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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雙堆集

第六章 雙堆集

妹妹你莫要淚流呦
一番惡戰之後,第14軍終於在拂曉時分進入了宿縣以南的雙堆集,開始建立防禦陣地。老旦的連隊負責防守三百米長的一段陣地,兩邊是107師39團的裝甲部隊,老旦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陣地,頂住正面共軍的衝鋒,在這裏把共軍的主攻力量吸引過來。然後39團的裝甲部隊負責實施反衝鋒,並作迂迴包圍。
突然間,後面傳來一陣騷亂,躺在壕里的戰士們紛紛爬起來,給快步而來的幾個人讓路。打頭的是個上尉軍官,獐頭鼠目,瘦骨嶙峋,長得象雞棚里被捉的黃鼠狼。此人個子不大,卻穿著一件幾乎拖到地的軍大衣,肩上的軍章出溜到了胳膊上。他滑稽的墨鏡下長著一張冷酷的歪嘴,因了天冷呼呼地噴著白汽。他的身後,幾個膀大腰圓的憲兵押著兩個人。二人被反剪捆綁了個結實,都佝僂著腰桿。老旦一眼認得是自己的人,一個是河南新兵周來訊,一個是四川老兵馬六兒。二人神色慌張,臉上有被打過的傷痕。
老旦的連隊差點栽在夏千這幫活土匪身上,夏千的哨兵根本沒有見過國軍啥球樣,以為是鬼子的新部隊。夏千讓他們在路上埋好了偷來的鬼子地雷,繩子正要拉的時候,夏千才發現是自己人。老旦看到一個鬍子拉碴、頭髮一尺來長的叫化子衝到隊伍前面,突然給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就抱著他哇哇大哭,他身後兩百多個叫化子也從暗處拎著槍鑽了出來,嚇得連隊的新兵手直哆嗦。日軍投降之後,在一次管理鬼子投降部隊的時候,老旦正威風凜凜地邊走邊看,時不時還踢兩腳坐在地上挨訓的小鬼子。一個鬼子突然衝過來,猛地從後面抱住了他,老旦分明聞到了手榴彈冒出的青煙味道,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可他無論怎麼掰也掙不脫這鬼子的雙臂。在這緊急萬分之際,夏千飛奔上前,用他那兩條強壯的胳膊「喀嚓」一聲直接擰斷了鬼子的頭,將死鬼子連同他身上那幾顆冒煙的手榴彈飛快地扔進了鬼子堆里。七八個鬼子當場炸得人仰馬翻,夏千又走上前去,照著還在哀嚎的鬼子每人頭上補上一槍,補一槍罵一句,嚇得其他鬼子們心驚膽顫,紛紛躲避。
鑒於軍紀敗壞,上面命令要狠狠管一管。可是一想到這些兵大多是全家死在鬼子手上,要不就是老婆妹子或者親人曾被鬼子蹂躪,老旦望著眼睛冒火的下屬,心裏反而怯了。那是一種啥樣的仇恨啊?與鬼子殺死自己的戰友相比,這種家仇簡直毀滅一切。
「家是哪的?」副連長夏千問他。
「你看怎麼辦?他們化妝成民夫想混出去,大包小包的,被我們抓住了。原本該就地正法,但是現在這種情況越來越多,我認為有必要到前線來給諸位提個醒!」上尉語氣陰險,象極了豫劇裏面的白臉。老旦不明白這個陰陽怪氣的上尉此時要幹什麼,卻知這兩個兵死定了,看到馬六和周來訊都神色慘淡,心裏不由得難受了。
夜半時分,風是小過去了,但這天氣已經被折騰得滴水成冰。月亮旁灰濛濛的風圈若隱若現。戰士們剛剛把腦袋露出棉襖來,呼吸一口冰冷而新鮮的空氣,銅錢大的雪片就紛紛落進嘴裏,涼透心底。老旦也凍得牙齒格格作響,他還是堅持在壕溝里來回巡視著,一看到些受傷和得病的戰士,就安排戰士們保護好他們。一時沒注意這肆虐的風,回來用手呼擼耳朵的時候感到一陣鑽心的疼,指頭一捏,耳朵已經凍得快成冰塊了。他慌忙找了個棉帽子戴上,逃回到瞭望所避風。他想看一看共軍那邊的情況,剛從瞭望口冒出頭去,一陣快風卷著黃土就砸在臉上,痛如冰扎,眼睛和嘴裏登時也火辣辣的疼痛。干腥的沙土嗆得他劇烈地咳嗽,猛然間,身上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手邊的水杯里不知去向,髒兮兮的手也不敢去揉眼睛,嗓子想喊卻喊不出來,只好一頭扎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忍受著眼睛的劇痛,就這麼著煎熬了小半宿,差點背過氣去。
槍炮聲到半夜才消停下來。心裏癢颼颼的14軍戰士們始終沒有接到出發跟進的命令,取而代之的命令是:加固工事,死守陣地,以待援兵。
戰士們回過神來,拿起各類槍支衝著共軍陣地就開了火。反應快的5連開始用迫擊炮轟擊共軍陣地,槍炮聲中,十幾個國軍士兵發瘋一般地朝那個黃色的降落傘跑去。
「今天跑兩個,明天跑兩個,後天連你我也跑啦!這仗還怎麼打?你們這兒共軍壓力本來就大,陣地守不住,你們把後面那幾千個傷兵弟兄往哪放?到時丟腦袋的是你不是我!你自己想清楚!」上尉象貓玩耗子一般捉弄著面前這個老實巴交的連長,覺得他沒什麼悍氣,好對付。
去搶食物的士兵一個也沒有回得來……
共軍也開了火,集中火力打著那些不要命的國軍士兵,很快就有幾個人撲倒在雪地上。不知是哪個連隊呼叫了重炮,一排排炮彈呼嘯著砸落在共軍陣地上,白雪和煙塵齊飛。國軍的重炮和輕武器同時開火,一時打得共軍無法抬頭。在彈雨的縫隙里,幾個國軍抬起大桶就往回搬,還有兩個抱起地上一堆散落的罐頭,貓著腰就往回竄。共軍這下不幹了,輕重武器開始大舉反擊,迫擊炮彈也飛了過來,打向戰場中間的那些人。有個兵被炮彈正砸在上半身,紅光一閃就不見了,他身邊的兩個兵因離得太近也沒能倖免,他們懷裡的罐頭被炸爛,人肉和牛肉的碎屑到處都是。抬桶子的兵被擊倒了一個,剩下的三人拚命搬著好幾百斤的鐵桶,行動慢了。子彈不斷地打在鐵桶和他們的身體上,蹦得血肉四處亂飛,又有一個兵被打死。活著的兩個也受傷了,趴在地上,還掙扎著一點一點地推動鐵桶向前滾去,在身後雪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路……
「是!長官,俺是連長老旦。」老旦給他敬了一個禮。
「愣你媽個球呀?掩護啊!武白升!趕緊把小鋼炮給俺支起來打!」
一陣臭氣攪亂了老旦的思緒,上風頭的一個戰士正蹲在那裡拉屎,熏得他忙點上一支煙,背過臉去喘氣。那凍得哆嗦的小兵因為缺乏蔬菜和飲水,在那邊騎馬蹲襠快半個時辰也沒有拉出什麼貨。壕里已經有弟兄在大聲抱怨了,把那小兵急得手足無措,可再另尋地方痛快是萬萬不敢的!就在前天,左邊那道壕的一個弟兄半夜內急,爬到外邊剛脫下褲子,共軍的狙擊手就敲掉了他的半個腦袋,現在屍體還泡在屎里——兩邊的距離太近了。
