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蕊
到底自己的身體里取出了什麼樣的東西？子宮是什麼顏色的？子宮的囊腫又是什麼樣子？
「噯……」
「你怎麼啦？好像很難受似的。」
「她醒了……手術做完了呀。」
母親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心裏一旦拿定主意，就毫不動搖。冬子常常很吃驚。事實上，母親對冬子也同樣的驚訝。
一瞬間，冬子感到頭暈目眩。
夕陽已經悄悄地來到窗台上，窗帘的一頭放著一盆菊花。
「那小子好像喜歡你。」
冬子讓母親為自己掌著鏡子，在面頰上輕輕地塗了粉，又淡淡地畫了胭脂。
拆了線的第二天，冬子開始認真尋思起來。
冬子微微點了點頭，一邊在心裏摘咕，貴志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那個，你現在方便嗎？」
冬子不是挖苦他，是真心道謝。
冬子又用足了勁試圖開眼睛。
門鈴響，冬子出去打開門，見貴志站在門口，右手拎著一隻黑皮袋子。
「是忙些，不過，也很空閑。」
直到現在為止，除了母親，還沒有知道她連子宮也切除了。
「是的，還問候你呢。」
「對不起，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家裡，我都在家的。」
經過一番躊躇，她最後還是買了本關於女性生理與病症的書回家。
出院的時候，醫生說一般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為了慎重起見，得複查一下。
胳膊肘外側，以及小腿左右兩側，都爬滿了細嫩的乳毛，日光燈下，不知是否因為皮膚蒼白的緣故，看起來居然很黑、很長。
「不方便？」
「我是來看看你精神好不好。」
「是啊。」
「事後會痛……」
給醫生這麼一說，冬子自己也不敢肯定了。
「上次見著你的時候，還說你氣色不太好，難道你那個時候還不知道？」
「你買什麼？」
冬子也擔心自己會有些貧血，一聽院長這話，心裏一愣。
「那你什麼時候出院？」
冬子為了打消自己不快的念頭，揚起頭，開始想店裡的事。
打完針，冬子小睡了片刻。
其實，也不算是小睡，應該說是迷迷糊糊，其間痛感並沒有消失。
「你不用馬上去，也不是什麼急事。」
「疼啊……」
「檢查的結果明天就知道了，要是沒有什麼異常，就明天下午做手術吧。」
住院前，冬子只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訴了家裡還有店裡的女孩子。
「不用了，我這就告辭，去百貨店看看。」
信封還是上邊有貴志事務所名字的那種，厚厚的。
冬子心裏明白，一切都為時已晚，可她還是不由自主似的在心裏哀叫著。
然而，冬子自己現在只能全盤相信醫生是正確的，否則，她又怎麼能忍受今後的餘生。
「你還年輕，所以我們很想保住子宮，可這樣一來就沒有辦法完全切除囊腫，因此實在是萬不得已，只能全部切除。」
貴志擁她入懷的時候，常說，「你小小的，薄薄的，香香的。」
「時間該不會短？」
「我真的吃了一驚。」
葯布冷冷的，冬子感到十分愜意，貪婪地吮吸著。
冬子正獃獃望著逐漸變暗的天空，護士走進來。
冬子將點心遞給她們。
住院的時候，她買了一條新的，在家裡穿，沒有帶來，所以很不方便。
一番化妝之後，冬子惟悴不堪的面龐多少有了些精神。
「辛苦你了。」
「可以了。」
母親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坐在冬子旁邊，垂下頭。母親全無過錯，卻忍受著她的責難。
冬子又催他，但船津這次沒有推卻，徑直說：
「我受不了……」
「嗅，你醒了？」
「現在？」
「你這輩子就成廢人了？」
貴志說完，從茶几分的袋子里取出一個紙包來。
貴志會從歐洲趕到自己身邊嗎？會坐在枕邊為自己流眼淚嗎？
「那錢是怎麼回事。」
「他們拿給我看，那麼可怕，說就是這個，可我哪裡敢看。」
過去，她自己就想過要是沒有月經來該多好，每天過的該多舒暢。
小腹鑽心的疼痛，更使冬子心灰意冷。
像是濃了些，但又像是老樣子。
「太約一個星期可以拆線，有兩個星期大概就能出院了，所以儘管放寬心。」
「辛苦你了。」
冬子將錢放回信封里，將信封塞到放在床頭櫃里的錢包里。
「那公司那邊呢？」
自然地，一想起來就打不起精神來。
她還沒有足夠的力氣開工。
院長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
第二天，冬子來到久違了半個月的店裡。
「說是不用。」
冬子不顧周圍的強烈反對，撲進貴志的懷裡，如果細究起來，恐怕也是因為繼承了母親倔強的性格。
還是向母親和盤托出吧……
「可以的話……」
「我正百無聊賴呢，你有空就多坐一會兒吧。」
「對，囊腫長的大，長的地方也不好，所以不得不切除。」
「我還擔心萬一媽咪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看樣子你挺精神的，比我想像的好多啦，這我就放心了。」
原先，她是害怕下體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現在又多了一個擔心，是害怕失去子宮后的下體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醫生會以怎樣的感覺看呢？冬子一想到這個問題，就全身不自在。
再也沒有男人來愛撫自己了，自己是個石女……
「癌症一般都是年紀大又獨身的人多些，這種病並不一定。」
「是嗎？謝謝。」
「那一會兒見。」
冬子急促地吸了口氣。
院長說完，又吩咐打吊針。
「沒有變黑呀。」
街道里密密實實的車龍，還有斑馬線上匆匆忙忙的人流，都讓冬子感到格外親切。
「可總覺著……」
「在巴黎。說是這個周末回來。」
「十分抱歉……」
「還是儘早做了好。」
不管怎麼說，子宮是女人的生命，又么會跟性完全沒有關係呢？
說不定，男人就是因為他們沒有月經這回事才能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呢，他們制定什麼計劃、採取什麼行動的時候，從來都不瞻前顧後，完全隨心所欲。
「不，我不用了。你一個人能行嗎？」
船津離開后，冬子將信封拿起來。冬子母親立刻就問她：
「我剛過海關，準備現在就去你那裡。」
「這一點，我想得讓你知道。」
母親臨走前沖她說了一句。
「托您的福，已經能像從前那樣工作了。」
冬子下了床，穿好衣服，重又出現在醫生面前。
房間里剩下冬子和母親時，冬子感到無限的悲哀。
「不過……」
沒有了子宮；不再是個女人，所以鬍子變濃了，說不定是荷爾蒙失去了平衡，會越來越接近男人呢。
醒過來時，冬子彷彿置身於迷霧之中。意識的清醒，耳朵似乎要比眼睛還快。
奇怪的是，冬子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
「還是切掉了的好！」
「我以前大概也說過，子宮這東西，只不過是懷孩子用的，懷了孕靠它保護嬰兒，除此之外，它沒有什麼大用場。」
雖然只在醫院里住了半個月，但換洗的衣服，還有洗漱用具、碗碟等等，東西添了不少。
「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
子宮給摘除了以後，那裡會像自己夢見的那樣空洞洞呢，還是結腸或者其他東西填滿呢？
