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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那我也走。」
突圍隊已集中起來,聚攏在北野身邊。雖然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孔,可蘇原憑那股腥臭氣味兒知道八木和他的手下軍醫俱在。由於離得很近,這氣味更為濃烈,蘇原有一種要被窒息的感覺。他心裏一直都疑惑不解,八木身上的氣味究竟是真實存在還僅是自己的一種感覺?反正二者必居其一。但此刻他的思維已難於進行更深入的分析,他覺得頭很脹疼,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他唯一清晰的一點是,哪怕天再黑,憑自己的嗅覺會像獵犬那般跟緊八木的……
蘇原的眼前出現了八木女人模樣的臉。
十天以前,他已將敵人這次行動的情報放在那個秘密樹洞里,他相信抗日隊伍會接到並已採取了相對措施。北野要他隨部隊行動,其目的已不同往前,這次是把他當作弈棋的對手,以便在戰事的間隙隨時對弈一局。自從與蘇原對弈過,北野便對原來的對手龜田失去了興趣。但因北野未佔蘇原的上風,因此耿耿於懷。
「跟我突圍?還是將你留下來?這由你來決定。」北野說。
十月二十一日,膠東抗日部隊痛擊「掃蕩」我海陽、牟平根據地之敵軍,在現石谷地伏擊戰中全殲日、偽軍四百餘人,其中日軍司令北野少將斃命,軍醫隊長八木中佐斃死,日軍尉官十三人死命,偽軍中隊長馮永福斃命,漢奸軍醫蘇原斃命。
抗日戰士有條不紊地在清查並掩埋日、偽軍屍體。一個抗日戰士在兩座山丘間的開闊地上發現了仍還活著的蘇原。他的前胸和後背都有槍傷,全身的血幾乎流盡,臉色蒼白如紙。于彌留之際,他的神智尚清醒。他央那個發現他的抗日戰士幫他找一個人。抗日戰士問找誰,他說我老胡。抗日戰士問老胡是誰,他說老胡是抗日隊伍的敵工。抗日戰士想了半天,最後告訴他這支隊伍里沒人姓胡,自然就不會有個姓胡的敵工。蘇原不信,說老胡是他的聯絡人,怎會沒有?他說他要見見部隊上的長官。那個抗日戰士儘管心裏很不情願,但還是找來了他們的連長。那位連長聽完蘇原的要求再次向他證實:這支隊伍里確實沒有一位姓胡的敵工。他說假如那人真是敵工的話,那他對外使用的便不會是真名真姓,是化名。化名便無定規,今天姓李,明天也可以姓王。蘇原聽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不過那位連長還是個很厚道的人,不想撒手不管。他問蘇原那位自稱姓胡的敵工長一副什麼模樣,蘇原就一五一十地向他做了描述。這時站在連長身旁的一位抗日戰士插言道:聽他說的這情況倒與情報處的黃科長很相似。連長聽了亦表示讚許,遂讓那個戰士立即去連部打電話與情報處的黃科長聯繫。那抗日戰士飛奔而去。連長又喊來了連里的衛生員為蘇原包紮。不久,去打電話的抗日戰士又跑步回來,說那位姓黃的科長接了電話。連長問黃科長可有話說?抗日戰士說那部從日本人手裡繳獲的電話噪音很大,耳機里像在刮十級大風。可黃科長最後那句話還是聽清了。他說他聯繫的人中沒有一個姓蘇的醫生……此時蘇原已氣力不支,張口無聲,只對著那位連長久久瞪著眼。
