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說：「我不是小偷。」

我們開始尋找假煙的流通渠道。

他們嘴巴上回答著我的問題，而手腳卻一刻沒有停止。我當時真想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可是，這是在村委會，這是他們的地盤，我是無法和他們抗衡的，我只能忍耐，只能忍受。

他們說：「有人證，人證都看到了。」

胖子說：「那我要問一問別人啊，我也就只賣過你那一盒假煙。上當了，別人送給我的。」

這些轎車不屬於這個村子里的，因為它們總是在午夜過後，偷偷來臨，最多只停留二三十分鐘，又匆匆離去。我曾經在凌晨兩點左右，坐在村口的樹林里，看見這些高檔轎車，一輛接一輛地駛上了城中村附近的高速公路。那條高速公路從這座南方沿海城市，一直通往遙遠的北方，通往北京、瀋陽、哈爾濱，它沿途經過幾十座上百座大小城市。

「地老鼠」罵完保安后，又意猶未盡地向地面上吐了幾口唾沫，然後才鑽進跑車裡。跑車一溜輕煙，消失在了遠處。

吵吵鬧鬧的聲音招來了巷口很多人，一個嘴邊有顆黑痣的女人站出來指證說：「這就是小偷，經常在這裏轉悠，賊眉鼠眼的，不知道偷了多少東西。」

我說：「憑什麼說我偷東西？」

他們說：「我們從來不打好人，我們只打壞人。」

兩名聯防隊員將我帶到了村委會，村委會是一幢樓房，樓房的頂層是治安室。而這間治安室就是他們九*九*藏*書口中的派出所。

後來，他們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吸煙。再後來，他們出去了，將我鎖在了治安室里。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里，午夜過後，總會像接受檢閱一樣停滿了各種各樣的高檔轎車。我們先要偵察明白，這些車子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會來到這條窄窄的巷子里？

我問，這個停車場都停哪裡的車？保安說，你進去看看吧，都是城中村的車。

然後，巷子里有了疾步奔走的扛著箱子的人，箱子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我一直不知道這些人是從什麼地方走出來的，他們就好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突然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的背後，然後又像狐狸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畫家問胖子：「我弟弟在另外一座城中村裡開有一家煙店，生意總是不好。想進點假煙賣，哪裡才有假煙？」

我和畫家開始了偵察。我們懷疑「地老鼠」在做黑生意。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里，所有的門店都是批發假煙的。這是我在午夜觀察了很久后才知道的。

聯防隊員說：「先帶回派出所。」

沒有辦法，我只好讓他們跟著我，來到了我租住的出租屋，取出了100元交給了他們。他們凶神惡煞地對我說：「以後夜晚再不準出來，老老實實在房子里睡覺。」

走出了停車場，保安向我介紹，哪一種車子是保時捷，哪一種車子是勞斯萊斯、htｔｐｓ://ｒｅａd•9９csw.ｃom路虎、雷諾、凱迪拉克……我以前只知道賓士和寶馬是高檔車，不知道高檔車子還有這麼多。

胖子圓滾滾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轉，笑著說：「哎呀，這可是違法的事情啊，不敢做。」他說得一本正經，就好像他沒有賣過假煙似的。

第二天，畫家又走進了胖子的小商店，這次，胖子說，村子里的閩南人都是做假煙生意的。他還說，只要你開商店，就有人上門問你要不要假煙。「不過，外地人進假煙，就要到他們店鋪。」

但是，我低估了他們的殘暴，他們將我當成了沙袋，在我的身上肆意擊打，我被他們打得頭暈目眩。我問：「你們憑什麼打人？」

我掏出黃紅梅，遞給了保安一支。保安眼睛含著淚花說：「他媽的，老子當了四年兵，守衛邊防。這些龜孫子們坑蒙拐騙，現在都發了大財。老子退伍了，還要給這些孫子當保安。」

我走進了地下室的停車場，驚得目瞪口呆，這裏簡直是豪華轎車博覽會，價值幾百萬的車子應有盡有，有些車子我從來沒有見到過，而有些車子也只在電視畫面上看到過。

真不敢相信，城中村的住戶除了像我和畫家這樣的窮人，還有一批百萬千萬富翁。他們有這麼多錢，為什麼會選擇在城中村居住？

胖子說：「閩南人開的店鋪都在做假煙批發，不過到了晚上才會有，白天沒有。」

畫家說：「我絕對保密，這九-九-藏-書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現在的生意都不好做。」

