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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旺婦的故事:主人與家僕

來旺婦的故事:主人與家僕

西門慶於是叫玉簫(丫鬟)送一匹藍緞子到宋蕙蓮那裡,「如此這般對她說。」蕙蓮聽了道:「我做出來,娘(指吳月娘)若見了問怎了?」
自此以後,常在門首成兩價拿銀錢買剪截花翠汗巾之類,甚至瓜子兒四五升量進去,教與各房丫鬟並眾人吃。頭上沾的珠子篩兒,金燈籠墜子,黃烘拱的,腳下穿著紅潞袖褲兒,綿納護膝;又大袖子袖著香茶木稚,香桶子三四個,帶在身邊,現一日也花消二三錢銀子,都是西門慶背地與她的。
她的丈夫來旺被西門慶差往杭州,替蔡太師織造生辰衣服,辦完事回來,孫雪娥因與潘金蓮有仇,於是趁來旺來給她送禮的時候,將潘金蓮如何幫助西門慶搭上他的妻子的情事,一五一十都和來旺說了。來旺咽不下這口氣,事情就鬧出來了。
這惠祥在廚下忍氣不過,剛等得西門慶出去了,氣狠狠地走來後邊,尋著蕙蓮,指著大罵:
她做了西門慶的情婦,自以為已是與眾(別的仆婢)不同,於是常常對儕輩頤指氣使。從下面這段描寫,可見一斑。
西門慶「勸慰」她,「你自安心,沒你之事。」「那蕙蓮只顧跪著不起來,說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玳安識破她的銀子是西門慶給的,宋蕙蓮趕著他打,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實甚喜之,她可正是要炫耀她和西門慶的特殊關係的。書中寫她:
金蓮忍不住笑了,「我不好罵出你來的,賊奴才淫|婦她是養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卧冰哩。」
按:「成兩價拿銀錢買……」即是說她買東西用的銀子是論兩計的。拿《金瓶梅》書中所寫的物價作比較,張大戶給武大做賣炊餅的本錢也不過五兩銀子,朱蕙蓮用錢的「浪費」也就可想而知了。珠子篩兒、金燈籠墜子等等都是當時流行的婦女飾物。這段描寫,充分刻畫出宋蕙蓮自以為是「飛上枝頭」的得意狀貌。
宋蕙蓮自從拿了來旺兒去后,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黃著臉兒,裙腰不整,倒靸了鞋,只是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吃。
你成日間只哄著我,今日也說放出來,明日也說放出來,只當端的放出來。你如要遞解他,也和我說聲兒,暗暗不透風就解發遠遠的去了。你也要合憑個天理!你就信著人干下這等絕戶計,把圈套兒做得成,你還瞞著我。你就打發,兩個人都打發了,如何留下我做甚麼?
潘金蓮對西門慶道:
來旺渴望再見妻子一面,說服兩個公差,讓他到家主門口,央求親鄰,討多少盤費,也好湊點「腳步錢」送給他們。兩個公差見有好處,就姑且讓他一試。
不過,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終於還是有個小廝將事實(來旺被打了四十大板,遞解徐州)告訴了她。
婦人聽了,滿心歡喜走到屋裡,一五一十對來旺兒說了,單等西門慶示下。一日,西門慶在前廳坐下,著人叫來旺兒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銀兩,說道:「孩兒你一向杭州來家,辛苦了不的,教你往東京去了。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些,所以教來保同吳主管去了。今日這六包銀子三百兩,你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家門首開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我,也是好處。」