突圍隊開始行動,幾十個人匍匐著爬出谷地,那情景確像一條蛇小心翼翼地向前滑行。且很快便脫離了谷地。開闊地生長read.99csw.com著茂盛的麥苗,像一條軟氈鋪向前方,隊伍在上面爬行省力而無聲。這是一個陰晦之夜,天上無星無月,天地間混沌一團,前面兩座山丘的半腰不時有火光閃爍,那是射向谷地的火力,短促的光亮時時將山丘的輪廓顯示,同時也威脅著向前運動的突圍隊,只要稍稍出現意外,後果將不可想象,可謂是千鈞一髮。蘇原亦爬行在這支隊伍中間,他警惕地嗅著那股惡劣的氣味兒,以便弄清八木他們在隊伍中所處的位置。他暗暗地「咬」緊。但那氣味給他的頭腦帶來很大的損傷,他只能進行一種單向思維,那就是跟緊八木,不能讓他逃走。而對於自己究竟將有怎樣一番作為,仍然模糊一團。這時突圍隊已離開谷地很遠,漸漸靠近抗日隊伍佔據的兩座山丘。蘇原兩眼向前尋覓,他想看清到山丘還有多少距離。他忽然覺得面前的空間一下子變了模樣,十分怪異,作為一個外科醫生,他不難認出這是一個寬闊巨大的胸腔,他似乎覺得自己曾到過這裏,但又記不清晰。他感到驚異,感到迷離。這瞬間他好像又記起了高田,記起了老馬,還有他的妻子單青,但一切又是那麼遙遠,如同隔世。就像那些人和自己只有一面之識。胸腔里漸漸明亮起來,又像上次那樣出現雷電天氣,一道道耀眼的弧光照亮前面的景象,那巨如山峰的心、肺清晰地矗立,他看得見巨心在有節律地搏動,看得見巨肺在不停地收縮擴張。這是一幅生命蓬勃壯闊的景象。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慢慢將視線壓低,眼前又出現另一種景象,他看見一條寬闊平坦的道路從這些巨心巨肺中間穿越過去,一直通向那迷茫的遠方。他冷丁覺悟:這就是他和高田軍醫尋找到的那條生命通道,人只要從這裏走出去便會得以復生。這是一條神奇之路,是一條鋪滿光明的路。他突發奇想:假若在這條道路設下關卡,在這裏將行人盤查,讓好人通過,將壞人阻攔,善善惡惡都各得其所。這時他的眼光有些痴迷,他好像看見有一個人站在那座心山下面,向他張望,那人高高瘦瘦,脖子很長,啊,是老胡!他疑惑無比,老胡怎麼會在這兒呢?莫非老胡已在這設下了關卡,一定是這樣的,謝天謝地,老胡竟與自己不謀而合,他興奮異常,失聲高呼一聲:老胡——
這是山本部隊在楊庄被抗日隊伍打散的一支殘部,不到三十個人。他們沒想到費九牛二虎之力突圍出去卻又鑽進新的包圍圈,可謂在劫難逃。他們個個垂頭喪氣,一臉的晦氣。
豁口處的空地上留下一具具麥個子似的屍體。
隨著抗日隊伍射向谷地的火力不斷加強,谷地上的情勢愈來愈混亂嚴峻,偽軍們並不積極參戰,只是應付,舉槍朝半空胡亂射擊,隨時做好或逃或降的準備。日本人見狀惡語咒罵,甚至以槍口相對。他們也知道關鍵時刻指望不上偽軍,只得靠自己作戰。他們一邊射擊,一邊修築臨時掩體。軍醫隊的軍醫和衛生兵在谷地中央設置了臨時救護所,將受傷的日本兵抬過去包紮,敷藥。重傷號疼得哭天號地,軍醫便往他們嘴裏塞滿紗布。一戰地執行軍官,陰沉著臉走來走去,對那些奄奄一息的傷兵補槍殺死。忽然一匹中彈的白馬在谷地里瘋狂奔騰九-九-藏-書,嘶叫不已,見人便踏便踢便咬,幾次衝到北野面前。龜田少尉端衝鋒槍向馬頭一陣猛射,直到那馬倒地斃命為止。
當北野正欲再次組織衝鋒時,一陣激烈槍聲從谷地東南方向傳來,谷地里的日軍頓時慌張起來,一齊向槍響方向張望,終於看清,是一夥被追擊的日軍倉倉皇皇從豁口處向谷地擁來。槍聲是豁口兩邊山頭上抗日隊伍的密集射擊。谷地里的日軍見是「自己人」連忙接應,將火力掉向東南,總算使那伙逃竄過來的日軍進入了谷地。
北野見蘇原手中提著一支槍,先怔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替補卜乃堂的黃翻譯官,便開始對蘇原說話。黃曾擔任山古隊長的翻譯,蘇原和他稍有接觸,知他的日語水平很一般。
「傻瓜,快把槍扔了!」上歲數偽軍說。
只是蘇原沒響應。
幾乎與此同時,另一支抗日隊伍對山本部隊的伏擊亦在十里之外的楊庄展開。