一瞬間，冬子又想起貴志的體香。
這二十萬元算是慰問她的嗎？如果是，那豈不是太多了些。
「你是說鬍子變黑了？」
冬子一說完，就有些後悔了，自己不該跟已經分了手的男人說這麼依戀的話。
傍晚時分，中山夫人走了，冬子痴痴地想著貴志。
「啊」
「喝咖啡嗎？」
「不行，我買你的。」
母親上了五十，還是瘦瘦的，十分精幹，有時對著鏡子梳妝，還讓人覺得迷人。有一點，母親特別清醒。雖然擔心自己的女兒，但從來不干涉，總是對她說，「你自己拿主意吧。」
母親在病房裡住了整整一個星期，也開始累了，再說，家裡那邊，母親不在，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
「這麼說，已經……」
「誰說過黑了？」
「馬上就到冬天了。」
然而，到了夜晚，一個人的時候，她又開始想自己的身體了。
「那我回去了。隔一天半天的我會再來看你。」
「那不行，你痛痛快快地告訴我。」
一位進醫院，就開始各種檢查，為手術做準備。
冬子閉上眼睛。
兩天後，冬子出院了，時令正好是十月中旬。
她以前的痛苦，反倒多少減輕了現在的痛苦。
出了公寓，正巧碰上計程車。
年輕的真紀不可思議地看著冬子。幫手製作帽子的友美只比冬子小一歲，就更關切了。
「好啊。」
「不這生什麼病都不是好事，特別是我們女人……」
「一個手術就會死？真是的。對了，店裡怎麼樣？」
「對不起，我，還有點事想請教您。」
「也許我的想法很幼稚，不過會不會摘了子宮，就會影響到荷爾蒙的平衡，變的越來越像個男的？」
「噯……」
以前，她自己覺得身體差，大家也都說她身體差，所以心理反差才這麼大。
「這個你完全放心。醫院也不太遠，我們常去看你吧。」
醫生重又注視著冬子，道：
圓臉護士說著，伸過冰涼的手給冬子把脈。
冬子點著頭，心裏卻在嘀咕，我跟你到底算什麼關係。
冬子在醫院里的時候也大致了解過，暫時倒沒有什麼特別的，當務之急一是支付材料費，一是把休息這段時間本該要交的貨抓緊時間趕出來，還有，就是得整理收據和信件。
冬子已經沒有理由收受貴志的錢物，他們倆個人之間的事情，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解決了。
「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也沒有複發的後患。但是，進行手術時，發現囊腫不但很大，而且長在子宮內側。你看看明白了，大概這麼大吧。」
「結果還是囊腫？」
「不用，我身上有錢。」
醫生苦笑著說完，頓了頓，又突然想起來似的，道：
之前，她苦於應付reａｄ.99csｗ•com手術后的痛苦，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一心祈禱著疼痛早些消失，灼|熱的身體恢復平靜。
「那出院就定在兩天後吧。」
冬子苦笑著道。
「沒有事了。這些天辛苦你們了。」
「顏色呢？」
冬子條件反射似的想到自己沒有了子宮。
「讓我想想，你戴什麼樣的合適？」
冬子趕忙捲起袖筒和褲管，看那裡有沒有什麼變化。
翻開月曆，心裏說月經就快來了。雖說月經來不來，跟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但她不自覺地心理做著準備。
冬子突然奇想，想作弄作弄這個年輕人。
冬子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得了病，肚子上得留個傷疤。
「你一定得來。你要喜歡，我送你一頂給你。」
現在，她更懷戀健康的日子了。
「托您的福，已經好了。給您添麻煩了。」
「你們所長不在，你們肯定很忙吧？」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這點錢該夠用了。」
「會不會痛、出血什麼的？」
人家都說巴黎是花都，但是十一月的巴黎潮濕而又陰鬱，公寓的院子里，以及樓房的石階上，都透著一絲絲冬天的寒意。
「再過兩、三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這麼快就走了？」
冬子坐起來，從床頭櫃里取出鏡子來，對著床頭燈，照了照。
其實，不用院長吩咐，轉轉身之類的運動，冬子自己還是做的來的。
「托你的福，已經好多了。」
平時，光是現在的吊針，就已經夠痛的了，可現在做完手術，打針的疼痛就沒有感覺了。
「噯。」
冬子正在那裡發獃，護土忽然拿著體溫計走了進來。
「也沒有什麼特別意思。」
院長似乎在鼓勵她。
聽院長說到這裏，冬子才意識到院長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也怪船津自己。人家沒有了子宮，正百無聊賴、想找什麼解悶的時候，他突然跑出來，能怪誰呢？
「疼」
貴志顯然很擔心她，不過冬子自己卻沒有什麼跟過去不同的感覺，無論走路還是跑步，也沒有什麼疼痛，食慾也很好。出院以來，似乎已經胖了一公斤。周圍的人都在擔心自己，可其實自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冬子反倒有些內疚。
再次睜開睛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花板上和枕頭上方亮著燈。
「往後你就沒有事了，你得這樣想啊。」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一句都沒有提過錢的事，只是說如果有什麼為難的話跟他聯繫。
冬子快有一年時間沒有剃過這些地方的毛了。夏天穿沒有袖的裙子時，她只是在腑窩塗點脫毛劑，別的地方從來都不管它。
她當然不會一出院就和男人同房，就算有人強求，她也不會答應的。
「沒什麼。」
「還會惡化嗎？」
「沒有事了。」
院長說完，又笑著說，「照你這樣，將來去海水浴，穿上比基尼，人家也看不出。」
至於嘴邊，冬子大約每月刺一次，那也不是因為有了鬍子，而純粹是因為乳毛會影響化妝的效果。
醫生既然這麼說，那就應該有這種人，那她們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傷口會痛，至於子宮，本身也不是敏感的部位，不會有什麼的。」
「你們所長已經走了嗎？」
本來，她還想套一件薄大衣，見天氣這麼好，白天氣溫肯定不低，又作罷。
貴志苦笑了一下。
院長欠欠身，仔細看了看冬子的嘴邊。
自己的這種心情，即便告訴別人，別人也未必理解，相反，如果表達的不好，說不定還會給人笑自己太任性。
船律把東西搬上房間。冬子拉開窗帘，並燒上水。
「那不是離這裏很近嗎？」
大概還是因為摘了子宮……
「可是……」
透過母親的腋彎，冬子看到給夕陽烤紅了的天空，夜幕正從雲端降下來。
不過，要想開，你就得找個理由，比如自己努力過，但還是不行，比如自己實在無能為力，總之有個藉口，你就可以想開，繼續活下去。
「既然你知道，幹嗎不馬上告訴我？」
「別擔心，就算痛，兩三天工夫就沒有大感覺了。」
電話掛斷了。
以前，冬子和貴志一起去過巴黎，那是十一月中旬。本來，作為從事帽子設計的專業人員，她自己很想去巴黎的專賣店好好看一看，但那次只不過是乘貴志出差的時候一起去的。
「去哪裡？」
「不用怕，是在做夢，不用怕！」
惡夢很快就消失了，明媚的早晨來臨了。冬子心裏安慰自己說一切都不過是惡作劇，卻一邊繼續拚命地跑呀跑。