「王八羔子們,往你大爺爺老子身上招呼!來訊子,扔下槍往前跑,快跑!」
那邊的歌突然不唱了。隨著共軍一陣慌亂的喊叫,老旦聽到了頭頂上炮彈的呼嘯聲。國軍的重炮又開始轟擊共軍的陣地,火力仍然很猛,老旦這邊都能感覺到地在晃動。共軍那邊真不知道如何生受?剛才唱歌的那個兵說不定此時已經被炸得連個渣都不剩了。戰士們已經厭倦于把頭伸出戰壕欣賞自己炮兵的傑作,而任由炮彈「颼颼」地飛過陣地,在不遠處的天空炸成一道道煙花……
「來了有七十五天了。」新兵說。
新兵入伍后不久,就變得和老兵一樣匪氣了。在國軍戰況慘敗,回家渺茫的時候,他們就放開手腳偷雞摸狗,胡作非為。軍隊里原有的反日教育和熱愛人民的思想工作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共宣傳,戰士們壓根就提不起精神聽。總之一到休息,老兵就帶上新兵跑出去為非作歹,要麼就喝個爛醉。
「滾得遠一點!否則共軍衝上來,老子把你們幾個都填進去!」
上尉一聽到這名字就「噗哧」笑了,他似乎意識到自己不太嚴肅,低頭用一串咳嗽掩飾了過去。
「長官,俺和這幫弟兄們出生入死,守在這裏,陣地一寸都沒丟。弟兄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馬六和來訊子只犯點子錯誤就要槍斃,就不怕寒了戰士們的心?日他媽的!這後面也沒啥增援,沒吃沒喝沒子彈,出去拉泡屎都會挨槍子,偶爾有些個想家熬不住的,你就不能看在這幫弟兄的情分上饒他們一回?」老旦越說越氣憤,額頭青筋爆起,漲紅的臉使他的傷疤顯得格外猙獰。
「錯啦,不是那兒!我操!真是狗日的一個笨鱉,大眼小眼都搞不清楚!」
壕溝里,戰士們鋼盔叮叮噹噹作響,小石子和大冰粒如彈片般撞擊著他們。風掠過戰壕和炮口的時候發出恐怖的尖嘯,刺得人心頭髮幓。眼睛是不敢睜開的,壕里生的火,連同燒水的鍋和柴火棍子,都不知道被捲去了哪裡。幾匹受驚的戰馬發瘋介狂奔在陣地上,馬蹄聲裂,凄厲嘶鳴。沒有人敢去拽它們,生怕連同這些發瘋的畜生一起吹死在大風裡。戰士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縮在壕溝里,用盡一切能取暖的衣物,將自己裹得象個蠶繭,有的甚至把鍋扣在頭頂上,只留出一對鼻孔出氣。一堆人緊緊攏在一起,磨叨著菩薩保佑這要命的大風早一點過去。
終於,駐守在旁邊的連隊跳出了一個不要命的弟兄,哇哇大喊著,槍也不拿就往前沖了出去。很快就有十幾個亡命徒跟著衝上了戰壕。老旦見狀知道已是無法阻止,衝著壕里大吼一聲:
回到原位一坐下,老旦就咧開嘴哇哇地哭了。他一哭就不可收拾,陣陣哽咽嗆著寒風,讓他涕淚橫流,雙肩亂顫。因怕戰士們看到,他索性把頭藏到大衣領子里。老旦雖然早已經見慣了死亡,可是夏千這位親密的戰友,這位救過他命的鄂北漢子就這樣死去,仍然讓他痛不欲生。夏千是在反攻的https://read.99csw.com時候認識的戰友。日軍投降之前,夏千所在的隊伍被打垮,此後就一直在敵後打游擊。兩百多人大多是各個部隊被打散的游勇,不少原來還是土匪,他們拿著正規軍的武器,穿得卻象叫化子。收編的時候,他們衣衫襤褸臭不可聞,一列隊就露出一串屁股蛋子。在敵後,他們專找落單的鬼子小隊收拾,或是趁著鬼子睡覺扔一串手榴彈,鬼子地方駐軍對他們頭痛無比卻無可奈何,只好把氣撒在百姓身上,屠了好幾個他們曾經駐紮的村子。夏千得知恨不得牙都咬碎了,遂帶著一隊人馬趁鬼子出城巡邏的時候,冒險潛入縣城,將日軍營地隨軍中心的三百多人不分男女老少,殺了個乾乾淨淨,都堆在一起燒了。一時整個縣城人人自危不敢出門,生怕鬼子胡亂報復殺人。
「過俄們這邊來吧!這邊俄們老鄉多,好多就是你們那邊過來的。俄們家那邊已經解放了,給國民黨扛槍,你還圖個球啊?你們的一個師都到俄們這邊來了,你個愣球還不知道哩!」共軍戰士非常得意地說。
共軍的衝鋒和鬼子大不一樣。鬼子衝鋒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就象從肚子里憋出來的,穿過東洋人細啞的喉嚨,發出一片令人恐怖的野獸般的尖聲怪叫,那聲音常讓老旦想起深夜裡在村口凄厲叫春的野貓,讓人渾身浮起芝麻大的雞皮疙瘩。共軍的衝鋒更象是戲里排好的齊聲吆喝,調子統一,還挺好聽,整個原野響徹,只是你永遠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他們的進攻速度也極快,稍不留神,他們的刺刀就會碰到你的鼻子。
武白升一臉委屈。他說的倒是實話,在這種地方,找到一瓶廣東石灣米酒,難度真不亞於找到一瓶王母娘娘的尿。這裏連喝口水都已經成了問題,更別說這些奢侈品了。離連隊最近的水井每天都要排隊打水,井邊是荷槍的士兵。因為前幾天,有一個重傷士兵,凍得渾身潰爛,戰場上缺醫少葯無法醫治,任由他躺在草席上等死。這廝氣得發狠,半夜一頭扎進了井裡。早晨人們打水時,才發現裏面有個漲得象氣球一樣的兵,井水已經滿是膿血沒人敢喝了。於是部隊嚴格禁止大家浪費水源,每人都是限量。能找到一瓶家鄉的酒,武白升可能連命都願意搭上也要拿回來,難怪這幾天他總和其他人分乾糧吃。給老旦喝雖是願意,但也還是肉痛。
老旦對這些已然不大在意了。守也罷,沖也罷,子彈找不找你全是你的造化,和你在哪裡幹啥子關係不大。沒見那個稀里糊塗的進入4連防禦陣地的第10軍偵察連么,他們呆在多安全的地方,可偏偏就吃了自己人的槍子,真是放屁砸了後腳跟!
「日他媽的!這是什麼鬼天氣!」
哥哥俄在天邊
後半夜,那老天爺準是癲狂了,雪越下越大,雪片子又重又厚,映照得天兒早早地亮了。開始還覺得稀罕的南方兵,看到愁眉苦臉的北方兵鄙夷的眼神,也不敢大聲說笑了。方才跑到戰場中間的幾匹戰馬也無意回來,低著頭在戰場上找著能吃的草根什麼的。無人敢冒挨槍子的風險去拉它們回來,也無人開槍射殺它們,要是幾隻畜生跑回來,那得有多少斤肉啊!共軍估計也凍球得差不多了,壕也不挖了。有人吆喝著馬哨子想招呼它們過去,國軍這邊也不示弱。好幾個趕個馬的「和樂架、和樂架」的勾著它們。終於,有兩匹馬慢慢地走近,互相噴著鼻孔磨頭蹭背,對兩邊的招呼無動於衷。老旦見狀,眼睛陡然發亮,這兩個畜生,莫不要在陣地之間幾千人的注目之下開始日了?