他們說：「這裏就是派出所，進了派出所你還敢嘴硬。」

彪形大漢罵罵咧咧的，唾沫星子噴到了我的臉上。小巷的兩邊又走過來兩個人，打著手電筒，強烈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努力辨認，才看清他們穿著迷彩服，他們是城中村的聯防隊員。突然，彪形大漢一把從後面抱住了我，喊道：「小偷，我抓住了一個小偷。」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跟蹤一個扛著箱子的人，距離只有十幾米。扛箱子的人轉過彎，我也急忙向轉彎處走去，突然，斜巷裡衝出來一個彪形大漢，將我狠狠地撞倒在地上。我爬起來后，向前張望，扛箱子的人已經找不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午夜過後，城中村的村口就出現了大量的打手，他們在盯梢、在放哨、在窺探，他們密切注視著每一個走進城中村的人，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都會讓他們警覺。這時候的城中村到處都是眼線，城中村變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堡壘。

在這個城中村裡，貓鼠一窩。

「做假煙生意的啊，就住在城中村。」保安說。

我走過去問保安，保安滿臉沮喪和痛苦，臉色像一盤燒茄子。保安說，就因為他把橫杆扶得慢了一點，就遭到了「地老鼠」的辱罵。「他媽的，出門讓車撞死。」沒有地位沒有錢財的保安，只能在「地老鼠」離開后，望著那個方向狠狠地咒罵。

一進ｈttｐｓ://ｒｅaｄ•99csw.com治安室，聯防隊員就凶相畢露，他們把腰間的武裝帶解下來，狠狠地敲擊著桌子，勒令我老實交代。他們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目前還沒有工作。他們要身份證，要暫住證，我都拿不出來。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是報社的，知道了我是報社的，會惹來更多的麻煩。而且，暗訪也無法再進一步進行。

我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沒有偷東西，他們就無可奈何。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們上班的時候，聯防隊長過來了，這是一個裸|露肚皮的胖子，讓他來演土匪都不用化妝。他又重複了一遍昨晚的問話，然後要求我繳納1000元的治安處罰，才能放我走。我沒有錢，苦苦哀求，他最後終於將標準降到了100元。

我驚魂未定，這個人肯定一直就埋伏在黑暗中，一直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而我卻全然不知。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說：「廁所在哪裡？我找廁所。」

彪形大漢說：「被我現場抓住了，你還敢嘴硬。」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這個城中村裡，聯防隊員和假煙販子沆瀣一氣，假煙販子每月定時給聯防隊員繳納保護費，聯防隊員就會「保護」這些坑人的假煙販子。而所謂的聯防隊員，其實都是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我說：「就算我偷了東西，也輪不上你們處理。我要去派出所。」

黑痣女人操著含混不清的閩南普通話，她在那條距離村口最近的巷子里reａｄ•99csw•cｏm開有一家檔口。這些檔口都是掛羊頭賣狗肉，幾包口香糖和幾卷衛生紙向別人昭示著，這是一間小商店，而每當午夜來臨，它們就露出了本來面目，變成了一家家假煙批發部。

我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地老鼠」就是閩南人！

我大聲說：「我不是小偷。」

「這些車主都是幹什麼的？」我好奇地問。

兩名聯防隊員衝過來，一人一個胳膊，架起了我。我喊道：「你們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彪形大漢對著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罵道：「打死你這個小偷，老子盯你半天了。」我又喊道：「你憑什麼打人？」彪形大漢又是一拳打過來：「老子就打你了！」

城中村的附近有一個停車場，位於一座大廈的地下室。本來，我是不會注意到那個停車場的，可是，有一天，我在停車場的出入口，看到了「地老鼠」。「地老鼠」開著一輛賓士跑車，駛出地面后，他從車子里鑽出來，指著保安破口大罵，保安唯唯諾諾，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以前做過保安，我清楚保安的苦衷，保安絕對不能得罪業主，面對業主的無理取鬧也只能一再忍讓。因為業主的投訴會讓保安丟掉飯碗。

彪形大漢怒氣沖沖地問道：「你幹什麼？」

畫家問：「他們的店鋪在哪裡？」

有一次，我們走進了那個胖子開設的商店裡，就是那個我們誤以為會有一場血戰的胖子。胖子一般都比較老實憨厚，人就是這樣，心寬才能體胖，勞神必定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