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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敖熾 第八節

第十一章 敖熾

第八節

「對不起,我也沒辦法替你解開咒語,如果不是他們告訴我,我根本認不出你。」蝴蝶很無奈地對我說,「你也真是衰,搞成這個樣子。」
「難怪我給她的電話老打不通,去不停找她,她又總不在店裡。」
這次衝突的結果,是我一場暗自的眼淚,與他二十年的杳無蹤跡。
滄瞳凱與玄不解於我的失態,更加不知道我片刻的失神是為了誰。玄伸出他的貓爪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的魂招了回來。
丟失了這件衣裳,如同丟失了過去,我的生命突然被切割得不圓滿了。那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當然,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被結婚」的對象——敖熾!
「骨妖里沒有這樣使花招害人的貨色!少扯到我們!」
他說,扔了就扔了吧,一件又破又舊的衣服,老擱在那兒也不嫌麻煩。還找什麼找!
「這樣子還蠻好看的……」玄歪著腦袋看我,「起碼比較像一個有喜怒哀樂的正常人。」
多扎眼的幾個字呀!
他愣了愣,乾脆一屁股坐到了沙發里,無能為力地聳聳肩,無所謂地說,一件垃圾而已,我忘了扔哪裡了,樓下垃圾桶吧,不過剛剛有垃圾車來過,要不你自己跟去找找?
記得吵架那天,我曾氣得將著平安扣的繩子扯斷,扔到窗外。誰知翌日醒來,這東西又好好地系在我的左腕上。
那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姿態出現在這個世界時,子淼送我的第一件衣裳。
平復下來的我,對於那天的行為,多少有些懊惱。畢竟,他對我的保護與陪伴,那些實在的關懷,的確不該被一件衣裳全盤否定。
他譏諷我舊情難忘,那男人都死了那麼久了,還把他的遺物當成寶,愚蠢之極。
我就知道,我不會一個人。
這蝴蝶,不是枯月,又是何人。
簡單的動作,熟悉的語氣,他沒有半分疏離與不自在的眼神,讓心魂一直飄來盪去沒有歸依的我,突然踏實了。
我再扔,它還是會回來。
我發瘋似的找,屋子幾乎被我拆了,可九九藏書是找不到。直到敖熾回來,他輕描淡寫地說,他替我新買了一堆衣服,發現衣櫃空間不足,所以替我把那些舊衣服都扔了,包括那個錦盒。
我真生氣啊,為什麼這次你又這麼聽我的話呢?我讓你滾就滾,還滾得這麼一望無際。
我很少哭,他也從未離開我超過四十八小時,因為這場在之後看起來幼稚之極的爭吵,我跟他走向了兩條無法再相交的平行線。
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出乎意料,我不期然想起那天,我翻到的,惡魔牌。
顯然,他還記得從前的那一幕,記得當時,我不撒謊的,冷漠的眼神。
我們開始爭吵,各種能一語戳中對方要害的言辭,從兩個從不知相讓的人口裡,爆發而出。
「咦,醒啦?」九厥走過來,坐到我身邊,無視我訝異的眼神,隨意摸了摸我的額頭,「嗯,不燒了。你這小樹妖,真是不能讓我省心哪。」
九厥,顧無名,也掏出了同樣的玩意兒。
哪怕過去了這麼長時間,衣裳裡頭的每一條絲線,還是纏繞著昨日的點滴,抹滅不掉的回憶,悲傷的,美好的。
我強忍住心口那把快要從出來的怒火,冷著臉,讓他去給我找回來。
我憎恨被人自以為是地誤會,別人不懂我,我不介意,可是,你怎麼可以不明白我!
「你們幾個……」我趕緊擦擦眼睛,順勢給了離我最近的九厥一拳,惱羞成怒道,「再嘲笑我,我就剁了你們!」
心突然就被凍住了。
「你們……」我竭力讓自己像從前一樣淡定,但一看到圍繞在我身邊的這些傢伙們,卻酸了鼻子。那股在心裏千迴百轉的感動于安心,慢慢沸騰我的血液。
想得到這兒,我紅了眼眶。
「我要去一趟不停。」我揉了揉眼睛,突然站起來。
「我早說過那婆娘在這屋子四周動了手腳,你看,所有打出去的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他曾說過,他最怕我這個笨蛋,在他不在我身邊時,被別的妖怪吃掉,這實在太丟臉了!