「你怎麼啦！」
船津扭捏了半天，取出一隻扎著綵帶的四方盒子來。
……真是個怪人……
冬子在母親面前沒有提起貴志的名字。
且別說子宮，陰|道又會怎樣呢？
第二天早晨，院長來巡視，接過護土遞過來的病歷卡，看了看。
冬子皺著眉頭，小聲叫著。事實上，她一大聲，疼痛就立即傳遍全身。
然而，濃霧還是混混沉沉的，怎麼也驅散不開，終於，濃霧漸漸現出母親的面孔，現出年輕的護士的臉龐。
到底哪裡痛，冬子說不清楚，只感到全身渾然無力。
店裡的女孩子聽冬子講了自己的病，滿臉狐疑。
「我正想買呢。真希望冬天早點到。」
醫生的巡視結束后，冬子啜著母親煮開的牛奶，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真紀。
「我太喜歡了，謝謝你。」
雖然冬子也還是以身相許，但不再關心貴志的妻子，當然，如今她也沒有任何要把貴志奪到手的念頭，只不過是手術后一個人擔驚受怕的，使她想再依偎在貴志懷裡。
或者，貴志是想告訴她，他想和她恢復過去的關係？或者，只是出於對過去曾經屬於自己的女人的同情？
母親居然在她生病的時候，也藉機責備她。
冬子慌忙搖搖頭。
「十一月中旬行不行？」
冬子原模原樣地重複了一遍醫生的話。
整天躺在床上，自然而然地想到沒有子宮這碼事。
什麼事一經醫生的口，似乎都成了簡單的醫學常識。
「做完手術，短時間內是會發燒，不用擔心。」
「怎麼來的？」
的確，囊腫已經割除了，已經沒有事了，可子宮也沒有了。一個問題解決了，同時新的問題也產生了。
船津站起身。
冬子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隔了這麼些天，冬子再爬上檢查病床。
冬子想起以前曾經送過貝雷帽和氈帽給貴志。
子宮都沒有了，還在這裏化什麼妝……
秋日下午的陽光十分明媚。
貴志上下打量了一番冬子，然後問：「可以進來嗎？」
「是嗎？」
「那你這趟可夠辛苦的。」
上午，醫生來巡視，給她換了葯布。冬子什麼也沒有說。
「疼嗎？」
冬子每回都是這樣道謝，同時又有些異樣的感覺，似乎自己在做什麼壞事。
「這下就不用擔心了。」
從早晨開始，先是店裡的友美來，後來是冬子的大學同學，到了中午，中山夫人出現在病房裡。
現在暫時還不成問題，但做了這種手術之後，鬍子會不會變濃呢？她很想知道，可又能問誰呢？
現在，疼痛也減輕了，也多少有了些食慾，冬子的思維開始回到現實中來。
頭髮束成馬尾，臉上沒有脂粉氣，但千真萬確是個女人的面龐，面頰凹了下去，但仍然是一張二十多歲的女人的臉。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二十天後來一次就行了。」
「那怎麼行？你說說差多少？」
「既然已經割了，以後就沒有事了吧？」
「都是你太放縱自己了。」
等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她才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會來月經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沒有子宮了。
自從做完手術，她就一直沒有吃什麼東西，所以本來瘦小的面龐看起來更小了，而且。眼眶上也出現了一道黑圈，似乎想告訴她，你已經二十八歲了，已經不再年輕了。
「切除子宮，並不會影響生活。子宮這東西，就像個囊，主要是妊娠時保護嬰兒的，你不用太擔心。」
「去嗎？」
「木之內小姐！」
「摘了子宮會長鬍子出來，我聽都沒有聽說過。再說，你自己根本就沒有長鬍子嘛。」
「沒有。下次一定去店裡，讓我看一眼。」
冬子用目光點點頭。
那個時期，在冬子來說，實在是難以忍受的。
「麻醉由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來做，手術沒開始你就睡覺了，完全不用擔心。」
「我買的，喜歡的話嘗嘗吧。」
說著，船津從西裝的內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
冬子自己也懷疑自己能不能在店裡站上一整天，雖然最多也就半天時間，但去和不去可就大有分別。
睡袍上有兩處綉著花，肯定不便宜。
「子宮有什麼大不了的，馬上就又會長出來的。」
貴志點點頭，坐在身邊的沙發上。
「你看這個還合適吧。」
他居然派人送了錢過來。
「你的肚子是完好的，得多少吃點東西啊。」
「方便，你說吧。」
貴志又看了冬子一眼，才拎起皮袋子。
想著想著，冬子感到頭疼。
她買回來的書里，對陰|道、子宮、輸卵管、卵巢等的位置關係都有十分詳盡的描述和描繪。
人難道不得不忍受這種痛苦，繼續活下去嗎……
冬子望著窗戶上的晨光，想起貴志下午就回國了。
說實在的，手術后恢復的這麼快，連冬子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果不其然，是你們所長吩咐的。」
「那就不能生小孩……」
「裡邊是什麼？」
「小冬子」
說著話的當兒，冬子低下頭。「做了手術，不知道體毛會不會變濃？」
船津一推開門，見只有女人在病室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在那裡愣了一愣，然後才微微低著頭走進來。
冬子鼓起勇氣，又問道：
醫生冰涼的手觸到小腹的時候，冬子使勁合攏下肢。其實，給固定在架于上，雙腿根本合不上，但肌肉還hｔtps://reａd.９９csw.ｃｏｍ是條件反射性地動了動。
「沒有人說……」
「我得逃走！」
「很疼？」
院長其事地吩咐護士，冬子的臉一下子紅了。
「男人再也不要你了？」
船津越發難堪了，臉脹的通紅。
住在目黑的姨娘說，冬子的漂亮和好強，其實就跟母親是一個模子，冬子自己也很認同。
當然，她也覺得太濃密了不好，但太稀薄了，豈不是缺乏女人應有的進力？有那麼一段時間，她一直內心惶惶的。
「啊，真漂亮！襯什麼顏色的大衣都行呢。」
船津接了錢，想了想，才放進褲袋中。
「還有，不要告訴別人我動手術，如果有人問起來，就隨便說我感冒了在家休息或者什麼的，好嗎？」
「可是……」
真紀將玫瑰花放在洗手台那邊，轉身道：
「幸好趕上了。我來幫你吧。」
例假時間拖長，小腹疼痛，實在難以忍受了，她才去的醫院，但至少手術前的的確確有例假，而且都是隔二十八、九天。
冬子求助似的望著母親，母親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低下頭。
「囊腫如果放置不管，就可能出血，長到很大，會引起很多很多問題。像你這種情況，就算不切除，估計也不能懷孕。」
不過，她自己還沒有打算結婚，跟一個陌生人住在一起倒也罷了，一想到要跟這麼個人睡覺，她怎麼也接受不了。
如果有個萬一，自己就這麼……
「我說姐姐住院了。」
「也說不上不喜歡。」
冬子望著船津走出房間的背影，心裏嘀咕，這個小夥子對我和貴志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呢？
「不過，恐怕我不行。」
「你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出院后前半個月還是謹慎些的好。」
院長用手比劃著，大概有雞蛋那樣大小。