周來訊迅速扔下槍和頭盔,舉起雙手撒開兩腳向共軍陣地跑去。
14軍奉命沿著澮河向南收縮,搶佔鐵路線和村莊。一路上,四面八方都有共軍的部隊在打槍,但卻是只聞槍聲不見人影。國軍飛機顯然沒有目標,大規模的轟炸也是瞎子戴眼鏡――裝裝樣子,周圍的村子倒是都夷為平地了。一個掩護側翼的部隊過於緊張,竟把從北面來的第10軍的偵察連當成了共軍,一陣亂槍,打死了上百個弟兄。
「呦?你這名字好大口氣,那你幾個兄弟叫啥?」黑狗問道。
戰士們聽了他這話,再不含糊,紛紛拿槍指著這幾個憲兵隊的雜種,槍栓拉成了一片,只等連長一聲令下。
「裝硬啊?你這號土匪我見得多了,好,我再讓你裝一次硬!把槍拿過來!」上尉猛地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黃黃的三角眼。
「老鄉你個皰哪裡的?」共軍戰士的語氣變得緩了。
「家裡還有娘,一個弟弟,我家五個弟兄,四個在咱們部隊里。」
……
「去你媽了個逼!別跟老子在這裏裝蒜,你要把老子怎麼樣?」馬六兒脾氣火爆,終於不顧一切地發作了。
「老哥,是我不懂事,是我沒管住自個!小訊子還是娃子,讓我戴罪立功吧,死了我都沒個意見,娃子他就別處分了!」老兵馬六兒倒是滿不在乎。
老旦看到,打援的共軍已經把重武器拉到了陣前,共軍的戰壕快延伸到自己鼻子底下了。看來離他們最後的總攻不太遠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下午的大風吹得囂張,這天空如今沒有一點雲暈,肅殺的戰場被照得雪亮,他們甚至可以看見共軍那上下翻飛的小鐵杴反射的光芒。被圍的這些天,共軍從來沒有放棄對這邊的打擊,有時只為一個屁大點兒的村子都鍥而不捨地輪番進攻。共軍雖然死傷慘重,卻實現了一步步對國軍進行防線擠壓這個明顯的作戰意圖,直讓國軍收縮到雙堆集這塊巴掌大的區域。如今不管白天還是黑夜,他們或多或少都要衝鋒一下子,總之不讓你安生,睡覺也得豎起一支耳朵。他們一路吐著白汽就衝過來,飛奔的布鞋把凍土踩得「咯吱咯吱」亂響,把本來已經凍得神經衰弱的弟兄們刺|激得渾身發麻。不過,這仗基本還可以打個平手,畢竟國軍這邊也是硬梆梆的主力老兵,意志頑強火力兇猛,只是共軍死的人越來越多,而國軍占的地盤卻越來越少了。
「作鬼俺還是要干日本人!」
「住手!都住手!」
老旦站起身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巡視壕里的戰士們。只見戰士們都縮成團圍抱在一起,相互用體溫取暖。很多人臉上和手腳都凍出了千奇百怪的瘡,他們都睜著眼睛,望望自己,微微點一下頭算是招呼。楊北萬裹著毯子抱著夏千副連長,正在幫他取暖。昨天共軍進攻的時候,副連長夏千被手榴彈片傷了肺部,一隻眼也被削沒了,一咳嗽就吐血。兩個醫務官都已經被打死,戰士們胡亂幫他止了血就再沒法子了,那彈片還在他的身體里。那顆手榴彈本來會要了楊北萬的命,小兵娃子見手榴彈掉在褲襠里冒起了青煙,早嚇得屎尿迸流了,夏千一個箭步飛奔過去掏出來,燙手般扔了出去,可它就在半空就爆炸了,夏千當時就不省人事,楊北萬被夏千擋住了,球事兒沒有。
「充他媽什麼大頭?打什麼頭陣?共軍是那麼好打的?110師也不是重機械化部隊啊?放著118師和107師的坦克下崽子啊?操你娘的,裝什麼臭逼!」
國軍的軍紀如今也扯蛋了,已經遠不如打鬼子時那麼嚴格。在鬼子投降的兩個月之中,老旦的連去接受鬼子移交城防,期間好多戰士無惡不作。城裡好多做生意的日本移民被他們活活打死,家產也被紅了眼的百姓和士兵一搶而空。日本女人倒了大霉,大多都被強|奸或者被輪|奸,甚至有的中國女人因長相跟日本女人差不多,也被染指不少。老旦雖然槍斃了幾個兵剎住了這股邪氣,但是根本阻止不住瘋狂百姓的報復行為,幾乎沒有人把國民政府「以德報怨」的宗旨當回事。投降鬼子居住的兵營,動不動就被燒起一把火,或是被扔進一顆手榴彈,惹得鬼子乾脆紛紛吞石頭自殺。背地裡,戰士們仍然合起伙來胡作非為,吃酒飯不結賬,玩女人不給錢,掌柜的敢說話他們就一個耳光扇將過去……
「我操你媽的,來幾個人跟我搶回來!弟兄們掩護啊!」
原來是這樣一個惡毒的辦法!戰士們勃然大怒,有人忽地一下抄起槍,罵罵咧咧的就要動粗。老旦雖然氣憤以極,但尚能保持冷靜,一擺手制止了弟兄們。他上前一步擋住上尉的槍,咬著牙慢慢地說道:
老旦湊近來看,楊北萬已熟睡過去。夏千靠在壕邊上,嘴微微張著,雙手交叉在袖管里,仰頭望著天空。他的一隻眼瞪的溜圓,臉上掛著兩道冰,一行是淚,一行是血。老旦摸了下他的額頭,知道他已經死去多時,一陣酸楚湧上心尖,他難過地背過臉去。稍頃,他伸手想去合上夏千的那隻圓睜的眼睛,卻怎麼也合不上,淚水已經把它凍成冰塊了。
夜夜在炕上游
哥哥俄會回來
「是啊,人都跑了你還怎麼守?不行!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再沒法子饒他們!饒了他們,我這顆腦袋往哪兒放?軍法就是軍法!」上尉終於攤牌了。
「嗯,他們都在18軍,應該在110師。」
「你不認得字,也不認得團部的紅章?這是團部下的給他們倆的處分通知!啊?你看清楚了,就地處決,立即執行!明白了么?」
「俺知道每條溝里都有這事,也不是啥希奇事!你就少你娘的跟我掰扯軍法,你要是誠心想宰他們,就先宰了俺再說!」
上尉自己慢慢地爬起來,擦了吧臉上的血九-九-藏-書,猙獰地說:「行,你有種!有種你讓他們開槍?」
「日你媽的,你給俺閉嘴!」老旦大聲呵斥馬六兒。
此時,周來訊嚇得腿腳抖成一片,又不能走路了,馬六兒拽著他艱難地往前走著。諾大的兩軍陣地之間,兩個孤零零的國軍士兵就這樣走向共軍的陣地。兩邊的士兵都瞪大眼睛盯著他們,死寂的戰場上只聽見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兩人的腿上如同綁了千斤秤砣,每向前邁一步都無比艱難,饒是馬六兒身經百戰,此時也在打哆嗦了。他們聽到了共軍士兵噼里啪啦拉動槍栓的聲響,腳邊到處是凍僵的死屍,有的還睜著眼睛,兩人終於放聲嚎哭起來。
「國民黨的愣球,你們上來幫幫你兄弟啊,要不然成不了事兒啊,咱們保證不開槍!誰開槍就是它們做下的!」
「你叫個啥?」老旦問。
「大哥楊東萬,二哥楊西萬,三哥楊南萬,我是楊北萬。」
狠狠揍了這王八羔子一拳之後,老旦的憤怒稍微平息,他立刻意識到這該死的衝動可能帶來可怕的後果,看到戰士們已經在下憲兵的槍了,急忙大喊一聲:
14軍炮兵和裝甲部隊天下聞名,曾經讓鬼子的板垣師團在崑崙關吃過大虧。共軍被炸得人仰馬翻,棉絮飄飄。夜空清朗無雲,國軍的空軍自然不會閑著,在天上慢悠悠地幫炮兵在校正炮火。老旦他們還沒有怎麼開火,衝來的共軍就被打掉一大半了。令大家目瞪口呆的是,這剩下的不足兩百人的共軍仍然大喊著撲過來,絲毫沒有趴下的意思。老旦精心安置的火力網把這些勇猛衝鋒的共軍悉數打死,有的老兵油子殺人成癮,對在地上還往前爬的也不放過,一槍一個,敲一個就擠出一串獰笑。
夏千曾興奮地告訴老旦,離他家裡只有百十里地了。自打從陪都開始東進接受鬼子投降,從重慶到長沙,從長沙到南昌,從南昌到武漢,他的家越來越近,終於近到已經聽見了鄂北的家鄉話,可是部隊突然下令,將受降工作就地移交,甚至讓鬼子自己維持治安,大部隊即刻向安徽進發,奪取中原要害之地,命令下來,夏千愁容慘淡,再沒提過回家的事。
炮聲過後,天也朦朦亮了。老旦抖落一身的塵土,支起身子向共軍陣地望去。
「戴罪立功?你說得好輕巧!這陣地上都是你的弟兄,你跑了,想沒想過他們?國軍不需要你這種人立功!」上尉臉色陡變,惡狠狠地說。
「上去,往共軍那面走!你們要是敢跑敢扔槍,這邊有槍指著你們!共軍殺不殺你們全看你們的造化了!你們不是成天想著過去么,這不正是機會?」
這些人和他在一起不過兩個月,很多人的面孔都覺得陌生。十年來,參加的連隊也好,帶領的連隊也好,似乎從來不能全始全終,差不多過幾個月就得換一茬,要麼就乾脆被取消番號併入別的連隊。這回新來的兵更是嫩白,臉上都流露著恐懼和不安,動不動就眼淚汪汪。老旦知道,連些新兵娃子大多是抓來的,不當兵就燒你的家,這樣的徵兵已成國軍的常規手段。在國軍和共軍交鋒的交叉地帶,政策就更殘酷了,你不當這邊的兵,保不定會被槍斃,因為你有可能當共軍的兵!
