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碸叔，你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鍾小魁不滿地哼了一聲，口裡念念有詞，手指一動，竟將阿生心口上的符紙給召了回來，扔在一旁，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反正我是不會再動手了，有本事你自己抓他走。」

「別說了……」顧七七輕輕遮住了他的嘴，「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有存在下去的理由，作為一個不會傷害別人，甚至可以幫助別人，一個與惡魔，與毀滅不相干的普通人，存在下去。你是Live，不是Evil，我知道。」

須臾間，無數碧綠如翡翠的光束從地底冒出，呈圓環狀將顧七七與阿生所在的位置圈在其中，強烈的光華刺得所有人幾乎都睜不開眼睛。

赤碸臉色一變，不信邪地往前走，轉眼便被一張無形的電網似的玩意兒給彈了回來，狼狽地摔在地上。之後，任他使出怎樣的招數，就是無法突破這無形的阻擋。

「你……」顧七七垂下頭，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赤碸叔叔……」鍾小魁蹭到他跟墨嵩身邊，「算了吧……我們就當沒見過他們好不好？那塊石頭不是戴著墨鏡么，他不會那麼容易傷人……」

當我站在迎月山的山巔時，那輪暗黃色的月亮像個破洗臉盆似地掛在天邊，四周的樹林里，暗涌著瘴氣般的霧。阿透那隻狐狸果然還沒有完全恢復元氣，這迎月山還是沒有神清氣爽起來。

顧無名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懶懶醒來，他本能地一扯那鎖鏈，卻只聽到一聲嘩啦啦的空響——鎖鏈的另一端，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顧七七的影子。

「從你第一次出現案子我面前時，我便知道你不是人類，而是一隻骨妖。」他對著她笑，「其實，這副特製的墨鏡會擋住我的視線，當初你的猜測沒有錯，我差不多就是個瞎子。但我能從氣味辨別出妖怪的種類，甚至能聞出你們穿著什麼衣裳，從你們的read.99csw.com言談間，我在腦中想想你們的模樣。我還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做家事什麼的，這樣已經很好。如果我以前懂得用這種方式與這個世界相處，就不會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了。」

「你知道他要把你交給科研組做實驗，你知道他想利用你賺取名利，你還要成全他？」顧七七的聲調瞬間拔高。

「你……我……」赤碸的臉，幾乎要與他的頭髮一樣紅了。

在離我不太遠的樹林邊緣，斷了一隻手掌的顧七七扶著面容蒼白，虛弱無力的阿生，一張黑底紅字，在月色下發出火焰般光彩的符紙，端端貼在阿生的心口上，像長在他身上般牢固。二人靠坐在一棵老樹下，警惕地望著面前所有人。

阿生釋然一笑，出其不意地將她推開，說：「快走吧。謝謝你。你還欠我一個願望。我現在就要你跟你哥哥走！」

「對啊。」他強撐著壞笑，「一隻白森森的，沒皮沒肉的，難看的骷髏姑娘。」他頓了頓，「但我喜歡跟你說話，既然你那麼介意被我看穿真實容貌，我索性裝作不知道吧。這樣，你留在我身邊的時間也許會長一點。呵呵。」

「好啦，冥王那裡我會交代的。這次並非你們失職。」我拍了拍赤碸跟墨嵩的肩膀，打了個呵欠，打算離開。

「鍾小魁，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赤碸的臉就是一座縮水的南極冰山，怒道，「這樣一隻魔物，誰能保證將來他不會再要人性命？你身為鍾家後裔，除魔辟邪，護衛人界乃是家訓！你……」說話間，地下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響動，片刻，那冬瓜般圓胖的地游白老頭，從地底鑽了出來，一邊吐著口中的土，一邊揮舞著手裡的一個捲軸。

「瘋了，這丫頭一定是瘋了！」顧無名將鎖鏈一扔，也像是瘋了般從窗口跳了出去。

「裟欏姑姑！！」鍾小魁從赤碸旁邊躥出九九藏書來，哭喪個臉躥到我身邊，看到救星般抓住我，連聲到，「你怎麼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不想殺人呢，真不想！那個傢伙，看起來怎麼都不像個壞人。」

