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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陽通內戰

4、太陽通內戰

「結果呢?」
「是嗎?」
東池袋公園在太陽通的北邊,所以這裡是G少年的地盤。和光町的直線距離只有三百米,騎摩托車一分鐘整。接到京一電話的十分鐘后,我們已經抵達公園。在大樓包圍下,一座安靜的兒童樂園。植被很美,單杠、溜滑梯和沙坑零星散布在密密麻麻的樹木間。抬頭就可以看到燦爛耀眼的青翠綠葉。
「等等!」
吉岡經過我身邊時,還特意用下巴朝我點點頭。
「大約八成左右吧……阿誠,你別激動。這個方法只是適用於大量人群的,有時用數字來分類,會比較利於警署掌握。」
「我知道了。但是今晚我不去不行。」
我也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就是接受不了。
這是世紀對決的大日子。天空雖然陰暗,但萬幸的是截至目前還沒下雨。
「責任在我。醫生說我有排卵障礙。接下來的兩年,簡直就是地獄。」
「你們為什麼會和G少年起衝突呢?」
內戰末期的徵兆。太陽通簡直成了一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暴亂式流血衝突似已不可避免。
「安全起見,還是不要隨便闖進戰鬥區。特別是像你這種引人注目的行為,更要先跟雙方首領打個招呼。」
我緩緩環顧周圍。在少年的外圍可以開始看見零星的制服警察。公園外面是各家電視台的直播車,偶爾會射出刺眼光線,直通夜空。
在池袋,大家叫這次抗爭是CIVIL WAR,隔著太陽通發生的地下戰爭。參戰雙方都是些乳臭未乾的年輕人,年輕人的內戰。太陽通內戰。
自從高中那次為了好玩去參加飆車族的集會之後,我就再沒坐過摩托車後座了。加奈加油門時總是一轉到底(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從卡車中間呼嘯而過,就像是追逐老鯨魚的勇敢的年輕海豚。
加奈支著v8攝影機對著我說。
「當然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但是阿誠,我們是無法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熟視無睹的,畢竟我們不是冷血動物!不論好事還是壞事,每個人都會產生一種好奇心,一切改變都由此而生。」
「我馬上就要參加一個現代舞團的比選。父母在山手線的另一頭留有一棟房子,我以後就住到那邊去了。也許以後可能偶爾來池袋。如果下次來的話,希望阿誠還能記起我,我們一起聊聊音樂吧?」
猴子聲音的背後是播報員報道職業棒球比賽結果的聲音。
少年說到一半,明日香就尖叫道:
「喂,你忽然跑來這裏,問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又想我說些什麼呢?與其你來指手畫腳,不如寫下來給我嘛。我照著念就是了。」
池袋醫院是一棟位於川越街道旁邊的白色瓷磚建築。如果不是人行道上立了一個又小又紅的急救醫院標牌,一定會被人誤認為是哪家保險公司的分店。醫院的後面就是發生上次事件的東池袋公園,我把車子停在公園小徑。還沒等車子停穩,加奈已經扛起攝影機沖了出去。
一個令人戰慄的背影。
正想按下連到擴音器的麥克風開關時,我的手機忽然響起。這個時候居然打電話來?!我按下接聽鍵:
就好像深不見底的高熱溫泉。
「因為他們是濫G少年啊……」
我大吃一驚。竟是女人的聲音。
好冷的笑話。
這可是久違的聲音啊。崇仔的冷酷和京一的甜美。這兩個交鋒集團的首領,看來性格迥異,但又似乎有某種相同的氣質。
「太慢了,從你的打工薪水裡扣獎金。」
「不行,不要這麼急躁。從現在開始,如果可以接吻十分鐘的話,才說明我們可以進行下面的事情。」
「那部片叫Peace,意思翻譯過來是不是『創造和平的人』啊?」
加奈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對於在電視機前守著「夜線新聞」看暴力事件的各位,真是抱歉啦。反覆播放的不是血腥的打鬥鏡頭,而是黑暗裡模糊的下著刀雨的畫面。我自己後來也看了,真是毫無半點緊張感可言,一場原本應該跟港台片一樣火熱刺|激的混戰,變成跟白開水一樣的結局,顯然是那些愛看熱鬧的人所不樂意見到的。
猴子接著向我說出了京極會後台的名字,居然是一家總部設在關西的著名暴力組織,屬於黑道業界的松下集團。
「快去叫救護車!」
我回到加奈的房間后,撥手機給猴子。當時是晚上十一點多。
「我是阿誠。」
在整天下雨的天氣下,六月的第三個星期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
我沉默地點點頭。不是說謊,是真的想要再見。加奈的身影消失在機場人群里。而那個時候我在寂寞的同時,也有了一種解放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們的戀愛是否會有第二章。
「當然。」
「喂,猴子。你有聽過羽澤組和G少年合作的事嗎?」
「你是崇仔的朋友,所以你也是G少年的成員噦?」
我和中午才起床的老媽換班后,就跟加奈來到附近的咖啡館。我得先跟她溝通一下平常的工作流程,否則其他的事無法開始。畢竟我也沒交過當攝影記者的朋友。
我把麥克風遞給他。不要硬撐!我心裏說道。很快,祟仔的聲音傳了出來,在整個池袋西口公園的上空迴響,那聲音已沒了痛苦,依然是國王的冷酷聲音。
崇仔也從遠處向我點點頭,好像笑了一下。他身穿黑色西裝,足蹬FILA的黑色運動鞋,氣閑若定。
「哪裡發生奇怪的事,哪裡就有我。我要把這些事件整理起來,然後傳達給大眾,這就是我的工作。這樣一來,大家開始注意到那件事,或許事態就會有所改善,也或許不會。但這就不是我所能掌握的了。但是我會繼續做下去。因為,如果不先傳達出去,那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那你是答應了?」
現場附近圍了一大群小鬼,把這裏鬧得像凌晨三點的夜店一樣熱鬧。加奈的攝影機被「V」型勝利手勢團團包圍,甚至還有小鬼把兩手大拇指相勾交疊,在胸前比了個紅天使的翅膀手勢。
我們回到剛才停摩托車的地方,加奈的手機響了。聽完電話,她的表情就燦爛起來。
我把那天在地攤上買來的仿冒紫色鱷魚牌夾克發給大家,每個人都很高興。穿上相同款式的夾克外套后,就像成了正規軍一般,真是神氣非凡——雖然沒有多帥。
「有。」
接下來,非常現實的大問題擺在面前——我在天使裡頭沒有認識的。當然,也不可能打手機向崇仔問京一的電話號碼,那太傻了。實在沒辦法,雖然危險,我們還是決定在未預約的情況下直接前往天使總舵。惡名昭彰的東池袋天使公園。
即便是在空無一人的暗巷裡,車子也會在半夜突然起火。各集團聚會或常光顧的店家櫥窗會被突然砸碎。警察也拼老命地進行阻止,但是要讓這些高度組織化、熟悉池袋地形的瘋狂少年們安靜下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池袋警署吉岡先生。」
七月的頭一周不知不覺就結束了。第二周的周末是G少年和R天使的決戰日期,可以感到街頭空氣明顯地漸漸熾熱起來。路上到處都開始在打賭,賭盤賠率六比四,崇仔佔優勢。崇仔閃電般的直拳和京一袋鼠般的舞蹈。對於在近處親眼看過的我,也說不準哪邊比較強。
因為,這是我們的城市走向毀滅的故事。
當然,這一點我是不會親口承認的。
那天傍晚,像往常一樣終於結束了書店探秘,緩緩地走回我家水果行。整個西一番街都是微暗的,我家那破敗的水果店卻不知為什麼居然看起來特別顯眼。定睛一看,才知道那種光線有些奇怪,因為那根本不是自然光,而是跟洪水一樣的強射燈光。我家又不是那種有彩色照片菜單的水果專賣店,只不過是路邊攤一樣的水果店而已。鎂光燈使得西瓜在強烈光線的照耀下泛著近乎黑色的光芒。
「是嗎?是嗎?我明白了。」
加奈接著說:
我進入太陽城地下一層的羅多倫咖啡館。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取出手機,按下天使長磯貝的電話號碼。
雖然那天晚上累得半死,客人卻還是接二連三地上門。十一點多,我正準備將捲簾門放下來的時候,前面的人行道又傳來一個聲音:
所以,池袋的這個春天,不論是上學途中的小學生,還是巷子香煙攤的老奶奶,整個池袋街頭,沒有一個人敢隨便穿紅色或藍色的衣服。甚至連百貨公司的嬰兒睡衣都只剩紅色跟藍色的賣不出去,有的速食店還因此改變制服的顏色。沒有人會笨到為了追求時髦而冒生命危險。
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一枚。當然我沒講出口。
「我對這個事件愈來愈有興趣了。無論如何都請你擔任『叢林之旅』的導遊。」
阿誠爸爸——這簡直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回來以後,要再見哦。」
或許,春天就是戀愛的季節吧。
我暫時停車。磯貝到了明治通后舉起了手。我確認計程車停下來載客后,猛然踩下油門跟進。
加奈微笑聽著。
不知不覺間,天空上明媚的陽光已被西邊的彩霞遮住,一片陰雲襲來,似乎快要變天了。夜與壞天氣一起來到,十一點五十五分,加奈的摩托車已經停在東池袋中央公園的正面入口了。
不當班的時候,磯貝不是帶著貼身保鏢在池袋購物血拚,就是連看好幾場電影。這傢伙似乎很喜歡美國動作片。除此之外,磯貝還是瘋狂的愛玩一族,任何遊戲都能被他玩得有滋有味,但惟一奇怪的是,在他的生活中,完全找不到任何女人的蹤影。照理說他應該不會沒有女人緣才對呀?
