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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暮聲 第一節

第十章 暮聲

第一節

她講得那麼自然,像轉述一則天氣預報。
我甚至根本沒有開口詢問警車與夫婦的事,她已然笑盈盈地替我倒好了一杯果汁,娓娓而道:「聽說最近發生了幾起失蹤案,**已來過好幾次了。」
這樣一個女子,微笑中又有些淡漠地坐在面前,很難不吸引你。
我看著警車從暮聲大門口開走,還看到一對滿面愁容的中年夫婦,互相攙扶著從店門裡走出來,其間,妻子分明還不死心於某事,要在返回店裡,卻被丈夫拖住,最後悲悲戚戚地上了車,絕塵而去。
我端著那杯橘黃色的橙汁,像紅酒一般輕輕搖晃,沒打算喝,只覺得顏色好看,就像這家小店的裝潢一樣,濃厚而均一的顏色,墨綠調為主,好看也典雅,但終究透著一股子沉實的執拗,連同店裡的陳設,桌椅櫃燈,都圓是圓,方是方,沒有任何新奇混淆的形狀,若沒有那些鋪在桌上的流蘇桌布稍作點綴,稍露靈動,這間小店,不可能擁有任何吸引小孩子的魅力。
在這打不一樣嗎?
我們繼續閑聊,她說她初來乍到read.99csw.com,也曾路過我的不停,還去買過甜品。還聽說不停有一位漂亮的老闆娘,可惜她去的時候我不在,只有一個竹竿樣的瘦子和一個圓球般的胖子在店裡忙碌,兩個人搶著要給她打包甜品,瘦子還涎著臉管她要電話。
「是對女客戶熱情吧。」她掩口而笑,嫵媚嬌俏,「不過你的甜品味道真好。所以我才動了也開一間甜品店的心思。雖然還有好多甜品我不會做,但我的棉花糖看來也很受孩子們歡迎呢。」
被這樣一個對手搶了生意,怎麼也講不過去的。
「他們為什麼不說,藩王分明是在為皇帝戍邊守地,分憂解難,若昏君當道,藩王取而代之有有何不可?」暮的語氣明顯急促了幾分,像在與人爭論。
暮是個聰明的女人,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變告訴了我這個事實。
兩軍對壘,來日方長。
「換作別人,面對那些**,多少都會慌了手腳。」我放下橙汁。讚許地看她,「你很鎮定。」
我的視線落回自己腕上的那塊https://read.99csw.com千足金打造的小玩意兒,故意將它搖出叮叮噹噹的動靜:「現金我也喜歡的。」
「可那還是不可,那都是過去千年的事兒了。」我沒打算與她討論這段已經落滿黃土的舊聞。
在我與她繼續閑聊的間隙,我並沒有從這間店裡發現任何異常的東西,只有放在鄰桌上的一本《論藩鎮割據之害》,引起了我的興趣。
對視下,我的目光越過她美麗絕倫的眸子,她的目光從我的臉落到我的手腕。良久,她冷冷淡淡地笑,說:「赤金龍紋平安扣……聽說不停的老闆娘視金如命,果不虛傳。」
這個女子,可是來搶我生意的對手呢,我卻沒有打算與她針鋒相對。
不難看出,初次會面,她在試探,我也在試探。
最關鍵的是,本該作為主打的甜品柜子,只佔據了店堂里不起眼地一角,幾支紅黃藍綠的棉花糖,有些寂寞地在偶爾漏進來的風裡顫動,比起我的不停,這裏委實太蕭索了些。
這真是個太奇怪的女人,須臾間便將閑話家常的輕鬆拖進了史實論斷九_九_藏_書的沉重。
「你長得真好看。」在我正要起身離開時,暮突然說,眼睛認真地望著我的臉。
對,果汁的顏色很好看,但這裏的一切都不如眼前的暮好看。我很少從心裏去嘆服一位同性的美貌,除了當年的雪裳女仙,暮是第二個。我欣賞那些用最簡單的佩飾與最隨意的,生出最動心的魅力與風情的女子,者會比精雕細琢所出的刻意之美高明許多,也更容易讓你牢牢記在心裏。
莫非這又是一個讀過太多書,生生將自己讀成了一個超出正常思維範疇的女文青兼女藝青兼女憤青?
「那些失蹤的孩子,在他們失蹤前的確來光顧過我的小店。可他們買了東西之後便離開了。再來多少**,我都是同樣的回答。」暮淡淡地說,又看看我點滴未動的果汁,「怎麼,果汁不合裟欏小姐的口味?」
雖然我是個活了許多許多年的妖怪,安史之亂后湧現的藩鎮割據之實,我也親有耳聞,可那時的我並沒有關注這些國家大事的意識,暮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啊……我那兩個幫工對客戶總是很九*九*藏*書熱情。」我笑著說,心裏卻惡狠狠地盤算著怎麼扣胖子瘦子的工錢,以敗壞本店形象為由。
她居然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
「所謂藩王,不過亂臣,當除之而絕後患你覺得,真是這樣嗎?」
「呵呵,慢走哦。」暮朝我擺擺手。
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一家普通的甜品店,更加知道,眼前這個叫暮的美麗女人,也不可能是個普通的女人,雖然她努力將自己扮演得很普通。
「呵呵,可不是嘛。我的客人都被你的棉花糖粘走了。」我故意玩笑般道,看似隨意的目光在她的店裡四處游移。
如果我是個男人,也許在第一眼就會愛上她。
從沒有誰的眸子,能碧綠得那般好看,在長密睫毛下流轉不止的,不光是一個屬於活人的眼眸,而是一抹天與地才能孕育出的有生命的綠色,注視得久了,它彷彿可以沒有障礙地溶化進你的身體和意識。
她笑笑,笑容的溫度極低:「未必都過去了。」
我想我該告辭了。
「你喜歡這種沒有多少趣味的史學研究書籍?」我指著那本明顯已被翻舊了的平裝書,「九*九*藏*書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張愛玲或者張小嫻之類。」
睿智是不能裝的,暮的眼睛將睿智這種玩意有形化了。
「我喜歡茶。」我笑答,放下杯子,「但你的果汁顏色很好看。」
我看不透暮,她應該不是妖怪,資歷再老的妖怪,以我的修為,都可以第一時間分辨出它們身上獨特的味道。所謂妖氣,是妖怪們終其一生都不能擺脫的印記。但,我沒有從暮身上發現類似的可疑氣味。可是,直覺上,她有不太可能是普通人類。
我對她,有一種難以言表的熟悉,以及願意與她親近的意願。這對於總是習慣對初次相見的人冷冷淡淡的我而言,是一個奇怪的改變。
暮的衣裳,只是簡單的針織淡綠色長裙,系著細細的腰帶,白色的平底鞋上略略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上頭系著一條紅色的細繩,繩端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碧綠墜子,把她完美的肌膚襯得精緻可愛。暮的一頭長發,被她隨意地束在腦後,說不出什麼形狀,像一隻半開的玫瑰,發間用一支別有韻味地乾花髮髻別住,舉手投足間帶出的是山林里流動的清靈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