「喂……你不會是……」顧無名大概從我的沉默里看出了一些不妙的苗頭，忙抓住我說，「你可是答應了我的呀！你……」

這時，我突然想，以鍾馗那老鬼嫉惡如仇的直性子，若這塊亡靈石真是十惡不赦，他大可以用他那把斬妖除魔無往不利的鍾馗劍讓這石頭灰飛煙滅，何必只是毀去他的肉身，將他困在冥界？！

他揚起嘴角：「我需要一個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哪怕是被利用。」他拍了拍顧七七冰涼的臉頰，「我希望自己是live，而不是evil，這念頭是有點傻，但我的確這麼希望過。只不過，我還是失敗了，那三個流氓，是我殺的，這個罪名我應當承擔。行了，你快跟你哥哥走吧。」

「不走！只要我還在，誰都不能帶走你！」顧七七執拗地抱緊他，「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真正身份，還願意與我做朋友的人。」

「別吵！」我示意這小子不許再說話，「姑姑我知道怎麼做。」

「你！」赤碸被這小子氣綠了臉。

赤碸拿下擋在眼前的手，怒斥我：「你幹了什麼好事？」我拍拍手，笑盈盈地說：「當年我初得人形之時，曾用我一根頭髮一口真氣，保住一片湖泊堤岸穩固，百年不澇。我的頭髮與真氣，是世上最堅固的封印，當年我道行尚淺時，便可穩固一片湖泊，如今我千年修為，給這迎月山下個封印，阻止不該進入的人進入，小菜一碟。赤碸，墨嵩，從此刻起，你們冥界之人，已不可再踏入迎月山一步。連你們的王都不可以。」

龍捲風般的氣流里，這些光華不斷擴散，轉眼包圍了整座迎月山，伴隨一陣巨大的轟鳴聲，所有的光束又在一個瞬間消https://read.99csw.com失不見，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待眾人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山腳。顧七七與阿生的身影已然不見。

這鎖鏈是用妖精界最堅固的鐵岩製成，沒有他的鑰匙，無人能開。顧七七當然也不可以。他猛地跳起來，跑到窗口這邊一看，空空的鎖鏈旁，有一隻斷開的手掌，那雪白的骨頭，被陽光照得通透乾淨。

「跟你哥哥走吧……你陪我到這裏，已經夠了。」那頭，阿生翕動著蒼白的嘴唇，對一直緊緊護著他的顧七七說，鍾小魁那張專門對付妖魔的鎮邪符雖不至於立刻要他的命，但會慢慢潰散他的元氣，痛苦不堪。

顧七七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單單賣金魚了。

白老頭噗通一聲跪下，磕頭：「聽說閻君奉冥王之命來緝拿阿生，我們懇請二位看在阿生雖是亡靈石，但已是為善不為惡的情面上，放他一條生路！」

「樹妖，這件事是冥界的家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赤碸冷睨著我，又瞟了一眼我身邊的骷髏顧無名，「還有你，馬上帶你妹妹離開，剛才她用妖力策動詭霧擾亂我們追蹤方向的事，我們不與她計較。但若你們一再耽擱我們正事，別怪我們不客氣！」

「我不會走的。」顧七七堅決地對阿生說，旋即她跪在地上，對顧無名喊道，「哥哥，我們的賭局，你輸了。阿生他知道我的模樣，依然與我做朋友。你要遵守諾言，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

「笨蛋，他們做的沒有錯。」阿生拉下她揮舞的拳頭，「當初，的確有不少人因我那一眼，變成了試圖。我的存在，一直被定義為惡魔與毀滅。鍾馗那個老東西用他的劍指著我的頭，問我為什麼要害那麼多人性命，我說，我只是想看看他們而已，看他們的臉，他們的表情，人類的一切，是我在希臘那塊荒無人煙的岩壁上看不到的，那麼有趣。我喜歡那個在村九-九-藏-書子里最高的草垛上歌唱的姑娘，我情不自禁地采來鮮花給她，卻忘記了，我不能看她，我不能對這世界隨心所欲，哪怕只是看自己喜歡的人一眼……」