無線電的眼睛被那個蘑菇髮型給遮住了,所以我也沒辦法看到他的眼神。但是,他竊喜的語氣和微微上揚的嘴角,讓我想起見到獵物的大灰狼。不過這一次的小紅帽可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電視新聞中不斷重複播放加奈拍攝的影像,太陽通內戰從那天傍晚開始就發展成全國性的話題了。在此之前,這隻不過是一條小小的地方新聞而已。
離開加奈的房間后,我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著小卡車到了江古田無線電的公寓。無線電的名號可不是吹出來的,設備應有盡有,即便那些錄影帶店沒辦法拷的Beta帶,在無線電家裡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我看起來確實成了池袋警署署長的線人,但他並不能控制我,真正能控制我的,只有池袋街頭的聲音。
吉岡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反擊成功。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尷尬中反應過來,訕訕地笑了起來。
事情還得從今年一月份說起。以前的池袋,無論是滑板族、越野車族、歌手、舞者,或者是其他大批年輕人,全部都歸G少年統轄,而大頭目就是G少年的國王安藤崇。像閃電一樣迅捷,像蛇一樣聰明,像冷凍庫冰過的玻璃一樣冷酷,是池袋地區所有女孩子的偶像。崇仔和我從高中就是死黨,去年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件,不過總體街頭上還算和平。
「發生什麼事了,吧?」
「嗯,所以你現在是做什麼呢?」
這次換我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句話。真是完全不知怎樣回答了。
除了死亡和暴力以外,一定還有其他的路!這是我還沒來得及跟京一說的話。
「有一個帶子想請你調查一下。你現在有空嗎?」
我的全身淤青不過是小傷一件,但是反而因此讓我找到了一條線索。
原來如此。接著我們聊了一些以前的事,包括被強制遣返阿拉伯的卡西夫。聽千秋說那傢伙經常寄信來,並且已在計劃從台灣坐船偷渡過來。
京一順勢從磯貝背上躍下,雙手抱胸,直視著我和崇仔,朝我們點點頭。
「磯貝的事情我們會徹查的。我也支持停戰提案。紅天使的所有成員,立即把手裡的武器丟掉!。」
電話切斷了。京一的聲音就像是隔著冰塊看過去的雄雄烈火,讓人難以說清楚,卻又有種痛楚。
啊,那就像是水早的宗石一樣。
「強權不能解決嗎……那你覺得解決現在狀況的最佳方案是什麼呢?」
我想起G少年的GMC,附有迷你吧台和電視。或許早就換成別的更豪華的車子了吧?
六月的最後一周,Purple Crew的作戰進入下一個階段——謠言戰。我們隨便找了幾個G少年和R天使少年,劈頭就問:
她搖搖頭,輕輕地說道:
「嗯,給了。明日香就愛跟別人用這一招,不過她不是壞人。所以,希望你能夠原諒她。」
在這些人的中央,坐著一個背脊挺得板板正正的少年,他抬頭看著我們的臉,非常嚴肅地對我說道:
好吧,以後或許再沒什麼機會回到這個出租屋了。沒辦法,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我們跑上二樓。灰色長廊的盡頭有一扇磨砂玻璃的雙重自動門。手術室是禁止非醫護人員進入的。退到剛才的長廊,飲料自動販賣機像是海洋中的燈塔般醒目,我們走進沒有門的房間。三排黑色沙發麵向夜空擺著。跟在擔架后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沙發上。
數日後,在下雨的午休時間,我接到禮哥的電話。
我點了點頭。從肚子下拿出錄影帶,輕輕地放在桌邊。
加奈把摩托車停在西口公園旁的人行道,從另一個置物箱里拿出V8攝影機,最新的數碼機種。我們來到圓形廣場外面的長椅附近。地板上到處都是紅色跟藍色的塗鴉,毫無藝術性,像是巨人從空中吐下的彩色痰一樣。G少年的藍色GB標誌和R天使的紅色翅膀。雙方的爭鬥就連這些字都不放過,藍色文字上被潑了紅色油漆,再寫上「DEATH FOR GALL」。而藍色文字則在紅色的標誌上寫上「R.I.P」。此時整個廣場只有幾個身穿東京制服的老人,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清除那些很難清理的塗鴉。遠處樹蔭下躲著巡邏警員,看來是想抓住那些亂塗亂畫的小鬼。加奈一到就開始把鏡頭對著我的側臉,問道:
我轉過身離開了他們,身後明日香和少年嘰嘰咕咕地不知道在講些什麼,我走向小俊他們所在的拉麵店,一路上看著觸手可及的陰霾天空,心裏卻感覺異常輕鬆。原來沒有壓力的感覺是如此之好。真可笑,那麼長時間都沉浸在將要當爸爸的恐慌和壓力里不能自拔,現在知道了真相,我真想和京一那樣暢快地跳一曲。
「一半是這樣。另外,想要報一個獨家新聞給你。」
明日香穿著胸部上半部看得一清二楚的透明無袖洋裝,雙手抱胸而立。生氣的姿勢很可愛,就像電玩人物里的美少女。那是一種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單純。她的短髮做了白色挑染,刻意曬得黑黑的臉盤,嘴唇那一抹珍珠白唇蜜顯得非常柔美。現在這位小姐已經生氣了,大大的眼睛正在送我一個白眼。
「方便呀。我已經收工了。」
禮哥之後,手機又響了。
「嗯,我已經去過婦產科了。」
「你這樣解釋啊。不過,剛才那個舞蹈里其實沒有生的希望。兩個圓分別代表死和想死的心。我是想講述一個一心求死的舞蹈家,最後墜入黑暗中的故事。」
「不行,四十分。」
我環視附近小鬼的臉孔,隔了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道:
「你覺得我笑得燦爛嗎?」
「沒來,有些話當著鏡頭也不方便說,對吧?」
他笑了笑,然後定定地看著我。
一直站在攝影機旁邊的我插口道:
「我知道了。」
我沒跟她說我是崇仔和京一兩人世紀對決的裁判,而且還是這次公演的始作俑者。
加奈朝摩托車跑去。我二話不說立刻追了上去。
「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最先想到的就是體溫計。做成圖表,拿到醫生那裡一看,很明顯地依然沒有排卵。做了無數次的血液檢查和陰|道內診。每次就像是被強|暴一樣,很討厭。還要在肌肉里注射一種叫HCG的排卵針,痛到眼淚都流出來了,打完針后的那一整天走路都得用力拖著腿。更可怕的是,注射當天跟第二天還一定要做|愛。他知道我很痛,所以也趕著結束,每次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樣。以前每次都像品嘗美食般的性|愛,最後竟變成了站著吃垃圾食物一樣索然無味。」
我們的城市為什麼會變得這般墮落呢?