「我家在蘇南,韓信你曉得不?淮陰侯韓信?」
雙方士兵還在喪氣地揉著直不隆通的命|根|子,突然一陣飛機的馬達聲傳來,共軍那邊立刻呲了哇啦地炸了鍋。天上的飛機自然是國軍的,這大雪天不做好隱蔽工作可就只有等著挨炸了。國軍這邊倒沒什麼反應,他們看到一架肥嘟嘟的運輸機從後方緩慢地低空飛來,打開屁門,扔下了一個掛著降落傘的長桶。陣地上的國軍立刻歡呼起來,裏面少不了美國的牛肉罐頭和壓縮餅乾,沒準還會有一些酒,這個大桶能裝不少哩。
「嘿……國民黨……反動派……灰個皰們……聽得見俄么?」一個大破鑼嗓子突然從共軍那邊喊過來,在寂靜的夜空里,他的不知哪裡的口音異常清晰,驚得老旦一個激靈,戰士們都紛紛豎起了耳朵。
「你家裡有啥人?兄弟姊妹幾個?」老旦問起了平時向戰士們常問的問題。
面對一圈黑洞洞的槍口,上尉死死瞪著老旦,他覺得必須壓住這幫兵的氣焰,否則這趟差使就辦不成了。他慢慢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一抖打開,舉到老旦面前。
等俄回來迎了你呀
妹妹你莫掛記俄耶
「那你那弟弟叫個啥?」老旦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
「日你媽的!又被圍死了!真邪門了!」老旦喪氣地發出一聲哀嘆。
兩邊的戰壕里生氣勃勃,歡聲雷動。人們暫時忘記了昨天這裏還是生死的沙場,昨天才有幾百人痛苦地死去。沒有人願意開槍破壞這令人快活的氣氛,大家都恨不得上去幫一把。老旦也看得目瞪口呆,下麵條件反射般地勃起,扭臉看去,很多戰士也緊夾著褲襠滿臉通紅,估計感覺都差球不多。有個兵癲狂似的跳上戰壕,衝著共軍做出了交配的姿勢,老旦趕緊跑過去一把將他拽了下來,再嘻笑著一手掏他的下面,果然也是硬梆梆的,那士兵趕忙笑呵呵地跑了。
天邊俄心念著你呀
「就你個灰個皰?過來個球?就你媽知道挖溝!有種你把你個豬頭給俄探出來!讓俄看看你長個球相?」這邊的戰士有點急了。
十年來,他不知打過多少仗,一小半是在鬼子的包圍之中。以前被鬼子包圍是因為國軍跑得慢,裝備差,面對飛機坦克一大堆的日軍,指揮部喜歡深溝高壘地大打陣地防禦戰,被日軍包圍是家常便飯。可是現在的國軍,該有的東西都有,居然被汽車都沒幾輛的共軍圍成「死守陣地,以待援兵」的烏龜樣,怎不讓人喪氣?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失望!唉,管球的哩,愛咋咋的,又不是沒被人圍過?倒也有值得安慰的事兒,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鬼子稀里糊塗的投降了,這才終於從西南回到了中原,眼下國共中原逐鹿,看來要有些日子,可畢竟離家近多了,說不定哪天就可跑回家看看。
這是老旦看到共軍撤退後浮起的唯一想法。他竟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慶幸,他知道這並不是因為自己膽怯和怕死,而是因為無法面對這樣一個事實——萬一他的對手是個和他一樣的河南農民,就象那天死在自己懷裡的根子,這刺刀如何扎得下去?
上尉「嘩」地一聲收起這張紙,一臉得意,歪著嘴對老旦說。
上尉把兩隻衝鋒槍掛在兩人的脖子上,子彈早被憲兵卸去了。二人已經被鬆了綁,憲兵還給他們戴上了鋼盔,二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憲兵們給自己掛上這些裝備。上尉站定了,掏出手槍,拉開槍栓指著他們說:
陣地上幾十挺輕重機槍在掃射,戰士們清一色的衝鋒槍也沒閑著,打出的子彈足以讓衝鋒的共軍感到窒息。副連長夏千指揮著兩輛裝甲車上的重機槍,向共軍最為密集處掃射著,子彈殼象蹦豆子一樣叮噹四落。可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壓下,仍有大批共軍衝到了雷區之前,他們扔出大量的手榴彈炸開了雷區和鐵絲網,妄圖集中突破。老旦冷靜地讓機槍火力交叉封住了這幾個被打開的口子。衝到這個區域的共軍差不多都倒下了,屍體層層堆積起來,共軍的攻勢被遏制。他們趴在地上朝這邊射擊,一些人試圖爬過來扔炸藥包和手榴彈,也逃不過居高臨下的機槍。戰士們正想喘口氣,共軍又一輪衝鋒在刺耳的號聲中開始,步兵和騎兵混編的隊伍飛速呼嘯而來,頭一撥被壓倒在地的共軍又重拾精神迅速加入了新的衝鋒。
「自打我來了就天天記著。」新兵傷感地說。
夜深人靜,戰壕中冷入骨髓,老旦鑽在棉大衣里,用熱水杯子焐著冰冷的手。天氣實在太冷,一口痰吐出去,會立刻硬梆梆地貼在壕邊。老旦縮著脖子打著顫,身上凍得發麻,手腳動彈動彈彷彿還更冷,只好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月亮,盼著白天早點到來。
「我家是江蘇淮陰的!」
忙活了一上午,任務基本完成。共軍一般不會大白天衝鋒,老旦命令休息。戰士們抖落身上的泥土,互相要煙抽。有幾個兵躺下就睡著了,象肥豬一樣地打著鼾。老旦接過戰士們孝敬的煙,摘下滿是汗鹼的帽子,找了一個土窩坐下,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壕溝里汗流浹背的弟兄們。
共軍終於不衝鋒了!
這真讓老旦心驚肉跳,110師莫非整個而投降改姓了「共」?日你媽的,還要害得後面兩個師的弟兄送命!黃司令也真你媽個愣球,怎麼派了這麼個師打頭陣?不過楊北萬娃子這會就該高興了,他的幾個兄弟肯定沒死!難怪整一個滿員的110師連個鬼影都不見,原來都換成了共軍的服裝,莫非打援的部隊就是他們?這是他娘的咋回事?
清晨的陽光已經升起,老旦驚訝地看到,共軍居然已經把昨天半夜炸得稀爛戰壕又挖好了,而且又向前硌蹭了三十米的樣子,離周來訊倒下的地方不過幾步之遙了。
「喊你娘了個逼呀?有種你過來!俄專打你褲襠里的雞?巴貨!」這邊有戰士回應了,居然也是個山那邊的,口音差不多!
老旦搖醒還在昏睡的楊北萬,指了指已經死去的夏千。這個孩子立刻大哭起來,死命搖著他的救命恩人,抱著他的腦袋大聲喊著。戰士們紛紛起身圍了過來,楊北萬的哭喊聲和共軍戰士的歌聲混在一起,讓戰士們更加悲傷。老旦不忍心再看下去,對著旁邊的幾個戰士示意,早已看在眼九_九_藏_書裡的戰士們輕輕地過來,拉開哭得死去活來的楊北萬,兩個戰士抱起夏千的屍體向存屍處走去。死去的人,不管是戰士還是軍官,老兵還是新兵,都被剝光衣服赤條條地堆在一起,刀子一樣的寒風將他們很快就凍成了冰棍子!可有啥法子呢,畢竟還有很多活人都沒有棉衣啊!
