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一章 敖熾 第五節

第十一章 敖熾

第五節

真該死的凡人軀體,該死的感冒,該死的體力消耗,總之是,我很該死地暈了過去。直接栽出鐘樓,就像沒有生命的枯葉一樣往地上落,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與靈魂都沒有了重量,隨便一陣小風都能將我颳得四分五裂。
骷髏鳥爭先恐後地朝我們撲來,我甚至嗅到了它們骯髒的嘴裏發出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腥臭味。
「搞定的可能性有幾成?」我的目光從鐘樓的縫隙看出去。
敖熾……我喃喃喊著這個名字。
實話是,我真想撲上去抱住滄瞳凱狠狠親一口,這種他鄉遇故,久別見親人的強烈感覺,讓我想大哭一場。
在他從我手中滑落出去,被徹底扯出大門前,我清楚看到,這個當了我快一個月幫工的,老實敦厚的男人,化成了一個深褐色的木偶,只是臉上那雙眼睛依然會轉動,那張嘴依然口吃地大喊救命。
我這才看清楚,這下怪鳥的臉,分明就是一張包裹在黑白羽毛下的骷髏。
我們還來不及互相盤問與解釋,遠處的天空已黑壓壓地逼來一群敵人。那是一片比任何夜色都要漆黑的顏色,如果現在是白天,只怕陽光都無法穿透這些骷髏鳥密集的身體。藍霧重新濃厚起來,混雜著滾滾雲層,洶湧向前,托著它們,依遮天蔽日之勢,朝鐘樓這邊圍來。
有人攬住了我的腰,也許只是我的幻覺,可我又嗅到了那麼熟悉的味道,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當我面臨我生命第一次崩潰時,有個傢伙,也曾如此溫柔地抱住了不斷下沉的我。
手中的平安扣散發著體溫般的熱度,不是我的,是它自己的。
張大蝦已經被叼著飛了很遠。我下意識去追,但很快發現,自己跑不動了。一股麻痹感從腳趾開始擴散。那些在四周漂浮的藍霧浮出幽幽的香味,綿延不斷地湧入了我的身體。
「幾乎為零。」滄瞳凱跟玄坦白回答。
白貓轉過頭,瞟了我九*九*藏*書一眼,陌生的眼神里有點狐疑。
「這是什麼?」滄瞳凱他們盯著這個救了我們一命的東西,尤其張大蝦,恨不得把這平安扣燒香供起來。
「我真的你們信我。」我無奈地搖頭,對滄瞳凱道,「但我沒有說謊,當初你寄給我的跟圖圖哪丫頭有關的U盤,還有大額支票,現在還放在不停的保險柜里。」
忽冷忽熱,又如刀劍揮過悚人的感覺,從心裏鑽出來,五臟六腑都被迫擠壓在了一起,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吸出身體去。
你死到哪裡去了……
滄瞳凱與玄面面相覷,U盤與支票的事,只有他們跟那隻樹妖知道。
等等,這玩意兒……我似乎想起了一些東西,但,它們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啊!
身後的敵人,窮追不捨,嘶嘶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一直在找你……
又是它?那條曾經助我從暮的塔羅魔境里脫困的龍。
「胡說!」滄瞳凱斷然道,「你哪裡是那隻樹妖!不但樣子不對,連一點妖氣都沒有。!」
可是,事情很快朝反方向發展了,在我以為勝利倒向我們這邊時。
這麼大的場面,卻連一絲風都沒有,我額前的劉海都不動分毫。滲透進店裡的龍捲風般的力量,明明排山倒海,卻沉寂于無相無形。
「給我個理由。」
這個像木頭樁子一樣敦厚老實的年輕男人,往常他只做滿99支棉花糖就下班,今天,也許是看我感冒得厲害,他下了班也沒走,說是替我煮好晚飯再離開。這傢伙貌不出眾,少言寡語,還有輕微的口吃,平時跟我交談時都不敢拿正眼看我,說不了幾句就會臉紅,有趣的很。
「你怎麼不吃?」我留意到張大蝦連筷子都不碰,只是傻獃獃地坐在那兒,像他的名字一樣拘僂著背,蝦米似的無精打采。
它們能循著妖氣找來!。
這理由真坦白!我從張大蝦閃爍的目光里的確讀九_九_藏_書出了發自內心的恐懼。
古舊的鐘樓里,各種機械零件緩慢運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我們所有人焦躁的心跳。
尖利的喙與爪子,在鐘樓外瘋狂運作,切割機般將鐘樓的牆體農成了碎片,那些擋住它們的大鍾的零部件,被它們咬成了真正的零件,從空中胡亂地掉落下去。
我與他面對面坐在廳里,圓桌上兩碗粥,幾碟還算精緻的小菜,味道都很清淡,略略加了些醋和麻油,吃起來口感頗好,適合我這個感冒沒胃口的傢伙。
玄搖頭:「退路全無。這鐘樓很快就要塌了。」
我追出門去,昏芒的夜色下,我所見到的街道與房舍,全部籠罩在一層妖異的藍霧下,一群獸頭鳥身蝠翼的黑色猛禽,張開半透明的翅膀,發出嘶嘶的聲音,在藍霧中急速飛行,每隻口裡,都叼著一隻化會原形的小妖怪。
我斷定滄瞳凱不是這一大群骷髏鳥的對手,不管他怎麼拼。難道,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要莫名其妙葬身在這鐘樓之上?