這個要命的加奈居然真的按下秒錶。
在我們幾個人之中,磯貝只見過我。所以,我在磯貝值勤的時候,就去天使公園現個身,遠遠地觀察,不著痕迹地從R天使成員那裡套出他的情報。
突擊!不良幫派聚集地。
「呵呵,還是那麼臟,禮哥你怎麼忽然來了?」
加奈的作品存貨不斷增加。這種充滿血腥的錄影帶特別好賣。從那個時候起,現場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版本的奇怪傳聞。
我倆還在嘀咕的時候,磯貝的手機響了。他從屁股口袋裡取出手機,小聲交談:
我竟像個大傻瓜一樣,腦子裡忽然閃過交通事故、食物中毒、花粉症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戀愛這玩意兒,就跟倒霉事是一樣的。總是突然來襲,意想不到,卻絕對無法逃避。
「阿誠,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覺得我的舞蹈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很——舒——服——」
和范舉手問道:
「你答應了?」
「這就是CIVIL WAR的前線嗎?」
「以朋友的身份,還是警署署長?」
那個時候,我已經可以讀一點「沒有圖片的文字書」了!想知道的事跟山一樣多,可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所以只能是自己到書上去找。
加奈彎起性感的唇,朝我露出一口白牙。又變成了一個笑吟吟的女人。但是,那不是媚笑,而是一種剛強的笑,是在告訴我「要本姑娘撤退絕不可能」的堅強信念。她說:
還是一頭霧水。就跟繞口令里說的「端湯上塔,塔滑湯瀝,湯燙塔」,越聽越糊塗。
「唔,聽說他們正積極在南池袋擴張勢力呢。那些傢伙後台很硬,連我們也不好隨便惹他們的。」
「對。」
「反正學校也不好玩,我想休學,畢竟這是和誠誠的孩子嘛。你會娶人家嗎?」
「那你的目的呢?你想要在這裏做什麼?」
「崇仔嗎?好像想跟你說話不太容易呀。」
我凝視著小小的德國進口鏡頭思考著。這個女人現在是在利用我吧?但是,以採訪名義的話,就可以在兩陣營間自由來去,我不也是為了街頭的和平工作在利用這個女人嗎?
「好像有點傷感了,來跳舞吧。」
當然,我和加奈對於雨季一點都不在乎。即便沒有下雨,我們身上也是濕漉漉的。
但是這種和平的環境隨著一個新人的到來而完全改變了。這個少年和新年一起來到,出現在池袋。就在那個傳說中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他突然在被小鬼搞得天翻地覆的西口公園跳起舞來。破舊的黑色牛仔褲,赤|裸的上半身。光著腳丫,長長的金髮隨風飛舞,那傢伙身體冒著熱氣,足足跳了一個鐘頭。西口公園掀起一陣撕裂半夜寒氣的金色旋風。興奮,像是高壓電流一樣迅速在觀眾里流竄。不過才一個晚上,那傢伙就成了西口公園舞者派系的頭目。
由於小鬼們不斷讓我們見識到人性「寶貴」的一面,加奈和我忙得不可開交。憎恨和暴力。從商業或賺錢的角度來看,這對加奈而言並不是壞事。出事公園的帶子,聽說是被電視台以破紀錄的高價收購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看上我哪一點了?也許是因為我沒有追他的那些女生那麼嬌貴吧,對此他反而感到很新鮮。但我對他的兒時玩伴有點感冒。而且對於穿著晚禮服和大家一起去聽義大利歌劇也有點受不了。」
「你們這兩個傢伙,人家拍也讓你們拍了,記得把這個孩子送回家呀。這點小事總應該做吧?」
加奈含了塊冰塊,開始說起以前的事。
過了一會,加奈和我同時笑了出來,開始是畏首畏尾的怯笑,後來變成了輕鬆而歡快的大笑。
他苦笑著喝了一口酒。
「不好意思,忽然把鏡頭對著你。不過,我是有事想拜託你的。」
「大家想想,一個用假名字和假人生欺騙夥伴的傢伙,大家能去相信嗎?」
當街頭內戰進行得正熱火,滿大街警車亂跑的時候……
「激烈的圓是生,靜止的圓是死。在生死之間往來,就是剛才舞蹈的意思吧?」
「嗯。最近好像是有一大批人到我們店裡推銷商品,什麼亞麻床單、手巾、毛巾之類。這些人都說他們是京極會的。好像真的挺便宜。」
那個女的終於停止拍攝。把她的右眼從視窗上移開,抬起頭來看我。強烈的鹵素燈熄滅,這回我終於看清楚了,的確是一張女人的臉。
只是在愛情這種事情上,我總是有些遲鈍。
「他?」
我的手環著加奈的腰——是她自己叫我要抓緊的。
她以強勢的口吻說完,就從牛仔褲后袋裡掏出一張變得彎彎的名片給我,我不知為何想也沒想地接了過來。在這張還有點溫熱的名片上,寫著「攝影記者 松井加奈」,下頭是一排手機號碼。
「方法就是用電腦解析回歸方程式,然後算出一個回歸係數。再從少年偏差行為的數百個成因裡頭,找出真正引起偏差行為的理由。當然,這並不是警察署長分內的事,只是我個人的一點興趣而已。」
「如果不是你,阿誠怎麼會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呢?他前天晚上在停車場被壞人暗算了,雖然不知道是誰乾的,但我敢肯定,一定跟你拍的太陽通內戰脫不了關係。」
我向站在店前面的那個男人問道。
京一說完好一會兒,現場居然沒有動靜,我還以為這回事情要糟了。
我帶著原版和複製的三盤帶子離開了無線電的家。一點五十五分,我拿出手機,按下禮哥的快速撥號鍵。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
回家路上,頭上頂著陰雲,雙手插在口袋,我竟然像個傻子一樣邊走邊笑。
「你給了嗎?」
我帶加奈到了昨天曾經光顧的那家店。這個時候,這家店裡已沒有了客人。在昨天的凳子上坐下,又向昨天那位酒保點酒。
「是今晚的決鬥?」
好久沒當小偷了。
「是這樣嗎?」
我的聲音悶懨懨的。真搞不懂,我為什麼會對她的前夫產生妒忌之情呢?
