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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腳下的壕溝里,阿蘭來回撲騰,提心弔膽望著他們倆。濃霧已化為細雨,護城河的熔漿里不時發出噝噝噝噝的噴氣聲。
「——我也知道,單是這一點只能解釋小巫消失的原因,可羅賓漢居然也不在了。老滑,照我看,咱們那幫老夥計要不然死了——我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要不然就是嚇壞了,擔心只要一回另一層面,他們也會落個真正死亡的下場。」
從牛蛙的模樣看,他可能騙過了弗吉尼亞。這個結果不出他的意料,但要騙過埃莉卻將困難得多,也危險得多。
其他人好像接到暗號似的,回頭繼續方才的交談,不再理會這一對朋友。兩人走進大廳外一間起居室。
「說不定我偽裝得好呢?」
弗吉尼亞毫不含糊的用死亡作為威脅,嚴禁他與埃莉在這個層面碰頭。就算他成功的做到與埃莉交談,他仍然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我想矇騙的是誰,這你同樣吃不準。對不對?)
弗吉尼亞還是老樣子,語氣嚴厲,一本正經,直到她和司機準備動身時,這種態度才有了改變。
又或許她當時的力量還不夠大,不夠奪權?
滑溜先生傾過身子,「黏糊,老夥計里還剩下誰?」
英國佬即將吐出那幾個最關鍵的字眼,滑溜先生必須對這些話做手腳。他開始改動通過牛蛙傳輸的信號中的冗餘比特,如果監控者沒有察覺這個騙術,他就能修改英國佬所說的關鍵字眼的前後記錄。
滑溜先生走下熟悉的山坡。肩上蹲著的牛蛙彷彿感應到他的不安,爪子將他的皮夾克抓得更緊了。它黃色的泡泡眼轉來轉去,把周圍一切記錄在案。(總的來看,這隻牛蛙的本事大大長進了,現在幾乎已經超出業餘水平。)
「唔,有可能。他對權力一向很熱衷。」這個「他」字讓英國佬的眉毛微微一挑,再說,羅賓漢熱衷的是網路破壞,而不是權力。
「誰說得准?那東西的分佈不像郵件人那麼廣,自打大崩潰之後,咱們中間再也沒有別人失蹤。還有,我也吃不準這類東西是不是只剩下……他,說不定郵件人的原始版本還在。」
他一定得想個辦法繞開弗吉尼亞,和埃莉面對面交鋒——只要發現她成了新的郵件人,他會當場殺死她。(確實有個辦法!)他差一點大笑起來。
滑溜先生一面伸手援救牛蛙,一面分出部分注意力,切進一條為蒙特利爾一家體育用品商店提供服務的數據線。
英國佬大笑起來,「控制你的read•99csw•com人沒多大本事啊。我猜是政府。怎麼回事?他們查出你的真名實姓?還是你把自個兒賣給他們了?」
「好吧,你說得對。確實有一場戰爭,敵人是郵件人。他打輸了,我們正著手恢復。」
陷阱也跟以前不一樣了。戰後十周時間,巫師會對陷阱所作的改變之多,甚於過去兩年間所作的調整。
站在門口,她幾乎有點難為情的開了口:「上個星期我讀了你寫的《安娜·波利恩》……寫得挺好的。」
他時不時搖晃搖晃臉,甩掉滴落的水珠,更仔細的朝某一叢灌木或路旁哪塊大石頭張望。他走得很慢,繞來繞去,不時比劃或說出一道符咒。
怪獸將熔岩潑向他們時,牛蛙嚇得在他脖子與衣領間來回亂竄,它的皮膚貼在他身上,又冷又黏。口令不一樣了,問題中的敵意更重,但滑溜先生還是應付裕如。
事實上,也許哪一天,她真的會變成一個挺不錯的人。
他不願意相信,他也知道,一旦弗吉尼亞知道他的疑慮,政府會當即下手,殺死她。絕不會有審判,甚至不會進行深入調查。
「外頭全是模擬器,對不對?」老滑輕聲問。
牛蛙焦躁的在滑溜先生肩膀上動來動去,他猜想得出,弗吉尼亞肯定已經準備好大發演講,高談闊論一番只有人民遵紀守法社會才能長保太平的大道理。他伸手拍拍牛蛙冷冰冰、疙里疙瘩的後背,現在可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
「戰爭?誰跟誰打?」
當時他還以為她背叛了,此後又將這個謎置諸腦後。現在,他再一次懷疑起來。發生在那幾分鐘的事太複雜了,他無法理解。也許搏鬥開始時她的力量受到重大削弱,這才把他騙回凡間?