親親你的臉蛋
將近一個小時的炮轟,將共軍費了大半宿工夫挖出來的戰壕幾乎夷為平地,鐵鍬和共軍的屍體炸得到處都是。但出乎意料的是,藉著燃燒的火光,老旦看到共軍一邊收拾著同伴的屍體,一邊又開始揮動鐵鍬挖壕了。他們吹著哨子,揮著小紅旗,行動整齊劃一。這邊偶爾有戰士打個冷槍,共軍也全然不加理會。被凍得堅實如鐵的平原剛被一通猛烈的炮火犁過,反而變得好挖多了,不過幾袋煙的工夫,共軍士兵的腦瓜頂子就消失在他們新挖的戰壕里,只見一面面巨大的紅旗招搖在陣地上,隨著晨風微微擺動。
「開過槍了么?」老旦又問道。
「俄白天又不是沒過來,俄過來的時候你個皰在哪哩?明天別讓俄撞見你,看在老鄉份上俄留你個全屍!」這位共軍戰士嘴還挺厲害,聽他這話白天衝鋒的時候有他的份。
「日子咋記得這清楚哩?」老旦笑了。
不知不覺間,雪已經把大地蓋上了厚厚的白。兩隻畜生在冰天雪地里累得筋疲力盡,仍然是一場徒勞,卻把兩邊這些大男人們的下身惹得硬梆梆的無比難受。大家終於沒有看到期待的場景,頗為掃興,紛紛咒罵這球事都不會整弄的畜生來。天兒太冷了,公馬硬撅著炮筒子有小半個時辰,長長的馬鞭被凍成一根長冰稜子了,這廝不得已想縮回去,可是上面薄薄的冰碴卻讓它進退兩難,疼得嘶嘶亂叫,抖成一團。母馬翹臀以待這老半天也沒過上癮,看上去也很是煩躁,撩起后蹄就給了那笨相公一腳,戰場兩邊哄堂大笑,戰士們肚子都笑疼了。
傍晚時分,嚴陣以待的連隊看到了共軍密密麻麻的身影,一面面紅旗在風中裹著月色飄舞著。共軍沒有立刻進攻,一到就忙不迭地挖起了戰壕。即使在黑暗裡,大家仍然可以隱約看到他們揚起的砂土,偶爾還可以看到幾片雪亮的鍬鏟晃過。原估摸著他們怎麼也要挖上一宿吧,戰士們就沒太當回事兒,索性打起了盹。孰料這支共軍只挖到半夜,扔下鐵鍬拎起破槍,竟然就開始了進攻。共軍的進攻實在讓人害怕,雖然他們這次沒有炮火準備,可約摸五百多個共軍拎著槍貓著腰,冒著國軍的炮火直通通往前沖,同夥們相繼倒下也絲毫不能減慢他們進攻的節奏。直等到衝到了國軍步槍的射程之內才開始射擊,這驗證了團部所說的共軍很注意節省彈藥的說法。
「淮陰在哪旮旯哩?多大地界兒?」東北的戰士黑狗問道。
天剛黑下來,北面就響起了炮聲,三十多架飛機排著漂亮的陣型從頭上飛過,去支援突圍的部隊,一時間北面打得亂了套。老旦緊張地看著那邊的戰鬥,心裏滋味很怪——怎麼還沒有搞定?到了中原這麼久,為什麼國軍總是突圍,突完了再突,卻總是在共軍圍困之中?共軍那麼破的裝備,人也沒國軍多,為啥還總喜歡包圍?
楊北萬蜷縮在洞里,抖若篩糠,臉色煞白。老旦沖他微笑了一下,鎮定地檢查著自己的槍。直覺告訴他,第一次衝鋒只是共軍的火力試探,這次可是動真格的了。
上尉對著老旦吐了一口血沫,將兩顆焦黃帶血的牙齒打在老旦胸前,他扔掉滿是血漬的手帕,咬牙切齒的指著老旦,卻說不說話,手指一晃一晃地上下擺動。
共軍部隊作戰英勇,紀律嚴明,對於運動戰的運用看來遠比國軍嫻熟。共軍總是迅速地集中優勢兵力,捉住一個落單的國軍部隊就往死里打,在國軍援軍撲來之前又迅速地分散。國軍要是敢追,他們就在國軍部隊的腰上、屁股上不停地騷擾。第7軍的機械化兵團幾乎在兩百公里的範圍里轉了個圈,卻始終逃不出共軍幾個縱隊若即若離的腿腳。國軍總是無法弄明白共軍主力到底在什麼方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個團一個旅的被共軍象割肉一般割掉。如此折騰到最後,一佔據優勢的共軍就立馬來一個大衝鋒,十萬國軍被就地打成個稀巴爛,牛皮哄哄的黨國精英黃司令好象也殉了國。
此戰之前,訓導團的長官一再強調,抵抗共軍陣地戰的最好方法是和他們保持距離,避免他們沖入國軍防守的戰線或者迂迴到國軍陣地的後面,否則國軍的空軍和武器優勢就不好發揮。因此國軍的防禦陣地多是環形的階梯式突出防禦,火力點分佈平均,高低有序。共軍這次碰了釘子,顯然是低估了面前這支國軍生力部隊的戰鬥力,能夠僥倖衝過第一道防線的,根本沒有機會再僥倖逃脫。陣地兩翼的國軍裝甲部隊開始反衝鋒。共軍剛佔領了半條戰壕,立刻慌了手腳,開始在相互掩護著撤退。共軍的炮火也開始轟擊準備迂迴包圍的國軍,在一番近距離的火力較量之後,共軍終於忍痛放棄了奪來的陣地,背起負傷和死去的戰友,撤退了。
「日你媽的!跟泔水差球不多,還趕不上日本鬼子的酒,你們家就喝這玩意?還跟王母娘娘尿似的藏著掖著!還給你個球的!」
果然,國共兩邊剛睡醒的戰士們都發現了這有趣的一幕,紛紛探出頭來觀看這兩匹馬的壯舉。開始還警惕地舉著槍,一會兒就慢慢放下了。一些傷兵見眾人歡呼雀躍,也支著拐掙紮起來看。兩邊的人南腔北調地大喊著,吹著口哨和喇叭,揮動著手上的衣服和帽子,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老哥,類唔知啦!這可是上好的石灣米酒,系我拿三個饅頭跟七連的同鄉大哥換來的,好不容易的啦!」
「都在咱們14軍?」
下午,氣溫驟降,大地寒徹,灰朦朦的天彷彿就要下雪。整個陣地上死一般的寂靜,只聽見遠處共軍齊聲合唱的歌聲。戰士們已悉數散去,個個心情沉重,老旦已不忍再訓斥他們,儘管他知道仍然還會有弟兄逃跑。誰願意死在這裏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咋辦哪?眼見共軍那邊一天天地往前推,國軍這邊一天天地往後退,天氣又一宿比一宿冷,誰個心裏不慌哪?誰都知道共軍的大衝鋒就要開始,而自己的援軍連個鳥影兒都沒有。飛機扔下的補給及其有限,就象用草棍撓虱子,根本不頂個球用,更何況還稀稀拉拉日見其少。其他連隊里已經有人為了一件棉衣或是兩聽罐頭開槍殺人了。聽5連的戰士講,昨天又有一個營的隊伍跑到共軍那邊去了,還是兩個營長帶的頭……
說來也怪,老旦和他的戰士們聽到這個消息,雖然都感到驚訝,卻並沒有覺得太害怕。共軍圍我們?拿什麼圍?當年鬼子圍我們,飛機大炮坦克兵一樣不缺,我們還在武漢頂了五個月呢!故大家只各顧各地抽著煙,沒太當回事。湖北佬老孫把藏在懷裡的老家花雕酒拿出來給老旦喝,說萬一共軍衝過來說不定就沒機會喝了,我們連守正面,擺明了就是讓我們挨炮彈槍子,等我們頂住了,39團正好上去揀現成的果子吃。
一輪衝鋒剛過,又一撥共軍緊跟著衝上來了,這一次共軍的炮火就異常猛烈了,而且落點非常準確。老旦立刻命令大家進入了坑道。陣地前面的雷區和鐵絲網都被炸飛,戰壕上的重火力也幾乎全被掀飛。共軍的炮雖不重,但效率很高,一輪齊射都打在一個區域內,一條戰壕頃刻間就砸成了大溝,還沒來得及進入坑道的戰士當場就被炸死。共軍的炮火還有很多臭彈,上次交火,曾有一個戰士眼見一個尖溜溜的彈頭從頭頂砸落,「噗」地一聲扎進土裡,在那裡冒著煙滋滋亂轉。此人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暈了過去,醒過來后,那個炮彈仍然戳在土裡,拔|出|來一看,已經沒了彈頭,原來是小鬼子留下的廢品,共軍居然也打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和國軍弟兄開個玩笑?