哨兵把我們交給了親衛隊。我們倆在她們的簇擁下,走向路盡頭的噴泉。噴泉旁的長椅上有十多個打扮隨性的少年正舒坦地休息,都是紅色的衣服,但卻深淺不一、款式各異。
早上的時候,因為口渴醒了過來。我回想著昨晚那句話,那個女的?理不清頭緒。外面傳來下雨的聲音。我感覺自己發燒了。想要翻個身,身體實在痛得要死,就那麼硬邦邦地又睡著了。那個女的,那個女的……
「等一下,誠誠。你跟他不一樣,我根本就不想騙你的錢,義人他自己得不到我,就整天胡思亂想。」
京一的獨創。
「在這場決鬥以前,我有話想跟G少年和R天使說。請大家給我五分鐘。五分鐘之後,你們想怎樣都行。」
惟一有些遺憾的是,小小的薰被警察帶走了。所幸薰還只有十二歲,殺人未遂並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可是按法律還得接受警方審問,也有可能被少年法庭審判或予以處分。
寂靜。萬物皆歸於沉靜。
還有,那柔軟的腰肢觸感。
「那傢伙走出公寓大門了,這可是他第一次單獨出外。他戴著太陽眼鏡和底特律老虎隊的棒球帽。」
「紅天使永遠歡迎你們!」
四周都是刀子和電擊槍武裝起來的憤怒小鬼,每個人都虎視眈眈你的選擇。正確答案可能是紅色,也可能是藍色。小鬼們到底屬於哪個陣營,你絕對無法得知。根據你的選擇,可能會落入地獄,也可能會被小鬼們熱情擁抱和祝福。這是生死攸關的遊戲。
他熱情地伸出手,和我緊緊握別,我要他好好加油,我絕對想從電視里看到京一在舞台上的表現。他忍不住笑了。京一的笑容很迷人,相信以後一定會有很多女性仰慕者。
我剛把車開到門口,他就走了出來。想不到有錢有地位的人,在家的時候也穿汗衫呀。我一面為這種無聊的發現而感動,一面搖下車窗戶。
「長篇紀錄片雖然賺不到什麼錢,但對我來說就像是創作一樣。其實多跑幾次昨晚那種現場,就能出很多紀錄片和新聞片,然後賣給無線或有線電視台,這樣才能保證我的生活費來源。」
「值得高興的事情為什麼不高興一下呢?人就要懂得快樂。阿誠,我現在已經意識到了,比拳頭速度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磯貝從歪斜笑容的嘴角丟出這句話,眼睛依然盯著我。我凝視著他,沒有回答。
是加奈的聲音。血液刷的一聲從臉上抽離,我真希望此刻自己是透明人,或者乾脆從此消失掉也無所謂。
「對了,誠誠,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還跟那個明日香交往啊?雖然一直沒跟你講,不過你們開始交往的時候,我就聽到不好的傳言呢,那個女生雖然看起來很老實,但是好像到處跟人吹噓,說一定要把誠誠搞到手。你知道她為什麼總會跟你碰面嗎?那是因為她每個周末晚上一家接一家地喝過去,目的就是為了碰到你。我說誠誠,你別再跟那種女生在一起了!她跟誠誠一點都不配。」
薰依然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像自己被刺一樣面無血色。哥哥茂十四歲,未來一生都得過著肚子上弔著糞袋的生活。
「沒事的,誠哥。你放心,我和哥哥都不會有事,所以你也不要哭了。」
「如果能拍到你站在太陽通前講述這裏的戰亂故事,那絕對是一個精彩鏡頭。」
說完,她就自顧自地走了。我現在惟一祈禱的,就是加奈住在東京市內。還好,我們只走了五分鐘,加奈就鑽進了一棟面對川越街道的住宅樓,道路指引牌上寫著「短期出租套房」。抬頭望著白色瓷磚大樓,從電梯里傳來了加奈那霸道的聲音。
加奈在少女那一排沙發那找了個位置坐下。
「是的。我今晚決定要結束太陽通內戰。所以,如果你不想錯過最後一則新聞,今晚待在我旁邊就好了。我們九-九-藏-書下午六點過後會在西口公園集合,你也一起來吧。」
「你要聊什麼?還是太陽通內戰?」
三人一時間陷入沉默。我緊緊盯著明日香。義人注視著我。過了好長一會兒,明日香說:
「情況真有那麼糟嗎?」
「和我合作可以防踩地雷呢?」
我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向房間外跑去。我們奔跑在晚上還醉醺醺走過的街頭,雖然只是睡了不到一個小時,但我的腳步卻是異常輕盈。五月底的早晨,街頭還在睡夢中。
「你在這等一會,待會我有話問你。」
「如果犯人是G少年的話,你會怎麼辦?」
「走!」
「那現在你是一個人住?」
「懷孕嗎?為什麼每次和男人感覺不錯的時候,這個詞總會冒出來呢?可笑啊。」
「天使大約有多少位成員呢?」
「阿誠嗎?那些奇怪的消息是你放的吧?」
我先把從今年春天開始的太陽通內戰跟大家作了說明,並闡述了作為「PeaceMaker」所面臨的工作,明確聲明參与這次事件沒什麼賺頭,我計劃把加奈給的打工費和大家平分,但請大家不要期待太高。大家默默地猛點頭。真是一幫不顧一切的少年!我用無線電的印表機把磯貝的照片列印出來,貼在堆滿電子儀器的鋼架上。
星期五早上濃雲密布,天空被雲壓得很低。聽說黃昏到晚上的降雨率是百分之五十。從上午開始,「不可救藥的少年仔+1」就在我的房間集合。大家反覆欣賞我們剪輯好的磯貝和京極會頭目的錄影帶片段,確認晚上的程序以及每一個細節。之後,無線電和賢治調整器材,小俊和以往一樣悶頭畫畫,和范只是發著呆。
「你不要走,我告訴你,我懷了阿誠的孩子。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請你不要再勾引阿誠了,歐巴桑!」
加奈邊跑邊向我伸出手。
「哇,都已經十五分鐘了。誠誠,你的吻太棒了。」
春日通事件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個看起來顯得瘦弱不堪的Pizza店店員臉上淌血癱坐在人行道旁罷了。來往行人毫不在乎地從他身邊走過。待我們趕到的時候,巡邏警車已經停在旁邊,肇事的G少年早就不知逃到哪去了。我們是第一部到達現場的攝影機,加奈拍完外賣人員的送醫鏡頭,就結束她的拍攝工作了。事故實在太小,現場連一台救護車都沒有來,巡邏警車直接把他送到醫院去了。加奈說這次這條新聞可能賺不到幾個錢。
小卡車在夜晚的街頭飛竄,我的內心亦與這夜色中的霓虹一樣,非常美麗。想著即將到來的景象,我不禁用鼻子哼起歌來。Angel。
東池袋天使公園是一個緊挨著太陽城的長方形公園。入口處筆直種著四排樹,樹與樹的中間是通道,正中央是活動廣場,最核心的地方凸出一個直徑二十米的噴泉。這裏曾是商業區的休息廣場,但因為「內戰」的原因。公園及其附近已經變成紅天使的集會場兼司令中心。
「能進去嗎?」
「對。當我們還在美國的時候,我父母就因為遭遇交通事故死了。半年後,我的弟弟自殺了。孤獨的我最後回了日本,可惜與我一起住的奶奶也因肺炎死了。醫生說對老人而言這是很好的病,奶奶走的時候沒受什麼苦。」
「我去看看就來。」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掉了。我的聲音是不是有些怪怪的呢?我也不知道。
明日香的眼睛就像是巡警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我不禁失笑,我有那麼凶嗎?這小子看來還是個痴情種子呢。
京一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是猶豫了片刻,自己先掛了電話。我本來也有話想要跟他說。當見證人正合我意,不過我這個見證人可是「和平」的見證人。
接吻之後,我慌亂地想要脫下她的衣服,加奈說:
我緊緊地握住加奈的手,在池袋的巷子里疾速奔跑著。
就像G少年和紅天使內戰的開始一樣,結束也是迅雷不及掩耳。當然,警方是不會讓自己精心組織的行動無功而返的,他們以東池袋公園殺人嫌疑犯的名義逮捕了磯貝和京極會的小弟。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警方依然在挨家挨戶地查訪全東京的油漆行,一舉查出很多蓄意採購大量藍色油漆的傢伙。在此之前,我已經向禮哥報告了磯貝的事。新署長曾問我要不要授功函,我回絕了,有什麼用呢。後來,我在周刊雜誌上刊出的犯人照片里,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在半夜停車場死命踹我尾椎骨的小子。
「如果想知道G少年的手段,馬上去東池袋公園。」
「你這臭小子。松井小姐,阿誠雖然嘴巴壞,腦筋可是很好使的。他會接受你的委託,說不定還有其他的想法唷。」
「我曾在芝加哥的芭蕾學校學習過。父母就是在來看我畢業公演的途中發生事故的。」
明日香說得好像沒錯。
「你對女人優柔寡斷這點,跟你死去的老爸一模一樣。」
我搖搖頭。
我沒告訴她,我之所以不偏袒那是因為正義不在你們之間任何一方。話說回來,或許正義也不在其他那些沒有參加內戰的一大群人裡頭。