金蓮罵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說進入花園裡來,各處尋了一遍,走到藏春塢山子洞兒里,只見他兩個人在裏面才了事。老婆聽見有人來,連忙繫上裙子,往外走。看見金蓮,把臉通紅了。金蓮問道:「賊臭肉,你在這裏做甚麼。」老婆道:「我來叫書童兒。」說著一溜煙走了。金蓮進來,看見西門慶在裡邊系褲子,罵道:「賊沒廉恥的貨,你和奴才淫|婦人大白日里在這裏端的干好勾當兒!」
玉簫道:「你放心。爹說來你若依了這件事,隨你要甚麼,爹與你買。今日趁娘不在家,要和你會會兒。你心下如何?」那老婆(指宋蕙蓮)聽了,微笑而不言。因問:
丈夫回來 得知奸|情(事在第二十五回)
宋蕙蓮畢竟單純,又信了西門慶的謊言https://read.99csw.com,摟著西門慶叫「親達達」,還替他出主意,叫西門慶給來旺另娶一個老婆,她就可以完全是西門慶的人了。她是個藏不住的人,得了西門慶這番言語,「到後邊對眾丫鬟媳婦,詞色之間未免輕露。」結果又有人向潘金蓮打她的小報告,於是潘金蓮再勸西門慶「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你就摟著他老婆也放心。」西門慶一聽「有理」,就買通官府上下,要對來旺下毒手,幸虧有個衙吏,較有良心,認為做官的養兒養女,也要天理,幫他向提刑官求情,這才免於送命。提刑官將他當庭責打四十大板,差兩個公人把他押回原籍徐州為民。可憐來旺提出監時,已是被「打得稀爛」了。
宋蕙蓮本是純良的窮人家女兒,但因受環境影響(在大戶人家做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漸漸也就變得貪慕虛榮了。她來到西門慶家,就學人扮靚,便是這種虛榮心理的表現。西門慶調戲她,她雖沒言語,卻也不怎樣抗拒,西門慶便知她是可以勾搭的了。
宋蕙蓮得知丈失被西門慶陷害的真相之後,她的反應是頗為出乎讀者意料之外的。
此一罵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從這件事,亦可見宋蕙蓮「乞人憎」之一斑。但她仍不知收斂,經過這次后,「越發猖狂起來,仗西門慶背地和她勾搭,把家中大小都看不到眼裡。」
換假銀子誣告來旺(事在第二十六回)
金蓮惱了,回西門慶:「賊淫|婦她一心只想她漢子,千也說一夜夫妻百夜恩,萬也說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意。這等貞節的婦人,便拿甚麼拴得住她的心?」
宋蕙蓮罵西門慶是「害死人還看出殯的」的劊子手,真可謂一針見血。她不只是罵,而且還和西門慶擺事實、講道理。
來旺醉后的這番瘋言瘋語,終於傳到了潘金蓮耳中。
不過,罵雖是罵,結果潘金蓮還是「吩咐秋菊(另一個丫頭)果然抱鋪蓋籠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兒預備」。
倒是蕙蓮有點見識:
關干宋蕙蓮這個人物、我同意孫述宇在《金瓶梅的藝術》中對她的「解剖」:「她對來旺的感情是窮人和窮人共同生活久了而生出的情感,是天涯淪落人的互相憐惜。……而蕙蓮的感人之處,是她的淺薄下面藏著愛心和貞節,一旦遭遇大變故,這些品質會綻放出來。」
賊淫|婦,趁了你的心了罷了!你天生就是有時運的爹娘房裡人,俺們是「上灶的」老婆來,巴巴使小廝坐名問上灶要茶。上灶的是你叫的?你我生米做成熟飯,你識我見的。促織不吃癲蛤蟆肉,都是一鍬土上人。你恆數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罷了,是爹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
來旺哪知這銀子就是禍胎,當晚他聽見:
西門慶一面不許家人泄露獄中真相,一面親自去哄宋蕙蓮。
這婦人不聽萬事皆休,聽了此言是實,關閉了房間放聲大哭道:「我的人呀,你在他家千壞了甚麼事來,被人紙棺材暗算計了你,你做奴才一場,好衣服沒曾掙下一件在屋裡,今日只當把你遠離家鄉算得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存亡未保,我如今合在缸底下一般,怎地曉得?」哭了一回,取一條長手巾,拴在卧房門揝上懸樑自縊!