這次戰鬥,沒有肉搏。
「他叫楊中萬!」
老鄭雙目圓睜,眼眶呲裂,仰仆于槍彈中。老旦再想到老鄭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還在重慶替自己擋過炸彈,而自己卻被炸得一身窟窿時,不禁熱淚長流。
戰士們雖已筋疲力盡,卻仍然脫|光了膀子大幹,挖戰壕、埋地雷、拉鐵絲網,忙得屁股冒煙。
老旦微笑著拍拍楊北萬的頭,笑著說:「愣娃子,看不出你個球還挺在行哩!誰教你的?」
可楊北萬沒睡,他坐在壕溝里哭著大罵110師師長:
「長官,能不能看俺的面子,這次先記上?下次再有這事,俺親手料理了他!」老旦有點沉不住氣了。
「長官,看在現在缺人的份上,留下他們吧!俺以後一定嚴加管教,讓團部處分俺吧!他們兩個打仗都有一手,處分了可惜了的,現在不是缺人么?沒人這壕還真不好守!」老旦早覺察到這上尉很不近人情,卻還只得苦苦相求。
下雪了。只一夜之間,大地就變了顏色。前天傍晚,鋼刀一樣的北風開始在平原上肆虐,一波狠過一波。風聲如雷,黃沙如鐵,颳得整個戰場天昏地暗。帶著哨聲的白毛風夾裹著細硬的黃土粒,無情地抽打著天地之間的活物。
「你們就挖吧?把地鬼挖出來拉倒!」老旦憤憤地點上煙袋鍋子,叭嗒兩下打上了火。
「唔丟類老母,類個行伽慘,唔識做就讓共軍教類做啦!」
憲兵們開槍了!子彈打在馬六兒寬闊的身體上,崩出片片血霧。馬六兒掙扎著,口中噴出汩汩的鮮血,試圖擋住射向https://read.99csw.com周來訊的子彈。憲兵的衝鋒槍子彈幾乎全部射在馬六兒身上,老兵馬六兒終於在一片密集的槍彈中栽倒在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
憋得滿臉通紅的老旦被士兵們扶起來。有個老兵給他灌了一口米酒,拍拍他冰冷的臉皮,掏出一塊髒了吧唧的棉布給他擦眼睛,然後掀起他的眼皮呼呼的吹。老旦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紅得象是喝了老刀子酒的醉漢,慢慢才回過神來。給他酒喝的廣東老兵武白升滿臉凍瘡,一隻耳朵凍得大了兩圈,特大號的酒糟鼻子上鮮紅的口子象是在滴血,卻仍然爆著焦黃的牙沖他咧著嘴笑,老旦也勉強在凍僵的臉擠出一個微笑,狠狠地說:
「老哥,弟兄們,爺們兒上路了!來訊子,別給連隊丟臉!哭你媽了個逼啊?」
「那不稀奇,俺當年也沒敢。你就跟著俺吧,作俺的傳令兵,待會俺去和你的班長說一聲。」,老旦似乎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當年的老鄉就是這樣關愛自己的。他下了決心,儘力保護這個毛剛長全的孩子。
「俺不認字,寫的啥?」老旦一見文化字就心虛,臉霎時就紅成了猴腚樣。
「對了,對了就這樣!把兩腿兒搭上去,媽啦個巴子!你搭它的腰干雞毛呀?從它媽的後面上啊!」
「沒人幫不成,沒人幫不成!得有人托著那玩意,否則進不去的!」
「還沒有,上次戰鬥……沒敢……」楊北萬紅了臉。這是個和五根子一樣的雞雞娃,剛剛長成的身板雖然不瘦,卻弱不禁風,他額前的一綹碎碎的劉海兒骯髒雜亂,幾乎蓋住了他大大的眼,那眼瞳里充滿了羞怯和慌張,一張如女娃子般柔弱的嘴總是因為驚慌而大張著,彷彿一聲爆竹都能嚇破他的膽子。
整整十年,家裡音訊全無,沒有任何好的或者壞的消息。女人這些年都是咋過來的?鬼子該佔領過板子村那地方,女人孩子會有個三長兩短的么?他們有沒有逃難?去年中原蝗災,造成大範圍的飢荒,聽說餓死了幾百萬人,板子村可得倖免?家裡沒個象樣的男人頂著,女人的娘家也在發大水那年人丁稀疏,家底沒落了,已然幫不上什麼忙……想到這裏,老旦感到一陣揪心的痛楚,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回去,哪怕只看到已成廢墟的家,心裏也好有個著落。
楊北萬看得眼裡放光,也大聲地摻和著:
中午,團部傳來消息,第七兵團已經被共軍基本合圍。
周來訊眼看就跑到共軍陣地了。「呯」地一聲響起,正在飛奔的來訊子一個激靈,飛出了幾米,一頭撲倒在地上,就再不動彈了。老旦看到上尉手持步槍,槍口兀自冒著白煙,登時血往上涌,他一把奪過上尉的步槍,照著他的頭就是一拳。上尉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墨鏡被打了個粉碎,碎鏡片劃破了他的臉頰,頓時血流如注。他氣急敗壞地掏出手槍指向老旦,憲兵們也紛紛調轉槍頭。戰士們早已氣得咬牙切齒,放聲大罵圍了過來,嘩啦嘩啦地端起了機槍。有個戰士一手壓下憲兵的槍口,一手把刺刀橫亘在他的脖子上,另外兩個憲兵見狀,嚇得乾脆把槍扔掉了,舉起了雙手。
在被團部下令槍斃之前,老鄭對天大慟,大喊:
共軍戰士突然唱了起來,土味十足的嗓子沙啞低沉,卻橫蓋四野無處不聞。國軍戰士也不再說話,兩邊的戰士們都靜靜地聽著這個人的歌聲,死一般寂靜的戰場因了這歌聲而有了一絲生氣,儘管這把聲子有些難聽。
共軍這邊既羡慕又鄙夷地看著國軍陣地上的歡呼,正痒痒得撓心,卻聽到國軍那邊突然開始騷亂罵娘了。正在降落的補給桶被風吹過了國軍的陣地,慢悠悠地朝著這邊飛來。共軍士兵們立刻興高采烈地擊掌稱快,一時紅旗亂舞,小喇叭齊鳴。國軍士兵用最難聽、最惡毒的髒話罵著那飛機,所有人都恨不得和那架飛機的老娘發|生|關|系,恨不得把那狗日的飛行員給敲了。罵歸罵,大家只能眼看著它慢悠悠的飛過頭頂,眼睜睜地看著這珍寶一樣的補給就要成為共軍的美餐了。但是這桶偏也沒有落到共軍頭上,而是掉到了雙方陣地之間,撞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把還在那裡干著急的兩匹馬嚇了一大跳,慌忙跳著腳分頭跑了。
雙方的對射達到了白熱化。兩邊的重炮和各類輕重武器都放出了手段,戰壕里很快又多了一批死去的士兵。雙方的炮火使陣前的能見度大大降低,老旦忙喝令大家停止射擊,否則說不定會打著回來的士兵。共軍的炮火是如此猛烈,看來彈藥遠比自己這邊充足,大炮的門數還在增加。為了不讓國軍搶回這點可憐巴巴的食物,共軍竟寧可浪費那麼多炮彈?老旦這才醒悟到:難怪這幾天共軍沒有進攻,原來竟是詭計——他們就是要等著國軍眼巴巴的挨餓受凍,直到不戰自敗!這一招真他娘的夠狠!