加奈接二連三地拋出形形色|色的問題,甚至不給你思考的時間。看來搞新聞的都這個德性。雖然從訪問的角度來看,是個不錯的手法。但我實在有點受不了這個女人無休止的提問。
「不是,我是被招待的那位。不過不管招待還是被招待,大家都一樣累。」
「我應該是感冒了,讓我休息兩天吧。」
「阿誠,你乾脆就去當創造和平的人嘛。我可以幫忙。什麼小鬼內戰,我也已經看不下去啦。」
女戰神像是自由女神一樣向前挺了挺胸,自傲地淺淺一笑。
和往常一樣,絞盡腦汁,也沒半個好點子想出來。
我說完,正準備順手關掉麥克風,突然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
「我早就聽誠哥說過你的事迹,沒想到你還真猛啊!」
加奈聽出我話里的拒絕意思,似乎覺得很可惜。可是,為了她所謂的精彩鏡頭被打成豬頭,本人可不敢奉陪。
不過,依然只是一群白痴而已。自以為是使用暴力的專家。天真地以為只要讓對方嘗到痛入骨髓的疼痛就會知難而退。
「我早就說過我不僅僅是為了幫忙才跟著你到處去採訪的,我有我的目的。」
「這幫人還說池袋馬上就會被京極會接手,要我們趁現在趕快投靠他們。我們店長還常常因此發牢騷,說他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背叛羽澤組呢。」
「那你就是小蘭咯?」
我在半夜三更的停車場暈厥了。
他明白我的意思,笑了。
我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因為工作的疲勞和滿足而墜入夢鄉的加奈,結實的睡美人。
「死了。」
我瘋了般地大叫,奔向崇仔。崇仔的左腿血流如注,還強作歡笑:
我朝他笑罵了一句。要我當王子,那鐵定是選角錯誤。
摩托車在池袋警察署的角落轉彎,從Bikkuri陸橋底下穿過,進入了南池袋。太陽通以南的這一帶是紅天使的地盤,我幾乎很少涉足這裏。摩托車從東口五岔路右轉進入綠色大道,在信用合作社的角落拐彎,直直朝太陽通駛去。微暗的街角到處是天使的成員,無所事事地杲立著。他們用視線緊追著我們,但那種眼神里看不到任何的情感和色彩,甚至還有人把大拇指和食指圈起來,比了個G少年的手勢,然後再把大拇指朝地面指了指——G少年去吃屎吧!還真是簡單明了的招呼。
小孩怎麼能生小孩呢?我的頭劇痛起來。但我也很明白一點,無論如何,太陽通的內戰我不能不管。我在黑暗中拿起手機,按了千秋的號碼。橋本千秋是池袋二區色情按摩店「綠洲」的紅牌,色情行業的內幕她肯定一清二楚。
我用握著手機的手指敲擊機殼給她拍手。她聽了更是樂得不行。
新署長沒想到我會這樣問,瞪大眼睛看著我。
那種噴涌而出的脈動終於平息了下來。
最後,六件紫色夾克,一萬元成交。
「原來如此,京極會嗎?內戰白熱化之後,終於輪到這些高手出馬了嗎?好的,我會進行調查的。不過阿誠,你畢竟是外行人,千萬別做危險的事。這是警察的工作。」
「你的回憶真是美好啊。現在恐嚇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在你們看不到的暗處,每天都在發生戰鬥。簡直就是一場永無終止的殲滅戰。」
開什麼玩笑。明明自己連一毛錢都還沒付給我過。
磯貝站起身,直直走出了店外。
這麼容易就和傳說中的第一天使取得午夜之約,運氣真是好得出奇!時間還早,我和加奈先行分手,回家去了。我回家后一邊看店,一邊開始靜下心來認真地思考:我可以為阻止這場內戰做些什麼呢?
我說我會考慮考慮,之後就掛了手機。心情沉重的我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快速地按下猴子的快速撥號鍵。雖然我終於逐漸看出內戰的背後了,可是我的心情卻依然沉重。
話剛說完,加奈竟沒有跑進醫院里去追小女孩,而是飛快地奔回小卡車。
「對方說首領接受採訪了。時間定在今晚十二點,地點就在剛才那個公園。」
我衝口而出。但後面的話我卻不會說了,我是深愛著加奈的,根本就不在乎年齡。我好想把我的感受直接告訴她,然後緊緊抱住她。但是,現在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真的能擁抱她嗎?我的背後,站著明日香和她肚子里的那個孩子!
隨著像是在小巷躡足行進般的撥奏,那首曲子開始了。覺得在哪聽過,卻又無法說清楚。第一小提琴交給第二小提琴,不斷重覆著主題,像是波紋一樣在夜晚的公園擴大。
第二天上午,連綿不斷的梅雨暫時停了,我準時到達加奈的出租套房。加奈正在保養攝影器材,對我的到來不加理會,連頭也沒有回。一股僵硬而憂傷的氣氛在我們的周圍遊盪。
「我明白,但我還是請你先等我一個小時。」
小女孩名叫峰岸薰,只有十二歲,小學六年級。手術中的是她十四歲的哥哥——茂。茂是紅天使的成員。他們的父親不知跑哪去了,母親從事夜間工作。今天傍晚,茂和薰出門買母親的生日禮物,結果被幾個G少年圍起來。薰說茂是為了在她面前掙面子才逞強不認輸的。結果跟對方四個人先是口角,然後演變成了動粗,最後以亮刀子收場。
晴朗的天氣,陽光溜溜地滑過乾爽的肌膚,氣溫三十三度。我一個人來到西口公園。積雨雲密密麻麻地在池袋高高的夏季天空湧現。東武百貨的半透明玻璃窗上,雲朵呈現出鋸齒的形狀。向露出肌膚的極限挑戰的豪放女。還沒吃夠苦頭,像孔雀一樣刺探女生心意的泡妞男——一如既往的西口公園夏日午後。
「那就走唄。到我那兒繼續喝吧。」
「是該分手了。我真的非常快樂。加奈,我真的很感激你,因為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能成功嗎?」
「對呀,好像太陽60通以南的那些店幾乎全都是這樣,據說是因為京極會和紅天使關係良好。」
周圍的天使們發出長長的嘆息。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從京一的話中可以感覺到,這應該是不輕易示人的舞蹈。春夜濕潤的空氣在情緒高漲的少年之間滲透,好像誰和誰輕輕一碰,就會迸出火花一樣。
「這次又是什麼呢?」
強迫自己忘記沒有加奈的夜晚所帶給我的痛苦。
還故意用明知我很討厭的「超」句型。還沒等我挽留,她就賭氣走掉了。明日香的背影真像夏威夷出身的寫|真女星,稱得上美艷動人呢。
「嗯,行吧。」
一陣寒風從我心底升起。明日香!聽那聲音顯然她心情不太好。
「你拿著這個吧。以後只要是我們的集會,憑著這個就可以暢行無阻。」
脖子上戴著R天使京一給的項圈,搖晃的銀翼讓我在太陽城路南側也能一路平安。因為北側G少年原本就認得我的臉,不用任何信物也可以通行無阻,我現在可謂是池袋街頭最牛的自由行動者了。不過,想想這還真是夠奇怪的,因為在一年以前,每個人都是可以在池袋自由行走的,而此刻,這居然成了一種奢侈的權利。
「誰說的?我是普通人,不站在任何一方。」
第二次長長的嘆氣,看來加奈有些灰心。
說謊話這檔子事,也是很有意思的。
「喂?」
「我看起來像是要死的人嗎?」
必須秀一下從禮哥那兒學來的手法,不然怎麼對得起這麼好的夜晚呢?冰球相碰,乾杯!
女孩子歪頭想了一下。
「那個,你是誠哥吧?」
「整天都有人說要把我做掉。警察都說只要能聯絡得到,最好不要在固定的地方住。」
「你對池袋的狀況真的一無所知嗎?」
「你繼續說下去。」
就像是被海浪捲走的沙丘,眾多小鬼的影子一點一點地從池袋西口公園消失,原本界限分明的紅、藍陣營,在這次人潮退去的時候,混合成了一體的顏色。
該怎麼做才好呢,Peace Maker?
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小蠻腰,這一點也不像她的風格,說老實話,環著她的腰,我竟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衝動。雖說我和明日香交往沒滿三個月,但如果這個情景被她看到,那她肯定會嘮叨個沒完沒了。明日香甜甜的笑臉隨著風被我拋諸腦後,我用安全帽頂了頂加奈的後腦勺,剛輕敲兩下。加奈立刻叫道:
「看什麼啦?」
「寫成這樣行嗎?」
我說要先跟她談談才能決定,加奈的新聞特性又露了出來。她問我是否可以邊拍邊談。
「後來啊,我雖然不是特別願意,不過還是舉行了一場很豪華的婚禮。剛開始的兩年還是很幸福的!喂,阿誠,你知道不孕症的定義嗎?」
「阿誠嗎?」
沒有開燈的醫院像是一個有些恐怖的洞穴,安靜與黑暗使這裏看上去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實在很難想像外面就是繁華的川越街道。加奈直直朝詢問處走去,向那位趴在電腦前玩遊戲的護士問道:
第二次的性|愛結束后,我們就緊緊依偎著睡著了。夠溫情吧?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和每一句話,我還是會一個人感慨萬分,衝出房間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到處遊盪!