蘇原仍然卧在那個上歲數的偽軍身旁。整個戰鬥過程都收入他的眼底。儘管他不具有軍事眼光,但也看出北野的部隊已陷入了「死地」。他想這是自己脫離敵營最後的時刻了。當敵人被殲滅之後,他會在抗日隊伍中間找到老胡。老胡會將自己帶到他的上級面前,向上級報告他就是送出情報的蘇原醫生。上級會握著他的手再三對他道謝。那時他會如釋重負地長噓一口氣。他知道只要找到了老胡,後面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天漸漸黑下去了,射擊的火花劃破昏暗的天幕顯得怪異而猙獰。
蘇原仍卧在原處,聽見那邊的動靜回頭不經意地一瞥。他沒看清什麼,卻聞到從那邊飄過來的一股腥臭氣味兒,就是當地雞蛋黃花發出的那種惡劣的氣味兒。他打了一個寒戰,再次轉回臉時,看見了八木那張又白又胖的臉,還有八木手下另外幾個軍醫。白衣殺手。蘇原只覺得一股血衝上頭頂,耳朵嗡嗡叫,爾後,那股股臭味兒愈來愈濃烈地挾裹著他。他出現了噁心嘔吐的癥狀,神智也變得迷離。這時他的思維十分簡單,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實現一個誓願:不能讓這伙白衣殺手活著出去。他知道這個誓願不是出自眼前,他和高田埋葬那個青年農民時這誓願已萌生於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眼下就到了他們遭受報應的時候。他這麼執著而迷離地想著,可對自己當前究竟該做些什麼卻模糊不清,只隱隱約約覺得手裡該有一支槍。
這場後來被載入縣誌的谷地伏擊戰由此拉開序幕。
時令已入初冬,中國黃河以北大半個版圖已開始降雪。寒流漸次南侵,整個中原地區朔風凜冽,枯草瑟瑟。然而戰爭並未因季節之冷而冷,反而因臨近終了而變得如火如荼。中國軍隊與日軍在湘、桂、黔、豫、鄂諸區域的所謂「大陸決戰」正激烈地進行。日軍為扭轉必敗之局做殊死的「最後攻擊」,以進為退,爭取主動。十月下旬,幾路敵軍合圍桂林、柳州,十一月初兩城相繼攻陷。此後,日軍繼續冒險西進,佔取桂林外圍龍勝、融縣、南寧,又攻陷金城江、河池、南丹、六寨,直取貴州大門。其時,敵輕裝部隊一直向北追擊,再佔三合城、川寨、獨山。至此中國軍隊開始反擊,湯恩伯兵團從河南一路步行入黔,到九*九*藏*書達黔南前線,另一有力部隊由美國航空隊趕運抵黔增援,在八寨與敵軍交火。一夜之間戰局驟變,敵人迅速向南退卻,中國軍隊尾后追擊,先後克複三合、獨山、荔波、六寨、南丹。迄月底,黔桂線戰局送穩定。黔桂戰事之轉折趨向可視為當時整個中日戰局之縮影。
生命通道          尾聲
北野的突圍計劃簡單而狡詐:他要率部像蛇樣偷偷摸摸從豁口開闊地上「滑」過去。
北野的部隊疾速東進。中午時分經過一個小村,村人已望風而逃,村裡村外空空蕩蕩。北野下令在這裏埋鍋造飯。飯後又繼續東進。道路漸漸向上傾斜,進入兩縣交界的丘陵地帶。為防備抗日隊伍的伏擊,隊伍的行進速度減緩。當再次途經一個村莊,天色向晚,部隊不敢貿然前進,決定在村子宿營。是夜,無戰事。如果說有,那便是北野和蘇原的方格之戰。第二天天亮部隊繼續行進。這時已踏進海陽地界,地形漸現陡峭。中午,部隊經過一個狀若蚌殼的谷地,四周是一圈山丘。騎在馬上的北野神情惶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果然當他的軍隊完全進入谷地,四面山頭便驟然響起槍聲。
「這是好主意,留下落到抗日隊伍手裡可是要倒楣的。」北野說。
「軍醫隊的人一起突圍嗎?」蘇原問。
「他是佐官,當然走。」
那上歲數偽軍停止射擊,側頭向他看看,臉上露出詫異神色。
戰鬥打響之後,驚慌失措的日本兵和偽軍各自尋找隱蔽物卧倒。蘇原卻出奇地冷靜。他仍然站在原地,像個局外人,眼睛顧視著前面不斷閃著亮火的山地,直到有一個上歲數的偽軍向他大喝一聲「卧倒!」他才下意識地蹲下身子。這時他感到有一股強烈而灼|熱的氣流從頭上呼嘯而過,緊接身後不遠的泥地飛起一串土花。