這些話聽起來真是耳熟,歷史好像重演了。「你這話什麼意思?」
「老滑!真是你嗎?」(在某些環境中,這句話並不單純起修飾作用。)
「唐不見了,郵件人也不見了。雜種威利·J一個月來上一兩次,也不像從前愛逗樂了。我想埃莉斯琳娜還在系統里,但沒上這兒來。要不是這會兒,我還當你也不見了呢。」
英國佬靠得更攏,「老滑,政府明顯在大蕭條的原因上撒了謊。他們說是一系列程序錯誤,加上破壞分子的活動,兩者共同引髮網絡故障。真實情況不可能是這麼回事,咱們知道得一清二楚。沒有哪個尋常破壞分子能引起這種大崩潰。就在大崩潰前一刻,我看了當時政府還剩下的資料庫九-九-藏-書。干出這種事的人,能量可比破壞分子大多了。我還問過威利,或許該用審訊這個詞兒。我認為,發生的是一場該死的大戰,現實世界的現狀、在這個層面的現狀,都是這場大戰造成的後果。」
連阿蘭的模樣都變了:那件石棉T恤沒有了,盤問來客時也沒有過去的幽默感。滑溜先生不得不仰起頭來,直視他那顆其大無比的頭顱。
「這東西是我的一個熟人,黏糊。跟你一樣,我也有幾個徒弟。要是你懷疑我跟政府一頭兒的,為什麼還要放我們進來?」
但當他轉身回屋時,弗吉尼亞已經被他拋到了腦後,他將重返巫師會!
「遠超過我的人之間打,超過我的程度就跟我超過黑猩猩的程度一樣。這些人物,按我們的叫法,是:郵件人,埃莉斯琳娜,另外,有這個可能……滑溜先生。」
黏糊的眼睛朝牛蛙方向眨巴一下,滑溜先生不由得祈禱上帝,但願黏糊配合點兒。「你當真認為他有郵件人那麼危險?」
黏糊英國佬點著頭。滑溜先生盼望他明白了自己傳出的信息:他將單槍匹馬和埃莉一較高下。
「黏糊!」英國佬走出人群,蓄著絡腮胡的臉上展開一個熟悉的笑容。
「嘿,我要說的正是這個,老夥計。我不覺得戰爭已經結束了。我承認,在政府所有程序空間里,郵件人的組件已經被炸了個粉身碎骨。但有的東西還活著,跟他差不多的某種東西。」他從滑溜先生臉上看出不相信的表情,「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們比我們中間任何人都更有威力。但我們人數更多,我指的不僅是巫師會,過去十周里我們發現了不少事情。跡象是有的,很小的跡象,照你們的話說只有一星半點。但就是這些跡象告訴我們,有某種跟郵件人相似的東西還活著。結構跟郵件人不太一樣,但這種東西確實存在。我能感覺得到。」
弗吉尼亞——或者別的控制牛蛙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牛蛙先一呆,這才回過神來,噴出一小股火苗。
「不是你。我所說的這個東西有些地方很眼熟,讓我想起咱們的老朋友羅-埃莉斯-賓-琳娜-漢。」
對方嘆了口氣,「您老還沒注意到吧,現實世界里經濟大蕭條,人人都把責任推到我們網路破壞分子頭上。」
怎麼才能跟她交談?並且從中全身而退。
總算來到城堡瞭望塔前。岩漿翻騰的護城壕里爬出一頭黑色怪獸,紅光閃爍的眼睛瞪著他。
本周晚些時候,他們要九_九_藏_書他去一趟巫師會。羅傑知道他會數著時間。等待真難熬啊。
怎麼找到她?
