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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輕作家之章

第一章 年輕作家之章

純子依舊不知芳蹤,不過我因為沉浸在終於擺脫了高考準備階段艱苦的學習生活以及考上了大學的喜悅之中,純子的事情也就漸漸從我的記憶中淡出了。
不知它屬於前者或後者
可實際上我等了還不到十分鐘,就突然看見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中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那個人影快速朝這裏跑來,緊接著,純子便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在教室上課的時候,是把這本書放在課桌里的吧?」
「是啊,可我交的是白卷。都怪你。」
放學以後,我從教室的窗口向外看,在最右邊的白色雕塑處今天依然只有純子一個人在默默工作著,連平時去幫忙的吉田和山寺也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看到確實沒人幫忙,我突然特別想過去幫她一把。無論最後評比結果如何,今天都是最後一天了。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收工,不過我知道在她最後完成工作之後都必須在雕像上潑上水澆固凍牢才行。而這最後一項作業對於女孩子來說未免太艱苦了。
「在美術館的時候,你幹嗎要穿校服呢?」
「嗯……」
在這群喜歡看書、自以為對文學多少有些領悟的圖書部成員面前,純子表現得非常熱隋開朗,簡直和她在教室里時判若兩人。她一來就連比我們年長的「歐巴」都會加入到我們當中,互相開玩笑,高興的時候還會放聲大笑。我就是這個時候才得知什麼巴黎祭啦,情人節啦等等。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惡徒,併為此暗暗感到自豪。如果有人問起所謂惡徒的具體含義,我真想用一個晚上的時間講給他聽。但同時我又為把這一秘密藏在心裏、假裝鎮定自若而感到快意。
「等了一會兒了吧?」
因為只是偷瞥了一眼,看得不是特別真切,但我總覺得他是上次在「米萊特」吧台邊和戴眼鏡男人在一起的人當中的一個。
陽台沿著房間走勢呈「L」型轉向右邊。純子說不定沒有拉上那邊的紙拉門正在房間里換衣服吧?從我這裏也能看到花園,可她偏偏叫我到那邊去,這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呢?不對,我不該胡思亂想,也許她這麼說並無他意。
「再見!」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純子得的病是結核,而且三個星期前剛剛吐過血。
「時任君最近都在幹什麼呢?」
「你知道嗎?」
行人接踵、商販雲集的地域僅限於站前大街那一段,隔著三百米,這裏卻是一片寂靜,惟有電車駛過時發出的聲音時而劃破深秋的夜空。
「我們走吧。」
「沒有……」
可是現在,純子卻給了我一封信,我興奮得哪還顧得上細想純子是來真的還是要作弄我。
純子坐下來,輕輕撩了一下垂在貝蕾帽外面的劉海兒,對走過來的服務員說:「乞力馬扎羅。」然後抬起頭來,從正面直視著我,問道:「那封信,意外嗎?」
夜幕降臨了,彷彿要把窄窄的花園一口吞噬掉一樣。純子在白色的襯衫領口處圍上一條紅色花絲巾。這樣的打扮已經使她完全改變了身穿校服少女的形象,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
「她身體虛弱,不好好保重可不行。」
「趕快跑吧!教導主任已經從辦公室出來啦!」
「回我家?」
「到了車站就應該沒問題了。」
「俊,可以出去了嗎?」
「他可是比較有名的哦。」
第一次是在夏初時節。當時我擔任班裡的班委委員。放學后,當大家都開始準備回家的時候,我告訴她說我想跟她談談。純子仔細看了我一眼后,點頭答應了。
「什麼幹什麼?我無所謂啦。」
我們倆幾乎沒有進行交談,時而純子說句什麼,我回答之後便又失去了話題,再次陷入沉默。但是我依然握著純子的手,滿腦子都是純子。
純子和宮川憐子也屬於從道立女子高中轉過來的那一撥兒。
「是啊,就是茄子和燈籠他們的課的時候。」
「……」
「怎麼這麼說?」
「我明白了。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在純子的注視下,我趕緊換了一種說法。「倒也不是要指責你什麼,只是想轉告你大家有這種看法罷了。」
宮川憐子在這天午休的時候給我帶來了回信。
隨著工作的進展,隨著人們對純子認真的工作態度以及她作為藝術家不同凡響的工作成果的評價不斷提高,我的這種出於男子漢自尊的固執心態越發變得頑固,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在心裏暗暗發誓,絕不去幫她的忙。
「糟了,你給我的信不見了。」
「是啊,不方便?」
又過了兩天,上完第四節課後,班主任戶津老師對我說:「回頭你到教研室來一趟。」
圖書部有近二十名成員,其中和我同年級的有男生五名、女生四名,而女生中就有那位和純子關係非常密切的宮川憐子。因為我當上了部長,再加上宮川憐子也在這裏的關係,純子便時而也到活動室來玩兒。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是身穿女學生裝,腋下夾著兩三本書悄然出現。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又發燒了吧?」
純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小聲說了這麼一句,掃了一眼檢票口,然後用目光示意我「趕快去吧」。
這樣一來我們能夠見面的機會就只有放學後到圖書館活動室里去的時候了。可是純子本身並不是圖書部的成員,與圖書部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出入圖書部太過頻繁也會令人起疑。如果純子請假不來上學的話,我們就會完全失去聯繫。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憂心忡忡。
「不過,隔一天總還是能來一次的吧?」
1月末,圖書部舉行了繼任圖書部部長的選舉,我被選上了。我們部的顧問仍然還是由先前的英語老師瀨戶擔任。圖書館在另一棟二層樓的小洋樓里,和教學樓之間以長廊相連接。一樓是閱覽室,二樓是書庫以及一間十平方米左右的圖書部活動室。平常在圖書部活動室里有一位從F學院大專畢業的叫齋藤惠子的圖書館司書負責圖書管理工作。她當時雖然才剛滿二十三歲,但是我們這群喜歡惡作劇的學生們就已經給她起了綽號,把 「歐巴桑」這個詞縮略為「歐巴」來稱呼她。
誰為勝者
儘管如此,如果純子在我這個男人面前表現出膽怯的神情,說不定我就要付諸行動了。可是在純子身上絲毫不見一般少女所常有的忐忑與害羞的模樣。雖然我自己對於性近乎于無知,但卻本能地發現了隱藏在純子背後的男人的影子。也可能是純子過於大胆的態度以及豐|滿的胸部令我產生了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完全無法解釋,只能說是憑直覺。
「撒謊!你就是不想讓我看你的答案才支著胳膊肘擋著的。」
「現在還在雕塑上。雕塑都染紅了。」
會不會傳染上結核病?
將所有的火焰
有關那個男人的事情在其後一段時間里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但不知為什麼,我對他的印象只有那張白色的五官端正的面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任何其他方面的具體情況。因為只是瞬間發生的事情,記不清楚也在所難免。但是心中只留下一個模糊印象,記不起任何具體細節這件事令我感覺相當怪異。這種感覺就如同夢醒后只剩下冷冰冰的心境卻回憶不出夢境時的情況一樣。
我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我們倆再次漫步在銀裝素裹、容顏盡變的大街上。我已經不再懷疑純子了,我心無城府地相信了純子的解釋,她說她這三天沒來上課是因為感冒了,一直在家休養。
「那你怎麼啦?」
我說話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許多。不過宮川憐子只是望著窗外紛紛飄落的雪花,什麼都沒說。
只過了三天,我就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和純子在一起漫步的那一夜會不會是一場夢了。身患肺結核的純子握著我的手,一直把我送到山腳下的家門口,那一晚簡直就像是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
「晚上雪也會融化耶。」
如果老師來了可怎麼辦?
不過我又對自己不去幫忙反而在窗口支著腮幫子看熱鬧這種做法感到後悔了。我心裏明白自己做的事是錯的、不應該的,我想馬上過去向她道歉。可實際上我採取的行動卻又與我的真實心情恰好相反。因為我接下來的舉動就是雙手插|進褲袋裡,興高采烈地吹著口哨晃到圖書館去了。過了不到十幾分鐘,宮川憐子慌慌張張地跑到活動室來了。
純子比我們晚一步回到了札幌,而且半個月以後也已經返校上課了。就這一層意義上來說,我的預感並不靈驗。但是就「她不會再回到我身邊」這層意義上來講,事實又恰好驗證了我的疑慮。
三寒四溫,春天的腳步雖然姍姍來遲,但毫無疑問,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已經來臨。
「正上著課的時候你走進來倒也罷了,可上課中間擅自走出教室可就不太好了。」
雖深明此理
「我會一直看著你走進去。」
「不知道。」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紙拉門被拉開了。
「趕緊臧起來!」
走廊里通向校園的那扇門白天開著,但到了晚上也都被關上了。而我們只有從這裏到操場,再由操場邊上學生出入專用的後門出去這惟一的一條途徑。我們快步從操場邊上穿過去,來到後門。後門那兩扇對拉的大木門還沒上鎖。我從內側使勁兒把門拉開。隨著沉重的木門開啟聲,門被拉開了一條三十公分寬的縫兒,從那裡可以看到雪后的夜空。「快出去!」
儘管如此,進入暑假之前我還是和她有過兩次單獨交談。
純子呼喚著我的名字,像個大雪球似的撲進了我的懷裡。她撲得太猛了,我被撞得向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腳跟,展開雙臂抱住了她。
純子的話平復了我不安的心緒,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我點頭表示贊同,暗暗給自己鼓勁,「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天才藝術家的頭腦中會考慮什麼樣的問題呢?
「沒有,還沒來。」
對於我的這種態度和做法,純子什麼都沒講。她只是時而用探詢的目光看看我,彷彿要看透我的內心深處一樣,然後照樣一放學就馬上到操場上去繼續她的工作。在臨近評比的一個星期里,我們就在這種別彆扭扭的氣氛中度過,相互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
考上大學以後,談戀愛的機會還多著呢。
放學以後我先到街上看了場電影以消磨時間,6點半走齣電影院的時候發現外邊已經下起雪來了。我一邊心裏嘀咕著純子還會不會來,一邊準備回到堤壩下的那棵白樺樹下去等她。
是純子的父親嗎?還是曾經在咖啡館里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叫浦部的畫家?既然純子無意掩飾而讓我看到了,那麼直接問問她似乎也無妨。可是一直到我們在上野車站分手,我都沒有機會問出口。
「可我們坐的車是晚上的。」
我們繼續漫步卻沒有特別交談。雖然不說話,行進的步伐卻非常一致。住宅區的街道上只有街燈投下的光亮,周圍不見一個人影。在黑暗的道路兩側,偶爾還有殘留下來的積雪。只有經過那裡的時候才會感覺到周圍空氣的凜冽,會令人意識到冬季尚未完全過去。來到山腳下的時候,我感受到夜晚的空氣中充溢著春回大地的氣息。眼前隱約浮現出山體的輪廓。走到這裏,周圍住家的燈光已經相當稀少,更襯托出夜色的黑暗。
剛下過大雪的第二天早上,我們管第一個沿著那條小路來上學的學生叫「除雪車」。後來的同學沿著由「除雪車」辛辛苦苦踩出來的足跡前進,積雪逐漸被踏實、踏寬,最後便再恢復了那條小徑的原貌。我從來沒有那麼早到校過,所以也就從來沒見過當了「除雪車」打頭陣的同學是怎樣從那裡經過的。不過我估計每次抽中這支倒霉簽兒的恐怕都是做事比較認真的女同學們。
「過了生日,你就滿十七歲了。」
純子睜著大眼睛直視著我。
「我昨天午休的時候去取出來了以後就夾在這本書里了。」
「有畫家,也有報社記者。」
「只不過吐了點兒血而已,她竟然休息這麼長時間。」宮川憐子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有些意外地問:「俊,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別開玩笑了。」
「寫得不錯。有兩個地方有錯別字,我已經幫你改過來了。」
我這樣琢磨著,但內心深處卻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膽怯退縮。不知為什麼我特別害怕,好像如果我現在再進一步的話就會遭到純子的譏諷,就會遭到冷遇和疏遠。即使現在憑著男人的蠻力征服她一時,但事後勢必會被她嘲笑、唾棄。就算我強佔了她,恐怕也只會看到純子的冷笑以及憐憫、同情的目光。
不管純子是第三節、第四節的時候才來上課,還是不到午休的時間就提前走人,老師們對她都會網開一面。在老師和同學們當中似乎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因為純子既是肺結核病人、又是天才的少女畫家。她這樣做被認為是無可指責。
我聲音嘶啞地發問道。
「別扎了,再扎真的退不下去了。」
過了一個星期也沒發現什麼特別變化,我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看到他把紙片拿到手裡的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錯,那正是一個星期以前我寫給純子的那封信。
純子比了一個乾杯的姿勢,將自己的杯子和我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噗哧一笑,端到嘴邊去了。
我打算下去幫她了,下去跟她說一聲「我幫你」就好了。雖然不好意思,但機會僅此一次。我鼓勵自己說 「五吧」!