https://read.99csw.com從星座學上說,我是生於嚴冬的射手座,他是誕在盛夏的獅子座,同為脾氣暴烈的火相星座,一旦衝突,天雷地火。
另外幾個紛紛表示贊同。
喜帖上註明的婚禮時間與地點,就在明晚,午夜零點,浮瓏山腳,東海別墅。
我以為,我已有千年修為,怎麼也算妖怪里的高手,能威脅到我安全的物種幾乎沒有,他的擔心不會變成現實。卻不曾料到,時至今日,還是他敖熾,用另外一種方式,將我這個「笨蛋」救了回來。
可敖熾還是堅持著這個習慣。他的性格,好像從來沒有變過,永遠只聽從他自己的意願與執著,從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刻在他骨子裡的狂妄與驕傲,我想,應該得益於他天生尊貴的身份。
我們喜歡一個人,也因為彼此太相似。
「我說樹妖,你不用擔心,那個偷走你皮的婆娘,不會囂張太久的!」顧無名摘了墨鏡,一拍桌子,那兩個黑洞洞的骷髏眼裡,噴出的全是抱不平的怒火。他的脾氣還是這麼沖。
「她居然要哭了……」滄瞳凱驚訝地看著我,小聲說,「她以前,臉上永遠只有讓人討厭的,狡猾的微笑。」
我打開信封,裡頭,竟是喜帖。
我們討厭一個人,往往因為彼此太相似。
初見彼此之時,他還是那條桀驁不馴,因談玩而為禍人間的孽龍,我還是那初得人形,跟在子淼身邊,懵懂任性的小樹要,我笑他丑,他罵我苯,我們一開始就是不可調和的敵對關係。那時,他可以毫不憐香惜玉地給我一計耳光,而我回敬他的耳光也毫不遜色,我們在空中碰撞的目光,幾乎擦得出火來。他說,我是第一個敢對他動手的女人,他要我用一輩子來償還這計耳光。
他總是如此自以為是,總是如此喜歡替我做決定。
最後,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就是還忘不了那個男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他們:「你們怎麼會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九*九*藏*書我身邊?你們雖然都是不停的客人,可你們彼此間並不認識。而且你們說,暮聲被動過手腳,我的任何信息都無法傳遞出去。」我看向滄瞳凱與玄,問:「最先知道我身份的人是你們,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原來,他心裏,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我要結婚了,居然我自己還不知道。
可有些話,我始終都講不出口。他也是。
我罵他不過一介莽夫,見識淺薄,不懂感情不懂尊重,這麼多年了,毫無長進。
「那豈不是變成你的同類了?」
枯月扇了扇翅膀,從虛空中抖落出一個紅得喜慶的信封,說:「我們收到了這個。」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留下一個與故人有關的紀念。子淼對於我而言,是我到死都不能忘卻的人,只是到了今時今日,我對他的懷念已與愛恨無關。如果沒有子淼,就不會有我。沒有子淼,裟欏還是那棵長在浮瓏山頂,與寂寞為伴的孤樹,連個名字都沒有。他是我最珍貴的回憶,我感激他。
「現在不停裡頭的那個不是她好吧!」
短暫的沉默后,我正視他的眼睛,一如千年前我們第一次交鋒時的情景,用最平靜的聲音對他說——你讓我厭惡。
他的言行,終於徹底激怒了我。
「也不能完全說不是,起碼那個人形還是她的。」
對於妖怪來講,二十年的時間不過彈指一揮。可是,再丟失了敖熾的二十年裡,每一天,每一月,對我而言都是電影里的慢鏡頭。
一個身形高大,被帽子墨鏡口罩長風衣裹成木乃伊的大嗓門男人從門口走進來,隨之而入的,還有另外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以及一片亮眼的湖藍色頭髮。
房門關上,我沒有聽到他有任何回應,也不想聽到。
「你去能幹什麼?打探消息這種事,已經有人去做了。」滄瞳凱看了看窗外,「應該快回來了吧。」
「應該扒掉那婆娘的皮!」
枉他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這些朝夕相伴的日子,真真是白過了。
我看向窗外https://read.99csw.com漸黑的天空,竟又看到了那幻覺般的一幕,那些灰黑的暗涌,比之前更顯濃厚,張牙舞爪地吞噬了殘留的光線,卻還不罷休,貪婪無邊。
現在,我才明白他給我這個東西的用意。
敖熾留下的,除了滿衣櫃的衣裳,一籃子鑽戒之外,就只有這個赤金紋龍平安扣了。
垃圾!