「老闆,吃吃……飯。」門口,我那全名叫張大蝦的兼職幫工,兩手在圍裙上蹭著,小心地叫著我。
每一隻骷髏鳥的嘴裏,都發出了興奮的聲音,還想再過一秒,我們就會成為它們最新鮮的食物。
可我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看著張大蝦就要被帶離我的視線。
突然,耳邊傳來兩聲頗具威脅性的貓叫,一黑一白兩隻貓兒,體格健碩,眼露利光,從空中赫然出現,那白貓,更是在半空中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羽翼,羽翼上每根白色的羽毛,都泛著金砂般的光點,絢麗奪目,威儀無雙。無數朝它撲來的骷髏鳥被狠狠扇到一旁,幾道白光閃過,這幫畜生便在白貓的爪下碎成數截,癱落在地上。那邊,黑貓雖然沒有羽翼助陣,卻絲毫不缺兇悍勇猛,與眾多骷髏鳥糾斗到一起,爪牙齊上,將這些臭鳥撕成了碎片九-九-藏-書
我本以為,它會隨著被暮搶走的身體一道,歸於他人,著實沒想到它會回來。
「你在幹嘛?」我直接問他,這傢伙今天有些反常。
白貓低鳴一聲,展開羽翼朝僅剩的骷髏鳥衝去,一黑一白的大對撞,在黑夜裡也格外醒目。
我們躲到了城裡最高的鐘樓上,藏身到哪口百年大鍾後頭,靜觀其變。
我們很快便暴露在它們的視野里。
兩隻貓的出現,似乎帶來了另一種強大的氣場,不但將那些骷髏鳥擊潰大半,連四周那些藍色毒氣都瞬間變淡了。
是他,一定是他!
「我……我不餓。」他擺手,不時朝門瞟的眼神,帶著一些慌亂,鼻子還老跟獵犬似的,時不時在空氣里嗅來嗅去。
「我……我是不停的老闆娘,樹妖裟欏!」我再也忍耐不住,衝口而出。
今天天氣不好,又風又雨,我病了,感冒,在床上悶悶躺了半天,想睡又睡不踏實。
我的腳恢復了知覺,能走了,再看那兩隻貓,只覺萬分眼熟。
睡去不知多久,我被門外一陣桌椅翻動的響動驚醒,夾雜著張大蝦帶著哭腔的呼救聲。
「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白貓化回人形,是個穿白襯衫的俊美少年。
我衝進那團「龍捲風」的中心,死死抓住張大蝦的手腕。
滄瞳凱一皺眉,現了原身,展開羽翼將我們護在身後,大喊,「拼了!有機會你忙就逃!」
我想都沒想便伸出手去,將這小玩意兒准准抓住,攤開一看,敖熾送我的赤金文龍平安扣,靜靜躺在我手心,只是,雕在上頭的龍紋比以前淺淡了許多,快要隱去一般。
玄也肯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說自己是裟欏?告訴你,我跟那隻樹妖很熟很熟。」
我一直在找你……
「滄瞳凱!玄!」我失聲大喊。
一隻黑禽俯衝下來,一口叼住了張大蝦的脖子,怪叫著衝上天去都在掙扎,幾隻九*九*藏*書貓妖拚命揮動爪子,尖利的聲音高叫著救命;一隻年邁的烏龜精還穿著睡袍,被快速的飛行弄得嘔吐不止;還有無數小花精小蟲妖什麼的,無一不是哭天搶地。
再服一道葯,我轉進被窩,沒多大功夫,漸漸沉入了夢中。
我記得玄受過重創,應該還不能化成人形,只能瞪著一雙貓眼打量我,木偶張大蝦已經被嚇到半昏迷狀,不住往胸前畫十字。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的力量太渺小,我抓不住張大蝦。
張大蝦又哭了。
「還打個屁啊!跑啊!」我在下頭急得大叫。