「怎麼可能。沒那回事兒。」
不管怎麼說,這次如果稱之為事件未免有些誇張的事件進一步確定了我對純子的認識。因為我再一次感覺到純子身上具有某種我捉摸不透的地方。想到那個男人,我的內心深處越發感到不安。
夏天過後,男女共校這種事情對於我們來說已經變得平淡無奇。即便有人開始議論誰跟誰好,誰喜歡誰之類的話題也已經不覺得特別新鮮了。
可是過了沒幾分鐘,我又感覺到窗外好像有個人影。起初我還以為有什麼人從旁經過,可還不到一分鐘,那個人影又從另一個方向從窗外閃過。雖然我也不能確定第一次和第二次走過的是同一個人,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那個身影像某個人。我繼續直視著黑板,注意力卻轉到了進入餘光範圍的窗口。
我默默下定決心,同時也期冀著等我考上大學以後,純子對我的態度能夠有所改觀,不再像現在這般冷淡。雖然很荒唐,不過這時找的確把考上大學當作是對純子疏遠我的一種報復手段了。
第二天,我差5分6點到達那裡的時候純子還沒到,我找。了個靠邊的空包廂坐下來,點了一杯咖啡。
當時正值我們從舊學制向新學制轉換的時期,從高中二年級開始我們學校變成了男女共校的形式。札幌市原有的三家公立男子高中和兩家女子高中先行合併在一起,然後再按東南西北四個區域平均分配學生人數,重新組合,就近上學。
現在這一刻我完全能夠實施這一步驟。
「歐巴」忽然提到了這個久違的名字。
「快呀!」
「離這兒不遠,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純子丟失了我給她寫的情書那件事就發生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得以恢復后的第三學期臨近結束的時候。
「會是誰呢?」
「你不喜歡那家咖啡館?」
我們激|情無限地擁吻在一起,我心中的疑慮也隨之消失無蹤了。現在我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對染病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漸漸蔓延開來的自暴自棄的情緒。管它會怎麼樣呢,我豁出去了。唇舌輕輕糾纏、牙齒微微碰撞,純子身上的結核病菌確定無疑地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來。 少年沉醉在甜蜜的想象之中,連同純子的美貌以及體內潛藏的惡魔一併接受下來吧。想到如此一來我真的和純子融為一體了,我便激動不已。
「不用送。」
「晚安!」
「別客氣。你現在不是還沒有收入呢嗎?我卻不同,我已經掙錢了。」 純子到服務台結賬的時候,我先走到外邊去等著她。「明天離開東京吧?我到車站去送你。」
從柱子後面我看見我們的隊列已經開始朝檢票口移動了。
看到孤獨贏弱的女孩子便自發自願地想去幫助她,這純屬於大男人的英雄主義在作怪。當然,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僅限於上學放學的時候同路,邊走邊談一些朋友身邊以及家庭中發生的一些事情而已。
「好。」
「你沒必要在意那些人的。」
才美好?
「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她在不在家?」
「要去哪兒?」
雪中的足跡在我的窗外又留了兩天,到第三天便已經被凌晨開始下的雪完全蓋住了。
我直視著純子黑黑的瞳眸,純子也直視著我。匆匆的行人在我們倆身邊不斷走過。
到了這個階段,依舊是純子獨自一人在工作。因為現在別人去幫忙反而會顯得有些礙手礙腳的。不過畢竟還是需要有人幫她往雕塑上潑潑水、遞遞雪什麼的。可是那些原定要去幫忙的男同學們卻往往臨陣脫逃,最後只剩下吉田和山寺兩位做事認真的同學還不時過去幫幫忙。只有他們在的時候,純子才得以勉強專註于雕刻而不至於分心。
我早已沒有喝酒的精神頭兒了,一心只希望從這個讓人嚇破膽的地方儘快逃出去。
「高中生談戀愛又不是什麼壞事。就算寫封情書什麼的,校方也沒道理妄加干涉才對。」
「你常來這裏嗎?」
「也許是到東京她姐姐那裡去了吧。」
「……」
只是由於對上了純子投過來的視線,我準備過去幫忙的熱情便毫無來由的迅速喪失殆盡。
從那以後,我每天往返于學校路過純子家門前的時候,都會去想象純子臉色蒼白、閉起雙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道陰影的面容。雖然在我的頭腦里純子的形象一直都顯得很成熟,但此刻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卻是那麼溫柔、可愛。儘管我無法去看她,但這一形象帶給我很大安慰。
純子給我寫信,我也給她寫信。午休的時候我們在一起,放學以後又到圖書館相見,夜晚則不斷偷偷擁吻、親近。隨著春天的腳步臨近,我每天也會像所有陷入熱戀中的少年一樣得意洋洋而又小心翼翼。
「明子?」
不知道純子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我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硬著頭皮爽快地答應了。
「可現在是晚上……」
惟剩恐懼
「那你怎麼辦?」
「剛才那是值班老師9點鐘的例行巡視。」
蘭子告訴我純子當時是這樣說的。現在想起來,這句話的確就是純子的調調。但在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有這種企圖。
沒想到純子會這麼樂觀地安慰我。但是我仍然覺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一般心情沉重,難以釋懷。
「你知道我吐了血這件事嗎?」
「請您稍等。」
我用雙手捧起純子扎在我胸前的頭,https://read.99csw.com純子白皙的臉龐上那雙大而黑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我。
「這種東西丟了可不成。小心點兒收好了。」
面臨著十七歲生日的到來,我心中充滿了不安與期待,一直到凌晨都不能成眠。
「這裏好找吧?」
要說起旅館,以前我也就知道這次學生旅行過程中經過的地方。和我們那間大家被褥相連、無處落足的大通鋪相比,一個人獨佔一套房的純子顯得那麼格調優雅、奢侈無度。
過了半個月,到了2月下旬,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去找宮川憐子打聽她的情況。而這時我問詢的方式也與我的本意恰好相反,我脫口而出的竟是這樣的一句話。
純子率先走出房間。出了陽台,經過客廳的時候,我從紙拉門的縫隙間瞥見了裏面的卧室。藉著房間里微弱的夕陽餘輝,我看見房間里的一個角落裡掛著一件大衣。那是一件黑色長款大衣,很明顯是男人的東西。我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趕緊低下頭去,緊隨在純子身後走了出去。街上的霓虹燈已經在細雨中閃爍起來。我們到上野車站附近的餐廳里一起吃了晚飯。
說實在話,我當時並沒有進一步的欲求。接吻的那一瞬間確實感到有一些衝動,但卻害怕更加深入的動作。我感到如果我提出要求,而純子又爽快地答應了的話,那麼結果一定會非常狼狽不堪,會遭到純子的恥笑和蔑視。這種不安令我畏縮不前,保持住了少年的清純。
藉著積雪反射進來的微光,我看到純子聽到這話后輕輕笑了。
「為什麼?」
「雪鏟已經從她手中掉下去了。看到她臉貼在雕像上一動不動的,我們這才感到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隔壁班的男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述說著當時的情況。「那她現在在哪兒?」
「我在這裏看著你,你趕快進去吧。」
「你幹什麼呢?」
我這才抱住純子,以稍微熟練了一些的方式吻住她。
純子主動脫離開我的懷抱,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威士忌的小酒瓶。
「應該是練習寫毛筆字的那一組用我們班教室來著。」如果是閑置無人的教室倒也罷了。教室里有老師還有同學,我想不會有人在這種情況下打開別人的書桌,從裡邊的書中偷走情書。
我有點兒不敢相信她的話。她剛出院第一天來上學,怎麼可能晚上再從家裡溜出來呢?可是到了我們約好的6點鐘,純子卻像以前一樣無聲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純子拿著教科書和筆記本過來坐到我旁邊。上課的時候我心裏害怕老師會不會因為我和純子坐在一起而感到奇怪,只是一味緊張地盯著黑板,一個勁兒地做著筆記。
我強自壓抑住久別重逢的喜悅,故意裝作不高興似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心裏這樣想著,我卻沒有拂袖而去。自己也覺得自己這麼做顯得很拖泥帶水,但我仍然希望等聚會結束后純子能給我一封信,或者悄悄對我說句「今天晚上圖書館見」之類的話。何況如果自己中途退席的話,反而暴露了自己輸不起的心態。同時我也擔心,如果我不在這裏的話,不知道已經喝醉了的純子還會做出些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來。因此我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一直忍耐到聚會結束。
「你們要遲到啦。快點兒吧!」
雖說當時我只有十七歲,但本應該不至於愚鈍至此的。之所以表現得如此獃滯,完全是由於我只能以純子與自己的關係這一角度出發去看待純子所致。
可能在我睡著的那會兒純子來過了吧?可奇怪的是,她為什麼現在突然又跑來我這裏了呢?
「沒問題,放心吧。」
進行評比的前一天,天氣非常冷,氣溫至少低於零下十五度。空中籠罩著灰色的雲層,雲層很低,夾帶起北風橫掃過學校的操場。
我已經對那尊雕塑奪魁與否完全失去了興趣。因為無論純子創作的雕像水平再怎麼高,尚未最後完成也就無法參賽。那尊染血的雕像已經被排除于評比對象之外了。不用說,純子從這一天開始又請假不來學校了。以前就患過結核病,而現在又在雪中吐了血,病情好轉自然也就沒那麼容易。不知道純子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出現在校園裡。我暗自琢磨,也許會是十天後、一個月後,甚至一直到第三學期結束都說不定。對於完全不具備醫學知識的我來說,根本就無法預測事情會是什麼結果。
「上燈籠那堂課的時候,我真想溜走不上了。如果不去上那節課,就可以早點兒發現信沒了……」
一邊應答著,一邊感覺到客人們投向這邊的視線,我不由得臉都紅了。
「我怎麼知道你是這種情況?」
我有點兒被捉弄了的感覺,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純子則再次拿出杯子,問我:「喝嗎?」
3月末,我考上了東京大學。
「她說如果你時間方便的話,希望你能來。」我是從宮川憐子那裡聽到這一消息的。
當手電筒的光柱越來越迫近的過程中,我勉強編好了這個故事。
還沒等我開口說話就下課了,我也就失去了問她的時機。而且不知何故,我覺得這件事好像是不能開口詢問的。因為那時的情形隱含著某種秘密的味道。我有種預感,只要我一開口,恐怕我和純子的關係就會瞬間土崩瓦解、煙消雲散。說不定正是由於我的這種預感和我對那個男人的印象重疊在一起了,才會使我對那個男人感到害怕。
「會是誰交給老師的呢?」
純子悄悄把右手伸進我的衣袋裡。我猶猶豫豫地碰了一下她的手。純子卻反過來握緊了我的手,我全身一陣發熱,偷偷看了純子一眼,卻發現純子白皙透明的臉部正中那雙黑而大的眸子正直直地凝視著我。我慌亂地轉過頭來,握緊純子的手,連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難。
如果兩個人在房間里獨處這件事情被老師知道了的話,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夜晚男女同學獨處密室這種事情一經敗露,我和純子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是警告還是停學?總不會勒令退學吧?雖說是由於一時把握不住,我現在開始對於自己即將踏足危險境地而感到害怕。
純子把手裡那本「世界美術全集」中的一冊翻給我看了看。
「可這裡是屯田大街呀。」
「左手坐著的那個人是報社記者。他們都是這裏的常客。」
抽籤結果是村本中了簽。當謎底解開的那一瞬間,純子以手撫胸,叫道:「我太高興了!」
「寫了很多呀。各種各樣的事情。」
現在這個時間的話,只要回答說為了整理圖書回去晚了就行了。可能老師會對我一個人在這裏又不開燈感到奇怪,但只要告訴老師說自己正準備回去也就不會引起懷疑了。
那是通向地鐵的出入口。左手有一家小賣店,再旁邊有個擦皮鞋的地攤。周圍人來人往,擴音器里傳來列車即將出站的廣播通知。我仔細在周圍尋找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純子的身影。
「如果被校方發現了,說不定會被勒令退學呢。」
不僅如此,純子還喝了葡萄酒,當席間氣氛活躍起來以後,她還湊到長島和村本身邊,肩膀簡直都快要碰到一起了,到最後她甚至還提議說想玩抽籤遊戲,誰中了簽她就吻誰。
純子靠緊我,肩膀碰觸到我的胳膊。
純子起身去東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圖書館見了面,定好了在東京的行動計劃。
「是啊。你都看見了吧?」
「為什麼?」
我家位於札幌市西南的圓山,從那裡正好可以從正面看到那座名副其實的半圓形的圓山像只倒扣著的大碗。
在東京的時候,純子故意給我一個可乘之機,而後晚上在上野車站她又對我低語過「你到底還是要回去」,或許這兩次機會,純子都在等待著我為愛情瘋狂,能表現得不顧一切。而我卻在這兩次機會面前都膽怯退縮了,沒能夠做出主動追求的姿態。
「千萬別出聲。」
徹底撲滅
「你出去了?」
過了幾分鐘,純子走了出來。
「什麼叫真的不知道?」
「您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我再次回首尋找純子,確認純子的目光的確在盯著我看以後,我這才一溜煙兒似的跑向檢票口。
儘管如此,對於我而言,從女同學那裡收到信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在那之前我放學的時候曾經和住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叫圓部明子的女同學一起走過兩三次。圓部明子是個圓臉、恬靜的女孩子。在班裡屬於性格內向、成績也不怎麼突出的人。但是她那種默默無聞、老實膽怯的模樣反而吸引了我的注意。
「看見什麼了?」
「我希望能考出來,不過誰知道呢?」
純子在這裏一邊不斷和大家說笑一邊不時將充滿熱情的目光投向我。
雖說曾發生過這樣的磕磕碰碰,但我並不怨恨純子。不僅不怨恨,反而比任何人都對她感到好奇和崇拜。我之所以採取這種比較冷漠的態度對待她,實際上正是我的這種心態的另一種體現。儘管是因為話趕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但我心裏還是相當後悔這樣對待純子。總覺得應該還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可後悔歸後悔,我的自尊心又不允許自己這會兒再去討她的歡心。純子和各種各樣的成年人以及藝術家們都有交往,就算我再怎麼努力,她也不可能把我這種一無所長的小毛孩子放在眼裡。對於純子,我只是遠遠地看著便已經產生了要打退堂鼓的挫敗感。
「各種人是什麼人呀?」
純子站在我旁邊,探出身子望著下面的花園。她身上花邊內衣的肩帶就在我眼前。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她豐|滿的前胸。
我不斷安慰、鼓勵著自己,告誡自己要耐下心來等待純子的出現。
鉛灰色的陰雲籠罩著天空,好像馬上就要下雪了。為了舒緩壓力,下課後我們便到圖書部活動室去圍著火爐聊聊天。同去年三年級同學在第二學期便辭去圖書部會員一樣,我們的任期也只剩下最後幾個星期了。雖然大家誰都沒有說出口,但每個人都為即將到來的高考而感到不安,同時也為即將面臨的分離而感到傷感。
「難道不是嗎?如果換成別人這樣做的話,早挨批評了。不過老師好像對你總是網開一面。有人覺得這種對某一個人特殊照顧的做法實在說不過去。」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就得在這兒過夜了哦。」
純子不再說話,我也沒什麼話好說,於是便默默喝著咖啡,無所事事地看著塗成淡綠色的牆壁,或者望望遠處的玻璃窗。
「你還記得汶個嗎?」
「真夠糗的……」
我不禁再次偷瞥了一眼那位頭戴貝蕾帽、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只見他的胳膊肘支在吧台上,正抽著一支煙袋鍋。
那是一年前純子膽怯似的在我耳邊低喃過的話語。兩個人緊緊擁吻著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純子的顫抖。就算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但卻是存在於我們兩個人之間不可否認的事實。
我再次使勁兒握了握她的手。
說實在的,首先我對於「接吻」這一題材就感到害羞。我總覺得我要是去和純子一同進行這一題材的創作,那就太厚顏無恥了。雖然沒有人知道我和純子之間發生過的事情,這種說法有些牽強,但是在我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感到膽怯。再加上我對於像個小嘍噦一樣聽命于純子去工作這種形式本身也略覺無趣,儘管我也清楚純子是大家公認的藝術家,在繪畫、雕塑方面的天賦遠遠在我之上,正因為是這樣,我們才把這項工作全權交給她去負責的,事到如今不按她的指示去做于理不通,但我依然不願意對她惟命是從,覺得那樣做太有損於我的男子漢形象。
純子說完這句話以後,夾著書和筆記本就從走廊上的那道門走了出去。
我深深施了一禮,拿著信逃也似的離開了教研室。
純子又點了點頭,真是柔順的可愛。我拉著她的手從書架後面擠出來。重新審視了一遍書庫,發現這裏和我們藏起來之前別無二致。
到了第三天,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去問宮川憐子。
純子說著又微微笑了一下。
北國短暫的夏季轉瞬即逝,秋天踏著輕快的步履翩然而至。
「哎,吻我吧。」
因為從這時開始,我們已經被迫無奈地進入了高考前的衝刺階段。在我眼裡,爭取考上大學比陷入與女生之間看不到希望的戀情糾葛要重要得多。
我一邊點著頭一邊心裏想著那件黑色大衣的主人到底會是誰?