禮哥一字一句地問。
人群後方出現了再熟悉不過的一聲怒吼。在隔了一段距離的便衣警車裡,走出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是少年課的吉岡。
「京一的參謀,同時還是財務總管。」
他的臉該怎麼形容才好呢?就像是把名牌的高貴、嬌貴和夜半森林的寧靜都胡亂地混雜在一起,難以描摹清楚。他絕對不是木村拓哉那種美男子,卻有一種把人吸進去的魅力。他讓我想起死去的大門合唱團主唱吉姆·莫里森,還有跟他完全不同型的G少年國王安藤崇。
梅雨正盛的周六深夜,我們打開窗子,注視著大雨滂沱的夜空。那一刻,竟充滿迷茫而悲壯的色彩。我還做了一個迷幻的夢,夢見太陽通被紫雨染成了紫色。
吉岡自顧自地說完,和加奈打過招呼就走了。這個勤勞的地方警務員小小的背影漸漸遠離霓虹燈光芒,很快就看不見了。我抬頭一看,六十層樓高的太陽城巍然矗立在沒有星星的池袋夜空,真是一座向地面壓來的光明之塔。加奈說: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我正想是不是要等到天亮時,手術室的自動門打開了,擔架床推了出來。少年茂的臉色一片蒼白,已經沒有了意識。醫生推著他停也沒停就走過去了。薰沒動,但她的眼神一直追著擔架床。撲簌簌的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一個年輕的醫生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徑直朝薰走去,用餘光瞥了一眼拍攝中的加奈,柔聲對薰說道:
前不久遇襲死去的R少年渡邊,則是磯貝手下的大總管。據R少年內的人說,渡邊在死前的兩個月,生活突然變得奢侈起來。不但開始單身一人搬去高檔住宅住,而且還買了BMW轎車代步。眾說紛紜,無法得知真相,但是這一系列的情報已經在我腦海中形成了一條特別的鏈條。我知道,這些情況都將成為攻擊磯貝的好素材。
和范聞言竟有些害羞起來,不知所措地望著玻璃窗外,輕輕地回答道:
「在與曾經的朋友對刺時,你們心中是怎麼想的呢?」
第一次遇到加奈的那個傍晚,記得我也是拎著書店的塑膠袋。歷史、法律,還有一本或許叫《天使樂園》的黃色|小|說。雖然我早就忘了那時所看書的內容,但有關加奈的一點一滴卻絲毫也沒有忘記。因為在那之後,我回憶了不下數百次。每一次回憶,都會使我對加奈的印象更加鮮明。她拘線條、她那微帶濕潤的色彩和瞬間冰凍起來的加奈身影。
我搖了搖頭。
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二十五分鐘后,原本熱熱鬧鬧的場面冷清了下來,現場只剩下一名年輕警員。救護車、巡邏警車和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只有倒霉酒館的酒保用水管和硬毛刷洗著血跡。加奈把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滑進排水溝的紅色泡沫,然後吉岡走過來了。加奈把攝影機放在腳邊,恭敬地朝他一鞠躬,開口道:
突然,京一出其不意地一躍而起,黑色牛仔褲的膝蓋幾乎快到眼睛的高度,然後順勢落下,落在磯貝背上,咔啦咔啦,柔軟的東西和堅硬的東西被同時切斷的聲音。此時的京一,就像一個冷血的殺手一般冷酷,他並沒有下來,而是直接在磯貝的身體上跳起舞來。在舞步中,他居然又找回了一貫的淺淺微笑。
我,初戀了。
但是,我在腦袋裡努力地計劃最佳時機。
「彼此彼此,你在外玩歸玩,可得小心性病噢。」
「是嗎……」
「那麼,我可以問你幾個私人問題嗎?」
「我知道了。」
一覺醒來,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我對加奈說要回家露個臉,就離開了她的公寓,悠悠哉哉地走到太陽城。
最後一句話夾雜著悲鳴,痛徹心扉。薰將手伸進背心,掏出一把刀子。全長二十公分的戰鬥刀,小小的薰舉起那把用特氟龍加工過的全黑野戰刀,那樣子很嚇人。她手裡的是一把殺人的工具,中央還刻了一道細細的血槽。
「跟平常一樣的兩杯,還有滾石合唱團的Exile On Main Street。」
那傢伙倏地把攝影機轉向我。來了個突如其來的光線攻擊。
「阿誠,你知道哪裡有好店嗎?」
「所以,就讓小朋友去出任戰鬥人員?」
看來不是R天使里才有厲害的女孩子啊。
「好。」
我立刻移到得利卡的駕駛座,眼睛盯著從五層住宅樓里出來的磯貝,緩緩跟著開了出去。轉出公寓彎角就看到前方的磯貝背影。這回他一反常態,全身上下看不到半點紅色。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貼身衣服,老虎隊的棒球帽特別醒目,一百米開外都看得到。
「我不會說再見的。一定要記住我。還有,千萬不要亂來。我也不准你死掉。」
「別瞎說,你一點都不老。」
我看著那些顏色鮮艷的夾克,一時間我的想法又變了。我請她再加一件。
「目的?你一開始說不用錢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只是當時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就沒在意。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
磯貝的嘴角揚起,並不屑於將事件告訴我們。
「少年課跟你彙報什麼了吧?」
加奈是我心底永遠的痛,我們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日子,然而現在,我們卻回不去了,雖然所有一切的障礙都掃除了,但原本魔法般的心動和悸動卻全都哪裡去了。雖然太陽通內戰結束之後,我們也曾試著去約會和做|愛,但已人是情非,原來的那種感覺不會再有了。難道愛真的要在壓力和謊言之下才會新鮮嗎?
我朝無線電打了個手勢。屏幕立刻從現場影像切換成事先準備的錄影帶片段——少年感化院的記錄。在磯貝的大頭照旁,用字幕寫著他的本名。
當然看不出來。但是,我想起了京一。暴風夜裡那支寓意為死和想死的舞。那雙冰冷的眼睛接下來要撫上誰的臉頰,又有誰會知道?