算起來,老旦已經有一年沒有碰過女人了。在三年前那次掏干口袋扎進窯子之後,就傳來了鬼子投降的消息,於是回家的希望如熊熊烈火般驅走了所有的陰翳,老旦開始攢錢,等著那激動的時刻到來。可是,接下來的經歷讓他又墮入無邊的黑暗,那種絕望又在縈繞他麻木的靈魂了,天下又是大亂,離家越近,離新的戰場也越近,心中那希望的火焰卻黯淡了下去,在新的殺戮中徹底熄滅了。他們開始破罐子破摔,根本不再顧忌什麼天打五雷轟的報應,也不再在乎身子底下那仇恨的眼神。這幫饑渴餓漢般的國軍老兵在接受領地時無惡不作,他們仗著上面徵兵的命令,衝進村子就抓人,稍微俊俏一點的女人一不留神,就被他們糟踏了。地方官拿這些人毫無辦法,看上去,他們和鬼子的區別只是不殺人而已。如老旦這樣稍微有點官銜和大洋的,就找機會一頭扎進窯子里耍個痛快,而他與其他軍官的區別就是在走的時候還不忘給些錢財。
武白升被這娃子搶白,臉上有點掛不住,高高的顴骨上泛起一片紅,他傻樂呵呵地掏出酒壺,很不情願地遞給楊北萬。楊北萬晃了晃,擰開蓋子給老旦往嘴裏倒,老旦也不客氣,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身子上已是熱了不少。他將酒壺遞迴給心疼得跺腳的武白升,學著武白升的口氣,啐道:
「促狹鬼!你看什麼看?把酒全拿來,眯著干雞毛啊?沒見連長快成冰棍子了?日你媽的,頭長得象個鍋盔!」
戰士們頓時笑倒。新兵楊北萬的家庭讓大家覺得有趣,笑過之後大家還有些羡慕,畢竟很多戰士家裡人丁不全,不是死於飢荒,就是死於戰火,象這樣東南西北中兄弟聚全的還真沒有幾個。老旦也覺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憐愛地拍了拍楊北萬的頭。一瞬間,他對這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親近感。他幾個兄弟都來參軍,彼此都在牽挂著另外部隊里的兄弟們,難怪這個孩子整天蔫了吧唧,與人不合群,不象那些個沒家沒女人沒兄弟的沒心肝的兵。現在,他和其他幾個兄弟都在共軍包圍圈裡,相隔咫尺卻不能照應,心裏自然難受。
第二天早晨,幾個戰士打探回來了消息,幾個師的部隊只有110師衝過去了,其他幾個師都被擋住。共軍的抵抗非常頑強,國軍死傷慘重。110師衝過去就被共軍封住口子,不知去向,似乎在戰場上銷聲匿跡。空軍也沒找著他們,估計是全軍覆沒了。
當兩人走到雙方陣地中間的時候,從共軍陣地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馬六兒應聲晃了兩晃,卻沒有倒,他猛地一推周來訊,回過身來,面朝國軍陣地大喊:
「俺大哥經常幫人干這個,你得用手抓著馬球往裡塞!」
山東兵老鄭槍殺了三個日本隨軍百姓,姦汙了一個才十幾歲的日本女孩,被團部命令槍決。他可是打過長沙和衡陽的,能夠活下來的少數老兵啊!老鄭作戰英勇,曾經一人炸毀兩輛鬼子坦克。他在山東的老父親組織團練協助國軍抗日,韓復榘的部隊不放一槍就把領土讓給了日軍,導致整個武裝團練被日軍俘虜。鄭老爹被綁在村口的驢樁子上,大罵日軍禽獸,鬼子把扒光的鄭老爹用狼狗活活咬死,鋒利的狗牙把他下身扯得稀爛,腿上露出了白骨。老鄭全家,連同全村七百多人,全被捆在打麥場上燒成了焦炭。
「你管球爺哪裡的呢?反正離你個灰個皰肯定不遠!」這邊的戰士還有點不屑。
「你是頭兒?」
「淮陰猴?公猴還是母猴?你們那也有猴子?」黑狗認真地問道。
過了幾天,大部隊準備突圍。第85軍第110師――也就是楊北萬三個哥哥都在的師打頭陣,第18軍的116師、118師、第10軍的18師緊隨其後,開始向東突圍。14軍的任務仍然是兩翼掩護。老旦的連隊暫時無事,那邊的大部隊衝上去了,連隊正面的共軍必不會貿然進攻,沒準兒還要尋思著怎麼逃跑。國軍主力一突出去,南面的共軍必然後撤以防被機械化的十八軍迂迴。戰士們的心暫時落到了肚子里,每一個可以安睡的夜晚都如此的來之不易。老旦命令戰士們收拾好行裝,半夜就可能向東開拔,此刻只管大睡吧。
「長官,都怪俺管教不嚴!剛才炮打得太凶,也沒有注意個啥……」
老旦感到訝異,這才幾天工夫?這個恨不得回老娘懷裡吃奶的屁娃子居然變得這般痞氣,還學會了南腔北調的髒話,這幫兄弟真教了他些好貨!
「你啥時候來的部隊?」老旦問一個抱著搶發獃的新兵。
「連長,別為咱們背黑鍋,俺的命賤得象土坷拉,死了沒個啥!弟兄們別這樣啊,不划算,不划算啊!長官,咱們去就是了!」周九九藏書來訊看到雙方已經劍拔弩張,禁不住哭著跪下了。
「你讓我拿哪隻眼瞧你呀?誰他媽的沒見過血?沒殺過人?要不然你當著我的面槍斃他們?我們不缺槍,就缺子彈和炮彈,他們被共軍打死了也是活該,還省得我們浪費子彈!沒準兒共軍還真會放他們一馬呢?往上走!」
「出來了!出來了,我日你媽的,這是驢球還是樹根啊?跟他媽一條腿似的!」
老旦沒有命令追擊。這可不象以前打鬼子,一看到鬼子要跑,他就帶領大夥玩命地衝過去,把逃跑的、喘氣的通通幹掉。他命令戰士們再進入共軍主動撤退的戰壕,重新布置火力點,修繕工事,照看傷員。頂住共軍這類暴風驟雨般的進攻,老旦覺得是小菜一碟。兩軍裝備的差別太大了,共軍除了一通炮,再加上整齊劃一的衝鋒,好象沒啥犀利的其它進攻手段。本連的戰士們犧牲不多,倒是反衝鋒的兩個營一不小心被共軍打了個埋伏。共軍的炮火掩護還是很厲害,被包抄的一個國軍營的坦克裝甲車丟了個乾淨,營長差點沒能回來。總體來看,這一仗國軍略微佔了上風。老旦尋思,如果仗就這麼打,共軍是沒有什麼機會打敗國軍的。暫時被圍的國軍部隊仍然實力雄厚,衝出去該只是早晚的事兒。
「老連長,是俺想家了,俺對不住你!俺拉著馬六兒哥走的,處分俺一個就行了!」周來訊哭得語無倫次。
幾個兵終於鬆了口氣兒。楊北萬因為有幾個老兵愛護著,球事兒沒有,只是臉蛋凍得通紅。看到老旦面如死灰象剛從化人場回來的詐屍,驚的瞪大了雙眼,忙過來心疼地焐著老旦雙手,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大毯子解下來給老旦披上,然後回頭對老兵武白勝說:
和共軍進行了一番陣地戰之後,擁有優勢兵力和武器的國軍開始佔到一些便宜,共軍終於被從三個方向進攻的國軍在南坪集一線擊潰。老旦休息了沒幾天,就帶著連隊上了前線。他們連夜啟程,跟著大部隊渡過了澮河北岸。
「是,連長!」 在這大戰的前夜,能得到連長的關愛,楊北萬自是驚喜,這意味著自己多了一份安全。戰士們拍著這個高興的孩子,就象拍著自家的兄弟。
聽聞噩耗,小兵楊北萬放聲大哭,以頭撞地,眾人慌忙拉住,竭力安慰,心軟一點的戰士還陪下不少眼淚。真他媽的邪門,這幾個師都是軍團里響噹噹的硬骨頭部隊,坦克裝甲車加飛機掩護的還突不出去?看來共軍非但進攻犀利,防禦也極其強悍。老旦猛然想起曾在洞里聽到的那共軍司令長官的話,也難怪,有那樣充滿自信又關心下屬的長官――就象從前的麻子團長――戰士們必然打仗不要命!更別說那司令員足智多謀,敢用同數量的部隊包圍裝備完全佔優的國軍,這得有啥樣的膽略見識?共軍總是高度集中以應付國軍的正面突圍,把國軍堵回去之後還要再迅速歸回原位,這共軍各部的協同作戰能力竟如此之強!
