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調勻了呼吸，關上房門，走到病房裡，望著天花板上那一團說不出形狀，黑泥樣的混沌異物，說：「我考慮了很長時間，還是決定耍個小花招，引你出來見個面。我知道你一直監視著唐小花，只在她對人『撒謊』的時候才肯現身。」

讖花？！

「會回去的。」男人紅著眼睛，在妻子額上吻了吻，「我跟兒子一直等著你呢。」

「不到一周。」她低聲說。

擺在柜子上的飯盒裡，一半是米飯，另一半是廉價的炒青菜。

讖花，讖花，一語成讖。反之，反之，花滅人生。

「可是……」

「醫生剛剛跟我說的。你不知道我聽了有多高興！」男人言之鑿鑿。

「不是不是。」唐小花走到他們面前，看了他妻子一眼，說，「你太太不會有事的。」

「小透……我想……」唐小花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

說罷，我縱身一躍，右手往那團黑泥里一拽，只聽一聲悶哼，一個乾瘦的男人被我從裡頭生生拽了出來，摜在地上，不過，這可不九-九-藏-書是個真正的人類，他的腰部以下，是節肢類昆蟲的模樣，看起來十分之醜陋。

別的話我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唯有「讖花」兩字，像塊烙鐵一樣，烙進我心裏最深的地方，嗞嗞作響。

我搖頭，又一個說謊話的。剛才我分明聽到醫生面無表情地對他說，他的妻子頂多還有一個月的生命。

「嗯？」男人一愣。

「真可憐呀……」我搖頭。

「真的么？」女人看定丈夫的臉。

一句話而已，女人開始低聲啜泣。

那個穿著樸素的男人，抱著年幼的兒子坐在病床前，緊握著躺在床上的妻子的手。這個年輕女人浮腫的面容上，有太多的虛弱以及牽挂。

趁我失神的剎那，腳下沒了力氣，蟲男就地一滾，迅速縮成了一個黑團，朝天花板上一彈，迅即隱沒其中，逃得無影無蹤。

摘下她的眼鏡，露出美麗的雙眼，她土氣的短髮在我眼中幻覺般變長，那一身校服也像蠟一般融化，下面，露出一片晚霞般燦爛九九藏書的紅紗。

「去啊。」我朝那可憐的一家三口努努嘴。

見我冷冷不說話，蟲男更慌了神，一口氣說道：「小的不知道這朵讖花已經被您預訂了，小的花了好大力氣才找到她。太多人想要讖花花瓣做咒了，可惜讖花存世太少，成人形的更少。這這……小的財迷心竅，本以為這次能大賺一筆，卻不知道冒犯了白狐殿下，小的再不敢了，您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唐小花迫不及待地跑進了病房。

「英雄饒命啊！」蟲男抬起頭，雙手作投降狀，「小的也只是受人之託，從這丫頭身上取點東西，討口飯吃而已！」

短時間凝固小範圍空間，我可以辦到。雖然這種法術會耗去我不少力氣，但這是必須的。

「噓！」男人輕輕捂住妻子的嘴，溫柔地說，「剛剛醫生跟我談過話，你現在只是初期，只要積極配合治療，治愈的幾率很大。我很有信心。你也要有！」

論法術，這種低級別的小妖，遠不是我的對手，但論傳說九*九*藏*書見聞的豐富，我遠不及這些匿藏於人間各個角落，終日到處攀爬打聽消息，並且常給別人充當線民換取報酬的蟲妖。

門口，捏著一包感冒藥的唐小花，愣愣地看著那對夫妻，下意識地想上前，卻又望了我一眼，沒邁步。

剛剛在門診那邊，唐小花弄丟了自己的錢包，被這個男人拾到，追上來還給了她。

唐小花下文尚未來得及出口，病房裡的所有人只覺有一陣颶風刮過，身體跟意識頓時被風中暗藏的力量急凍住，眼睛，耳朵，所有感官功能瞬間喪失——整個病房裡的一切，全部被凝固住。唐小花保持著伸手張嘴的笨模樣，蠟像一樣杵在病床邊。

還有一周就是愚人節了，春季是一個易感冒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唐小花總是醫院的常客。

「小透……」唐小花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我的允許是真的。

我心下一動，冷哼一聲，亮出了我毛茸茸的尾巴：「看來你還不太笨。你明知這丫頭早被我圈定了，你還敢來分一杯羹？九_九_藏_書」

「知恩圖報么？」我反問一句，笑笑，「去吧。」

我一腳踩在蟲男的背上，冷冷道，「我不管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妖怪，對我的人使壞心眼，就休怪我不客氣！」

「取點東西？」我腳下的力道又重了幾成，幾乎斷了那蟲男的腰，「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沒有跟進去，沉默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病房內的每個角度，就在唐小花對女人開口說話的剎那，我看向病房天花板上的雙眼，微微一眯。

「我說她會沒事。」唐小花說罷，朝他妻子的額頭伸出了右手，觸摸著那片冰冷的皮膚，她微笑著對這女人說，「我告訴你哦，你的生命還有……」

「呀，英雄，這這這真是個誤會啊！」蟲男一看見我雪白的尾巴，頓時嚇得結巴起來，別人可能不知道，但它們這些以出賣情報為生的蟲妖們可是相當清楚，白狐歷來是狐族裡的貴族，靈力法術都要高人一籌，若惹惱了我，它被就地分屍的幾率相當高。

我無暇去顧及那個小妖，緩步九九藏書走到唐小花身邊，用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鄭重與仔細，凝視著她的臉孔……

你不是不祥之物！誰若傷你，我便要他十倍奉還！

蟲男轉著微凸的眼珠，小心翼翼地問：「您跟這丫頭是什麼關係？莫非您也是為了拿到那個東西？」

「那個女人，還剩多少電量？」我雙手抱臂，若無其事地問。

幽幽遠遠的聲音，如夢中囈語般，突然湧現于腦際。每個字，都像生出了稜角，鋒利地刺進了我的心臟，留下難耐的刺痛。

混亂，無與倫比的混亂在腦中交織碰撞，時隱時現的囈語，凌散飄蕩的片段，頃刻間淹沒了歷來理智又聰明的我……

男人驚訝地看著不期而至的她：「小姑娘，是不是錢包里少了東西？」

如果這女人的生命電量能延長得多一些，這一家三口的生活該會很幸福。

「媽媽……回家家……」年幼的孩子憋著嘴，去拽母親的手。

挨了針，拿了葯，路痴的唐小花下樓時轉錯了彎，鬼使神差走到了二樓的住院區，並在這對夫妻的病房前，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