冬子天生體毛比較少，上學的時候，有的同學要刻意刮掉手上和腿上的毛，冬子自己卻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有的話，我來做。」
於是，她很早就上床，翻開剛買的書。
子宮畢竟是女人的生命，有了子宮，女人才來月經，才生得了孩子，沒有子宮，生不了孩子，那根本就不是女人！那隻能是包著女人外殼的假女人！
船津點點頭，站起來，有些不會似的看看冬子。
船津不知所措的樣子，像小孩子似的，惹人喜愛。
冬子從床頭櫃的錢包里拿出二萬元來。
很快，在母親的呼喚之下，冬子睜開了眼睛。
「天高皇帝遠，是吧？」
貴志在電話那頭聽了，會怎麼想的呢？冬子的眼前現出貴志的面龐。
「現在還痛嗎？」
她將頭理在枕頭裡，躺了一會兒，電話鈴響了。
「噯」
「太不近人情了。」
冬子像猛然想起來似的，不時叫上一聲兩聲。
冬子忽然有點擔心，船津知不知道信封里裝的是錢呢？
不過，一旦告訴母親，她肯定會拉下臉來，事實上，從拿到貴志的那個信封之後，她就一直滿臉不高興。
外科病會讓人又痛又怕，但好得也快。如果說內科是馬拉松，那外科就是短跑了。
二十萬元，從貴志的收入水平來說，並不算多，但對於眼下的冬子來說，卻是十分珍貴的，有這些錢當然更好。
聽說子宮不敏感，冬子感到不可思議。醫學上或許真的是這樣，不過冬子自己卻不相信。
「加上麻醉之類的，也就兩個小時吧。麻醉是全身麻醉，你還在睡覺的時候，手術可能就結束了。」
我再也不想看了，我再也不去想了，就當它是一時的惡夢，只要惡夢醒了，自己的身體又健康了，管它呢。
轉了轉頭，發現母親身後有一張床，床上躺著那位安井夫人。再仔細看，才發現右手上纏著血壓計，左手上插著吊針。
沒有了子宮的人，大多都是五、六十歲的人，起碼上了四十歲，雖然成許說的殘酷了些，她們無所謂有沒有子宮，至少更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冬子又對著鏡子，轉動身體，從不同角度去看。
逐漸習慣以後，就算一整天都在店裡，她也不再感到疲乏困頓了。
「那開始檢查吧。」
「他在貴志先生的事務所工作。」
說不定真的沒有用了……
母親正要走開，聽到冬子的話，僵在那裡。
事實上，住院之前她也翻過幾本有關子官囊腫的書，但帶圖片的還是第一次看。
「我改天再來。」
「嗯，聽說比較簡單。」
身體還是熱烘烘的，小腹上的疼痛也還是老樣子。
「他送了錢過來。」
他肯定會大吃一驚：「不可能！」然後問：「真的？」不過，他會為她傷心嗎？他會同情地說：「怎麼會這樣」嗎？或許，他只是冷冷地望住已經沒有了子宮的冬子。
自從和貴志同居以後，橫濱老家就當她不存在了一樣，分手後母親偶爾來電話問候問候她，有時候趕巧了，還送點蠻不錯的布料來。
兩、三天後，正好貴志也回來了。
第七天，冬子的傷口拆線了。
醫生笑了起來。
「真太好了！」
「下午兩點開始手術，你提前剃一下毛。」
「你特意趕來的？」
冬子又是哭，又是叫，又是罵的，後來不得不給打了一針。醫生害怕她過於興奮，這樣會嚴重危害她的健康。
貴志掐滅煙。
母親用咖啡壺燒了水，沏了茶遞過來。船津喝了一口，匆匆忙忙站起身來。
每到月底，乳|房開始發脹，腰開始酸脹，她就知道月經快來了，而且一旦開始，心情就十分抑鬱。
「這裏的……」
「你不喜歡帽子？」
「你這就來店裡，行嗎？」
母親在身邊的時候，想像的翅膀像給綁住了似的，現在又恢復了自由，她可以開始想著貴志了。
「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那我告辭了，睡袍明天送過來。」
沒有月經，跟少女或者老太婆又有什麼區別呢？就算還是個女人，但肯定不再擁有女人絢麗嬌饒的生命，既然已經變成了行屍走肉，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呢？只能是矇騙別人，矇騙自己。
冬子被安排在三樓南端的一間兩人病室里。
但是，千真萬確的，對於沒有了月經，冬子現在感到困惑，感到煩惱。
那個醫生自己是男人，說不定根本就不了解女性的實際感覺呢。他對自己無法感受的東西，說的也太輕巧了些。
貴志這個時候在哪裡呢？他說起先會在荷蘭，那現在應該在阿姆斯特丹吧。歐洲的冬天來的早，那邊已經開始刮冷風了吧。或許，他正豎著大衣領，大步流星地走在迷霧茫茫的運河邊上呢。
冬子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個箱子，兩個紙袋。船津拿了箱子和重些的那隻紙袋，護士拿著另外一個，一起送冬子到大門外。
「這就走了？」
醒來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已經做好的帽子不見了，真紀和友美分頭在找。
院長說著，看了冬子，又看著冬子的母親。
母親用干毛巾幫她擦拭著臉和脖頸。
「你還是拿著吧，萬一不夠，麻煩你給墊著。」
肚子竟然有這樣令人噁心的東西。冬子趕緊移開臉。
隔了半個月不見，兩個人不認識似的看看冬子。
醫院在代代木車站往神宮方向的小巷裡，離車站不遠，卻十分安靜。
中間是子宮，子宮左右兩邊是吊線似的輸卵管，輸卵管的另一端各接著一個卵巢，卵子就是在卵巢里形成的，通過輸卵管輸送到子宮裡，在那裡和從陰|道里進來的精|子結合，這樣就懷孕了。這些知識，書本上都解釋的非常詳細。
冬子瞥了瞥雜物架上的鍾，已經十二點半了。
「那邊工作怎麼樣？」
找到了藉口，冬子心裏舒坦了許多。
「給你的禮物。」
「你滿意嗎？」
「從檢查結果看，你稍微有點兒貧血，其他倒沒有什麼毛病，還是按照原來計劃，今天下午開始吧。」
看了一會兒，冬子感到有些噁心。
「一說起你，就滔滔不絕的。」
「說是明天下午。」
不會吧……
「我會在車上安排好的，十點左右應該能到。」
他在巴黎還會想起我嗎？
那次見面以後，貴志給店裡打過一次電話。
今天也是一個好天。
自從和貴志分手以來，冬子基本上沒有出去旅行過。和店裡的女孩子一起去過一次伊豆，因為工作上的事去過一次大阪，一共就這兩次。
「那太好了。」
然而，冬子自己還只有二十八歲，讓她放棄女人的機能，實在太殘酷了。
「給自己一點信心，雖說沒有了子宮，但還是個女人嘛。」
「你好了些吧？」
「想麻煩你買點東西，去百貨店。」
這些知識，冬子在書上大致也看過了。
「真的不用了。」
裡邊沒有信，只有用半張紙包住的一疊一萬元的紙幣，共有二十張。
「手術很順利？」
如果來的人是貴志，肯定就是貴志倒霉了，如果是貴志，冬子就肯定更放肆了。眼前的船津說不定只是做了貴志的替死鬼。
雖然，她絕不是希望見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只不過覺得既然身體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有點小腹疼痛、渾身睏乏、腰背酸脹之類的毛病，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這次聲音很近，似乎是母親的聲音。
「沒有任何異常，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你就不用再來醫院了，也不用服藥了。」
船津會怎樣考慮她和貴志之間的關係呢？他知道他們倆曾同居的事嗎？
她不過早晨照鏡子時有這麼個感覺，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確鑿的證據。