「兩位閻君且慢動手，老朽今天是代表忘川市以及周邊百里內所有妖怪來替阿生求情的，你看，這是我們所有妖怪的簽名，我們都是阿生的顧客。他雖然是被稱為惡魔的亡靈石，可在我們與他相識的日子里，他乾的每一件事，都是被我們感激萬年的大好事呢！」白老頭幾乎是滾到了赤碸面前，把手裡的捲軸打開，上頭密密麻麻全是妖怪們奇形怪狀的簽名，「他賣給我們的金魚，不是普通的魚，是他自冥河中帶來的幽夢魚，將這些魚兒放在枕邊，入睡的我們便可以看見那些永不能再見的親朋，那夢境如此逼真，一條魚兒，便是一個夢境，我白老頭與妻子死別多年，託了阿生的福，才可以在夢境中再續緣分。你們可知道，對我而言，那不是夢境，是我白老頭遺落多年的幸福。」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一具沒有血肉的骷髏？」顧七七心下一驚。

「剛剛離開冥界變為人類時，我很虛弱，是他在山中發現了我，帶我回家，照顧我。也發現了我身上的異常。他不是個壞人，只是有太多東西想要，卻又得不到。」他垂下腦袋，長長嘆了口氣，「其實，我打算成全他的。」

「樹妖大人，這是王的命令，我們必須將亡靈石帶回冥界，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墨嵩比赤碸懂禮貌些，朝我微微鞠了一躬，「如您所說，亡靈石一旦踏入人界，就會變為真正的血肉之軀，除了鬼王鍾馗的後裔可以殺死亡靈石的肉身，將之打回原形帶回冥界，任何人都無法傷及他的性命。為了人界安危，將亡靈石封印回冥河，是身為鬼王的鍾小魁的責任。希望大人你不要阻撓。否則，王那裡，你也不好交代。」

眼前這塊林九_九_藏_書間空地上，原本蔥蘢青翠的野花野草，被璀璨得東倒西歪，有些地方乾脆變成了禿子的腦袋，灰黑的泥土從地下翻起，慘不忍睹。

「傻丫頭，你……」顧無名急得直跳腳，不顧一切朝顧七七跑去。到這個時候，我想，這筆賬我差不多已經算清楚了。我悄悄從頭上拔下一根頭髮，放在掌心，朝裡頭吹了口氣，低呵了聲：「去！」

「你連我是骨妖都知道……那……那肖教授他……」顧七七想起了與他朝夕相處的肖教授，那個最終選擇出賣他的道貌岸然的男人。

「呵呵，我在冥河的時候，比較無聊，沒事就跟河裡的魚玩玩，知道了幽夢魚的飼養方法，所以……」

「你不是惡魔，不該被這樣對待！」顧七七用少有的憤怒對在場的每一個人吼，「你們不公平！」

「你看這……」墨嵩走到赤碸身邊，語氣似乎有所鬆動。

「不可以！亡靈石必須被封印回冥界，這是王的命令！」赤碸斷然道，「你身為十殿閻君，腦子也不清楚了么？！」

「行了，別白費力氣了。只要我活著，這結界就無法被突破。」我幸災樂禍地朝他擠眉弄眼。

其實，墨嵩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阿生畢竟是用眼睛就能殺人的「危險品」，我對他，也沒有太多了解，加上我跟顧無名本來也沒有什麼交情，難道我真有必要為了他妹妹，為了阿生，跟那個彪悍的冥王唱對台戲？我好歹是個生意人，有些賬還是要算算的吧？！

「喲，這次這事鬧得挺大呀，冥界的十殿閻君居然出動了兩個呢！」我呵呵一笑，嘖嘖道，「不過，殺人也要有個理由吧？雖然它是亡靈石，但你我都知道，從它離開冥界的那一刻起，它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類呢。不管他的來歷是什麼，只要他現在是一個人，你們就不可以隨便決定他的生死。還有，鍾小魁現在還是未成年人，你們好的不教，教他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