很快,一隻黑色的蝴蝶,扇動著一對生著暗藍花紋的美麗翅膀,翩翩然停在了我的肩上。
真正氣極時,我反而是最安靜的。
話沒說完,他就被顧無名揍了一拳,顧無名擰著他的耳朵道:「小貓妖,這裏個個都是你的長輩,說話小心點!」
最末處,還有一行小字——賓客請于婚禮前一天午時至XX市XX街179號「暮聲」**,接待人:滄瞳凱/玄
必定是敖熾的鬼把戲,不咋地他在這個平安扣上下來什麼法術。我無奈,只能任它叮叮噹噹響在我的腕上。
他竟從未真正了解過我。
新郎: 敖熾/新娘: 裟欏 敬上
其實,我與敖熾,本來就是在針鋒相對的火藥味中相識的人。
「你來了……」我突然不知說什麼好了。
在任何人眼中,我們都應該是一對情侶。可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否認,一直抗拒。這種無法定義的關係,橫在我與他之間,越過了無數個世紀。
是的,敖熾並非一條真正被視為妖物的「孽龍」,以「孽」形容,只怪他行事太出格,性格太倔強。他本是東海龍王的嫡親孫兒,王族血統,傲視天下。而這東海龍族,不僅善水善火,且能降妖伏魔。鎮守一方,身份尊容不輸佛神。敖熾本可以騰雲四海,逍遙天下,卻被我這隻微不足道的樹妖栓住了腳步。
別的我沒有看到,我看到的,只有——
也許,那個一直不曾露面的惡魔,的確已在朝我們,不止我們,朝我們所處的整個世界,步步逼近。
我又說了一次,你去給我找回來。說這句話時,我的眼神回到千年之前,我與他第一次正面衝突時。
這個名字,此刻足以讓情感完勝理智。read.99csw.com
我用了許多方法找他,找不到。他就像蒸發了一樣。
「我發誓,對此我們都很鬱悶。」滄瞳凱道,「你是被結婚,我跟玄就莫名其妙成了接待人,一個大中午的,暮聲里就來了這些傢伙,個個問東問西。然後一對口供才明白,我們不知被誰給耍了。」
世事玄妙,我未料到,真是應了他那句狠話,在之後那段漫長歲月里,在那個曾讓我刻骨銘心的人消失之後,長留在我身邊的,真是只有熬熾了。他口裡說著厭棄我的話,卻一次次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用他自己的方式,替我修補破成了片的靈魂。他常常一邊罵我,一邊教我各種有用的法術與修鍊的精髓。公平講,我能擁有如今的千年修為,敖熾居功至偉。他是我的老師,我的朋友,我的敵人,各種關係混雜,但我們就是無法跨越那最後的一條線。
為什麼會是喜帖?我翻開那散發著甜甜香味的帖子,一行一行讀著刻在一片紅色里的字句。
「滾。」我轉身回到了卧房,關上房門前,我頭也不回地說,「我再不想看到你。永遠。」
有一千年了吧,我數不出來我們在一起有多久,當一些事情成為習慣時,連遺忘都成了習慣。這一千年裡,我們爭執無數,長期保持互不相讓的勢頭,可是,我有怎能否認,我們一直相依為命。
「你現在也只能拿菜刀剁人了一點法力都沒有。丟人!」九厥從不怕在我面前毒舌,只是在我發飆之前,他話鋒一轉,對眾人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被動認出裟欏的人越多,主動認出她的人就越少,她被解咒的可能性就低。」
不知從幾時起,敖熾每年都會照著人類的習慣,送我一個求婚的戒指,說總有一天我回老老實實戴上。那些放在籃子里的各式戒指,越積越多,但我從未戴上其中任何一隻。
還記得那個晚上,我整理衣櫃,發現少了一件衣裳——那件一直被我小心收藏在錦盒裡的綠紗衣。
滄瞳凱堅決地搖頭:「不是我們通知的。我們根本不認識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