手術前，冬子幾乎都是每個月初來例假。
「有我們兩個撐著，你就放心養病吧。」
「從巴黎。說是這個星期六回來。」
「也許吧。」
上了計程車，她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去澀谷的書店看看。
原來說好，出院的時候母親來幫手的，誰知她得了感昌，來不了。
是四條鼠灰色的水貂皮做成的雙層披肩。
接了訂單、因為生病一直沒有趕出來的，九-九-藏-書為了參加明年的展覽需要重新設計的，還有百貨公司提出的批發條件，諸如此類，該操心的事情一大堆。一想起這些，儘管只有十分短暫的片刻時間，冬子可以分心，不用想自己的病了。
船津脫掉西裝，開始動手干。
多想早些恢復健康啊……
第四天開始，來探望冬子的人絡繹不絕。
「二十六。」
「至學社要出一本書，叫《歐洲的建築》，要我寫解說，所以去好好看看以前漏掉的一些東西……」
夫人照例聲音十分洪亮。冬子禮貌地點著頭，突然感到非常疲倦。
「子宮雖然說是已經切除了，但畢竟是體內的器官，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
「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再走吧。」
「就一點點，不用了。」
「多少錢。兩萬塊不夠的吧。」
三個人在裡間一起品嘗著點心，冬子了解了自己住院期間的情況。
「出院后能馬上去上班嗎？」
這也難怪，她根本就不曾想過自己的子宮會給切掉，到了現在，一旦給切除了，才真正理解它的份量。
冬子又看了一眼院長。
「也是。」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不過，我可不能要你的錢。」
冬子並不懷疑醫生的解釋，但醫生的解釋也並沒有解開她心裏的疙瘩。
「可……」
冬子心裏有些擔心自己的玩笑是否開過了火，不過，事實上，她的確想要一件換洗的睡飽。
「噯」
那些千奇百怪的蟲子像是鬛狗，圍在業已死亡、裸|露著血紅的傷口的子宮旁邊，貪婪地饕餮著。
住院前，冬子問起過摘除子宮的人的情況，但沒有細問她們的生活起居。
冬子嘴上不甘示弱，可最後還是請母親在做完手術後來照顧她。
「估計沒有發燒，不過還是量一下。」
別胡思亂想的……
「這個星期有點忙，下個星期稍空些，到時候找個時間吃餐飯或者什麼的。」
聽到冬子這麼說，船津憨厚地笑了。
第一個當然是貴志。船律不知是否知道，反正滿不在乎似的。
船津正經地行了禮后才離開。
冬子離家出來自己住，已經有差不多十年時間了，再跟母親在一起，就感到很不自在。生病的時候，多少還必須倚賴母親病情稍微好轉之後，反倒覺得母親礙手礙腳的。
船津動作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按照冬子的吩咐收拾好了。
「有花的，凈色的都行，不過，別買太紅的。」
「就兩周時間，要看完法國和荷蘭的主要建築，根本就不可能。」
「可……」
「你說吧，我儘力而為。」
冬子戰戰兢兢地坐起身，見一條十厘米的刀口，橫在小腹上。
回答過貴志，冬子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子宮了。
住進醫院的第一天下午，冬子站在窗前，漫無目的地望著代代木的森林，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那位船津。
「真漂亮！」
「請。」
夜裡，冬子躺在床頭燈下，拚命回憶過去在女性雜誌里看過的女人的身體器官。
體毛本身十分稀少的她，現在嘴邊竟然開始變黑了！
冬子應和著母親的話，輕輕喊了一聲。
船津每回一來就回去了，雖然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太多的話題，可他也太匆匆忙忙了。或許，他覺得坐久了會對不起貴志？
冬子拋開書，伏在床上。
「傷口合的很好，又沒有白帶，沒有事。」
「我說你精神挺不錯。」
說完，院長就出去了。
「今天所長打國際長途電話回來了。」
「謝謝。」
「不，不是。」
「醫生馬上過來。你的感覺好些了嗎？」
然後，她才起身，整理了一番房間，準備好外出。
「嗯」
冬子端起自己的咖啡，點點頭。
「關於你的手術，我想稍微解釋一下。」
「那我就只好當姐姐了。」
冬子本來想說她曾經懷過貴志的孩子，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船津坐在沙發上，很不自在似的，冬子煮好咖啡遞過去，他喝的很香。
「那不，像你戴肯定好看。」
再說了，子宮真是那個樣子，根本就不能懷孕，每個月都得為月經拖長而煩惱不已，哪裡能顧得上生意，皮膚也很快就會變的粗糙不堪。
船津穿著一套枯黃色的西裝，扎了一條同樣色調、帶有小花的領帶。冬子以前曾經想過，這種顏色的西服或許適合貴志穿。
現在就沒有什麼需要忍受的了。
「哪裡有這回事！」
「說了，還問起你呢。」
「看來我得走了。」
冬子這樣說給自己聽。
至少可以肯定，所謂鬍子變濃，只不過是冬子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
「幹嗎去看這些？」
剛進醫院時，代代木森林還是墨綠墨綠的，現在已經開始有些斑駁了，甚至出現紅葉的影子。
不過，顯然冬子自己想的太多了。
冬子正擔心自己一個人如何是好，船津來了。
「大蓬帽？就是西部牛仔戴的那種？」
她為自己失去子宮而傷心，又告訴自己必須想開，就這麼翻來覆去，一天時間就過去了。
「動手術，你一個人怎麼應付的來，我們陪你一起去吧。」
冬子張了張嘴，又咬住嘴唇，眼淚情不自禁地湧出來。
院長個頭很高，身體也很結實，但做起事來十分幹練。
說完，抓起大衣，轉身出了門。
也許好久沒有在家過夜了，昨晚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香，起身時摸了摸刀口，一點都不痛。
「沒有什麼，你辛苦了。」
貴志沒有扎領帶，淡藍色的襯衣上別著藏青色的蟬形吠，襯著頭上微微花白的頭髮，顯得十分洒脫。
「女人似乎特別看重有沒有月經，其實，卵巢里有的時候是卵胞荷爾蒙佔優勢，有的時候是黃體荷爾蒙佔優勢，月經就是體現這個變化周期的。子宮沒有了，但這個變化周期還是原來樣子，只要卵巢還在，就還繼續製造女性荷爾蒙出來的。」
「手術已經完了，已經沒有事了。」
「你怎麼啦？」
失去子宮所帶來的變化，似乎在無限地擴散著。
那時，每翻到這種地方，她都不敢細看，只是匆匆掠一眼，不過，子宮應該是在很深的地方，看樣子跟性行為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呢？
不過，真有人沒有了子宮之後，還跟丈夫、或者戀人同房的嗎？
前些天看病的那個年輕醫生果然是臨時的，這次院長又做了一次檢查。
冬子覺得臉有些熱。
「很快傷疤就變的模糊了，幾乎看不清。」
船津又看了冬子一眼，才說：
母親似乎已經束手無策，蹲在冬子床邊。另外一張床上的安井夫人也蒙上被子，轉過身去了。
摘除了子宮，就沒有月經來了。這點道理冬子是知道的，但心裏好像還是期待著月經的到來。
「水……」
「光是有些累。」
冬子點著頭，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說，真紀和友美兩個人都還有她們自己的子宮。