自縊不死罵西門慶(事在第二十六回)
做了姘婦得意忘形(事在第二十三回)
一日,月娘往對門喬大戶家吃生日酒去了,約後晌時分西門慶從外來家,已有酒了,走到儀門首,這蕙蓮正往外走,兩個撞了滿懷,西門慶使一手摟過脖子來就親了個嘴,口中喃喃吶吶說道:「我的兒你若依了我,頭面衣服隨你揀著用。」那老婆一聲沒言語,推開西門慶手,一直往前走了。
《金瓶梅》中有關宋蕙蓮的描寫是深具諷刺意味的,但倘若「宋蕙蓮的故事」,只寫到這裏為止,作者亦不過是寫成功了一個向上爬的「小人物」而已;雖然做得到這點,亦已具有甚高的文學價值,但在read•99csw•com章回小說中,也有同類人物的例子,甚至藝術將比它更高的(例如《紅樓夢》中的襲人),但《金瓶梅》中宋蕙蓮的故事,卻還有另外的一半,那另外的一半,才完整寫出了宋蕙蓮複雜的性格,也表現了在那個時代中複雜的人生百態。像這樣「多元化」的人物,在別的章回小說中似乎尚未曾有。好,現在就讓我們來看宋蕙蓮故事的後半部吧。
(蕙蓮)初時,同眾家人媳婦上灶,還沒甚麼裝飾,猶不作在意里。後過了一個月有餘,看了玉樓、金蓮眾人打扮,她把䯼髻墊的高高的,梳的虛籠籠的頭髮,把水鬢描得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遞水,被西門慶睃在眼裡。一日,設了條計策,教來旺兒押了五百兩銀子,往杭州替蔡大師製造慶賀生辰的錦繡蟒衣,並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來旺兒)起身去了,西門慶安心早晚要調戲他這老婆。
西門慶設計勾搭(事在第二十二回)
替丈夫分辯(事在第二十五回)
宋蕙蓬出身貧苦人家,父親宋仁是賣棺材的,她先被父親賣給人家做婢女,後來嫁給廚役蔣聰,這蔣聰常在西門慶家做活,被來旺勾搭上,後來蔣聰因與別的廚役「分財不勻,酒醉廝打,動起刀杖來」,蔣聰被打死:
淫|婦節婦合而為一(事在第二十六回)
(金蓮下了棋回家)只見小玉立在上房門首,金蓮問:「你爹在屋裡?」小玉搖手兒,往前指。金蓮就知其意,走到前邊山子角門首,只見玉簫攔住門。金蓮只猜玉簫和西門慶在此私狎,便頂進去。玉簫慌了,說道:「五娘休進去,爹在裏面有勾當哩!」
一日,來旺兒吃醉了,和一般家人小廝在前邊恨罵西門慶,說怎的我不在家,耍了我老婆……後來怎的停眠整宿,潘金蓮怎做窩主……由他,只休要撞到我手裡,我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婦也殺了。我也只是個死,你看我說出來做得出來。潘家那淫|婦,想著她在家擺死了她頭漢子武大,她小叔武松回來告狀,多虧了誰替她上東京打點(按:這個「誰」就是來旺自己。他是奉西門慶之命去辦此事的)把武松墊發充軍去了。今日兩腳踏住平川路,落得她受用,還挑撥我的老婆養漢,我的仇恨與她結得有天來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跟前再說話。破著一命剮,便把皇帝打。
西門慶還笑道:
潘金蓮撞破奸|情(事在第二十二、二十三回)
(蕙蓮)屬馬的,小金蓮兩歲,今年二十四歲了,生得黃白凈面,身子兒不肥不瘦,模樣兒不短不長,比金蓮腳還小些兒。
在這個「節骨眼」上,就顯出了宋蕙蓮和潘金蓮的不同之處了,她們都是不滿意丈夫,也同樣有向上爬心理。因而給西門慶勾搭上的,但潘金蓮情願與姦夫合謀害死親夫(儘管初時只是被動),而宋蕙蓮則極力維護丈夫,阻止西門慶下毒手。《金梅瓶》的創作藝術,有一點是和現代文學共通的,即「人物的境遇相同但性格不同就有不同的結果」。宋蕙蓮的故事即例子之一。潘金蓮是個野心家,宋蕙蓮則仍不失其純良本性。她勸阻西門慶的那番話,也說得相當有技巧,似乎完全是為西門慶設想,因此「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就答應她的要求,準備差遣她的丈夫來旺先往東京押送給帶蔡太師的生日禮物,然後打發他往杭州做買賣去,但不幸得很,這件事給一個和來旺作對的小廝來興兒打聽得知,來興兒報告潘金蓮知道,事情就急轉直下了。
幫丈夫布置藏春塢(事在第二十三回)
哪知蕙蓮,果然以死明志,死於第二次自縊。在宋蕙蓮的敵事中,作者先寫她的淫|盪,后寫她的貞節,而都合情合理,可說是寫人物性格多元化的一個典型範例。
我兒,你放心,我看你面https://read.99csw.com上,寫了帖兒對官府說,也不曾打他一下兒。監他幾日、耐耐他性兒、一兩日還放他出來,還教他做買賣。
潘金蓮很會應付,她叫西門慶去問春梅,「她若肯了,我就容你容她在這屋裡。」這個春梅,前文已經說過,本是吳月娘的陪嫁丫頭,潘金蓮入門之後,西門慶將她撥給潘金蓮使喚的。她和西門慶是早就有了特殊關係的。西門慶是聰明人,一聽就知潘金蓮砌辭推擋,便道:
「爹多咱時分來,我好在屋裡詞候。」玉蕭道:「爹說,小廝們看著,不好進你這屋裡來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兒里,那裡無人,堪可一會兒。」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裡下棋,你去不妨事。」當下約會已定,玉簫走來回西門慶說話。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他觀風。
而西門慶的手段也足夠陰毒的,他和宋蕙蓮說,要給她丈夫做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這話是在幽會時說的,而且是帶笑說的。書中寫:
在宋蕙蓮故事的前半,我們看到她如何貪慕虛榮,讓西門慶搭上;如何輕挑、愚蠢自以為是「飛上枝頭」。怎想得到她會有這樣「貞烈殉夫」的表現。而且更精彩、更出人意表的情節還在後頭呢。
西門慶陷害了來旺,在家中卻耍兩面派手段。
西門慶不但誣他謀殺,還誣他是見財起意,喝令:「左右,與我押他到房中,取那三百兩銀子來。」
既是你娘兒們不肯,我和她往那山子洞兒那裡過一夜,你吩咐丫頭拿床鋪蓋,生些火兒那裡去。不然這一冷怎麼當?
西門慶與宋蕙蓮的幽會,布置得雖然甚為周密,但還是給人撞破。這個人就正是潘金蓮。
大凡出身不正的人,最忌人揭他瘡疤,何況潘金蓮正要在西門家樹立權威,連吳月娘她都不放在眼裡,如何能容得一個「奴才」辱罵,於是她就唆擺西門慶除去來旺,說來旺要殺他,「趁早不為之計,夜頭早晚,人無後眼,只怕暗遭他毒手。」西門慶聽了意動,不過他初時還是有點分寸的,先去問宋蕙蓮,對證事實。宋蕙蓮吃了一驚,急忙替丈夫分辯:
眾小廝隨即押(來旺)到房中,蕙蓮見了,放聲大哭說道:「他去後邊捉賊,如何拿他做賊?」向來旺道:「我教你休去,你不聽,只當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計。」一面開箱子,取出六包銀兩來,拿到廳上。西門慶燈下打開觀看,內中只有一包銀兩,余者都是錫鉛錠子。西門慶大怒,因問:「如何抵換了?我的銀兩往那裡去了?趁早實說!」那來旺兒哭道:「爹抬舉小的做買賣,小的怎敢欺心抵換銀兩。」西門慶道:「你打下刀子,還要殺我,刀子現在,還要支吾甚麼?」西門慶聲稱刀子是要謀殺他的兇器,是物證:「被掉換了的假銀子」是贓證,要把來旺送到提刑所去。宋蕙蓮跪地求情,說道:「爹,此是你乾的營生,他好意進來趕賊,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著原封兒不動,平白怎地抵換了?憑活埋人,也要天理!」
後邊一片聲叫趕賊,「(他)酒還未醒,楞楞睜睜,扒起來就去取床前防身梢棒,要往後邊趕賊。」婦人道:「夜晚了,須看個動靜,你不可輕易就進去。」來旺兒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時,豈可聽見家有賊,怎不行趕?」於是拖著梢棒,大扠步走入儀門裡面,只見玉簫在廳堂合上站立。大叫:一個賊往花園中去了。這來旺兒徑往花園中趕來,趕到廂房中角門首,不妨黑影拋出一條凳子來,把來旺兒絆倒了一跤,只見響亮了一聲,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廝,大叫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一把捉住了。來旺兒道:「我是來旺兒進來趕賊,如何顛倒把我拿住了?」眾人不用分說,一步兩棍,打倒廳上。西門慶早就坐在大廳等著審問了,來興兒將那把刀子作為「呈堂證供」,西門慶立即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這廝真是個殺人賊!」
潘金蓮雖然罵西門慶私通婢僕,九九藏書但她也知道是管不住丈夫的,她之所以要揭穿西門慶的奸|情,自的只不過要取得「特殊地位」,好讓西門慶把她當作「知心人」看待,因此她非常「識做」,不但不在人前提起此事,甚至還幫他們成其「好事」。有一次,西門慶吃得半醉,拉著金蓮說道:「小油嘴。我有句話兒和你說,我要留蕙蓮在後邊一夜兒吧,後邊沒地方兒,看你怎的容她在你這邊歇一夜吧,好不好?」西門慶居然提出要潘金蓮借房間與他和宋蕙蓮作「陽台」,你猜她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賊潑婦,他認定他是爹娘房裡人,俺天生是上灶的來?今我這裏又做大傢伙里飯,又替大娘子炒素菜,幾隻手?……上灶的是你叫的?誤了茶也罷,我偏不打發上去!