他當即放出偵測程序,探查對方的通訊線路。他眼下的力量雖說受到政府限制,仍遠高於任何普通的大巫,理當輕易測出對方有多大能量。但英國佬的力量卻像雲霧般彌散開來,揣摩不透。滑溜先生說不清此人是否跟自己同屬一個量級,事實上,他對英國佬的能量一無所知。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滑溜先生來到門口時,所有人都抬頭盯著他。他將自己的旅行外套和帽子遞給一個穿制服的僕役,步下石階,一面辨認大廳里的人,一面心裏嘀咕:氣氛怎麼如此緊張、滿懷敵意?
英國佬好像沒注意他的偵察。「我是這麼想來著。但現在又說不準了。我敢肯定你被參戰的某一方利用了,就像威利,或許還有唐一樣。我現在才知道,你被某個人攥在手掌心裏了。」他伸出手指一捅蹲在滑溜先生肩頭的黃眼睛牛蛙,一星威士忌濺上那東西的臉。
「小心,小心。」細細的聲音道。從它腹部的金色斑點上,他看得出正確的處置方法:抬起左手,將蜘蛛彈開。滑溜先生沒有這樣做,他抬起右手,砸向蜘蛛。
交談又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是一場奇特的三方交鋒,實際的參与者只有兩個人。一方面,他和英國佬極力繞過牛蛙交換意見。另一方面,英國佬不斷試圖作出判斷,說不定滑溜先生才是他真正的敵人,而牛蛙則是自己潛在的盟友。見他的鬼,滑溜先生自己都無力解開這個謎團。
滑溜先生點點頭。他不需要別人向他具體解釋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真該死!如果政府沒有把我拘得這麼緊,我准能早在幾周前就自己瞧出來了,不需要像現在這樣,讓別人告訴,撿這種二手資料。)
頂尖高手就這幾個人。
滑溜先生的感受好像一個人畢業十年後重回母校:過去的熟人再也不可能融入這裏。只過了十個星期啊,不是十年。
他登上山脊,開始循路而下,走向沼澤地。雖說心裏有事,他的一舉一動還是無懈可擊。在這裏守衛的精靈對離開城堡的人遠沒有對來的人警覺。來到那一簇濕漉漉的灌木叢,熟悉的紅黑蜘蛛——也許是原來那隻的表親——盪了下來。
「我?」老滑緊張起來,對面的人是個潛在對手。
「老滑,這個地方你是最正直的一個。就算你不再是我們中的一員,我還是不會把你徹底看作敵人。你和你的……朋友當然會對我九九藏書們這個集體有某種特別興趣。這兒有些事你應該知道——如果你到現在還不知道的話。我現在幫助你們,也許有一天你們也同樣會幫助我。」
這可能嗎?
滑溜先生點了點頭,稍過片刻,對方也點點頭。
幾分鐘后,阿蘭慍怒的回到熱氣騰騰的池子里。弔橋放了下來。
「羅賓漢呢?」
黏糊英國佬關上厚重的大門,大廳里說話的聲音聽不見了。他示意老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忙著調製飲料。
「聽上去你好像有點意外似的。」
滑溜先生經過一番表演,趕走蜘蛛。牛蛙再度在他肩頭蹲好。
那隻牛蛙,弗吉尼亞,他原本以為不逼他出賣巫師會是她大大退讓了一步,看來她其實沒作出多少實質性的讓步。牛蛙臉上凝固著一個看不見嘴唇的笑意,滑溜先生心想,不知是不是表示出她的洋洋得意。
「有這個可能,但我不大相信。」
現在她又在緩慢的、秘密的蓄積力量,和當初郵件人的舉動一樣?