如同命運之光般迥異
純子說完,看了看我身邊靠走廊一側的座位,問道:「下堂課上社會課的時候我可以過來這裏坐嗎?」
我很想跟她分手時能有些溫情,但純子卻已經率先邁出了腳步。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打算就這樣等著她,哪怕要等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也絕不退縮。
報道中進一步說明,殿村是共產黨的地方活動家,偽裝成醫生在釧路活動被發現后,已經被逮捕入獄。
我只好放棄了逃走的打算,等待拿手電筒的人走過來。我安慰自己,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可以找借口矇混過去。同時我也為自己能夠讓純子單獨跑掉而心滿意足。那束光柱已經迫近距離我三米遠的地方,準確地罩住了我的頭。
「是誰?」
那個人最後還上樓來了。
宮川憐子當時保持沉默是出於不願傷害到我的「好意」,而我了解到這一點卻是在五年以後我與宮川憐子在東京重逢的時候。在那之前,我一直認定她是個說話不得要領、故作矜持的女人。
「沒聽說。」
我坐在車上,眼望著窗外。我看見了對面的月台以及車站外邊東京入夜後的街道。細雨中,車站工作人員手裡拿著的紅色信號燈骨碌骨碌轉動著。看著那燈光,我忽然感到忐忑不安起來,害怕純子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來了。
現在
純子似乎對這些視線已經習以為常了。她毫不在意地伴著我繼續前行。人們看看純子,然後再看看我。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疑惑,彷彿在說「她旁邊的那個男的到底是誰呀」?
「我知道。」
我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想象著純子和那個姓殿村的男人在雪中相聚的情景。
火柴棒擦出的星火
「時任君現在到校了嗎?」
「我也找了好半天,還是沒找到。」
「我的物理試卷啊。知道我一點兒都做不上來,你也不肯告訴我。」
「……」
這裏與圖書館不同,這裡有榻榻米,而且是只有兩個人的密室,只要我有那種願望的話,就可以剝奪純子的一切。說不定純子也會答應我的,甚至說不定她已經等待我那樣做了。
而就在高二的那年冬天,我們學校決定搞一場雪雕比賽。這項活動的具體方式就是每個班在操場上做一個雪雕,然後由老師當評委對大家的作品進行評比。
星期六下午,我同中井、江藤兩位男同學一起到純子家去了,路上我甚至還故意問他們:「你們是第一次接到她的邀請吧?」那口吻就像我早已習慣於她的邀請一般。說實在話,我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優勢,否則真不知道自己的臉該往哪兒放了。
教室里的學生沖走在雪中小徑上的同學們喊著、催促著,就這樣從窗戶往外看便可以基本搞清楚每天上學誰來得早、誰來得晚。
被她一針見血地點中了要害,我感覺連自己的聲音都有點兒走調了。
「我們走吧。後門被鎖上的話,我們就出不去了。」
只不過,我決心已經不再為這種傳聞而發生動搖了。純子現在已經和我毫無關係。我不是不甘服輸,而是真心這樣想的。
就在這時,我在右手的人群中看到了純子的那件紅色大衣。我收住腳步,確認那就是純子之後,趕緊擠過人群跑了過去。
「什麼問題?」
颱風雖然幾乎刮不到北海道這裏,但颱風帶來的秋雨卻使秋意更濃。
純子調皮地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沒有……」
「……」
和其他必修科目不同,我們上這種課的時候一般都是兩三個班合在一起后再重新分班,而且需要移動教室。不過一般情況是同班同學會扎堆兒,尤其是考試的時候,這種現象更加明顯。那次考試我和純子坐在一起純屬偶然。因為我進教室晚了,看了一圈兒,只有純子旁邊還有空位子,就過去坐了。
隨降隨化的雪到了12月末的時候終於變成了不再融化的積雪。新的一年來臨了。
我指著大門右手那扇亮著燈的窗戶告訴她說。
我一邊躲避著人們的視線,一邊禁不住感到有些自豪。走過與站前大街交叉的南一條,我們不約而同地向左邊拐去,那裡,寬敞的公園大道筆直地向山腳下延伸過去。夏天這裏的街道中央修有花壇,現在已經十月末了,花草已經枯萎、泛黃。人行道兩側的夾道樹也已經枝枯葉落,只剩下禿枝在夜空中搖擺。
「我們並不是要你別來上學。」
「還好啦。」
「據說純子兩天前就不在家裡了。」
秋雨漸漸變成了雨夾雪,有時半夜的時候還會變成雪。年終將近,寒假馬上就要來到了。
「是啊,她說過要去上野的。」
「沒錯,我去那裡寫生。」
回到剛剛由我親手鎖好的大門前,周圍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我停住腳步,確認了一下附近沒人,這才打開鎖。隨著一聲沉重的咯吱聲,門開了。我再次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關上門,躡手躡腳地走上樓去,來到圖書部活動室。
「上次你做雪雕的時候,我本來想去幫忙的……」
純子氣呼呼地盯著我的左胳膊肘。「你不是提前交卷了嗎?」
重讀純子寫給我的信,使我重新認識到,對於我來說,純子已經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不過一想到她為什麼竟然能夠離去得那麼乾脆這一問題的時候,一切彷彿都一下子陷入了重重迷霧當中,令人深感困惑不解。
最後看了純子一眼,我逃也似的離開純子身邊飛快跑進大門。進門后關上門長出一口氣后回頭看去,厚厚的磨砂玻璃外邊什麼都沒看到。
「以後我們就每天晚上在這裏見面好嗎?」
「咦?好像沒人撿到那封信呀。」
純子給我的信字跡圓潤,依舊用的是印有「時任蘭子」字樣的橫格稿紙。我在那個抽屜里大概平均兩三天就能收到一封純子寫給我的信,而當我們在活動室里和大家閑談的時候,我便能夠通過純子遞過來的眼神得知這一信息。
校工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排鑰匙,除了圖書室的之外,還有音樂室、繪畫室以及理科試驗室等各處的鑰匙。
「快走!」
純子給我那封信的時候,恰恰就在我年滿十七歲的那一年秋天。事情過去二十年了,我還能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件事情就發生在我生日的前一天。
「可是……」
「這裏真好。」
「你得回家。」她像規勸我似的說完,拍了拍帽子和大衣上的雪,率先邁步向前走去。
「被別人看見就麻煩了。我就在這兒和你告別了。」
「我有點兒九-九-藏-書不放心。」
「我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沒有什麼好再猶豫的了。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我和純子之間雪中培養起來的愛情也像融化掉的積雪一般漸漸消失得不見蹤影了。
暫且不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惡、判斷,純子這麼長時間休假在家,現在剛回來上課,但總的來說,純子依然是班裡的女王。
隨著腳步聲的移動,那束光也跟著移動,接著響起了開門聲,好像是那扇通向活動室的門。
純子一邊走一邊愉快地說,可是我卻仍然沒有從接吻的興奮中冷靜下來,情緒激動不已。
而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我一個人頭腦保持著清醒。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提前離開。就算是開玩笑,對於純子在眾人面前與其他男生接吻而且還強迫大家鼓掌這種行為,我仍然無法原諒。
我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堆。
「那她去哪兒了?」
純子放下餐刀、餐叉,點燃一支香煙。
「這幾天這麼冷,可能她的病又惡化了吧。」
沒想到我的這種顧慮竟然變成了現實。警告處分、留校察看、勒令退學?所有不好的預感一下子都湧入了我的腦海。我害怕了,後悔了,我們的這種做法的確很不應該。那個人好像已經到了樓上,腳步聲就停在門外。可能那個人正觀察著四周的動靜,過了一會兒,書庫的門被打開了。我不由得一下子握緊了純子的手,純子冰涼的手也使勁兒握住了我。
「這怎麼能怪我?」
「是啊。」
只憑這樣的落款別人會不會想到是我們確實值得懷疑。不過因為那是一封隋書,大家肯定會很感興趣的。「這可麻煩了。」
我再次感到激動,但是我卻不懂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好再次握緊純子那隻柔軟的小手。
接待處的女士跟身邊的人交代了兩句什麼,然後便消失在展廳里。
不知道是因為她家離學校近,她這會兒已經到家了,還是她又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總之,月夜已經吞噬了純子,只留下一片寂靜。
我們學校組織的學生旅行一般安排在升人三年級后的那個春天裡進行。具體內容就是利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到東京、京都、奈良等地轉一圈。這樣安排是由於校方考慮儘快安排完這項活動后就可以讓我們靜下心來準備高考了。俗話說「苦盡甜來」,但我們知道我們所面臨的形勢與此恰好相反。令人鬱悶的複習考試階段就在前面等待著我們。
「我馬上去換衣服。你先在那兒歇會兒吧。」純子說著拉上了房間與陽台之間的紙拉門。陽台下邊一直到鄰家石牆那裡為止修了一個小花園。中間還有一個葫蘆形的水池。這裏也種著櫻花樹,黃昏的暮色中花瓣兒飄落到水面上。不知道是這家旅館沒住其他客人,還是客人都出去了沒回來,總之,四周鴉雀無聲、一片寂靜。在這寧靜的氣氛中,我的聽覺變得極其敏銳,就連輕微的衣物摩擦聲以及拉拉鏈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上藝術大學?」
「嗯……」
報紙上登出《天才少女畫家在阿寒湖畔自殺?》這則報道是在那之後十天左右的1月末。
「純子一定是去見了你最後一面。」
「看展覽啦,和各種人見面啦,也就是這樣。」
「那就來好了。」
「我想起來忘了關圖書館的門,就回來了。」
純子喘著粗氣說:「對不起。」
大部分天空都被烏雲遮住了,幾處從雲層中露出來的地方在月光的映襯下看起來就如同從海岸礁石中窺視到的大海一般深邃而清澈。
純子縮了縮脖子,繼續用鉛筆尖兒扎著黑斑周圍的皮膚。
我和純子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面了,可是當她看見我的時候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而已,就如同和阿溫、江藤他們打招呼時一樣。
就算現在能夠在這裏見面,時間也只夠說一句「再見」而已。反正再過一個星期,我們又可以在札幌見面了。這樣想著,我又看了一眼手錶,決定返回隊伍中去了。
「是啊。」
最後輕喘著首先分開嘴唇的是純子。
「什麼時候住進去的?」
「當然是真的。我現在就去把東西拿過來。」
所謂「那個房間」,指的就是圖書館的活動室。
做壞事的時候就是這樣,做過了之後,那件事情便失去了神秘的色彩。當我嘗到了相擁接吻的味道的那一刻,我自我感覺自己似乎比其他同年級的同學們變得偉大多了,而在圖書館里幽會這件事更增添了我的自信心。
我就想這樣繼續站在這棵樹下。
「別管那些了,不回去吃就是了。今天報社要求我非穿校服不可,我現在得回去一趟換衣服。你跟我一起到我住的旅館來吧。」
純子似乎連我對圓部明子有好感這件事都知道,我突然覺得純子是個極其難以捉摸的女人。
「是啊。」
戶津老師一看見我馬上拉開辦公桌中間的抽屜,從一堆資料下面拿出一張摺疊好的紙片。
欲作出預言
站的距離一近,我便聞到純子胸口那兒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所以故意把視線從她身上轉開一些,開口問道。
高年級同學一退出,我們就更加輕鬆自在了。一放學大家便聚到活動室里去談天說地,漸漸的,這種聚會便成為我們的一種習慣了。雖說房間面積只有十平方米,不過房間中央放著火爐,還備有桌子和茶具,因此這裏便成了我們絕好的聚集場所。
札幌的2月份比1月份下雪還多,西高東低的冬季氣壓槽分佈到了2月份漸漸開始勢力減弱,而壓過來的低氣壓則取而代之,兩三天了冬季的嚴寒,雖然春天還比較遙遠,但似乎已經讓人看到了春天來臨的腳步姍姍。
只見她手背中央部分有一處圓圓的黑色斑點。在她那白皙的能看見靜脈的皮膚上,那塊黑斑就像鑲嵌著一塊黑石般閃耀著光彩。
一班和九班的教室位於長長的「了」型走廊的兩端,儘管選修的科目完全相同,我們平時也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上課。
「什麼時候看到的?」
我到底是渴望得到愛情呢?還是渴望得到純子這個人呢?