這裏不是戀戰之地,必須儘早突圍出去。戰鬥僵持了一段時間,北野已選中了一個突圍口,在谷地東南,兩座山丘之間有一個百余米寬的豁口,由強大火力掩護從這裏突圍會有成功的可能。北野做了突圍的部署,但沒等下令,抗日隊伍便發起對谷地的合圍進攻,數不清的抗日戰士從四面的山頭上向下衝鋒,槍聲和喊聲連成一片。
事實上並沒等到半個月,蘇原便離開了萊陽城。不是逃走,而是跟隨北野的部隊向昆嵛山區掃蕩。北野將與山本在海陽城北一個叫現石的地方會師,然後東犯。這是日軍繼秋季清鄉又一次重大軍事行動。同時也是一次強弩之末的軍事行動。
太陽從兩座山丘間升高時,蘇原死去。
蘇原在心裏罵了北野一句。
這話由黃翻譯官多餘地翻譯出來。
時光茬再,一晃就過去了四十年。公元一九八四年春,當年在北野所轄部隊擔任軍醫隊長的高田先生隨日本一個醫學考察團來到中國山東。其間他請主人派車將他送到中日戰爭期間他曾駐紮過的那個縣份,他向縣裡的領導打聽蘇原醫生的下落。縣裡的領導都是一撥兒很年輕的人,一下子竟沒人能說出個根底。後來一位分管文化的副縣長建議他翻翻縣誌,說過去這塊地面上發生的大事縣誌上都會有記載。並十分負責地找到一本縣誌送給了高田先生。高田先生將這本薄薄的冊子帶回賓館,一頁一頁仔細往下翻閱,在一九四四年大事記中他終九*九*藏*書於看到了對那場著名的谷地伏擊戰的記載,記述十分地簡潔,如同一紙電文:
谷地里的局勢已愈來愈嚴重,抗日戰士已可以將手榴彈投進谷地。日、偽軍傷亡慘重,不得不向中間收縮。擲彈筒已失去了效力,幾挺重機槍成十字狀擺在新挖掘的掩體內,不斷向四下吐著火舌。
因為老馬的緣故,高田借故留在城裡。臨走前高田關照他可利用這次機會脫離日軍,如果逃脫不成也無妨,待回城后再從長計較。儘管高田沒有明說,可他看出高田捨不得自己離去,希望能為「生命通道」計劃再度合作。蘇原心裏也很矛盾。
日偽軍開始還擊,這是條件反射般的盲目射擊,造不成任何殺傷力。但無意中卻產生出另一種效果,射擊的煙塵瀰漫,谷地地勢低洼,又沒有風,煙塵無法消散,便形成一種天然屏障。抗日隊伍從山上看不清具體目標,殺傷力大大減弱。而谷地里的日、偽軍在煙塵的掩護下,很快恢復起建制,各中隊長指揮各自所屬部隊投入戰鬥,重機槍和擲彈筒猛烈向山上射擊。
他仍然沒有驚慌,只是向那個吆他的上歲數偽軍靠過去,卧倒在他的身旁。前面的隱蔽物只是一塊隆起的山岩,不時會聽到子彈擊中的砰砰聲。
蘇原這時才發現他射擊時將槍口仰得很高很高。
谷地里的日、偽軍拚命抵抗,各種火力一齊向衝過來的抗日戰士掃射。暴露在開闊地上的抗日戰士不斷有人倒地。日本兵的擲彈筒也發揮了威力,炮彈在抗日戰士頭上炸開,造成很大傷亡。這對抗日隊伍離谷地邊沿大約有二百米距離,合圍基本完成,為避免過重傷亡,暫時停止衝鋒,利用谷地四周的有利地形,對谷地形成了鉗制之勢。
北野開始布置新的突圍。這是一個新的突圍計劃,利用夜幕的掩護,從東北方向的豁口處向外突。北野將全部偽軍和部分日軍組成掩護隊,他自己和其他軍官們由余部日軍保衛組成突圍隊。
上歲數偽軍嘆息一聲,然後又開始射擊。
這是一塊十分狹窄的谷地,長不過二里,寬不過一里,儼然是一個「口袋」。抗日隊伍選中的是一塊極佳的伏擊地,居高臨下的射擊使未及散開的敵軍傷亡慘重。北野的坐騎被槍彈擊中斃命,他被龜田少尉和其他幾名軍曹掩護到谷地中間的一處凹地里,趴在地上用望遠鏡向周圍的高地觀察。對於一個征戰已久的高級軍官,他清楚自己已陷入在劫難逃之境地。
出城后蘇原不由回首一瞥。那瞬間他有一種預感:今生今世不會再回到這座小城了。他的回首自不是出於對小城的留戀,那裡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恰恰相反,往日的一切都不堪回首,那是他的牢獄,那裡斷送了他的一切。那最後的一瞥只是他無言的詛咒。