接著,我用一種笨拙得像嬰兒一樣的動作扶著牆爬行。三分鐘的距離,那天晚上我足足花了二十分鐘。
「誰跟你說的?」
現在包裹著少年的是一塊紅布。從縫隙間可以看到他的頭部,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說不定就是昨天聚會時的一員呢。
「請你們看一段不能不看的影片。站在屏幕背後的人請繞到對面來。」
我點了點頭。正面牆壁有一個塞滿類似酒瓶的架子。
「哈啰,你們看來又要開始忙了哦。」
加奈說畢,就自顧自地拿著毛巾躲進了浴室里。
「你想想你自己說過的話。給上司的印象重要,還是池袋少年的前途重要?你不是說想參与一線工作嗎?那現在禮哥親自下達警方停止進攻就是最有價值的現場工作啊。拜託你啦。」
五分鐘后,和范出現在綜合大樓的樓梯口,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風帽帶子系得緊緊的,黑色橡膠披肩、長靴已經沒有一處乾的地方。雙手提著便利商店塑膠袋,裡頭滿滿裝著小便袋、袋裝零食和礦泉水,脖子上則掛著高倍望遠鏡。他一看到我們,就誇張地舉起右手,豎起大拇指。羽澤組「公主事件」之後,他就愛上這個手勢了。
「還行吧。」
那是什麼?我不用走過去也已經明白了。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可能屬於我的時間不多了,快把麥克風拿來給我。」
但是,我是不會放棄寫作的,一方面是因為我也漸漸開始對寫作產生了興趣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通過寫這些街頭故事,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原來還有一些東西是惟有我才能寫得出來的。
她說到做到,居然站起來關了電燈,從桌上取過計時器。
說完,京一開始準備式地伸展肩膀和脖子。肌肉在薄薄皮膚下蜿蜒。一個天使小心翼翼地用手推車載來一個像是辦公桌那麼大的手提音響,放穩后便恭恭敬敬地按下開關。音樂開始,開頭的口琴聲就像是腿被打折、躲在暗處發抖哭泣的狗吠。
「我有點事想問你一下,有空出來見個面嗎?」
「池袋內戰首次出現死亡事件!」
來吧,我一手策劃的劇本該上演了。
「早啊。今天怎麼辦?」
「噢,那你說太陽通怎麼樣?」
外地人或遊客不知道規矩,往往成為攻擊的目標。聽說有一對不明情況的鄉下情侶,因為穿了像鬥牛士一樣火紅的防風夾克,結果被瘋狂的G少年拖到巷子里狂揍一頓,導致全身骨折,不但紅色上衣被刀割成長條,這對情侶的衣服還被脫下來點火。真是可憐的戰爭犧牲者。
加奈也穿上了仿冒的鱷魚牌。至此,Purple Crew就準備完畢了。
好凶的聲音。少年看著地面,就是不願意挪步,好像有什麼事情。我說:
我喝下彷彿像在喉頭抽上一鞭的威士忌加冰塊,然後開始再訴說一遍那天的故事。
「好吧。不過……」
「對外協調、聆聽報告。有時間的話,寫寫論文。」
是該輪到不可救藥的少年仔們出場了。
加奈十分震驚,慌忙轉身看著我:
「那你聽說過京極會嗎?」
滾石樂團主唱米克。賈格爾沙啞嗓音傳來,Tunbling Dice。
「我本來是不希望未成年人喝酒的,不過只是一小杯的話,那就算了吧。」
他的神情顯得很嚴峻。
「對呀。歡迎光臨戰場。」
「快點!不然的話你要跑到九樓?」
小頭目回來了,還帶了三個女生。清一色牛仔垮褲配大一號的迷彩陸軍夾克。女戰神。
真是一個勇敢的Purple Crew青年。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增援的巡邏警車也呼嘯著趕來。公務人員用藍色塑膠布把現場四周嚴嚴實實地圍遮起來,費了好長時間,一切才似乎理出個頭緒。
我已經沒有資格說愛了。
「關於少年問題。」
薰一邊慘叫,一邊沖向崇仔。速度並不快,如果是平常的崇仔,應該可以先吃個飯、喝杯茶,然後輕鬆閃過。但是,崇仔看看薰,再看看我,和平常一樣默默向我點了點頭,然後他朝薰展開雙臂,像是要抱住奔跑過來的妹妹一樣。
「誠誠,你不會去參加今晚的決鬥吧?學校和路上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呢。」
我緩緩地駕駛得利卡,朝世紀凱悅飯店的停車場前進。
這話還用她說,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並肩行走。穿過東口WEROAD時,流浪歌手在裝了零錢的吉他箱子後面唱著歌,老套的自由、夢想、失戀,就像是長青綜藝節目「開懷大笑」環節里毫無新意的搞笑一般。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大家都知道那很無聊,但還是睜著眼睛繼續看著。
我們決定先去採訪內戰的一方「紅天使」的首領京一,順便跟他打聲招呼,說我們想拍攝太陽通內戰。崇仔那兒隨時都可以見到,所以就留到後頭再說吧。
「我直接到地下停車場去,我們在那碰頭吧。」
「喔,但也有店家因此投靠他們的吧?」
居然是明日香的聲音!我頓時慌了手腳。這半個月來每天都和加奈在一起,完全把明日香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看我一直都沒回應,明日香便自作主張地打開門進來了。白色的超短迷你裙,藏青色底白色水珠的緊身T恤。對於看慣加奈飛機場般平坦胸部的我來說,明日香的胸部只能用「凶爆駭人」四個字來形容。
「你還不如直接說我們讓他們去當殺手算了。可是,你必須弄清楚,最先出手的可是G少年。擁有自衛的權利是憲法容許的。我們又不像美國青少年那樣有輕機關槍和手榴彈。我們是出於無奈才動手的。在池袋這個地方,和平主義者甘地是無法生存的。」
這女人是哪裡少根筋呢?現在誰還敢在那麼危險的地方喋喋不休呢?
「不大像禮哥常來的店噢。」
時間已接近晚上九點,加奈騎摩托車送我回西一番街的水果行。真是漫長而充實的一天,尤其是在傍晚以後。不過,這麼充實的日子九-九-藏-書偏偏還會節外生枝。我剛下摩托車,準備和加奈互道再見,卻突然有聲音從後腦勺刺入。
「非常感謝,那麼,可不可以先從訪問你開始?」
又如果,你的選擇關係到你的生命呢?
但是,我們的身體過了好久都無法停止顫抖。
內戰結束第六天,加奈為了新工作飛去了沖繩。聽說整個夏天都要在美軍基地採訪。我去羽田機場送機,加奈在登機口前對我說話——她注視著我。我們視線相連,但已經沒了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當招待還蠻辛苦的呢。」
「對呀。」我只能回答他關於翻譯正確與否這一點。
我和加奈因此去訪問交戰雙方的高層。可是不論問哪邊,答案都是一樣的:
八點,池袋的夜晚來臨,西口公園周圍大樓的霓虹燈亮起。G少年和R天使的成員陸續抵達。人數已經超過數百人。雙方陣營的年輕人雖然不斷地用眼神在向對方示威,但是沒有傻瓜會在世紀決戰開始前出手。
崇仔看著我笑道。我點點頭。
「真是技癢難耐啊。」
當她說起去聽義大利歌劇時,我想像起一個身穿露肩禮服的貴太太加奈扛著攝影機東衝西突,而高高隆起的斜方肌格外顯眼,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但是,就算經過再多的光線洗禮,開始凝固的血泊也不會再鮮活起來了。
「我本來就想跟你打電話的。我有一個朋友是街頭流行雜誌的編輯,他問我有沒有認識對街頭情況很熟悉的作者。阿誠,試試看怎麼樣?我覺得你一定能寫得出來。更何況對街頭情況這麼熟悉,根本不愁素材的問題,對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馬上幫你介紹。」
「對。」
「就像這個小不點說的一樣,G少年的確做得有點過火。京一,紅天使的諸位朋友,對不起了。也許我不能全部補償,但能否用我的這點血多少補償大家一點呢?我已經厭倦了這種無聊的戰爭。」
意想不到的是,原本目光如電、身姿跟雕塑般嚴肅的三個小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到底還只是小孩子的笑臉。
特別試映會開始。
手機就此掛斷。崇仔和平時不同,他是認真的。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崇仔,你可別死啊。」
「好了,情況夠明白吧?大家現在就回家吧,自己好好去想想!我們的內戰究竟有沒有道理?」
雖然我也沒什麼話可以跟他說。
我問他公園那件事。我不相信崇仔會參与或指示殺人。
「剛才的人是——誰?好像男人婆。」
晚上工作完畢,我跟以往一樣把攝影器材扛回出租套房。加奈說:
掛斷手機之後,我又抬頭看著西口公園覆蓋著陰暗雲層的天空。這些巨大的烏雲一個連著一個淹沒了池袋天空,什麼時候能把這些烏雲全都趕跑,換來真正的藍天呢?