我點了點頭,可實際上我頂多也就是過年的時候陪父親一起喝兩三杯清酒,威士忌可還是第一次喝。當時在我的印象中,威士忌純屬帶有異國風情的時髦飲料。
「俊……」
的確如宮川憐子所說的那樣,3月初純子就返回學校上課了。從她創作雕塑吐血那天算起來,正好過去了三個星期。
現在活動室那邊肯定全部籠罩在手電筒的光柱中。我閉起眼睛,一心祈禱能夠順利過關。感覺上好像過了好長時間,但實際上可能並沒有那麼久。
「是啊,去了趟阿寒湖那邊。」
轉身走開之前,我最後一次又掃視了一遍周圍。
我想擦拭一下,想喝口水漱漱口。因為當我們分開的那一刻,我又想起了患病的恐怖。
「都有哪些人參加?」
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係吧,店家都提前打烊了,連電車鐵軌都快被雪埋住了。
儘管如此,當我喝醉酒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南風拂面,我依然會突然想起她來。準確說來,那不是我有意識的要想起她,而是南來春風醉人的觸感勾起了我的回憶。我停住腳步,望著殘雪斑駁的道路盡頭。
「你怎麼這個時候還在學校?」
「走吧!」
再怎麼看,她這麼做都不像是在開玩笑,那純粹是早就設計好了的圈套。
「星期一真的能見面嗎?」
「來!」
時隔這麼久再見到純子的時候,我發現純子的臉頰較先前略顯消瘦,頭髮顏色更淡了,已接近金色。我心想一定是由於吐血消耗太大的緣故,才奪走了純子圓潤的臉蛋兒以及頭髮里的色素吧。
純子點了點頭,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解開了大衣兩側的扣襻兒。
純子的筆記本上只畫了一張老師的側面像,其他一片空白,課堂內容什麼都沒記。
我站在遠處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走近前去,向招待處的人報上了純子的名字。
只是這些人鼓足幹勁、努力工作也只是最初的兩三天,從第四天開始去幫忙的也就只剩下兩三個人了。看樣子他們對於只是聽命于純子、給純子打下手這項工作也開始厭倦起來了。
「這是圖書館的鑰匙。」
我低垂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感到自己已經面紅耳赤,簡直就想要著火了一樣。
「為什麼?」
「你在東京的時候都幹什麼?」
當我已經快要下決心忘掉純子的時候,我卻意外地接到了純子生日晚會的邀請。
同樣是火焰
「什麼事?」
聽到純子和一個高個子男人走在一起的傳聞,同時我也聽說了那個男人就是那個叫殿村的美少年的哥哥。
「對呀,她吐血了。」
「你真的要過來?」
純子的好朋友宮川憐子哨悄告訴我說,緊接著她又補充道:「肺癆就是肺結核。」
「嗯……」
我不知道
「為什麼突然一下子……」
純子住的這套房間除了一個小客廳外,裡邊還有一間卧室。在這兩個房間的窗外還有一個陽台。陽台上放著一組當時很少見的藤桌藤椅。
從高二那年春天男女共校開始,我就加人了圖書部。進入高二第三個學期之後,三年級的成員為了準備參加高考便很少在圖書館里露面了。
我一方面為純子能夠輕鬆自如地出入這裏、愉快地享受這裏的氛圍而感到滿足,但另一方面卻又因為她的視線而感到狼狽、擔心。
純子不怎麼來學校上課,即便來了也很少說話。偶爾和女同學說幾句話,但也僅限於宮川憐子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和其他人則很少搭話。她那麼冷漠,眼神中彷彿在說:他們的話題檔次太低,而她自己早已厭倦了此類孩子氣的話題。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不願意為早晚會來到的灰色季節而苦惱,反而希望趁現在及時行樂。
整個冬季我們幾乎都不用操場。不過當男生們對室內體育場打排球或籃球感到厭倦的時候,他們偶爾也會跑到操場上去玩玩兒所謂的雪中橄欖球。這時候,他們就會用他們的腳把操場上的積雪踩實。只是過後再下一場雪的話,整個操場邊又恢復白茫茫一片了。
「我也不知道。」
「旅館的晚餐時間大概是在7點鐘左右。」
陽光較強的時候,裸|露著地表處的小徑周圍會形成一層靄氣,中午到傍晚這段時間里能夠明顯感覺到小徑兩邊的裸土部分在不斷加寬。兩個月前只是在積雪中露出一個尖兒的積雪測量標杆那裡的積雪現在也基本上融化了,只剩下標杆根部還有一些積雪,這樣一來反倒顯得標杆個頭頎長。
「嗯……不過挺刺|激、挺好玩兒的。」
4月中旬一過,札幌市區的積雪已經全部融化了。雖然離櫻花開放還有半個月左右,但春風拂過大街小巷,只有山坡上還剩下一處處積雪未融。天氣比較暖和的時候,即便脫了大衣,坐在尚未返青的草坪上也不會覺得冷了。陽光普照的初夏即將來臨。
不過這並不等於說我如此便滿足於無法與純子相見的狀態中。如果可行的話,我特別想去探望一下她的病情,特別想當她的面對沒有去幫助她工作這件事表示道歉。我想告訴她,我並不是存心不去幫她,而是因為喜歡她又不善於表現自己的情感才鬧彆扭沒去的。
在京都、奈良、大阪等關西地區轉了一圈以後,我們坐夜行車於14號一大早抵達東京的時候,天空中正下著小雨。
沒辦法,我只有一直等,等到過了年,等到正月初三,可純子卻仍然音信全無。
做雪雕的具體工作步驟就是先堆雪做一個一米見方的台座,接著再往台座上堆雪做一個足夠做一個大雪人的雪堆,然後再用鐵鍬和鏟子從雪堆的外側削削補補,將其雕塑成像。
寬敞的街道在十町目那裡終止,再往前便是法院用石頭壘起來的院牆。我們從法院南牆外走過,到了二十町目往左拐,路旁處處可見白樺等參天大樹,樹梢上方的雲朵不斷變換著形態。路上幾乎不見行人,只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警車鳴笛聲。當時札幌的車和人都沒有現在這麼多,完全不可同口而語。
「吐血?」
「下邊的門關上了吧?」
憐子可能已經習慣了純子這種忽然不知去向的情況,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神情。連她家人都說不知道她的去向的話,我就更無從尋找了。
街道上的路面幾乎都裸|露出來了,只剩下北側的牆根兒下以及小衚衕里的積雪仍保留著一絲冬天的痕迹。曾經一度白茫茫一片的操場上積雪量也迅速減少,那條冬天里只能單排人行走的雪中捷徑首先露出了黑黑的地表。
「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學校了。照她那樣缺課還能畢業嗎?」
「整理圖書以及開會討論事情的時候不是經常會晚些才走嗎?誰都不會產生懷疑的。而且學校里有那麼多房間,有一兩把鑰匙沒還回來,校工也不會注意到的。」
「也許掉在路上被雪埋住了。」
可能外邊又開始下起雨來了,純子頭上的貝蕾帽以及大衣都被淋濕了。
「是你認識的人?」
純子說著開始穿起襯衫來。她先伸進去左手,再伸進去右手。看著她的動作,我可以看到她腋下淡淡的腋毛。在暮色籠罩的房間里,花邊內衣中溢出的前胸,白皙得近乎透明,而正中部分形成的深深的乳|溝,令人聯想到她胸部的豐|滿。
「是寫的俊一致純子。」
「因為你沒來上學。」
「我本來想好好看的……」
「天才少女見報的時候,穿校服不是比較好嗎?那純粹是一種表演。」
純子瞳憬惡魔,而且自認為是惡魔的化身。對於這樣的純子來說,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我這樣惟有純情可取的少年為伴。
「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放假前想再見你一面。」
「你聽說昨天開班會時討論的事兒了嗎?」
難道他們兩個人是隔著窗戶打招呼呢嗎?
「她家裡人也說不知道。」
「你是怎麼看我的?」
「對,是我的繪畫老師。」
「什麼怎麼看?」
「我每天要抽兩盒。」
純子撣了撣衣服,再用手絹擦乾淨手。「嚇壞了吧?」
純子出現在店門口的時候已經6點過10分了。她頭戴貝蕾帽,雙手插在紅色大衣的口袋裡,推開映著街道夜景的玻璃門走了進來。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欠起身來,坐在吧台邊上的客人們也都一齊望向門口。純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目不轉睛地直朝我這邊走來,根本沒朝吧台那邊瞧上一眼。她的動作靈巧優雅,就跟她上學遲到走進教室時一樣。
在那之後純子會到哪兒去了呢?
我們把喝剩下的威士忌倒進下水池,用水壺裡已經冷卻了的水洗了杯子,然後放回原處。這樣即便「歐巴」他們明天來這裏也不會發現我們曾經在這裏幽會過。
我牽著純子的手下了樓。樓下和連接教學樓的走廊里都不見一個人影。
和純子單獨走在一起只有那麼一次,我的頭腦中便充滿了純子的倩影。在家想,在學校想,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以及每個眼神、動作都牽動著我的心。
「我原本想去看你的……」
從這一意義上講,純子接近我真是選了個最佳時機。在純子身上有太多明子所不具備而又是我所熱切企求的要素。在結束了戀愛遊戲的第一個回合之後,純子準確地捕捉到了一顆少年的心。而他則剛剛意識到戀愛本身可能蘊含著更多、更可怕的奧秘。
雪霧中,路旁人家透出來的燈光顯得綽約朦朧。我們順著電車大街左拐,再沿著九條大街向西走,走了大概二百米左右,純子站住了,用手使勁兒拍落大衣肩頭上的積雪。「我忘了我還有事兒,很遺憾今天晚上不能送你回家了。」
這種時候會有誰來這裏呢?是圖書部的成員還是校工?又或者是值班的老師?黑暗中我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又聽到門發出的吱咯聲。有什麼人已經進到圖書館裡邊來了,這一點已經確定無疑。
純子面對我站著,眼睛卻望向窗外。
「再見!」
我們的高考複習也到了最後的衝刺階段。傍晚從學校回到家裡,吃過晚飯後休息一會兒,然後從8點直到午夜1點埋頭學習已經變成了我每天生活的習慣模式。
看著眼前的火焰
「已經有十天了吧。」
「沒事兒。」
在陰冷潮濕的細雨中,我們坐遊覽車在東京都內轉了轉。第二天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我拒絕了朋友的邀約,等大家都出門之後,一個人去了上野。
看到純子輕輕微笑,我也不好意思地回報了一個微笑。「你今天晚上沒有約明子見面嗎?」
可是第二天,純子卻像把我們前一天的事情都忘了似的,照例和往常一樣到了下午才像一陣風似的飄進教室,只上了下午的課,便又像一陣風似的飄走了。再接下來,校園裡邊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實際上是這麼回事兒。會上提到了關於你的問題。」
「因為你好像很討厭我啊。」
「是嗎?」
純子準備做的雕像是羅丹的「接吻」,她的這一方案在班裡雖然也引發了一番爭議,有人說這個題材不太符合高中生的形象,但由於是純子這位藝術家牽頭做,班主任戶津老師也就不與計較了。
對於這種冒險行為我雖然心裏充滿了不安,但這是女孩子先提出來的,我怎麼可能臨陣退縮呢?何況可以兩個人單獨在密室中見面,這種冒險似的快|感撼動了我的心。這一天,我和「歐巴」他們一起最後走出圖書館。 把門鎖上后,我跟大家說了聲「我把鑰匙還到校工辦公室去」,然後就和大家分手了。走到校工辦公室門前,目送著大家的身影全都消失在積雪的回家路上,我這才重新回到圖書館里去。
一絲疑慮掠過我的腦海,但我的猶豫片刻即逝。「快呀!」
「咦,這不是田邊君嗎?」
「不過聽說她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借給過她什麼書。我想可能是圖書館的書,可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上面有學校的標籤或者印章。那是一本岩波出版社出版的便攜版書,封面上印有《巴魯姆僧院》的字樣。我趕緊站起來追了出去,可走廊里早已不見純子的身影了。而就在這時,我悟到了一件事。
趁心靈尚未受傷害
純子透過人群看著遠處顯得很小的同學們,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到底還是要回去了。」
「聽宮川她們說你在原來的學校上學的時候也經常請假,但現在轉到這裏來,這裏還有男同學,覺得你不應該再那麼散漫才是。」
「在哪兒?」
兩個月前,我就是在那裡等著純子冒雪跑過來和我相會的。高高的白樺樹直指夜空,而更遙遠的夜空中隨著春天的臨近,星辰已經較冬天有所減少了。
「我放在信箱里了,你沒拿到嗎?」
純子獃獃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了似的回頭對我說:「好了,你進去吧。」
純子的身體微微顫抖九九藏書著。
「為什麼?」
純子一邊喘息著一邊使勁兒吻著我。最後當她開始輕輕轉動舌頭的時候,她的顫抖才終於停止了。
「怎麼能說聲不知道就算了呢?」
純子說的沒錯。我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再次吻住純子的雙唇。這一次我們在椅子上相擁而坐。純子的舌頭靈巧地撩動著,準確地刺|激著我因為喝酒而發熱的感官。但是我卻仍然只是一味地吻著她的唇。雖然我也大概明白男女之間進一步下去該做的事情,但若要提到具體該怎麼辦卻突然喪失了自信。
「俊要到東京來上大學嗎?」
「為什麼?」
就這樣一直到了7月中旬。進人暑假以後,我們這些畢業班的學生為了參加考前輔導班的學習依舊每天到校上課。以前一直在一起玩兒、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朋友們,現在也都變成了競爭對手。在這種意義上講,村本如此,長島也不例外。
但事實證明,我的這種擔心完全是多慮了。因為她上學來的第一天,午休的時候她就走過來悄聲對我說:「今天晚上6點到那個房間去吧。」
