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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子淼消失,她的世界瀕臨坍塌,而我卻悄悄離開了,因為我清楚,有個人比我更適合照顧她。
——裟欏雙樹
孽龍並非妖孽,系出東海龍族,更是龍王嫡孫,大名敖熾。東海龍族,身份高貴,不輸神佛,本為降妖除魔護衛天下而生。當初,只怪敖熾任性貪玩,在一片湖泊中興風作浪,以致水淹城池,死傷無數,子淼出手降伏,重傷與他,而小樹妖與這孽龍的相識,便是始於這一場黑白敵對,水火之勢。
樹妖裟欏,註定是一個一生與故事相伴的女子。

染塵

不停

那一天,敖熾消失了。
柔軟一次,妥協一次,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一次,就那麼難?
我得承認,時間與閱歷讓曾經的小樹妖長大了,但有一些東西,她始終不曾改變。
上千年的相依為命,定要到分開之後,才得到驗證。
客人同意換別的酒,以他講出這故事為條件。
客人定睛一看,飄浮在眼前的字是——
三個酒壺上,各刻有兩字——
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誠的焦慮與惶惑。
那片她走過的樹林,頃刻從青翠欲滴,變得枯黃敗落,她的心,也是同樣境地。
客人想要這三瓶,他說,非賣品,為一友而釀,只等她歸來取之。
他的酒櫃里,最高的那一層擺著三個碧璽鑲翠玲瓏壺,每隻酒壺,都有一片雕成樹葉形狀的精緻蓋子,當光線穿過半透明的瓶身時,裡頭的液體似在迴轉九九藏書流動,靜謐之下,美輪美奐。
這個「她」,是一段怎樣的故事呢?
浮生。
這是一杯叫做浮生的茶,味道非常苦,但苦過之後,是深長的甘甜,不嘗苦,何有甘?人生本就是甘苦與共的一段旅程。
我悄悄替她釀了第一壺酒,並管這壺酒叫「染塵」。
千年時光,他們都在不知不覺中學著成長,雖然這個過程,並不輕鬆。
那一天,我與她站在浮瓏山巔,我必須告訴她實話,眼前這場雨,是子淼的真元。大旱已解,他卻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不過一場偶遇,一絲惻隱,子淼改變了一隻樹妖的命運。可是,誰又知曉,在那個月色盈盈的夏夜,被改變的,豈止是樹妖的命運。
我釀這一瓶酒時,正是浮瓏山最好的時節。這座世上最高的山,處處靈氣四溢,連一塊石頭,一條山溪,樹草花鳥,都有與眾不同的盎然生機。但,最大的奇迹,還是山頂那棵樹。
在子淼跌出她的世界時,陪在她身邊的,一直是那條霸氣無比卻口硬心軟的孽龍。
神仙犯錯,犯人遭殃。
敖熾失蹤后的二十年間,裟欏終日東奔西走,在世界各地不停穿梭,似乎永遠都停不下腳步。問她是不是在尋找敖熾的下落,她永遠都否認。
若不是敖熾時時陪在身邊,強迫她按時回到真身之中,世上也不會再有裟欏這隻樹妖。
當他決定以全部真元化為甘霖滋潤人間時,他來找我,將一個人的安危與未來託付於我。他說,裟欏,那個愛恨喜怒都在臉九_九_藏_書上的小丫頭,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親人。
我最喜歡逗那初涉人世的小樹妖,看她拙手笨腳,卻又滿心歡喜地為子淼跑前跑后。從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我輕易看出,小樹妖眼裡,子淼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直到,她知道自己的摸樣,是他照著他心目中最愛的那個女子而賜給她時,她愣住,沉默,繼而爆發。
能讓他費如此心思,為之專釀美酒的人,讓客人既羡慕,又好奇。
她自然而然地堅信著,對方在她心中的位置,與她在對方心中的位置是完全相同的。
謹以此文,獻給所有在人生旅途上跋涉的人們。
當她看到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容貌的女子,依偎在子淼懷中的情景,她連呼吸都無力完成。與子淼的最後一次相見,結束在他淡淡的嘆息,與她絕望離開的腳步中。
一年前,她去了一座小城市。
裟欏這名字,是子淼取的,這水一般溫和慧黠的男子,賜她人形,將她從自寸步難移的樹身中解脫,教她各樣法術,教她世間道理,教她懂得萬物有靈,生命無價。為免再有人類誤會,他施法隱去了她的樹身,亦為她種下一株名曰「無色」的花,一年一開,花期一日,提醒她,每到花開之時,需回到真身之中十二個時辰,方可保持人形,平安世世。
子淼,身為水神,掌司天下之水,唯獨她的淚水,是他永不能掌控的例外。
相似的人,最容易相斥,卻也最易相溶。所謂冤家,當屬敖熾與裟欏。
誰也不知道原九*九*藏*書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裟欏對我說,他愛死多遠死多遠。
這個愛好始於無數個千年之前。
今天,又有討酒的人慕名而來。
她認定那是一種屈辱,她以為朝夕相處的日子,是他跟她之間最真誠的快樂,原來,卻只是一個連臉孔都不屬於自己的替身。
可是,千年過去,裟欏還是裟欏,敖熾還是敖熾,兩個人還是針鋒相對。
這棵樹,曾是浮瓏山頂最引人注目的風景,樹榦修長,枝繁葉茂,滿目的碧綠剔透,到了夜間,還有五色光華自樹身中層疊而出,風動枝搖,曼妙無雙。無數凡人將這棵與眾不同的樹認定為「神」,執拗地相信它可以實現他們的願望,賜予無上的幸福,他們不顧一切,在絕壁上攀爬,只為將手中的錦線掛到「神樹」之上,哪怕以失足墜崖為代價,也要以這種方式乞求「神」的庇佑。
子淼對她,如上仙之於妖怪,男人之於女子,無微不至。
我知道,「親人」這個詞,于樹妖來講,不啻一把插|進心窩的利刃。
他們兩個,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應該在一起,以戀人的身份。
但,沒有一杯酒的味道是相同的。
不過是與凡間女子的一場愛戀,天界諸神卻以人間大旱三年為「禮物」相贈。受害的是無辜人類,懲戒的卻是水神子淼。
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淚的摸樣。
「是啊,發生在那家店裡的故事可能更奇怪。我說過,她一輩子都是個與故事脫不了關係的女子。而這一次,還有更多有故事的傢伙們,加入了她https://read•99csw•com的故事里,包括我。呵呵。」他笑著抬起頭,望著那三壺酒,又道,「這三壺酒,是同一個系列下的產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氣中寫下兩個光華瀲灧的字,說:「這個系列就叫……」
他最擅長釀酒。
「這可能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他靠在酒櫃前笑著對客人講,那一頭湖藍色的頭髮,在光線的搖曳下格外動人。