天空陰晦。寒風掃掠著空曠荒蕪的原野。樹木的葉子已經落光,站在那裡如同一些赤|裸的漢子,在冷風裡簌簌發抖。途經的河流大都乾枯,映入眼帘的是狀如絲帶的白亮河沙,風吹塵起,逶迤奔騰,流水一般。蘇原油然記起老馬所說他去的那個河裡流淌白沙的「怪地場」,他的心不由一沉,他覺得此刻的。自己正在步老馬的後塵踏進那個「怪地場」,只是老馬已原路折回,自己卻怕要一直往前走下去。如果無法脫身,也許會一直走到「死地」。
突圍隊無https://read.99csw.com聲無息轉移到谷地東南與豁口相對的陣地前。
戰鬥仍在僵持,這時蘇原突然明白:日軍所以能支撐下去,主要靠那幾挺重機槍的火力。他有些擔心,如果再拖下去,北野和八木他們很可能會逃之夭夭。
這是北野等候已久的時刻。
如果在以前,北野這句話又會嚇得蘇原心驚膽顫了,可這遭他十分的平靜。只是定定地盯著北野。
蘇原不吭聲。
「你說吧。」他說。
北野說:「蘇原君,現在不是敘談的時候,這你知道的,可我得告訴你,又到了該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應著他的呼叫,是一陣炒豆般的強烈槍聲……
森日中隊長帶領他的衝鋒隊躍出谷地,貓著腰邊射擊邊穿越谷地與山丘間的開闊地帶。這是一個死亡地帶,然而卻並未遭到抗日隊伍的抗擊,似乎抗日戰士突然從陣地上消失。森日有些意外,腳步下意識地一停,突然迎面飛來一顆槍彈射中他的胸膛。森日倒下的瞬間一排手榴彈落在衝鋒隊中間,爆炸開來,衝鋒隊頓時死傷過半,搶佔計劃告吹。剩下的日軍趕緊拖起同伴的屍體縮回谷地里。
蘇原在身後揀到一支槍,是一個被打死的偽軍丟棄的,那偽軍很年輕,仰面躺在地上,他的頭部被擊中,血染紅了他那張娃娃臉。蘇原只看了一眼便趕緊將槍撿到手。他這是頭一次觸摸槍支,間一個感覺是槍的分量很重。
這是一個醞釀陰謀的時刻。
「小老弟,臨秋末晚了還撈家什幹啥呢?」上歲數偽軍說。
天已完全黑下來,西天最後一抹晚霞早褪盡顏色,鉛色的天幕不時被戰火耀亮。夜風已起,從山口向谷地刮來,陰森森的。
「留幾個衛生兵,其餘的一塊走。」北野說。
蘇原仍然不吭聲。
北野竟然沒有忘記蘇原,他找人尋到他,將他叫到跟前。暮色中,蘇原眼裡的北野像一隻蒼老的狼。
「要是能活著出去,我非和你好好棄一局不可,死了,咱們就在陰間里從從容容地奔,爭個高低輸贏……」事到這般天地,北野竟還想來點小幽默。
第二天天亮,抗日隊伍打掃戰場。漸升的太陽驅散了瀰漫于谷地上空的霧氣,顯現出這塊彈丸之地經歷過戰事之後的悲涼。屍陳遍野,草木焦枯,幾叢燒著的灌木還在冒著余煙,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怪異味兒。
為儘早實施突圍,北野重新部署了據守谷地的兵力,並變換戰術。他命令森日中隊長帶領一支衝鋒隊搶佔谷地北面的山匠。這座山丘只有一百多米高,樹木茂盛,這將給攻擊帶來便利。如果能搶佔成功,陷入谷地的日軍便可以此為依託向北突圍出去。
他回到那個上歲數偽軍的身旁重新卧下,觀察那偽軍怎樣射擊。看了一會兒覺得很簡單,他沒想到可以將人致於死地的可怕事情做起來竟如此簡單。
「山本部隊的……八木隊長?」蘇原似不放心,又問。
雙方的對射沒有一刻間歇,煙塵從谷地緩緩向四外瀰漫過去。當煙塵淹沒了抗日隊伍的陣地時,抗日隊伍便開始又一輪衝鋒。匍匐于谷地邊沿的日、偽軍只能朝煙塵里盲目射擊,直到抗日戰士衝到離谷地不遠顯露出身影來,日、偽軍的射擊才恢復了殺傷力。戰鬥就變得異常激烈,攻與守都同樣殊死不怠。只是愈接近谷地,地面愈平坦,抗日隊伍暴露得愈嚴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高昂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