兩個人單獨見面之前我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跟她說,可實際見面之後我首先說出的卻是如此平淡無奇的一句話。
聚會歷時兩個小時終於結束了。我們在大門口輪流跟純子的母親打過招呼后,穿上了鞋子。我有意慢慢起身走在最後。但是純子終於還是什麼都沒對我說,只顧向前邊走出門去的男生們揮手告別。
我看到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笑了起來,把手搭在純子的肩膀上。純子也跟著笑了。我的內心深處感受到莫大的屈辱,低下頭去不忍再看。
另外一次單獨和純子談話是在一次物理考試之後。
雖然提前了一天,但祝你生日快樂!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想向你表示祝賀。下午6點,請來米萊特。
熱乎乎的液體直落腹底,我的喉嚨好像一下子被燙傷了似的,臉也一下子紅了。
「我還有各種工作。而且每天見面的話會讓人發現的。」
「我是書背朝下拿著的,應該不會掉才對。」
「已經這麼晚了,趕快回家吧!」
「肯定沒問題。到了那裡你就到女畫家美術展的展廳,讓負責接待的人到裡邊去叫我一聲就行了。」
「哎,接下來幹什麼?」
「不是只寫了俊一嗎?」
殿村那個傢伙不過是純子臨死前偶然結識交往中的男人而已。
「我想起來我還有一件急事要辦,今天就在這裏分手吧。」
「……」
「在也沒關係呀。」
「大家都在耶。」
初夏季節再次來臨,札幌的街道處處瀰漫著洋槐的花香。每逢黃昏,西邊的山麓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暮靄,只有山陵的輪廓在夕陽中顯露出其稜角的分明。
「對呀。那個時候別人都不在了嘛。」
過了大約四五分鐘左右,純子走了回來。
「我得趕緊走了。」
「都吐血了,那麼快就出院行嗎?」
黑暗中純子微微笑了笑。路的另一頭傳來輕輕的木屐聲,漸漸向我們這邊走來。我拉著純子的手躲到路邊上。一個女人從我們身邊走過,好像是剛剛洗完澡回來。
「是你呀……」
「離這兒不遠,走到這兒才突然想起來的。」純子把目光移向雪霧中的街燈。
我們對視了一眼,貓下腰,屏住了呼吸。樓下傳來腳步聲。
我辛苦地回答。純子放下酒杯,坐到椅子上,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光」牌香煙。
「下次我們什麼時候能見面?」
「我是6月份的,所以你還是我弟弟呢。」
如果她不喜歡我是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的。
「宮川她們什麼都跟你說嗎?」
「嗯……」
擔任繪畫課教學的保田老師因為純子在上自由題材繪畫課的時候畫了一張全幅的燈籠圖而嚴厲地批評過純子。純子知道保田老師對她不滿,所以很少去上他的課。而且純子也曾經抨擊過保田老師說,像他那樣拘泥於具體實物形象作畫的方式是屬於沒有才能的人所為。
但是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當我趕上其他同學排在隊尾后再回頭去找,那裡已經不見什麼紅色大衣的純子的影子了,巨大的半圓形車站大廳里只有素不相識的人潮在流動。
「好像要下雨哦。」
在圖書館,宮川憐子安慰似的告訴我說。
我是在下午第一節上國語課的時候發現這封信的。它就夾在我的國語教科書里。
當陽光普照的夏季結束之後,我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隨著秋意漸濃,我們也收回了被海洋、山川吸引過去的心思,一心進入來年高考前的衝刺階段。
當純子微微嘟起雙唇的瞬間,我已經主動吻住了她那過於紅艷的柔唇。
「可是我不認識你家裡的人。而且我怕還會有其他人在。」
我聽到瀨戶老師嘀咕了一句,光柱再次劃過黑暗,然後便聽到關門聲和他下樓的腳步聲。直到腳步聲消失、樓下的門被關上的聲音傳過來為止,我的心跳一直平靜不下來。「走了。」
純子說著便率先快步沿著櫻花不斷飄落的街道朝車站方向走去。
「那我送你去那兒吧。」
「我一直在等你。今天晚上晚點兒回去沒問題吧?」
我只能相信宮川憐子所說的話了。可是又過去了一個月,一直到5月底,我都沒收到純子的任何消息。也一直沒機會見到她的面。處於這種狀態下,我們被分在一班和九班這一事實所造成的影響就太大了。如果我們還在一個班裡的話,無論純子請多長時間的假,也無論她是多麼刻意地躲著我,我至少都能知道她什麼時候到學校里來了。利用她來學校的機會和她好好談談的話,也許就有機會拉進彼此的距離了。
我以前只是鬧著玩兒抽過兩三次,但每次都被嗆得直咳嗽。再加上我聽說抽煙會影響記憶力,所以我原來一直下決心在考上大學之前不抽煙的。
不過儘管我們學校的雪雕規模比較小,但做起來卻也是相當不容易。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倒是你,一直都還好吧?」。
宮川憐子有些擔心地回答說。
4月,新學期開始了。
「我好害怕。吻我!」
和明子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和純子在一起時的那種緊張感。和明子在一起總是我說話她點頭,主導權一直掌握在我自己手中。這種形式的交往雖然暫時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但很快我便開始厭倦了這種單調無味的交往模式,既然是談戀愛,那麼我還是希望在兩個人之間能夠有一些激烈的爭執以及糾纏不休的熱情。在這一方面,為人老實、別無所長的圓部明子已經無法滿足我的要求了。
1月21日,當一個月的寒假結束后,我迫不及待地上學去了。可在學校里卻沒有見到純子的身影。我非常失望,最後甚至開始考慮是否應該就此停止對純子的追求。但這種想法轉瞬即逝,看到手中實實在在的書信,回想起雪夜中的親吻,我又重新鼓起了勇氣。
「那是自由美術協會的浦部先生,你不認識?」我故意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回答說:「不認識。」
在那之前,二年級的最後一天,我們提交了各自希望在三年級選修的科目,新學期將以此為參考進行排班。
「刺青?」
從初夏開始,我徹底擺脫了與純子之間的愛情糾葛,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高考複習當中去了。不過,純子和村本接吻時的情景依然會像噩夢一樣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心中湧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激動情愫,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吻住了她的雙唇,感受著純子冰冷的面頰和火熱的柔唇,我閉上了眼睛,封住了耳朵,什麼都看不著也昕不到了。我們不知道擁吻了多長時間,忽然我感覺純子的舌頭在我口中輕輕動了動。我雖然不知道那個動作意味著什麼,但卻感覺到了伴隨著這種行為的甜蜜而淫|靡的氣息。我不懂該如何配合她的動作,只是使勁兒閉上嘴,防止這種感覺會無端跑掉。
但是我卻沒有主動上門去看純子的勇氣和自信。我怕因為我去看她會使她的家人感到意外,進而給純子添麻煩。而且我敢肯定,在純子身邊一定有比我更成熟、更有成就的人們陪伴,這是我所遠不能及的。在這種時候我只有故作冷淡才能勉強維護住我的自尊心。
「你可真夠壞的。」
「你看……」
女人們不斷起鬨,五個男人則躍躍欲試地抽了簽。我心裏既希望自己中籤,但同時又不斷祈禱千萬不要中籤。這一方面是由於我的潔癖在作祟,不願意在眾人面前讓大家看到我們倆之間的神聖畫面,面另一竊面則出於我不想把她讓給任何人這種佔有慾。
我到現在仍然弄不明白當時自己的心態。但有一點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那就是我那麼做絕對不是由於簡單的想要偷懶。
阿溫是中井溫彥的綽號,他也是圖書部成員。邀請「歐巴」、幸子她們這些女朋友倒也罷了,但聽說她連中井這樣關係並不太熟的男生都邀請到了,我不禁感到不滿。成年人我不敢說,但在男同學當中,我自負地認為我和純子的關係最近。如果可能,我真希望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我相信那才是為她慶祝生日最好的方式。
「感興趣嗎?」
最後我們能夠採取的惟一解決辦法就是更加頻繁地利用那箇舊桌子的抽屜交換信件了。
當時我們的理科課程允許每年從物理、化學、生物、地理當中任選一門自己喜歡的科目。二年級的時候我選的是物理,純子也一樣。
「當然是圓部明子啦。」
現在
「是這麼回事呀。」
「那當然。」
不過這種不安並不是此時才產生的,自從與純子相識之後,它便無時無刻不在我的心海里盪起微瀾。我一方面被這種不安所困擾,一方面又為這種不安所吸引。甚至我的理智已經告訴我,只要繼續保持與純子之間的這種關係,那麼與這種不安相伴就將是不可避免的。除了這件突發事件之外,高中第三個學期對於我來說應該基本上還算是比較令人滿意的。其根本原因就在於純子彷彿忘掉了那個男人的影子一般進一步接近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在這一時期也朝著巔峰發展著。
在考完試后一個刮著南風的夜晚,我和純子在圖書館會合后,一起朝山腳下走去。
「誰?」
「沒關係,只要是和你在一起,遠我也不怕。」
在接近純子之前,我曾對圓部明子有過好感。看到她在一群熱鬧喧嘩著的女生中間一直保持沉默寡言、悄然生息的模樣,自然引發了我作為男人的好奇心。
「我來付賬。」
不過年輕人總是比較容易適應環境。最初的一兩個月當中,男女生之間還都感到不自在、不習慣,但是很快就互相熟悉起來,相互打趣開玩笑、上學放學的路上一起走的情況多起來了,甚至還出現了一塊兒商量作弊的現象。當然也有互相萌生好感的情況。
「小心點兒,別弄出聲兒。」
「我還沒來得及看呢。你在信里都寫了些什麼?」
「冷嗎?」
「我們走走吧。」
「你怎麼了?幹嗎突然這麼做?」
班裡其他同學也都以若有所感的目光遠遠地注視著這位久別重現的少女。因為他們對於把全班做雕像的重任都推給了純子一個人這件事感到內疚而不敢近前,另一方面也是由於他們不願意去惹純子不高興。
「總之,大家責成我向你轉告一下,班裡有這樣的意見,希望你能予以考慮。」
「大冬天的……」
「純子現在怎麼樣了?」
我凝視著眼前的雙唇,在她蒼白的臉色襯托下,她的雙唇顯得格外艷麗紅潤。
我大口喘著粗氣,問其中一個同學。
「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弄丟了信,讓你擔心了。別生氣哦。」
「我是第一次來。」
「宮川君告訴我了。」
「哎,冷吧?」
我感覺到老師正在看著我,趕緊轉回頭去看黑板。
玻璃窗外又有個人影在晃動,而且這次還在窗外停了下來。趁老師往黑板上寫字的機會,我轉過頭去看了看。一張男人的臉突然闖入了我的視線,而那個男人的視線正投向坐在我身旁的純子身上。我好像還看見純子也看著那個男人點著頭。我慌忙將視線轉回黑板,調整了一下呼吸,老師正往黑板上一條一條地寫著德川幕府崩潰的原因。那個男人穿著西裝,扎著領帶,面頰消瘦,鼻子長得比較高。
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分之一時間的時候,純子就率先交了卷。我當時也已經基本上做完了試題,但還想再重新檢查一遍,看純子交卷這麼早很是意外。因為女同學理科學得好的人很少見,所以她的這一舉動一時在班裡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大家都在議論像她這樣經常請假還能學得那麼好,那麼快就做完題交卷,實在是天才。不過大家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
不過反過來也可以說,正是由於我的愚鈍才使我獲得了心理上的安慰。我當時了解純子的程度不用說完全徹底,哪怕只了解到和宮川憐子同樣的程度,我肯定無體驗到初戀的幸福。正因為我的單純和愚鈍,在我的青春時期才能心無旁騖地對這段關係感到自我滿足。
而實際上用不著我去祈禱,純子和村本之間的關係在那之後並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徵兆。當抽籤結果揭曉時,她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以及閉上眼睛主動送上雙唇這種行為,對於純子來說似乎都只是一時興起的兒戲,而且我還聽說她現在正在和一個從東京轉過來的叫殿村的男孩子交往。我並沒有因此而動搖,不知道是因為經過了一次歷練我變得堅強了,還是我長大成熟了,總之在我看來,較之談戀愛,考上大學更值得驕傲,在人生中更具意義。
操場已經被暮色所籠罩。我望著創作者已經消失不見的雕像發獃。回想起剛剛純子還在那兒回頭看我的情景,我不知道那時純子為什麼會抬頭看我那一眼。總之,那會兒純子確實就在那裡和我對視過。雕像上留下來的那一點紅色更雄辯地證明了她確實曾在那裡存在過這一事實。
瀨戶老師一邊從我手上拿過鑰匙一邊仍疑惑地盯著我。我則拚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們稱圖書館樓梯旁邊那張舊桌子的抽屜為信箱,約好把給對方寫的信先放在那裡,然後再由對方去取。
「嗯,大概下禮拜一吧。」
「我送你回家。」
「正好趕上笸森老師過來巡視,看到這種情況就趕緊把她背回家去了。」
「她不是要去上大學嗎?」
「……」
的確,初春的微風確實也給我帶來這種感覺。「吻我吧!」
北國的冬季里,一過5點就已經入夜了。我沒有開燈,也沒脫大衣,就那樣站在窗邊等著。下午開始下起來的雪已經停了,月亮出來了,映得房間里相當亮。
我的心臟急速跳動著,連自己都能聽到心髒的鼓動聲。如果被發現了會是什麼結果呢?