荊途

他狡黠地笑道:「因為樹妖在那座城市的某條小巷裡,開了一家賣甜品的小店,店名就叫『不停』。」
「好怪的名字呀!」
然而,我隱隱有一些不安。
負傷的敖熾,從子淼眼前抓走裟欏,將她關在與外界隔斷的無望海中,終日以各種惡毒言行打擊這個不肯低頭於他,甚至還打了他一耳光的小女子。而她,依然堅持以自己的方式回敬他的「惡毒」,毫不讓步。
樹妖裟欏,從一棵毫無自由、孤立山巔的樹,被子淼一手拉入活色生香的塵世,以一個真正的女子的形態與心靈。
太多人以求得他一杯瓊漿為莫大幸事,緩緩咽,細細品,芳香馥郁,流暢肺腑,整個世界的美妙都融在裡頭。
一為「染塵」,二為「荊途」,三為「不停」。
這是他們的名字。他微笑著講。
說到這裏,他沒有再繼續講完,而是對翹首以待的客人道:「其實,第三壺酒還沒有釀製完畢。它需要比前兩壺多得多的時間去完成。」
誰也沒有想到,連它自己都以為永不會更改的生命軌跡,會在那個清朗的夏夜,被一個人導入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https://read•99csw•com
可,樹不是神,它只是一隻無法自由活動的樹妖,它孤獨,也寂寞,寂寞到搜集人類的崇拜為「填充」自己的食糧,哪怕山腳下的白骨越積越多,它也不願放棄自欺也欺人的生活。
子淼,天界上仙,四方水神,掌司天下江河湖海,用他指間那一滴晶瑩的水珠,切斷了樹妖任性妄為、孤獨重複的過去。至此之後,浮瓏山上少了一棵「神樹」,多了一個名為裟欏的小丫頭,以是女之名,跟隨他左右,山中修習,時光靜好。
「那你為什麼叫它『不停』?」客人不解。
無望海中的這段時光,是命運賜予的又一個轉折。
他說,他的酒沒有雷同,因為喝酒的人總是不一樣的。
子淼乃我摯友,在他領著小樹妖于浮瓏山中修行的日子里,我常去找他下棋,順便討來一些稀少珍貴的水源以做釀酒之用,有一位身為水神的摯友,便有這樣的好處。
子淼一直是她認定的所有。他對她那麼好。
她與子淼相處三十多年,換來無數年的長痛不息,是敖熾的不離不棄,將她漸漸帶出了那段一改入土的悲傷回憶。
等待她學習的東西太多,包括塵世之中,輾轉不去的愛恨喜惡,情愫萬千。
一個傲氣天成,以強勢命令他人為習慣,一個內里執拗,不為任何壓迫低頭,多年來,我看過他們之間太多次的爭吵與戰爭。我也看到敖熾一遍又一遍教她各種法術,一邊罵她笨罵她煩人,一邊想盡辦法讓她開心。
當我得知敖熾失蹤的消息時,正在釀第二壺酒,除了「荊途」,我不願給它起別的名字。
這隻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