戰士們下了憲兵的子彈,把槍還給了他們。這幾個災星總算滾蛋了,老旦鬆了一口氣。他走到壕邊,拿起望遠鏡望過去,馬六和周來訊的屍體還在那裡,方才還鮮活的兩個戰士此刻已成殭屍,他們還保持著臨死時候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地上開始起風,捲起一片片昏黃的土沫,打著旋散落在他們身上,幾隻黑了吧唧的大鳥已開始在他們屍體的上空高低盤旋著……
昨日,西邊攻來的共軍很象是一支新增援的生力軍,打仗簡直不要命,背著炸藥往碉堡上撞的人一個接一個,那勁頭好象是和女人鬧架憋了十多天沒上炕的餓漢。饒是老旦的這幫弟兄多是老槍,也被打得撒開腿腳跑路。碉堡里的弟兄原以為待的是最安全的地兒,可以一隻手打槍,一隻手把煙,這下可好,共軍的這種打法讓這些堅不可摧的臨時工事簡直成了活棺材。一到晚上,共軍就脫|光膀子拚命挖戰壕,汗流浹背吆喝震天,絲毫不把已經近在咫尺的國軍放在眼裡。照常理,共軍不會在這麼亮的夜晚進攻,但他們也不擔心國軍會反攻,只一個勁地那裡埋頭挖溝。在老旦看來,共軍挖溝的勁頭是如此之足,飛機炸大炮轟也遏制不住,他們把個平原挖得象個蜘蛛網,沒準有一天醒來,共軍就近得可以給你遞煙抽了。國軍顯然已經沒有突圍的能力,幾次反攻嘗試都雞飛蛋打,只能等著援軍。南邊成天打個不停,可就是不見一個友軍能過來。真他娘的見了鬼!共軍居然還有那麼多的部隊打援?也竟能把當年守武漢的鐵漢將軍――李延年的主力部隊擋在這短短的二十公里之內?
「下次?要是還有下次,就不是你料理他,而是團部料理你了!閃開!」
二人掛著槍,在戰士們痛苦的目光中緩緩向前走去。幾個憲兵已經舉起了槍。老旦心如刀絞,直恨不得一槍斃了這個面目可憎的雞?巴長官。如今國軍有點兵敗如山倒了,他早知道軍里正在整頓軍紀,憲兵隊頻頻出動斃人。如今這上尉拿著軍規當令箭,就算以這他娘的混賬辦法斃了馬六兒和來訊子,也算他娘的是在「按規矩辦事」!自己橫豎挑不出理兒!他強壓著滿腔的悲憤,急得滿身大汗卻又束手無策。
馬六兒和周來訊哆哆嗦嗦地走上戰壕。周來訊已經哭成了一團爛泥,被馬六兒攙著才能站起來。他們回頭望了一眼,馬六兒對著幾個憲兵啐了一口,說道:
無數顆照明彈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平坦的大地上塵土飛揚,火光衝天,一團團爆炸后的煙雲在火光和照明彈的輝映中煞是壯觀。子彈和炮彈拖著瞬間即逝的流光,在煙霧裡編織成各種恐怖的圖案。光影之間,幾千個圓滾滾的黑影,腰間扎著麻繩,正踩起漫天的黃土飛奔向前。他們的槍尖泛起森森的寒光,高喊著口號,排山倒海一樣向國軍陣地卷過來。國軍密集的炮彈不斷掀起黑色的煙塵,毀滅著這群狂奔的人,彈雨穿過他們的軀體,發出「撲撲」的聲音。老旦對自己部隊猛烈的火力頗感意外,自從武漢之後還真沒見過國軍這麼強大的打擊力量。大地在此起彼伏的重炮轟炸中震蕩,國軍飛機大搖大擺地掃射著衝鋒的共軍,它們飛得如此之低,以至於飛機輪子都好象要碰上共軍的頭了。
上尉蹩到老旦身前,用手揉了揉凍得發麻的臉頰,仰頭問老旦。
「是俺連隊的兵!」
上尉吃了一驚。這個笨了吧唧的連長突然變得這麼強硬,竟然敢跟自己對著干?但看著指向他們的槍口,上尉和幾個憲兵腿肚子都有點軟了,上尉忙帶上墨鏡掩飾自己的緊張。他們在部隊里平時都鼻孔朝天,常拿軍法軍規整人,其實他們自己連共軍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更沒有象樣地動過刀槍。面前這幫大兵都是死人堆里滾過來的,根本不把命太當回事,惹急了這幫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老旦知道這上尉不會善罷甘休,那有能怎麼樣?自己不大可能因此而受嚴重處分,畢竟自己的陣地守得還是很不錯的。在圍困之中,除了對逃兵的懲罰,普通軍規就跟婊子一樣,是可以隨便玩兒的。
「這兩個是你的兵吧?」
大家默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幾個哥哥在那邊,也不好說話。可以斷定的是,沖在前面的兩個師,傷亡必在半數之上。共軍的衝鋒這麼猛,防禦也不會稀鬆。老旦還記得當年打重慶外圍的時候,兩千多國軍進攻五百個鬼子把守的一個小山頭,打了三天居然打不下來,鬼子打到只剩二十人都不後撤,最後被國軍一把火燒了才了事。面前這支共軍縱隊看來一點不比鬼子差,110師自告奮勇的舉動,在他看來更象是自找倒霉。
「別睏覺啊,你們要敢閉眼俄們就過來!過來往你們褲襠里雞?巴上放個手榴彈。」他一邊喊,還有一幫人在鬨笑。
一過了河,國軍就發現不對勁。原以為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共軍主力,那個破衣爛衫的第四縱隊,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大幅撤退,而是在澮河對岸和其他共軍部隊布下了一個三面伏擊的包圍圈。18軍主力前腳剛剛從河裡跳上岸,共軍的衝鋒號就響了起來。國軍背水倉卒迎戰,很快就陷入混亂。也不知國軍那麼多飛來飛去的飛機都偵察到了些啥子?18軍在前面和共軍沒幹幾下,掉頭就往河這邊跑,把大堆的武器裝備都扔給了共軍,弄得14軍的弟兄們莫名其妙。
「你當這畜生和你似的?大小眼通吃?把你晾在這兒干,你個球連雞?巴眼兒在哪都找不著!」
「你真是個愣球,啥公猴母猴,你咋這個也不知道!沒聽過戲――蕭何月下追韓信?黑狗真你娘的愣!那是個大將軍!」夏千啐道,一點不給黑狗面子。
這下可好,兩邊的士兵們又一起跳腳大罵了。摔碎的桶殼裡露出綠油油的罐頭包裝,饞得所有人口水直流。看著氣急敗壞的戰士們,老旦突然覺得有點不安。共軍戰士還在放身大罵,國軍戰士卻突然安靜了,而他們的眼睛卻在冒著火了,上千隻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這時共軍那邊也住了嘴,兩軍陣地突然間鴉雀無聲。
「那還好,幾個兄弟可以互相照應,互相離得還不遠,說不定哪天還能一起回家呢!」 夏千羡慕地說。
14軍的重炮開放了。
兩匹大馬跳舞似的轉著圈,費事地想要交媾在一起。它們在幾千雙眼睛下耳鬢廝磨,蹭來蹭去,卻總是不得要領。母的準備好了,公的姿勢不對,公的準備好了,母的卻會錯了意。公馬急得嗷嗷長嘶,四蹄亂蹬。它們每一次不成功的努力都讓兩邊的士兵們發出長長的惋惜聲。
「我叫楊北萬。」新兵大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