你休聽她摭說,她若早有貞節之心,當初只守著廚子蔣聰,不嫁來旺兒了。
來保妻大罵宋蕙蓮(事在第二十四回)
自此她就不再理睬西門慶,西門慶叫來安兒送食物給她,她一見就罵:「賊囚根子,趁早與我都拿了去,省得我摔了一地。」西門慶叫賁西嫂、玉簫等人去勸她,她聽了,「只是哭泣,每日飯粥也不吃。」最後西門慶叫潘金蓮去勸她,她也不依。她的決絕態度,作者借潘金蓮的口轉述出來。
書童肯忍氣吞聲為她掃瓜子殼,當然是知道她和西門慶的特殊關係的。但也有人明知他們這種「關係」,卻不買她的賬的。例如和她屬於同等地位的來保的妻子惠祥,就是其中一個。
山洞幽會(事在第二十二回)
《金瓶梅》中,宋蕙蓮(即來旺婦)的故事也是一個寫得非常精彩的、可以獨立成篇的故事。西門慶好色貪淫,已有六房妻妾,還要嫖妓,嫖妓之外,還要勾搭家中婢僕,這宋蕙蓮就是西門家一個名叫來旺的僕人的妻子。
按:「上灶的」是管廚房裡事務的婢僕,宋蕙蓮認為自己高於「上灶的」一等,因此不肯奉命。平安兒只好到廚房裡要茶。那天正值來保妻惠祥管廚,惠祥是硬性子,聽平安兒轉述宋蕙蓮的話便罵:
安排毒計害來旺(事在第二十五、二十六回)
宋蕙蓮自姘上西門慶之後,就自以為身份已是高了一等,可以傲視儕輩了。下面這段,就是描寫她這種自以為是飛上枝頭的得意形狀。
她上弔時,被鄰房的一個僕婦聽見她的喘息聲,叫人撬開窗戶,將她解下來。事情鬧了出來,吳月娘率領李嬌兒、孟玉樓、玉簫等人來看她,她坐在地上只顧哽咽,問了她半日,她都不說一句話,最後「大放聲排手拍掌哭起來」,吳月娘大約是不耐煩,和眾人「勸了半天,回房去了」。吳月娘勸她不動,西門慶只好親自出馬來勸她了。書中寫:
在西門慶眾多妻妾、外寵中,潘金蓮是最敢於在跟前「放肆」的人,玉簫明告訴她「爹在裏面有勾當哩!」她也不理。書中寫:
只見西門慶掀帘子進來,看見她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簫:「你搊她炕上去罷。」玉簫道:「剛才娘教她上去。她不肯去。」西門慶道:「好襁孩子,冷地下冰著你。你有話對我說,如何這等拙智?」蕙蓮把頭搖著,說道:「爹,你好人兒,你瞞著我幹得好勾當兒,還說甚麼孩子不孩子!你原來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人活埋慣了,害死人,還看出殯的!」
夾旺兒央了兩個鄰居來西門慶家,幫他求情,「討媳婦箱籠」(即在妻子手中取回一點衣物,這樣也就可以見妻子一面了),哪知西門慶使五六個小廝,一頓棍將他打出來,不許他在門口纏繞。宋蕙蓮則在屋子裡被瞞得鐵桶也似,不知一字。
平昔這婦人嘴兒乖,常在門前站立,買東買西,趕著傅夥計叫傅大郎,陳經濟叫姑夫,賁四叫老四。昨日和西門慶勾搭上了,越發在人前花哨起來,和眾人打牙犯嘴,全無忌憚,或一時教:「傅大郎,我拜你拜(拜託你之意),替我門首看著賣粉的。」那傅夥計老成,便敬心兒替她門首看。……一九*九*藏*書回又叫;「賁老四,你替我門首看著賣梅花菊花的,我要買兩對兒戴。」那賁四誤了買賣,好歹專心替她看著。……婦人向腰裡摸出半側銀子兒來,央及賁四替她鑿,稱七錢五分與他;那賁四正寫著賬,丟下,走來蹲著身子替她錘。只見玳安(小廝)走來,說道:「等我與嫂子鑿。」一面接過銀子在手,且不鑿,只顧瞧那銀子……說道:「這銀子有些眼熟,倒像爹銀子包兒里的。前日爹在銀市裡,鑿與買方金蠻子的銀子,還剩了一半,就是這銀子。我記得千真萬真。」婦人道:「賊囚,一個天下人還有一樣兒的。爹的銀子怎地到得我手裡?」玳安笑道:「我知道甚麼賬兒?」婦人便趕著打。
