在石壁的隙罅之中,等得幾滴滲出來的水珠,仍是未解焦渴。張丹楓屏神靜氣在心中默誦那本《玄功要訣》,從頭至尾,又從最後一字倒背回來,心有所注,焦渴之感,果然減弱。如此這般翻來複去背了幾遍,正在潛心默誦,忽聞得有一陣細微的悉索之聲,接著聽得有硬物挖掘土石之聲,張丹楓一躍而起,高聲叫道:「是誰?」外面的人一聲不響,挖石掘土如故。張丹楓奇道:「若是有心救我,為何卻不答話?」外面的人掘了許久,張丹楓奮起神力,一掌擊去,碰著玉門,「蓬」的一聲,玉門動也不動,手臂卻幾乎給反震得脫臼。張丹楓想起這玉門堅固異常,斷非普通的鐵器所能開,若說是重掘地下一條隧道進來,雖然可能,但挖土鑿石,工程非小,只怕地道通時,自己已經渴死餓死了。而且聽外面挖土之聲,又似乎只是孤身一人,憑一人之力,那就更不易為。
待得風平沙止,張丹楓引著雲蕾走到雲重跟前,只見雲重眼睛半閉,手臂吊桶般粗大。雲蕾淚承雙睫,撲上前叫道:「哥哥!」張丹楓道:「小兄弟,小兄弟,讓你哥哥歇歇,咱們先背他回莊子去吧。」紅髮妖龍那一掌劇毒非常,雲重幸仗著內功深湛,運氣御毒,這才不至於令毒氣攻心,保得性命。張丹楓阻止雲蕾多與雲重說話,實是一番好意,免得令他分神。雲蕾哪知厲害,一陣激動,忍不著又道:「哥哥,你怎麼啦?大——丹楓,他的傷厲害么?」她以前叫慣了張丹楓「大哥」,這兩字幾乎衝口而出,到了口邊,才改喚「丹楓」,臉上不覺泛起一陣紅潮,張丹楓道:「沒——沒什麼,但還是讓他歇歇的好。」
那少女說道:「這麼說來,澹臺滅明離開這裏之後,還沒有見過你了。他上個月來時,說起你偷入中原,可能會到蘇州訪尋先人遺寶,叫我們留意。可惜他來去匆匆,沒有詳細說起你的形貌,我們以為你也像他一樣,在蒙古多年,已是胡兒相貌,誰知你比我們蘇杭的少年子弟,還要俊秀得多。」說完之後,忽地抿嘴一笑,似乎是發覺自己說話孟浪,但卻也沒有尋常女兒家的羞澀之容。張丹楓心中暗笑:澹臺滅明貌似胡兒,那是因為他的祖父和父親娶的都是胡婦,並非因為在蒙古住得久了,相貌就會變的,可笑這少女天真未鑿,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
澹臺鏡明手腕一翻,刷的一劍刺去,忽聽得「叮噹」一聲,只見張丹楓突然從左側的傷門跳出,劍尖輕輕一撥,把自己的利劍拔開。張丹楓這一下,澹臺鏡明卻是萬萬料想不到,詫道:「你幹什麼?」張丹楓說道:「看在我的面上,這一劍不刺了吧。」澹臺鏡明莫名其妙,但見張丹楓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心中一動,似覺他的目光具有絕大的魔力,不由自己地將利劍撤了回來。洞庭莊主也好生驚詫,高聲問道:「這軍官是什麼人?」張丹楓道:「他說我是他的大仇人。」雲重怒道:「誰要你手下留情,我與你兩家之仇,今生今世,休想化解。」呼的一掌,斜劈下去。洞庭莊主更是詫異,看這情形,雲重對他確是仇深似海,不知何以張丹楓卻要處處護他。
察魯圖砍了幾斧,精鋼斧口,也已卷了。心中一怔,知道徒恃蠻力,只有吃虧,加上張丹楓神出鬼沒,更是令人膽寒。察魯圖氣焰頓滅,搶著佔到一個較寬闊的地形,雙斧展開,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把全身防得個風雨不透。
澹臺鏡明一聲嬌叱,拔出利劍,就待闖入石陣,忽見張丹楓定著雙睛,如痴似呆,兀立不動。澹臺鏡明嗔道:「你這人是怎麼的?剛才那麼著急,現在卻又不上前去助我的爹爹,你在等什麼?」張丹楓暗叫糟糕,原來那老漢與道人正是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這兩人也還罷了,那少年軍官卻是雲蕾的哥哥,新中恩科武狀元的雲重。看兩邊斗得如此激烈,只怕會有死傷。張丹楓心道:「我雖然暗助雲重中了恩科狀元,只是他心中對我的敵意實未消除,說明真相,他又不肯相信,如何是好?我若然上前與他動手,豈不誤會更深?」忽見三花劍玄靈子突展絕招,劍花朵朵,向著把守杜門的一個老婆婆殺去,那老婆婆手使拐杖,呼呼還了兩招,雲重忽然連發三掌,助玄靈子將那老婆婆逼得退出了杜門,張丹楓又是一驚!
張丹楓道:「你要如何才肯相信?」雲重一言不發,呼呼呼,又是連劈三掌,張丹楓好生氣惱,卻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