「嗯?」英國佬不聊閑天了,悶悶不樂的搖搖頭,「也不全是。我招了四五個徒弟,儘力讓這個地方有點人氣,看上去旺一點。你可能注意到了,我們的安全措施作了不少改進。」
「那好吧,希望這一次不是永別,老夥計。」
老滑向山坡走去,感到身後的英國佬目送自己遠去,目光中帶著同情。
黏糊陪著他走向弔橋。兩人站在鋪著雕花地磚的壕溝旁又談了一會兒。
大廳和過去沒多大區別,或許更乾燥了些,更亮堂了些。人卻比從前多得多。
他說出口的名字,也是滑溜先生聽到的名字,是「埃莉斯琳娜」。而他神不知鬼不覺插|進了幾百比特,牛蛙聽到的、上報的名字變成了「羅賓漢」。
「沒影兒啦。」
黏糊聳聳肩,「本來也不指望蒙過你這種高手。」
滑溜先生感到政府對他的限制放鬆了些。弗吉尼亞準是說服她的上級,說這樣做有好處。
他還要最後使一招法術以繞過弗吉尼亞。為了在現實世界與埃莉斯琳娜會面,這個法術絕對是必需的。
她為什麼騙他,讓他先她一步返回塵世?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可能是你。現在咱們既然見了面,我又,唔,作了點測試。我知道你比以前強大得多,可能比我現在還強大,但還沒有強到超人的地步。」
太簡單了,簡單到荒唐的地步。而且只有這個辦法才行得通。各方面都把眼睛注視著另一層面,注視著這個人人都手握魔法、手握權力的地方。他卻要反其read.99csw•com道而行之,從下面動手,在沒什麼魔法的現實世界里動手!
「看上去更強,但都是表皮功夫,骨子裡沒什麼大變。」
英國佬幾乎跑過兩人中間的空地,伸出一隻手,拍打著對方肩膀。「來呀,來呀,咱們可有不少話得好好聊聊。」
「不不。嗯,我是說,是的。可能是有點出乎意料。說實話,我讀了好幾次,都是用的安娜這個角色。我覺得你寫的比我從前讀的所有讀者參与遊戲更有深度。我有個感覺,如果更聰明點兒,說不定哪天我真會保住自己的腦袋,阻止亨利的陰謀。」
埃莉拖后那幾分鐘里做了些什麼?
另一個人聳聳肩,「因為敵人的種類很多,老滑。從前我們管政府叫死對頭、大敵。現在嘛,我得說,政府只是一幫小壞蛋中的一個。經過那場大崩潰之後,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更堅強了,也比從前大氣多了。再也不把這些事當成惡作劇了。我們現在招的門徒更有組織性,比起從前當然沒那麼好玩了。現在的巫師會裡,說到叛徒,我們指的是真正的、生死攸關的背叛行為。這些都是必要的。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我們小人物不保衛自己,就會被政府吞掉,或是被我更加害怕的別的東西吞掉。」
濃霧深重,寒意襲人。霧濃得幾乎成了細雨,吹過山坡。遠處景物全都籠罩在迷霧中,只有當霧氣稍散才一小片一小片露個影子。站在沼地上方的山脊,城堡看上去跟以往有些不同,更沉重、更厚實、更陰暗。
「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的思緒又回到他們由上帝重墮凡間的最後幾分鐘,心中掠過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問什麼,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擔心對方的回答和他猜想的一樣。他必須想個辦法不讓弗吉尼亞聽到英國佬的回答。風險很大,但他還有幾個安全署不知道的絕招。他沿著通向阿凱德和華盛頓特區的通訊鏈接一路摸索,感應著一個個互聯網路、一次次冗餘核查。走運的話,下面幾秒鐘的信息他只消改動幾百比特,監控者接到的將是動過手腳的信息。「照你看,這個活著東西,是誰在背後主使?」
商店裡多了一份訂單。當天晚些時候,一個十分特別的包裹將郵到波士頓國際鐵路車站。
蜘蛛一盪,向上升起,發出一聲微弱的尖叫,接著向下一墜撲向滑溜先生的脖子。不偏不倚,正落在牛蛙身上。兩隻動物顧不上別的,在他頸背抓咬起來。一個噴煙吐火,一個毒液四濺,亂紛紛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