「我不想，不想啊！」
「我媽媽會來，你們不用擔心，倒是要你們多操心點店裡的事。」
沒有做手術之前，她自己就想像過這些問題，以為要恢復常態，至少得半年時間，沒想到會這麼快。
「在下北澤。」
「你住在哪裡？」
「現在，乾脆找個人結婚，生個小孩，就安穩了。」
冬子現在就在努力為自己尋找一個藉口。
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居然有些不怎麼明顯、輕微的暗暈。
船津算是長方形臉，不過很穩重。
自己這麼個身體，萬一貴志要，可怎麼辦？自己還能像以前那樣無所拘束地給他嗎？
手術前，她對囊腫這種病感興趣，而現在，她是對子宮的形狀感興趣。
冬子嘴裏喃喃自語，一邊對自己點著頭。
「不過，幸好發現的還比較早。已經沒有事了吧？」
下體毛髮稀少，跟沒有體臭是否有關，冬子不甚了了，不過，自從貴志這樣說她以後，她再也不為體毛少而感到羞愧了。
但是，有一點總歸是千真萬確的：月經不會來了。
送貨的，進貨的，還有熟客，見到冬子，都熱情地問「你好了？」
「本來他讓我上午送過來的，不湊巧來了客人。」
貴志到的時候，正像他在電話里說的，十點剛過。
冬子用手指了指嘴邊。
收到這麼貴重的禮物，冬子一下子就把貴志派人送現金來的不快丟在腦後了。
畢竟是母親，最擔心的大概就是這個。
「不是，是手術完了以後醫生來找，說是這麼回事，連子官也切了……」
冬子像對陌生人似的先客氣一句，然後才感謝他上次的禮物。
冬子這樣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了正午，為了便於麻醉，他們讓冬子服了安眠藥。
「那是。」
大小或許並不重要，但肚子里沒有了這麼一塊東西，真的沒有關係嗎？
「你還單身，可能我是多此一舉，不過，暫時最好不要同房。」
「另外，囊腫還不止一個，已經形成的就有三個，而且，都已經擴展到了子宮粘膜上了。」
「還有，你嘗嘗這個吧。」
大概是真紀回去以後告訴了別人，說她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錯。
「這樣吧，我來整理東西，你幫手把果籃、空盒子什麼的扔到走廊那頭的垃圾箱去，行嗎？」
「是什麼？」
「謝謝你。」
「你老是這樣；現在還年輕時倒不打緊，等你再大點，你就會後悔的。」
「是啊，我正收拾東西呢。」
「那就這樣安排了。」
院長望了一眼母親那邊，母親微微點點頭。
「嗯」
冬子按照原來打算的，第二個星期的星期四住進了代代木的醫院。
「車子還在外邊等呢。」
冬子這樣解釋給自己聽，心情也似乎平靜多了。也許，自己對貴志的愛戀也相應淡薄了，不過，想想兩年前的痛苦，冬子倒情願保持現在的這個樣子。
冬子用手指遮去圖片上的子宮。
冬子盡量平靜地回答道。母親一聲不吭，轉身走出了房間。
「隨便，你認為好就行了。」
母親的意思到底是什麼呢？是說剛開過刀，不能ｈtｔｐｓ://ｒｅａd•９９cｓｗ.cｏｍ小孩子氣，還是含沙射影地指她和貴志的事呢？冬子沒有做聲，背過臉去望著窗戶。
「還不清楚，快了吧。」
「你看著做手術的，對吧？」
以後，再也不用為月經的事煩惱了。
母親表面上好像對霸道的父親伏伏貼貼似的，其實父親不過是她手裡的木偶人。母親乍看起來十分溫順，沒有主見似的，其實心裏主意很正。
「剛才這位，哪裡的？」
冬子一直拚命試圖睜開眼睛，但眼瞼像灌了鉛似的，異常沉重，怎麼也睜不開，全身軟弱無力，整個身體像是別人的。她聽得見聲音，但不能判斷是誰的聲音。
船津趕忙搖搖頭。看他那認真的樣子，冬子不禁有些好笑。
冬子在裡間瀏覽了一退休息期間收到的書信、文件，過了大約兩個小時，就準備回家去。
「小的，S號的就行了。」
冬子自然地點著頭，她覺得院長說的在行在理。
「怎麼樣，精神好嗎？」
船津老實地點點頭。
母親又怎麼能理解自己的悲傷呢？
「辛苦了。」
母親這樣說服她。
「以後，你可別再小孩氣了。」
「對對。中間頂凹著，兩個邊翹起來，年輕人戴正好。你戴過嗎？」
船津顯然是知道冬子要出院，才專門趕來的。
雖說沒有見過別人的，下體那裡的毛也很稀疏，讓她很難為情。
「想買一件和這條差不多的睡袍。」
院長這樣關照她。冬子點點頭，還是一聲未吭。她不開口，想藉此表達自己無聲的抗議。他們不經過她本人同意就把她的子宮摘除了。
一般人們會說這是「死灰復燃」，但冬子自己覺得遠遠不止這麼簡單。
冬子突然覺得很想放聲大哭，她覺得自己太可憐，太悲慘了。
貴志慢慢地呷著咖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他看上去比走之前瘦了些。
「這是我在車站前的花店買的，就插在這兒吧。」
「你們所長現在在哪裡？」
「如果你還有什麼事，就給我個電話。」
她選了一件有暗格子的棕色帶花連衣裙，繫上腰帶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腰圍正好小了一個腰帶眼。
母親的子宮還在，我卻沒有了。五十三歲的母親還有子宮，二十八歲的冬子卻沒有了子宮。
「那你看到子宮了？」
早晨照鏡子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嘴邊的乳毛似乎變粗了。
說話的是隔壁床上躺著的女人，她一個星期前剛做完卵巢囊腫的手術。
護士來過以後，醫生趕來，給冬子打了針。
「媽咪你好些了嗎？」
「那你怎麼說的？」
這樣胡思亂想之際，冬子忽然奇想：眼前的黃昏說不定和巴黎的黃昏是一回事呢。
醫生的語氣完全是職業性的。
冬子突然想到怎麼把自己沒有子宮的消息告訴貴志。
冬子不放心地問母親。
半個月沒有上街了，街上處處都充滿了朝氣。
「也許你也聽說過，女性荷爾蒙的中樞是腦下垂體和卵巢，是這兩樣東西在製造女性荷爾蒙的。如果這兩樣東西少了一樣，那是有些麻煩，但跟子宮沒有關係，剛才也說了，子宮只是懷孩子用的，它並不製造、也不分泌荷爾蒙。」
冬子接過信封，隨手放在枕邊。
「去旅行的事，你考慮考慮。」
在醫院里整整住了半個月。
「可月經……」
這正是貴志的性格，表面上似乎對人摸不關心，其實更多時候是無微不至，常常裝出一副愚魯憨直的樣子，其實不過是大智若愚。
冬子在咖啡里加了奶，端給貴志。
冬子漫不經心地看著院長白褂子里露出來的領帶的花紋。
「什麼太好了？」
「不過，只要自己恢復健康就行了。」
「所長讓我把這個拿來給你。」
冬子本來還想問他還寫了些什麼，但忍住了。
「算了，不管它。不如下次一起去旅行吧？」
冬子來回都是搭計程車的，但還是感到十分疲憊，晚餐要了壽司外買，也沒有什麼食慾。
從參宮橋坐小田急線，四個站就到下北譯了。
假如他聽了，他會怎麼反應呢……
上午應該還沒有那盆花，一問，才知道是自己睡著的時候真紀送來的。
「是有點事，你能幫我嗎？」
先是抽血和驗尿，後來胸部照了X光，又做了心電圖，雖說不是什麼大手術，要事先檢查的項目可並不少。
不一會，冬子像被拖下水似的，又陷入沉沉的昏睡狀態。
「那真的辛苦你了。」
今天應該是從阿姆斯特丹去巴黎吧？
她感到害怕，卻又忍不住想看一眼自己的傷口，她本來還想問沒有了子宮以後會有什麼變化，但終於沒有開口。
「這也是你們所長吩咐的？」
反正，除了中山夫人，其他人似乎不知道她的病是子宮囊腫。
不久，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我不想聽，不聽不聽。」