結果由另一個丫頭玉簫備茶,平安兒捧進去但巳「耽誤了半日」,「那荊都監坐得久了,再三要起身。」西門慶追究責任,「叫將惠祥在院子里跪著」,由月娘「數罵了一回」。
宋蕙蓮的故事(事在第二十二回)
有一天,有個新升任兵馬都監的姓荊的官員來拜訪西門慶,西門慶陪他在客廳說話,叫平安兒(小廝)去後邊要茶,其時宋蕙蓮正和兩個丫頭玩耍,不理他,平安兒催逼,宋蕙蓮道:「怪囚根子,爹要茶。問廚房裡上灶的要去,如何只在俺這裏纏。俺這後邊只是預備爹娘房裡用的茶,不管你外邊的賬。」
幸出生天求見妻子(事在第二十六回)
不爭你貪他這老婆,你留他在家裡不好,你就打發他出去做買賣也不好?……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一席話兒說得西門慶如醉方醒。
啊呀,爹你老人家沒得說,他可是沒有這個話,我就替他賭個大誓,他酒便吃了兩鍾,敢憑七個頭八個膽,背地裡罵爹。又吃紂王水土,又說紂王無道,他靠那裡過日子?爹,你不要聽人言語……他有這個欺心的事,我也不饒他。爹你依我,不要教他在家裡,在家裡和他慪氣。與他幾兩銀子本錢,教他信信脫脫遠離他鄉做買賣去……這裏無人,他出去了,早晚爹和我說句話兒,也方便些。
這個俏麗的宋蕙蓮來到西門慶家中,西門慶自是不肯放過她的。
飛上枝頭傲視濟輩(事在第二十四回)
(元宵那天,西門慶鋪陳酒席,合家歡樂飲酒)那來旺兒媳婦宋蕙蓮不得上來,坐在穿廊下一張椅子上,口裡磕瓜子兒,等到上邊呼喚要酒,她便揚聲叫:「來安兒,書童兒,娘上邊要熱酒,快㸇酒上來!賊囚根子!一個也沒有在這裏伺候,都不知往哪裡去了!」……書童兒道:「嫂子,將就些兒罷了,如何和我慪氣」,於是取了笤掃來,替她掃瓜子皮兒。
老婆央求旺兒,對西門慶說了,替她拿帖兒,縣裡和縣丞說,差人捉住正犯,問成死罪,抵了蔣聰命。後來,來旺兒哄月娘,只說是小人家媳婦兒,會做針指。月娘使了五兩銀子,兩套衣服,四匹青紅布,並簪環之類,娶與她為妻。她原名金蓮,月娘因她叫金蓮不好稱呼,遂改名蕙蓮。
宋蕙蓮敢埋怨西門慶做事沒天理,可見她的情急、氣憤,但她仍是跪地求情,這是符合她的性格和身份(一向被欺壓慣了的下人)的。但西門慶卻並不受她的「動以私情」,第二天就先差人送了一百石白米與提刑官,然後叫來興兒遞上狀紙,告來旺「因領銀做買賣,見財起意,抵換銀兩,恐家主查算,夤夜持刀突人後廳,謀殺家主」。提刑官受了禮,立即把來旺打了二十大棍,吩咐獄卒,帶下去收監。
按:潘金蓮之不肯借房間給他們做「陽台」,那是怕事情張揚開去,西門慶縱無所謂,她可要落個包庇漢子和僕婦偷情的醜名聲。尤其因為春梅本是吳月娘的人,雖說她和春梅已是情如姐妹,但卻不可不防——萬一春梅告訴吳月娘。吳月娘非責罵她縱容漢子做壞事不可。但也要討好西門慶,所以就幫忙他們將冰冷的山洞布置成溫暖如春的洞房。可謂面面俱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