「也就是大家聚在純子的房間里熱鬧熱鬧而已。」
信紙是帶紅色橫線的稿紙,稿紙正中間印有時任蘭子的名字。純子告訴我說那是她姐姐的名字已是在一個月之後了。
「你們是14號到東京?我那天有事兒沒辦法見面,不過口號下午我會在上野的美術館里。你到哪去找我吧。」
「我還擔心你不肯來呢?」
第二天開始,課間休息以及放學后便有五六個男生從家裡帶來鐵鍬開始堆雪。堆完以後臨回家前再往上面倒水,這樣一來等晚七結冰以後再雕塑起來就可以比較容易些。跟著純子一起做雪雕的男生們,要麼是情願作為純子的僕人聽她使喚的,要麼就是把這件事情看作是班集體的榮譽認真參与的,他們在純子的指揮下堆雪、鏟雪。
一邊上著課我心裏一邊七上八下地胡思亂想著,前方斜對面屬於純子的那個空位子在我眼裡也變得那麼可憎。可是第四天午休的時候,純子又像一陣風似的出現了。然後臨走的時候,她走到我面前,把一本書放在桌子上,說了聲「還給你」后就走出了教室。
光彩照人與默默無聞,純子和明子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聽說過純子似乎在繪畫方面具有超常的天賦這種說法,但那隻不過是間接的道聽途說。
我依然無法理解純子的情緒,不過還是湊過臉去。「再使點兒勁兒,再使點兒勁兒……」
我們這些圖書部成員要負責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湊在一起商量進些什麼新書,製作外借圖書者名冊以及一年整理幾次藏書而已。而且這些工作都是由司書牽頭做,所以真正需要乾的活兒並不多。再加上圖書部成員有順便借閱圖書的特權,對於喜歡看書的人來說,圖書部實在是個理想的地方。
「出什麼事兒了?」
「不會是掉在教學樓的樓道里了吧?」
可是從11月開始直到12月,我都沒機會再見到純子。因為這段時間屬於各種美術展的旺季,她請了一段時間的長假到東京去了。
「你一天抽幾根?」「四五根吧。」
純子隔三差五就經常不來上學。是身體不好還是作畫太忙,不管理由是什麼,任課老師和同學們都不會在意,但是現在情況卻大為不同。
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再次轉過頭去看的時候,窗外已經人影全無,純子也全神貫注地用鉛筆繼續往白皙的皮膚上刻畫著。
「這裏很靜吧?簡直無法想象這就是在東京的市中心……」
我左右為難地站在那裡不動,心裏感到就這樣分手好像差了點兒什麼。雖然很不確定,但就是覺得缺了點兒男女之間理應發生的動作。可是想歸想,可要說到具體該怎麼做,我卻又茫然不知所措了。心裏干著急,身體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身體雖然沒動,脈搏的跳動卻在加速,臉上也冒出汗來。
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忽然感到有風進來便醒了過來。我揉了揉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靠馬路一側的窗戶開著一條縫,幾片雪花從那裡飄落進來。我感覺有些奇怪,站起來望向窗外,透過從檐下繞過那棵歐亞花揪直到二十米開外的街道上有一串兒腳印。那串腳印就和以前純子心血來潮跑到我這裏來敲窗戶時才出來的腳印一模一樣。
即便她不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個。」
10月末,當我過生日的時候,我很自然地又想起了純子。回想起一年前在「米萊特」第一次喝咖啡時的情景,我重新翻出了純子寫給我的信。當初我曾經想過要一把火把這些信燒掉的,不過現在重溫一遍反而感到很懷戀。
我的期待沒有落空。當第三個學期開學后的第五天,純子一大早便夾著書本出現在教室里。而在第一堂課下課的時候,她便來到我面前打招呼說:「你還好吧?」
「不喝了……」
「那可不行。」
純子家就在出校門后右手邊上,邊走邊談也不太方便。可是因為值日生已經開始打掃衛生了,教室里也呆不下去。沒辦法我只好請純子一塊兒到連接教學樓和圖書館的走廊盡頭處去談。我擔任著圖書部委員的職務,所以在那裡和純子談話也不會顯得怪異。
「不九_九_藏_書必替我操心。」
忽然腳下席捲過一陣冷風,鼓動著枯枝落葉。
我們下午3點半放學。就算在那之後圖書部成員都耗在活動室里,6點以前也都回去了。因為5點半的時候工人會到這裏來,清理爐子里的灰並熄滅爐子里的火。
「是戶津老師說的嗎?」戶津是我們班的國語老師。「說這話的時候是在班會結束之後,只剩下同學們商量事情的時候,老師並不在場。」
周圍雖然沒有一個人,但我們說話的時候還是壓低了聲音。
再見
還是
「那我走了……」
「啊,這邊可以看到水池呀……」
那時候我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到過咖啡館或者養麥麵館去過。戰爭結束后不久,整個札幌市的咖啡館也屈指可數。我只和朋友一起去過一次車站前的那家叫「紫苑」的店,連咖啡是什麼昧兒,什麼叫咖啡香都不懂。甚至連往咖啡里先加糖再加奶精都是照葫蘆畫瓢似的看著別人的樣子做的。對於那些喝著咖啡欣賞名曲的人們,我只感到不可思議。店裡的氛圍顯得那麼高雅、溫馨,但實際上,那種氣氛反而使我如坐針氈,感覺很不是味兒。相對來說,我還是喜歡和同齡人一起吃碗熱湯麵,或者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啃老玉米。但這一次卻容不得我矯情。這一次我是要去咖啡館和女生約會,而且那家「米萊特」更是畫家以及報社記者等文化人最喜歡聚集的地方。不僅如此,我還是和札幌藝術家們眼中的新星——時任純子在一起。
「有』歐巴『、幸子她們,好像阿溫他們也會來。」
整隊點名之後,我裝作要去買東西的樣子離開集體,來到前一天晚上和純子約好的見面地點。
「好像就是你說窗戶被打開的那天,純子坐夜行車去的釧路。」
我用相信這一切的真實性來自我安慰、自我解脫。
「我是想到上野來。」
我再次看了一眼那些談笑風生、悠閑自在的男士們。他們當中無論誰都比我成熟,都比我懂得繪畫,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望著他們的背影,想到他們懂得自己這個高中生遙不可及的未知世界,我突然間自信心喪失殆盡。
第二天,我一到學校馬上去找宮川憐子。
看到純子我一直擔心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主動接近我,對我表示出友好、親切的態度了。因為無論理由如何,在她雕塑雪雕的過程中我所表現出的態度都是無法取得她的原諒的。
剛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有些摸不清這封信的真正含義。而且就連落款處的「純子」,我都不清楚到底是誰。重新又讀了一遍,這才想起來明天是10月24日,是我的生日。而在中午休息的時候,時任純子曾過來借我的課本說她想看看我的國語教科書。
我時而會帶著這一疑問去看純子,但是卻從來沒有和她態度親切地交談過。
落於人後者
社會課也是選修課,兩個班一起上,我們選的是日本歷史,不需要換教室,就在自己班裡上。
「不過既然這封信是在老師手上,那麼應該只有見到它的那個人看過。而且那個人說不定根本沒弄清楚那是我們的東西,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交給老師的。總之,信已經回來了,這不是挺好嗎?」
既然在班會上大家說好了要去幫忙,干到一半就退縮實在太不像樣子,必須得有人去協助她工作才對,可是我雖然明知如此卻一次都沒有去。我只是從教室窗口向外望著獨自一人在冰天雪地里努力工作著的純子的身影,然後若無其事地背起書包回家去了。
黑暗中感覺到純子點了點頭。腳步聲順著樓梯上來,樓梯的鐵架子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
署名比較成問題,而其中的內容更加令人擔憂,因為我在信中還寫了「想起我們的擁吻」等字句。
「時任君剛才就靠在那個地方吐血了。」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指著雕塑說。
「好了,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我對此深感失望,終於認識到這種分法純粹就是老師的陰謀。肯定是情書事件在排班問題上造成了影響。
我自己如此安慰自己,迎著南來的微風繼續邁開腳步。純子的屍體在俯瞰阿寒湖的釧北山坳的雪中被發現是在半個月後的4月3日報案。
「這是刺青。」
「那倒也不是……」
我看出那是個手拿電筒的男人。
又過了20分鐘左右,快到7點的時候我們倆一起走出了「米萊特」。雖然是從咖啡館出來了,我卻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瀨戶老師很困惑似的看著我。
「我送你回家。」
仍拖延下去為幸福?
「哎,我送你回家吧。」
我這才理解了信中所寫的內容,趕緊慌慌張張地朝斜前方時任純子的座位看去,卻發現和我隔了兩排的純子的座位是空的。我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環視了一下整個教室也沒有發現純子的身影。純子肯定是在午休當中回家了。純子經常請假。她的臉色總是白皙得幾乎透明,頭髮發紅。尤其是在冬天里穿上深藍色校服的時候,即使在皮膚白的孩子較多的北國,她的皮膚的白皙程度也顯得格外突出。「她呀,是癆病。」
純子點了點頭,然後好像要仔細辨別什麼聲音似的望著道路遠方。黑暗中我只看見路旁殘留的積雪那白色的影像。
看我沉默不語,純子溫柔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安慰說。第二天,我在學校一直注意著別人的目光。只要哪個角落裡有兩三個人湊到一起說悄悄話,我便會十分警惕地關注著那裡;只要聽到別人輕笑出聲,我便會懷疑他們是在談論我們倆的事情。不過到最後我也沒看出來他們當中有誰當真知道我們的秘密。
「我一個人能找到嗎?」
「真奇怪。」
白晝漸長,操場上深深的積雪也逐漸在減少。由於大氣不穩定,2月還時而會有暴風雪襲來。不過進入3月以後,勢頭明顯減弱,倒是南方吹來的微風帶來了溫潤的雨水。稍早前抓在手上還會從指間散落而去的雪粒,現在也變得濕氣較重,用手掂掂便可感覺到相當有分量。陽光吸去了積雪中的寒氣,積雪的表面雖然看起來依然柔軟、豐潤,但是卻已經因為含有更多的水分變得像鏡面一般明亮耀眼,而且下面也已經可以看到有些地方積雪融化后形成了空隙。在明媚的春光里,山腳下以及田野里隨處可聞沙啦沙啦的聲音,那一定就是這些空隙上方的積雪陷落時發出的聲響。
純子自言自語似的說完,好像終於理清了思路。
「再見!」
除了英語、語文等必修課程外,其他科目都是按各自喜好自由選修。我和純子都選了相同的科目,社會科學方面選的是人文地理,理科選的是地理學,數學則選的是代數Ⅱ。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考慮到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就在一個班,而且現在也都選修同樣科目的話,那麼到三年級的時候就可以還在一個班裡了。
從這天晚上開始,我們一有機會便在圖書館里幽會,並且頻繁地交換情書。我們約好把信就放在從圖書館二樓通向屋頂的螺旋樓梯口那張廢棄的桌子抽屜里。
「大家離開的時候你最後一個出來,先別還鑰匙不就行了嗎?」
房間里尚留有一絲微溫的氣息,已經熄滅了火的爐子已經變涼了。
三年級九個班共分成三批,純子則一個人單獨行動,比我們這批人先行到東京去了。
我虛張聲勢地回答說。純子叼著香煙,擦著了火柴。突然周圍一亮,純子把臉湊近我。
「還好,就是很無聊。」
那是純子逃走時留下來的。我一步步踩著她的腳印邁步向前。過了一會兒,聽到身後傳來校門關閉的聲音。清新的積雪,皎潔的月光,令我的視野非常開闊。可是卻遍尋不到純子的身影。
純子忽然怯生生地止住了腳步,緊緊貼靠在我身上。「怎麼了?」
「他周圍的那些人呢?」
「等了我一會兒了?」
緊接著在第二天的晚報上又登出了一則報道,說她在去阿寒之前曾經到過釧路監獄探視過她的愛人殿村知之,並交給他所需的保釋金。
不知道什麼原因,純子從東京回來以後就再也沒有在圖書館里出現過,而且我們用來交換信件的抽屜里也一直都空空如也。
「也好。」
羅丹的雕塑是一男一女相擁在一起。女的微微揚著頭。上身微微向後仰著,接受著男人的親吻。就在被擁抱著的女人豐|滿的胸部染著鮮紅的血色。可能是已經被吸入了雪中,那塊紅色不足一個巴掌大,周圍還有飛濺起來的一些細小的紅點兒。
「好了……」
可如果是在純子來了之後呢?
純子仰視著亮著門燈的二層樓建築。
「我把信夾在這裏,然後就回教室了。等上完課想拿回家去看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了。」
課上到一半兒的時候,純子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我轉過頭去一看,只見純子正舉起左手對著陽光給我看。 「那是怎麼啦?」
「不要……」
「祝你生日愉快!」
會不會我被純子騙了?