冬子深深地低過頭，屁股抬了一半又坐回椅子上。
冬子嘴上一邊回答，心裏卻在回味「沒有事」這個詞。
「所長不在期間，您如果有事，請和我聯繫。」
整個上午，冬子都是在忍住鈍鉤的痛感、看著吊瓶里的藥液一點點減少當中度過的。
「還沒有恢復好吧？」
「你今天怎麼啦？是你們所長要你過來看我的？」
「來信了？」
一整夜，冬子都浸在淚水當中。
「昨天也說過了，中午不要吃飯。」
船津一本正經地打開百貨店的包裝紙。
「反正，半個子宮都是囊腫，……你母親看了的。」
不是某一處刺痛的，整個腹部都痛，彷彿有一隻火球給塞進肚子裏面來，全身似乎被緊緊地捆綁在那個火球上。
「你住的地方真不錯。」
醫生當然是這樣講，可冬子自己怎也沒有辦法這麼去想。
當然，冬子自己也沒有想過要他的錢。
「出院后還用來醫院嗎？」
如此重要的東西沒有了，如果說對性|愛毫無影響，絕對是假話。
「是嗎，他說什麼沒有？」
護土將掛吊針的架子移開，院長走了進來。顯然剛做完另外一個手術，腳上還穿著涼鞋。
「聽說囊腫要是不及時做，到後來連子宮也要切掉的呢。」
船津坐在冬子母親推過來的圓椅上，不安地左顧右盼著。
「天氣轉冷了，北方不行，就去南方吧，像博多或者雲仙一帶怎麼樣？我突然想在國內放鬆一下。」
照例，船津有些羞怯。
冬子擔心著乳毛變粗變濃，很快十天時間過去了。
在半醒半睡狀態中，冬子夢見自己的肉體給無數只蟲子噬嚙，那些蟲子像蝣蜒，又像是蜈蚣，有時候甚至是獨眼巨獸。
少女時代，冬子覺得那裡不長什麼毛，其實就等於自己身體發育不全，所以一直沒有自信。
大家都是外行，什麼都不懂，可冬子不由自主地往壞處想。
冬子望著早晨的陽光，想像著沒有了子宮的女人是怎樣過活的。
「那你還不快些。」
冬子表示感謝，然後下床，將衣服披在身上，大小正合身。
「噯……」
淚水無止盡似的流個不停。
不管怎麼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冬子感到很舒坦。
「托你的福。」
「店裡的人沒有笑你？」
「那怎麼會？子宮都拿掉了，又從哪裡痛、哪裡出血呢？」
「昨天出院的？」
響過五次后，冬子才抓起話筒。
還不能做手術，冬子正感到百無聊賴。
「嗯。」
「一個人消消停停的，不會有事的。」
手術十天後，冬子已經能夠心平氣靜的了，這時，船津來了。
剩下自己一個人，冬子打開信封。
「我告辭了。」
「青年人戴帽子，也很好看的。」
冬子點點頭，心想該怎麼開口將自己沒有了子宮的事告訴真紀和友美呢？
「昨天中午。船津來幫的忙。」
沒有了子宮，女人又怎麼和男人相處呢……
「你叫我姐姐？太氣人了。你多大？」
不過，不管她怎麼想，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子宮沒有了。
如果中間沒有子宮……
「那，這麼說子宮……」
想到這些，冬子才意識到沒有人能通知貴志。
冬子把自己要做手術的消息告訴母親時，母親馬上問，「該不會把子宮給割掉吧？」
「我猶豫了好久。」
冬子把披肩又用紙包好，走進廚房。
母親拿了塊滲了水的葯布，輕輕地貼在冬子的嘴唇上。
仔細想來，到現在為止只聽醫生說過病和手術疤痕的事，還從來沒有問過男女之間的事情呢。
「反正都要破開肚子，都差不多。」
「聽說獨身女人容易得子宮囊腫，真的嗎？」
我這是怎麼啦……
「是我以前買的藍山。」
兩個人各吃了一塊巧克力，船津站起來。
女人的身體居然如此神奇！
「好啊。」
走路、彎腰的時候，冬子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雖然猛然伸直腰的時候，小腹還會抽筋似的疼，但她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了。
拆線過後，冬子的傷口基本上不痛了，猛然彎腰，或者開懷大笑的時候腹部還會一抽一抽地痛，但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船津顯然很吃驚，盯著冬子。
自己的病，這個年輕人到底知道多少，冬子有些不安。
冬子問鏡子里的自己。
冬子吩咐過她們兩個，離開了自己的店。
冬子跟醫生、還有護土打過招呼，才離開病房。
「外行一般光注意外表的東西，像不來月經啦，生不了孩子啦，就認定不再是個女人了，光擔心沒有了子宮怎麼辦，其實，藏在裡邊的卵巢和腦下垂體才是最最重要的。正因為子宮沒有那麼重要，所以才切除呢。沒有了子宮，也不會長出鬍子來的，根本不用擔這份心。」
「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子宮這東西，說到底就像個裝孩子的袋子，只要不懷孕，什麼也跟它沒有關係，跟胃呀、腸的手術比起來，根本不複雜。」
「慢慢走動倒沒有事。」
那本女性病症的書上也沒有寫，看來還是去問院長。
「貝雷帽呢？還是大蓬帽？」
隔了半個月，公寓房間潮潮的，冷冷的。
深藍色，袖口和裙邊綉著什麼，九九藏書淺紅色的。
真紀和友美都管冬子叫媽咪。自己才不過二十八歲，被人家叫媽咪當然是太早了，但既然是自己開的店，也就沒有辦法了。
「那倒不是，不過，所長交代了要不時過來看看……」
千真萬確，是貴志的聲音。
「真的，從哪裡打來？」
一個小時之後，疼痛開始襲擊冬子。像是被無數支錐子戳著似的，小腹鑽心的痛，渾身也像是燒開了的水，滾燙滾燙的。
「你回來了，媽咪。」
醫生一邊說，一邊在病歷卡上胡亂寫著什麼。
中途，冬子買了包點心，一到店裡，真紀和友美就跑過來。
身體恢復的很快，但冬子又有了新的擔憂。
連子宮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小冬子，小冬子！」
雖然不再是女人了，可想裝扮自己的念頭並沒有消逝，冬子不由的感到女人是多麼可怕。
起初，她以為沒有了子宮，肯定會有些什麼後遺症，誰知竟然平安無事，她感到吃驚，自己在失去如此重要的器官之後居然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同時又有些憂鬱。
「我沒有什麼不方便，可一定有人接你吧？」
「喜歡我？」
冬子穿著淡藍色的睡袍下床，船津轉過臉去，深深地掬了個躬。
冬子關照過真紀和友美，讓她們不要把自己住院的事情告訴客人，可顯然她們還是告訴了中山夫人。
不過，貴志說不定正是喜歡她稀稀疏疏的樣子呢。
「體毛？哪裡的體毛？」
「今天不用去。」
等到冬子恢復自己的意識的時候，周圍一無所有，只有冬子自己躺在空洞洞的黑暗當中，附近不知是運河邊上的倉庫，還是廢棄的鐵桶，周圍一片死寂。突然間，黑暗之中有一個聲音高叫著：「你已經不是個女人了！」
「你有心了。今天真的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母親肯定會通知貴志的，她知道我愛他。
只聽到有人在遠處呼喚：「冬子」「聽見嗎？」「好了」。耳邊傳來這些呼喚。
自然而然地，她們都還以為冬子只是切除了囊腫，保住了子宮。
冬子不知怎樣回答是好。
「謝謝您了。」
「痛感，還有白帶，都沒有吧？」
「托你的福。」
冬子本來想說話，但似乎只是啊了一聲。
「不用。你都幫了我這麼多。」
「月經其實就是子宮黏膜變得肥厚之後的自然脫落，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們帶來的點心和花束，堆滿了病房狹窄的窗檯，五顏六色的。