「不不不是!」張大蝦越否認越緊張,越說不出話,「是是……是怪怪怪……」
這些怪鳥,似將附近的所有妖怪全給抓來了。
我猛掀開被子,赤腳衝出房去——大廳里原本緊閉的門窗全都洞開著,板凳桌子一切物件居然都打著旋兒飛到了半空,張大蝦可憐巴巴抱著一條桌子腿,身體如同橡皮糖似的被拉得老長,一股來自大門外的力量,活脫脫要將他從店裡扯出去。
生死一線間,所有人突然聽到一聲低沉卻驍勇的獸吼,無數羽毛般的金色光線從鐘樓外密密射入,急風暴雨似的穿透了骷髏鳥的身體,讓這些囂張之極的怪物個個都像被燒了屁股的猴子,滑稽而誇張地跳躍扭動著身軀,怪叫著撲扇著翅膀。它們越掙扎,這些如雨密集的金線越發耀眼,須叟間,不過呼呼幾聲暗響,不計其數的骷髏鳥被「融化」成了一大團金晃晃的液狀物,在空中如雲霧般四下流淌,很快便消減成一縷縷水蒸氣,連根鳥毛都沒留下。
黑白兩貓,在成倍的攻擊下,漸呈弱勢。
我們話音未落,骷髏鳥們的速度突然起了變化,彷彿瞬間移動般,出現在鐘樓外。
二十年了,我從未像現在這般確定,這隻與我不告而別的混蛋孽龍,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眼睛被這些燦爛的光線晃得睜不九-九-藏-書開,我勉強朝外張望,在空中那些氤氳散開的氣體之後,一條赤金巨龍的輪廓隱隱可見,由實變虛。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不早了,晚安。」逼問口吃的人不厚道。
所有嘈雜聲都歸於無聲,天空下再無異景,一片乾淨。
「你身上沒有妖氣,它們應該找不到你。」滄瞳凱對玄說,「送他們倆走。這裏我擋著。」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
「好吧,今晚你就睡在客廳里吧。等下我給你拿被子。」我擦擦嘴,旋即扭過頭,挑眉道,「你欠了高利貸?人家今晚來追債?」
一群從鳥口中死裡逃生的小妖們忙不迭地四處逃命,腿軟站不起來的張大蝦被白貓抓住胳膊,扔到了我的身邊。張大蝦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
生平第一次吃藥,人類的藥丸口感真差。
「老闆……我……我今晚可以住在店裡嗎?」他生怕我拒絕。
又一隻怪鳥朝我這邊衝來,我一驚縮著脖子閃到一旁,那畜生一口叼走了一隻躲在垃圾桶后的鼠精。
「我我……害怕!」
「老闆娘救命救命救命啊!」張大蝦沖我大叫,第一次不結巴了。
一黑一白,背有羽翼……這不是……
「先解決那些骷髏鳥!」我急急指著那些夠苟延殘喘的敵人,現在不是認親的時候。
我沒回答,站起來,突然將大半個身子探出鐘樓去,對著依然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大喊:「敖熾你給我滾出來!」
黑貓白貓心知不妙,忙抽身退出戰圈,一個抓住張大蝦,一個抓住我,朝前狂奔而去。
被撕成碎片的骷髏鳥,突然震顫起來,每一塊碎片都開始膨脹變異,像一個個吹漲了的氣球,然後被一隻形態完好,嶄新無比的骷髏鳥撐破掉,短短十幾秒,骷髏鳥不但復活,數量還成倍增長了。
正出神時,一陣熟悉的叮噹叮噹的聲音響起,一個小小的,金閃閃的玩意兒,從那條龍消失的地方,以一條拋物線的軌跡朝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