報道中引用她家人的話說,她16日離家出走後便下落不明了。她在留下來的信中說,她身上帶著七千日元現金,暫時不想再踏上札幌的土地了等等。
純子慢慢吐出了一口煙霧,環視著房間說:「現在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裏。」
「晚上雪也照樣會融耶。」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純子為什麼會離我遠去。那種感覺就如同不斷漲滿的潮水在某一時刻突然一下子退了下去一樣,而我覺得潮漲潮落的分界正是我們在東京約會的那一刻。
雪飄下來,融化掉,再飄下來,再融化掉。經過多次反覆,北國冬季的氣候才會最後穩定下來。
當我終於在正前方看到一棟褐色建築物的時候,我不由得停住刑卻步。到美術館這種地方看畫展,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
進入假期以後便失去了和純子相見的一切希望。除了等純子主動和我聯繫之外,我要想和她聯繫就只有給她寫信了,可是她父親擔任教育委員會委員的要職,我根本就沒有勇氣給她寫情書。
但是我的這種虛張聲勢一到純子家便被徹底打敗了。在純子的房間里除了宮川憐子、幸子、「歐巴」這三位女性之外,九班還來了長島、村本兩名男同學。這兩個人我早就認識,只是沒怎麼說過話。不過我也早就聽說過他們倆都是天才,在模擬考試中名次都很靠前,而且還都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在旅館正門我正猶豫是否該隨她一塊兒進去,純子卻已經脫掉了鞋子跨了進去。然後催促我說:「快進來吧。」我看了一眼右手那邊的賬房,對那位看起來像是這裏老闆娘的上了年紀的婦女輕輕點頭示意后,隨著純子走了進去。
「好冷啊。」
「你感覺不到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嗎?」
純子住的這家旅館位於臨近上野的御徒町。
純子痛快地答應下來了,不過她對於這項決定既沒有表現出格外的高興,也沒有表現出不情不願的態度。 好像由她承擔這項任務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然後就是說好在必要的時候,大家自願去配合她的工作。
「有人嗎?」
我的話音未落便聽到操場盡頭傳來一聲嚴厲的吆喝。
「平均起來的話,一天一次吧。」
我突然想起書庫後邊靠牆的地方有一點兒空隙。
「這裏就是你家?」
我趕到那裡的時候還差一點兒不到7點鐘。雪已經下得很大了,隔四五米遠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大門的空隙只夠一個人通過,我趕緊推著純子的後背催促到。
齊聲歡呼著「萬歲!」然後便開始隨意的吃喝、漫無邊際的交談、興高采烈的喧鬧。
我敬了個禮,轉身走出校門。剛下過雪的地上有——串兒新的腳印伸向前方。
我離開窗口,走向房門。腳步聲停了下來,門把手轉動起來。
可實際上,那次約會卻成為那一年我們最後的一次相見。因為從那個周末開始純子又請假了,緊接著又開始放假了。
「這樣啊……」
我趕緊跑到外邊巡視了一番周圍,雪已經停了,街道在清冽的月光下早已結凍,但是卻不見一個人影。
後來當別人發現純子死於阿寒的時候,純子身穿紅色大衣,她身邊散落著紅色的手套、紅色的「光」牌香煙盒,正好形成了與這雕塑上的血痕相同的畫面。
「是的。」
我直接回到教室,立刻把純子叫到樓道里,告訴了她這件事。
那個人好像在巡視書架,腳步聲由右向左移動著。突然,一束光線透過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縫隙掠過我胸前。我差一點兒就叫出聲來,趕緊悄悄移動身體,避開光束。
第二天,我們在列車出站前半小時在上野車站集合。我們要坐的列車是8點30分發出的夜行車,預計第二天早上7點到達青森。為期一周的旅行就在這天晚上結束,我們的旅行袋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禮品。
二十年前,時任純子接近我是有她的道理的。那還是我後來聽純子的姐姐親口告訴我,我才知道的。因為她說過「我們班裡有個特別嚴肅、認真的討厭男孩兒,我一定要去誘惑他試試。」
我又想起了那位頭戴貝蕾帽、戴眼鏡的男士。
我和純子沿著站前大街並肩朝北走去。過了四町目的十字路口,來到繁華的大街上。在這裏純子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面頰在紅色大衣的映襯下更顯得突出了。街上和我們交臂而過的行人看到她一律都會回首,其中有的人還會輕聲嘀咕一句「那就是時任純子耶」。
「好吧。以後我請假的時候會正式提出來,然後好好去休息。」
通過這一聲問話我知道了來人就是圖書部的顧問瀨戶老師,他肯定是在值班,過來巡視來了。
我用最具諷刺意味的口吻對她說:「既然繪畫那麼重要,你不如乾脆到能教你畫畫的學校去上學好了。」
調查得知,在那之後的22日,她入住阿寒湖畔的雄阿寒飯店,23日她說去看阿寒湖瀑布出了門后便突然消失了蹤跡,一直到27日都沒有找到她。
「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被人偷走了呢?」
我知道她現在已經脫掉了學校的制服,身上只剩下內衣內褲了。
「嗯……」
「那可不一定。上次她就一連休息了五天。等她忙過這段工作也許就能來上課了。」
「這有點兒像缺席審判似的,話有點兒不太好說。會上有人提出了這樣的意見,說希望你上學就像個上學的樣兒,不上就不上,乾脆點兒。最好別像現在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
與雪夜中漫無目的的漫步相比,現在這種形式的幽會的確是一大進步。可能是因為喝了威士忌的關係,我也漸漸變得膽大起來。
這樣做不是因為不服氣,而是由於迫在眉睫的現實問題。
我這才終於放心了,目送著純子跑遠,消失在遠處的小路上。
「會不會掉在你家裡了?」
在大家的歡呼聲中,純子走到村本面前,說:「吻完了,大家可要鼓掌哦。」然後就閉起眼睛,獻上了自己的雙唇。她就這樣和村本吻到一處了。
1月18日這天晚上,我學習到一半實在太困了,便伏在桌子上打了個盹。大門右手那間我用來學習的四萜半的房間里點著煤油爐子,暖洋洋的正適合小睡。
在白茫茫一片的操場上,那塊紅色是那麼小,卻又是那麼鮮艷奪目。
在咖啡館這種地方與純子面對面坐著,我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出純子是和我同年級的女高中生,我不自覺地用詞也變得鄭重起來。再加上坐在吧台那邊的男士們仍不時把視線投向我們這裏,令我相當緊張、不自在。但是純子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們似的,把糖放進咖啡中攪拌了一下,然後輕輕舉起杯子。
至今我仍然會時不時回過頭去考慮這個問題。可無論我怎麼思來想去,都只能得出同一個結論,那就是我渴望得到的還是純子這個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兩個人第一次單獨漫步時,是不可能體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悸動的。還有更關鍵的一點,如果那時候我只是渴望得到愛情的話,那麼對象完全可以不必是純子。有男女共校這樣的便利條件,我們根本不缺乏談戀愛的對象。
「她在準備參加北海道畫展以及獨立派沙龍美術展覽會,好像非常忙,幾乎不怎麼到校上課。」
「她是怎麼安排的呢?」
「我們大家都沒注意,所以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只是當我們無意中回頭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好就趴在那裡,就是那個女人雕像的胸部那裡。」
4月10 日,我們在冰雪消融的札幌車站前集合,一起登上了南行的列車。雖然山野田間還有些積雪未化,但我們的目的地是南方,所以大家都脫掉了厚重的大衣,只帶上了一件較薄的外套。
手錶的指針指向6點。不知道是不是旅館密室這樣一種條件完美的環境反而令我膽小怕事起來,總之,我們連已經習慣的接吻動作都無法完成。
「那就太好了。」
「這可真是怪事。」
「可怕的事情?」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是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這裏的咖啡是札幌最好喝的,你不覺得嗎?」
令我感到驚訝的是,純子竟然穿著校服。她平時除了到學校上學的時候之外從來不|穿校服。在這種地方看到她穿校服的形象感覺很怪異。
從128起就被積雪覆蓋住的操場上在進入2月後積雪量進一步增加,靠近西側夏天裡修建花壇的一角豎著的積雪測量表標柱上的80公分刻度線幾乎都快被埋住看不見了。每次下過雪后都會融化掉一部分,堆積下來的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如果按照每次降雪量累計計算的話,積雪厚度應該遠不止兩米。
「我前一天晚上必須完成一幅畫,根本顧不上複習準備考試。」
是她特意指定見面地點的,不大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才對。不過純子在東京除了與我見面之外,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但是我不僅沒有漱口,連擦都沒去擦。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的話,只能令純子感到悲傷。我咽下了混合有純子唾液的溫濕的口水,然後若無其事地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
「下午上國語課的時候。」
「純子現在住進了協會醫院呀。」
門終於靜哨悄地被打開了。純子側著身子鑽了進來,又用背在身後的手關上了門。
純子完全不在乎接待處的人正看著我們,也不介意她說的話會被人聽見。
「好啊。」
我感覺好像自己一下子變得非常了不起,在積雪開始消融的市內和朋友們到處喝酒慶祝。
不知道是否出於偶然,就在我下定決心準備行動的那一刻,純子回頭望了一眼我所在的教室。雖然只是一瞬問,但純子確確實實看到了我。我們倆的視線在空中發生了激烈的碰撞。
純子點了點頭,坐到靠門口的椅子上,掏出一支「光」牌香煙點著火。可能是由於病剛痊癒的關係吧,她白皙的臉龐更顯蒼白,略顯消瘦的臉頰上透九九藏書出不屬於少女的妖艷味道。
「我壞?」
3月中旬,我們學校利用五天時間進行了高二階段的最後一次期末考試。考完試再過一個星期我們就要放春假了。我們站在時隔四個月後重新裸|露而出的大地上,相互問詢、議論著考試結果。有的題押正了,有的題押偏了,也有的題不會做只是胡亂畫上個圈卻蒙對了。
「來這兒的路上順便送了一趟稿子,就來晚了。」
戶津老師擔任我們班的語文課教學,他的辦公桌位於最裡邊,和其他語文老師在一起。我繞過教研室中央的火爐來到戶津老師面前。
若要說出「再見」
店門口附近有個吧台,右手共有近十組包廂。椅子全都是帶靠背的細長的木椅子,看上去就像歐洲電影里才會出現的那種十七八世紀的風格。客人幾乎都是中年人,而且看起來都像是這裏的常客。
「抽啊。」
「說不定老師還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呢,我們走路要小心一點兒……」
可是現在,雕像上全無一人。離最後落成只差一步的染著鮮血的雕像默然地佇立在寒冬中,顯得那麼困惑無奈。第二天清晨開始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到校一看,操場上的雪雕都被剛下的雪給蓋住了。學生們都拿著掃帚清掃著上面的積雪,為下午即將進行的評比做準備。當中只有純子那尊尚未完成的雕像依然披著薄薄的銀裝,孤立於一旁,彷彿已經被人遺忘了一樣。我走近去凝視著昨天被血染紅的那一點,而那裡也被新鮮的積雪所覆蓋,只有特別注意去看才能發現積雪下面隱約透出的淡淡的紅。
「是啊,你是要回去的。」
「弄了一身灰。」
「是報社的專訪。」
「米萊特」咖啡館位於扎幌車站前面那條大街上靠近薄野十字路口的地方。
茄子是生物老師的外號,燈籠則是繪畫老師的外號。「茄子上的是生物課,沒有移動教室。上燈籠課的時候,我去繪畫室了,書就放在課桌里沒帶。」
我一把推開靠門口站著的宮川憐子,一口氣跑下樓去。在寬敞的操場上,只有一尊雕像上一個人都沒有。等我跑到那裡的時候,大概有十來個同學圍在那兒,忐忑不安地向上邊望著。
而這種情緒由於她的這次邀請再次慢慢高漲起來。
下午第六節課下課後,純子在通往圖書館的走廊里告訴我說。
「這是你的想法嗎?」
第二天臨放學回家的時候,純子悄聲對我說道。
這些消息在學校里又引起了一陣騷動,純子一時間又成為眾人的話題。
已經8點過10分了,我們這些團體旅客需要比一般旅客稍微提前一些進站。可能她有什麼急事來不了了吧?