「走了，他要我問候你。」
不過，醫學上到底怎麼看呢，冬子完全沒有主意，說不定一下子把子宮給切掉，步子邁的過去大了些。
冬子點著頭，心裏卻直生自己的悶氣，怪自己為什麼要裝著自己的子宮還安然無恙的樣子。
第十三天早晨，院長巡視時，冬子問。
「是我。剛回來。」
再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那次幽會，該不是最後一次吧……
響的很短，但沒有停。
「也沒有別的，就是些你精神不錯啦，手術做過啦之類的，不過聽的出來。」
如果不做手術，囊腫遲早會變成癌的，如果變成了癌，別說子宮，連這條命也可能沒有了呢。自己犧牲了子宮，但撿回了一條命。
的確，傷口沒有冬子自己想像的那麼大。聽醫生說摘除了子宮，以為是從肚臍眼向下開刀，原來不然。正像院長說的，不用擔心別人會注意到。
冬子跑呀跑，可怎麼都跑不動，腳下似乎是長滿了蘆葦的沼澤地，在一片陰森森的靄氣的籠罩下，兩隻腳陷住了，怎麼也挪不動。
冬子喃喃自語著，淚水不知不覺地涌了出來。
冬子一使勁搖頭，痛楚就傳遍了全身。
那段時間也很忙，不過離年尾還有一段時間，只要有心去，兩、三天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
上午最後一次巡視過後，冬子開始整理東西。
冬子望著母親。剛剛從惡夢中清醒過來，冬子又陷入深深的苦悶當中：自己是個沒有了子宮的女人。
現在，貴志也許正在這樣的巴黎街市中倘佯，習慣性地右肩微微翹起，頭微微偏向左側。
船津送睡袍來的那個下午，冬子異常消沉。
這次母親的臉很清晰分明。
夫人誇張地做出了吃驚的表情，然後又道：
「所以，雖然切除了，但因為大，又多，只有連子宮也一起切除了。」
「我要自己的子宮，救救我啊！」
「噯……」
冬子吩咐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船津雖說要幫忙，但總不能讓他收拾內衣、睡衣之類的東西。
「怎麼會呢？」
在明媚的陽光之中，冬子回味著醫生的話。
可是，等到真的沒有月經來的時候，她卻像失了魂似的，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心裏特意做好了的準備到頭來只不過是一場徒勞，過去曾經厭惡不堪的東西，如今反倒成了自己的期盼。
一個人回來該多孤單啊，幸好有船津送自己回來。
院長說完，又對護土吩咐了些什麼，然後就離開了。
院長吩咐過，要她出院二十天後去一趟，但她提前三天去了明治醫務所。
母親回去后，剩下冬子一個人，她心裏多少有些寂寞，但同時也感到輕鬆。
「記得你今天出院的吧。」
為什麼會有意瞞著人家呢？冬子自己也不甚了了，不過心裏就是不想告訴別人。
「噯。」
冬子恢復正常工作，是出院一個星期之後。
「怎麼樣？」
「笑的時候說不定還會有些疼，不過你應當稍微走動走動。」
冬子打開一看，是打著莫羅佐夫標記的巧克力，有圓形的，也有橢圓形的，一個個用金紙或者銀紙包著。
兩個月前，母親突然問她想不想結婚，說對方挺不錯，名門大學畢業，現在在商社做事。冬子考慮了一番，回絕了。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自己願意，就可以想上哪兒上哪兒。
當天下午，冬子的母親收拾好行李，回橫濱去了。
床頭上的鬧鐘正指在八點半上。
冬子想會不會是自己心理作用，於是將臉湊近鏡子仔細看，但還是覺得變黑了。
「我給你倒杯咖啡吧？」
「手術要多長時間？」
「已經好了。你痛嗎？」
「這麼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
昨晚她還十分絕望，甚至考慮結束自己的生命，而現在，或許是因為這清新的早晨，情緒穩定的多了。
「我沒有做過什麼啊。」
貴志似乎不怎麼喜歡貝雷帽，所以很少見他戴，不過，氈帽卻經常戴。頂圓圓地陷下去，外形很像豬肉批，所以有個名字叫肉餅帽。貴志身材高大，到了秋冬季節，穿上黑大衣，特別襯他。
「我在家都是喝速溶的。」
院長吩咐完護土，走出了病房。
冬子聊著天，忽然意識到船津是自己帶回這裏的第二個男人。
以後，再也沒有必要因為月經，而調整去旅行、會朋友的日期了。
甚至有人連什麼病也不清楚，問「肺炎好了沒有？」
「我不要，不要！」
然而，外人看不見，又能怎麼樣呢？
「那就好。」
過了會兒，冬子止住嗚咽，輕輕抬起頭。母親像是一直等在那裡似的，為她拭去淚水。
手術後有點出血，一個星期後也停止了。
「手術什麼時候進行？」
「整個過程都還算平穩，去上班也沒有關係，不過，一開始去半天時間，或許會好些。」
上邊空洞洞的，真的沒有影響嗎？不會變成無底洞似的東西？
大家都說鬍子剃的多了，就越來越濃，但冬子從來都不曾擔心過。
自己真的還能像以前那樣跟男人在一起嗎？
換完葯布，又重新裹了腰帶，換上睡衣，冬子心情也稍微舒暢了些。
「我自己也不敢肯定。」
「可……」
第二天早晨醒來，錐刺似的痛感似乎稍微減輕了些，但渾身還是火一樣的燙。
「子宮上的囊腫完全切除了。」
「疼……」
「剛做完手術，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咖啡真香。」
外國的包裝就是簡單，解開包紮的繩子，裡邊的毛皮就露出來了。
管他是誰，總之只要讓對方為難，她就心滿意足了。冬子正那樣琢磨呢，船津自己送上門來。
「我聽船津說過……」
冬子拚命跑，後邊有一個滿身血淋淋的男人追上來，離得很近，但冬子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瞥到白色的衣襟。
今年二十二歲的真紀，身上穿著洛桑畫上常見的那種喬其紗連衣裙，脖子里圍著同一色調的薄巾。
冬子整理好這些東西，正往袋子里塞，船律來了。
「媽媽，你知道的……」
給院長這麼一說，冬子似乎也沒有那麼緊張了。
「他說起我什麼了？」
子宮無疑是一個中樞，它處在中間，聯繫著卵巢和陰|道，而且從圖片上看，它是最大的。
醫生遲早會告訴她吧。或許這個話題難以啟齒，根本不能問醫生。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做這種事。」
等過些日子，習慣了，也許就會當做是理所當然的了，可現在，冬子還不能適應新的生活節奏，心情和身體都陷在半尷半尬的境地。
「聽說不是什麼大手術，你不用操心。」
「真香。」
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肚子成了魔鬼棲息的骯髒不堪的東西。
「喲，已經過了晌午，我叫點壽司來。」
「那倒沒什麼。」
「不過，和卵巢比，子宮的手術要難一些的吧？」
量了量體溫，三十度二。
一番傷心、憤怒之後，人似乎會自我安慰，不再去想，正因為這樣，人才能繼續活下去。
「你大概擔心這、擔心那的，有點擔心過頭了。」
這個好像是小護土的聲音。
突然，額頭上冰涼涼的。大概有人觸摸，或者敷了冰鎮的毛巾。
「別管它，錢總歸是有比沒有的好。」
船律看上去很單純，又老實，肯定受過比較好的熏陶，冬子可不想讓這樣一個年輕人知道她和貴志的過去。
第三天早上，冬子在臉上薄薄地施了一層粉。下半身還鈍鈍的作痛，但體溫已經降到三十七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