「今天晚上還有別的事兒嗎?」
卻心痛不已
「比方說喜歡啦,討厭啦什麼的。」
聽到我勉強說出口的近乎于愛的表白,純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熄掉香煙,來到我面前。
嘴裏附和著,心裏可早就想從這裏逃出去了。寧靜、高雅的氛圍對於我這個高中生來說反而是一種沉重的心理負擔。
書里果然夾著一封信。和上次一樣,信是用帶有「時任蘭子」字樣的橫格稿紙寫的。
「時任同學身體哪裡不太好嗎?」
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感覺到時任純子和自己很貼近,並開始愛上了她。這種感覺來得那麼突然,彷彿就在某一日一下子就來到了你的面前,令你措手不及。事情的起端完全與我的主觀意志無關,但實際上,在我的內心深處或許早已奠定好了基礎,只要在我心中投下一顆火種,愛情的火焰便會熊熊燃燒起來。
相比較而言,我們高中時代最後一個春假卻已經擺在眼前了。
自從開始製作雪雕以後,純子放學以後也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當中去,不再往圖書館跑了。和其他班級多人參與、熱熱鬧鬧的工作情形完全不同,我們班只有純子一個人身穿紅色大衣、趴在雪堆上,獨自一人專心致志地進行著雕塑。這種時候,她的模樣顯得是那麼孤獨、寂寥。儘管如此,經過五天的精心製作之後,已經大致上可以看出那尊雪雕的輪廓了。那是兩個面對面相互擁抱在一起的人「接吻」的形象。
誰先說出這句話
我大吃一驚。要真的出現那種情況,我們家裡會鬧翻了天。可純子卻一副滿心歡喜的模樣。
純子
「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喘息著分開了雙唇。可能接吻使純子感到疲憊了,只見她坐到身後的椅子上,雙臂無力地自然下垂。溫潤濕滑的感覺仍然留在我的嘴唇上。
「6點?」
可是新學期開學后一看排班情況,結果卻完全事與願違。我被分到了一班,而純子卻被排到了九班。三年級一共就有九個班,我們倆正好被分到了兩個極端上。
聽到我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大家都沉默了。我很不願意讓大家以為我的這種說法是出於對純子的憎恨,不過我也沒心情為自己辯解。
純子輕聲說完便側身從那個空隙擠了出去,像只兔子似的快速朝雪的世界狂奔而去。而正準備隨後跟出的我卻已經完全暴露在手電筒的光柱下。
緊接著一道手電筒的光柱兜頭照在轉回頭去的我的身上。
「競有這麼差勁兒的人。」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允許我任性妄為了。雖說我已經準備放棄和純子的交往了,但畢竟我對純子感情上依然充滿留戀。
「這家店不錯吧?」
我家住在札幌市西南方向的山腳下,繼續到由原來的第一高中改名而來的南高中上學。而時任純子則由道(北海道)立札幌女中轉到了就在她們家附近的南高中來了。沒想到上到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會突然改成男女共校,我們大家都為這一變化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過去只有男生的毫無色彩的校園裡突然轉進來幾乎同等數量的女同學來,這令教室以及上課時的氣氛都突然間有所改觀。一向以體魄強健、剛直不阿為校訓、行為舉止粗野蠻橫的男生們突然間變得乖巧起來,為了給女同學留下好印象,有的說話口吻變溫柔了,有的則較以前更努力地投入到學習當中去了。當然也有的為了故意裝酷,表現出不把女同學放在眼裡的強硬態度。
札幌的冰雪節是從昭和二十七年(1952年)開始舉辦的,因此從歷史年代上來看,我們學校的雪雕比賽比它還要早一年。當然我們學校同學所做的雪雕都是靠用鐵鍬一點點把雪堆起來以後做的,高度頂多不超過三米,規模和現在的札幌冰雪節根本無法相比。現在札幌的冰雪節可是動用自衛隊的力量建成的十多米高的大型雪雕。
正當我為了擺脫這種想象造成的困窘而猛吞口水的時候,卻聽到純子從裏面招呼我道:「俊,你要不要過來?這邊看花園很漂亮。」
純子雖然已經穿好了深藍色的裙子,但上身卻只穿著花邊內衣,右手拿著襯衫走了過來。
我突然生起氣來。她畫不畫畫與我毫不相干。為了畫畫她自己願意熬夜,不能按照原計劃考試作弊交了白卷,反而把過錯推到我頭上,這實在太過分了。
純子拿著賬單站了起來。
我們班教室在二樓,從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條小路。雪后的清晨,我們喜歡從窗戶里探頭出去看從那條路上過來的同學們。有時候還會發現在那條小路上很規律地排列著戴著黑帽子的男同學的頭和留著長頭髮的女同學的頭。
我像一隻負傷的困獸一般低聲說。
這時,我聽到一聲輕微的咯吱聲,接著是上樓的腳步聲。
隔壁包廂的客人走了,緊接著又進來兩位男客,他們兩個人也在落座的同時把視線投向我們這邊。與系著綠色圍巾、身穿紅色大衣的純子相對比,我則只是在學生制服外邊套上了一件夾克式短外套而已。我對自己的裝束深感不妥,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視線主要都是投向純子的。
「一會兒到車站以後我們先約好明天見面的地點。你一定要記住了哦。我明天提前半小時到那裡等你。」
「給。」
我對她的話並不太理解。
「好喝嗎?」
「那她的情況相當不好,是嗎?」
當她成功地將我這個學習成績不錯、又有些高傲的人吸引過去、征服為奴僕的時候,她接近我的目的便已經達成大半了吧。離開東京的那天晚上,她能夠到車站送我,說不定已經是她給我的最後一點兒安慰了。
下場最為悲慘
「純子吐血了!」
但是晴朗的天空並沒有為我帶來好心情。因為當初在東京車站分手時忽然湧上我心頭的不祥預感,隨著春意漸濃正不斷成為現實,擺在我面前。
雨雖然已經停了,但可能還是由於昨天那場小雨的關係,上野山上的櫻花飄落了滿地花瓣兒。不冷不熱,溫度適宜,但令人鬱悶的雲層卻低低地籠罩住了春日的天空。我按照預先看地圖的印象,一邊問路,一邊朝美術館的方向走。從上野車站走來,路途比原來想象的還要遠,不過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自有一番不同尋常的樂趣。
「如果她想死,就去死好了。」
宮川憐子以及「歐巴」他們已經對我們的事情有所覺察。而我們也藉此放縱自己,在圖書館里的時候便不再繼續掩飾、假裝正經了。我們本能地感覺到他們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不會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儘管如此,好像還沒有什麼人覺察到我們晚上也在幽會。
不知道是否這件事情成為了契機,總之我們之間的戀愛關係再次迅速複原。
「有鯉魚耶。」
奧林匹克的聖火
我急忙脫了鞋,回到自己位於大門右手的房間,打開了窗戶。因為樹木枝葉凋零,使我能夠從窗口看到部分街道,不過街燈下、樹籬旁都沒有看到純子的身影。我重溫著剛才一直緊緊相握在一起的手的餘溫,忽然感到純子離去的方式太過於乾脆了。
「稿子?」
「可是一到6點圖書館的大門就被關上了呀。」
考試一結束我們就真的變得無憂無慮了。雖然我們也明知道馬上就將迎來三年級的生活,而且還有接踵而至的高考複習等麻煩事就在前面不遠處等著我們,但我們並沒有那種緊迫感,覺得這些事都還早著呢。
我興奮得聲音有些沙啞。純子繫上了襯衣扣子,輕輕笑了。我知道我的一次機會就這樣消失了。
哪怕悲慘的結局會降臨
我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我聲音沙啞地告訴純子。黑暗中感覺到純子點了點頭,緊貼著書架的身體放鬆下來。
只不過我心裏既擺脫不開這種想法,又忘不掉她和我之間的一點一滴。她曾讓我吻過她,夜晚曾不辭辛苦一直送我到家,下雪的夜晚還曾到我的房外輕輕敲窗召喚過我等等。無論別人怎麼講,這些都是存在於我們之間的不可否認的事實。就算我在理智上想忘掉這一切,但我的雙唇以及觸感也會牢牢將她記住。
純子把頭貼在我胸前,然後又慢慢抬了起來。她的臉龐就在我眼前,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額頭上,融化后順著臉頰滾落下去。
「不行。」
純子側身鑽進書架與牆壁之間的空隙里,我正要爬進去的時候想起威士忌的酒瓶和香煙都落在活動室里了,於是又進去拿上了這些東西,也藏到書架後面去了。
「你抽煙嗎?」
我當時之所以表現的懦弱、無助,主要還是因為我尚未失去童貞,不解風情。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說實在話,在那一刻我連具體應該怎麼做都根本不得要領。從那些比較早熟的同學們的交談中以及偷看到的色情雜誌中得到的那些預備知識,使我大致上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麼一回事兒,但到了關鍵時刻才發現自己實際上毫無概念。
早晚那個男人也會被她甩了。我期盼著,也堅信著這一點。
若非如此,我突然傾心於純子的情感就來得過於陝速、過於簡單了。就算是純真的高中生,那也未免太脆弱、太不堪一擊了,總應該多少有些迷惑或者猶豫不決才對。
管她呢,隨她去吧。
找得到那裡。不過純子倒像是毫無疑慮似的,很開心地說:「在東京不用擔心被別人看見,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一起了。」
我硬充男子漢,忍耐了半個月,可事態並沒有任何好轉。一直到5月初,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去找宮川憐子打聽情況。
「那倒不是。只是太遠了。」
走廊里有一道通向校園的門,已經開始凋謝的洋槐的花瓣兒飄進走廊。
女同學的情況比較複雜。她們基本上分成了兩大派,其中一派是從道立女子高中轉過來的,另一派則是從市立女子高中轉過來的。一般認為道立女子高中比市立女子高中檔次高一些,因此在她們身上可以看出有些自恃才氣、傲氣十足的勁頭兒。
「能喝吧?」
收到她的信那天傍晚回到家裡,我找出了一個月前的一份晚報。那上面有一篇題目為《十七歲的天才少女畫家》的文章,就是介紹純子的。報道中寫道她十五歲的時候在北海道舉辦的畫展上獲獎,緊接著躋身協會畫展以及女畫家的作品展,而現在著手進行的是準備參加自由美術畫展的大作,可稱之為女流畫家的希望之星。 在文章報道的同時還刊載了一張純子頭戴貝蕾帽、身穿校服站在尚未完成的裸婦像前的照片。
「雖然這裏很窄,不過忍耐點兒,千萬不能動。」
純子似乎覺察到了我有些心神不寧。「沒有啊……」
可是沒想到,這件事情的影響卻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顯現出來了。
「就是那個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忽然聽到樓下大門發出了吱咯聲。幾乎同時純子也聽到了。
「什麼?」
「車站離這兒不遠,我送你過去。」
可能是因為喝醉了,我們相擁在一起並沒有感到寒冷。窗外能看到深深積雪之中居民家的燈光。而那一切又都顯得死寂一片,毫無生氣。
的確,對於我來說,純子就是一個謎,是一個不可捉摸的女性。她身上充滿了一個少年男孩看不透、摸不著卻又充滿誘惑的東西。雖然已經感覺到那裡面隱藏著某些令人恐怖、害怕的東西,但是我這個懵懂少年卻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甘願涉險、沉淪。而純子的確值得我去冒險。我之所以被純子吸引、不能自拔,正是由於純子強烈地刺|激了我內心深處剛剛萌發的冒險慾望。
純子歪著頭略微思考了一下,說了聲:「等我一下。」便起身走向吧台那邊吧台那邊有幾位中年男士從剛才就一直注意著我們這邊。雖然從我這個位置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不過我看到其中有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士頭上戴著貝蕾帽。純子就站在那位男士面前說著什麼。我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坐在那裡等純子,可實際上卻不時偷瞥一眼那邊的情況。
「你的病已經沒事了嗎?」
「我用鉛筆尖兒刻的。」
我發熱的頭腦中算計著,今天是禮拜二,那麼算起來就是五天以後了。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你在哪裡學習?」
圖書部活動室和書庫之間有一道門相連。我悄悄推開那道門,帶純子來到書架後面。
「你自己一個人回得去嗎?」
我像往常一樣6點多又拿鑰匙開了門,回到圖書館的圖書部活動室里等純子。過了不到半個小時純子就來了。我們像往常一樣,一起喝威士忌並親吻著。
藉著月光,我看到活動室牆上的時鐘正好指向9點10分。
純子輕輕從我口袋裡抽出手。我從灌木叢的空隙里看著照亮自家門前的門燈,想到父親、母親就在那扇門的裏面,這才勉強壓抑住了自己激動不已的情緒。
1月末,午休結束,當我們一起從圖書館返回教室的時候,純子小聲對我說:「今天晚上6點,我還想和你在圖書館見面。」
「是嗎?」
「還是下雪的時候好。誰也看不見我們。」
12月初,再次出現在教室里的純子看上去好像又變得成熟了許多,我很擔心純子去了趟東京會不會已經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了。
在各方面交往條件都進一步惡化的形勢下,惟一令我感到欣喜的就是利用學校組織學生出去旅行的機會,我有希望在東京與純子見面。
課外補習結束后,我一個人走在晚歸的路上,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我必須把純子忘掉。
純子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我們作為當事人感覺並不明顯,但似乎周圍的人對我們的關係存在各種各樣的議論,至少老師們認為我們的關係需要嚴密監視和控制才行。我原本想就這一問題找以前的班主任老師理論一番,指出這種排班方式不合理。但是宮川憐子以及我的好友橋本他們雖然也都和我選修了同樣科目,卻同樣也被轉到九班去了,倒也不是只有純子一個人被強行分開,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再去找老師理論,結果只能適得其反,反而會暴露我和純子之間的關係,我也就只好作罷了。
因為收到了純子的那封信,我在上國語課的時候精神遲鈍、坐立不安,老師說的話什麼都沒聽進去。
2月份我們班召開班會的時候也討論了由誰牽頭做雪雕這項議題。與其他班級進行的熱烈討論不同,我們班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因為我們班很簡單,那就是由時任純子牽頭,具體構思也完全由她決定。
純子說出了與兩個月前完全相同的一句話。
「照這樣一直下的話,明天電車可能要停了。」
三天後,午休的時候純子來到我面前,小聲說:「今天晚上7點,我們到豐平川堤壩台階那的那棵白樺樹下見面好嗎?」
「如果撿到那封信的人能把它和垃圾一齊扔掉最好。上邊可是寫著我的名字的。」
「那兒的文化課考試很難的,就算實際技能再好恐怕也不行。」
實在忍不住了,初四那天我特意從純子家門前經過去了趟學校,儘管我到學校去根本就沒有任何事情要做。經過純子家門前的時候我看到她家門前的雪打掃得乾乾淨淨,大門口擺放著迎春的松竹裝飾,廚房煙囪里冒著煙。面向小路一側的那間純子用作畫室的房間窗邊上積著雪,窗戶上拉著紅色花布窗帘。
作為一個剛滿十七歲、平凡無長的高中二年級學生,我當時沒發覺那是純子作怪、作弄人也很正常。而且就算最初的起因確實如此也無關緊要,因為在我們交往過程中,純子和我的關係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惡作劇性質了。
在大雪覆蓋的操場上,只有一條斜向的僅夠勉強一個人通過的小徑卻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暢通的,即使下再大的雪也無法將其封鎖。那是因為住在操場對面方向的學生們完全按照三角形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的幾何定律,自然而然踩出來的一條上學捷徑。
我身穿半大衣,而純子仍身穿她那件紅色大衣。我們都把手插在衣袋裡,沒戴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