崇仔低笑道:「說得有道理。再說就算你的計劃失敗了,大不了就跟京一決鬥一場而已。」
「什麼?」
「對呀。這恐怕是池袋當前最燙手的問題了。池袋警署里有許多專門處理鬥毆事件的優秀副署長,署長只是體制上的裝飾品,專門負責政治社交。不過以我自己的想法,還是想參与第一線的工作。」
一切準備完畢。這次換成我們來導演這場戲,目的是揭發導致街頭不安寧背後的內幕,讓兩個形同水火的對立集團再次合而為一。混合紅與藍,為池袋的人們重新過上充滿五彩繽紛色彩的生活,那將是一種讓人振奮的和平海洋。
「五十分!」
京一不再拘泥於那個小小的舞台,飛身躍上噴泉,在被水浸濕的花崗岩舞台上小跑步畫圓。一個小節旋律畫一個圓,畫完之後又飛身到池的另一面再畫另一個橢圓。兩個圓中間,隔著一個長二十米、寬五米的水池。在不到三分鐘的樂章里,京一在他專屬的舞台上創造了一幅難以想像的布景。
「不是。我既不是紅色,也不屬於藍色陣營。說老實話,我只不過是一個水果店的店員。我和他們的內戰沒有任何關係。但是,連T恤也不能選自己喜歡的顏色,還真讓人挺生氣的。去年的池袋還不是這樣子。」
「是嗎……當不成爸爸很惋惜吧。」
「啊!噢,沒關係,全部都射到我裏面吧!別怕,我的身體是生不出孩子的。」
所以,我們理所當然地進入到下一個階段。緩緩地,一邊繼續接吻。
「有件事想拜託你。」
「那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我掛斷手機,然後按下麥克風電源。倒計時四十分鐘,我絕對不能讓街頭事件演變成獵奇者的頭條新聞。我一定要保護這些傻乎乎但熱血沸騰的少年,不讓躺著看電視的那群人的好奇心得逞。
我除了點頭,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崇仔的遺言後來變成了我們之間的小笑話,不過還好沒事。崇仔接受了別人輸的三公升血后,堅強地活了下來。因為刀子雖然傷到了大腿內側的大動脈,但是並沒有完全切斷。真是狗運亨通啊。
「你們知道嗎?我只為死去的人跳舞。今晚的感覺真好。幫我放那首曲子吧。」
「好了,開始接吻吧。」
晚上八點五十五分,紅天使的首領尾崎京一率先從東武百貨出口那邊現身。依舊是黑色牛仔褲配仿麂皮背心,赤腳套雙涼鞋。在四周的親衛隊里我發現了磯貝的身影,太好了!京一看到我時輕輕地點點頭。
「聽過一些傳聞。不過,我不太清楚。你在這裏散布那種不名譽的傳言,對於天使來說是很不友好的。希望你以後不要在我和京一面前提到這三個字。」
當然,我也會有自己的想法——這個我是不會說出來的。加奈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驚了一下,但最後還是笑了出來。不壞的笑臉。
「我們都是軟弱的人,所以才會說謊。我們都是膽小的人,所以才要武裝。我們都是一群笨蛋,所以才會互相傷害。現在我們都明白了事實的真相,我也相信我們會原諒彼此。就算朋友撒了個彌天大謊,曾經對你做了什麼事情,也一定可以原諒他。」
於是,崇仔抬高聲量。聲音越高,刀傷處噴出的血就越多,將石板染上了鮮艷的顏色。只聽他用一種冷酷的聲音喝道:
少年有些畏縮地點了點頭。
「謝謝!」我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樂了起來,也許我就是從這一刻被加奈吸引的。
「剛才真是多虧您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不想去看小室哲哉彈電子琴。比起小室的琴藝,我寧願待在家裡聽巴赫的鋼琴曲,普萊亞最近新出的《英國組曲》也不錯。
閃閃發亮的屏幕上出現吉松的新聞剪報特寫。
「什麼?」
加奈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
在京一成為舞者領袖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後的一個月,磯貝出現在池袋。奇怪的是,磯貝從一開始就相當得勢,因為腦筋轉得快、會照顧人,沒過多久,就成了京一的得力幹將。甚至可以這樣說,紅天使的擴張路線,都是由磯貝主導進行的。
我們奔向停在巷子路邊的小卡車。自從梅雨季節開始,代步工具就從加奈的摩托車換成了我的DATSON。我從牛仔褲前面的口袋裡掏出鑰匙時,加奈的手已放在前座車門把手上等待了。簡直就像是一條流水線上的兩名工人,這樣默契,加奈居然還不滿意,朝我嚷道:
「常常跟在我後面的就是你嗎?」
公園旁的路上停著一輛沒有窗戶的現場直播車,車身上居然有東京電視台的Logo。幾個年輕男子正從車裡往下搬東西,架設轉播器材。這回可糟了,我們的計劃里可沒預計電視台採訪的應對辦法。不過既然這樣了,那也沒辦法,只能依原定計劃進行。如果有必要,再拜託參戰雙方的朋友去阻止攝影機進來吧。暫時先靜觀其變,走一步算一步。
書架上擺著Beta錄影帶。我找到第一晚在公園拍攝R天使首領的帶子,裡頭收錄了許多紅天使成員的影像。我先把它們塞到牛仔褲肚子里,再用風衣罩住,最後把空盒放回書架上。
少年穿著露出胸膛的白襯衫,黑色的大直筒褲,赤腳套著雙黑色的Gucci懶人鞋,曬得黑亮的胸膛上掛了一條粗粗的蒂芬妮銀項鏈。有點瘦弱的時髦美少年。他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對我說:
他應該就在隔壁的天使公園裡。我一邊喝著冰拿鐵,一邊等他。五分鐘后,他來了。Levi's 501的二手褲配紅白條紋T恤。偶像明星穿的話可能會很帥氣,可惜磯貝穿起來實在是有點不好看,乍一看,還以為是剛參加過摔跤比賽的選手呢!
在我們剛剛進入微醉狀態的時候,酣醉般的吉米的歌聲立刻就傳了出來,Angel,加奈說那真是個好曲子。我比平常喝得都快。趁著還有意識的迷離之際,跟她講述起過去的事件。池袋的表面和背後,一場場,一幕幕,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
「這個歐吉桑是京極會吉松組的組長。這個組織趁著紅天使擴張的時候,悄悄地跟著一步步地在池袋擴張地盤。你們想過沒有,是誰給了紅天使突然強大的力量,這一切是從誰加入以後才開始的?是誰自願擔任紅天使和京極會的聯絡人?我聽說被殺死的渡邊在當了磯貝的總管之後,手頭突然變得闊綽起來。那麼,把那些錢從別處拿來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讓二十來歲的少年掌管那麼多錢?還有,為什麼要把一個盜用那筆錢的傢伙凌虐至死,再裝成G少年所為丟在公園裡?」
那個春節,那道金色旋風……
二十分鐘后,終於從大廳自動門那轉出了無線電的身影。牛仔褲、籃球鞋配上海軍西裝外套,遠遠看起來果然有些怪異。那傢伙取出對講機。
「很好,從來沒這麼好過。」
「好啦,再昂貴的威士忌我都給你留著。禮哥,多謝了。」
「喂?」
「嗨!站住,你是真島誠吧?」
我感到心都是痛的,加奈呢,想必更痛吧?
腳步聲從走廊那邊一步一步傳來,簡直就是死刑執行人的腳步聲。門一打開,加奈就提著快餐店的食品盒走了進來。還是那件灰色運動衫配牛仔褲。她看到了我們,臉色隨之一變,喃喃道:
「我來這是想問你一點事情的。」
在和禮哥約定的時間只剩五分鐘前,公園裡只剩下我們Purple Crew。此時的池袋西口公園,已經變得和過去沒什麼兩樣了,不會再有殺伐和戰爭。
「這地點選得不錯,即使那傢伙下來的話,我們一眼就能看到。」
他是指採訪。薰點了點頭。
事件隔周,我撥手機給崇仔。這次不再是立刻轉給他,而是前後轉了三次才到崇仔手裡。
「你該不會是賣給別人了吧?」
「對不起。」
因為國王不是都沒有穿衣服嗎?而且還孤零零的,就連家臣都不能算是好兄弟呢。
「知道了。」磯貝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好樣的慈悲國王。
在這座直徑近百米的石板圓形廣場,京一和崇仔在中央面對面站立,兩人相距不到五米。而我則站在他倆中間。圓心周圍是直徑十米左右的圓環,而十米之外,則是黑壓壓的人臉。摩肩接踵,層層不斷的人潮。小鬼們的興奮似乎足以把附近濕潤的空氣煮沸,危險到只要誰一點火,立時就會引起暴動一般。近四百個小鬼屏息注視著我們——熾熱的視線和對暴力血腥的渴望。
上午時分更是慘到了極點,發燒和疼痛都變得更嚴重。關節像壞了的舊輪胎一樣僵硬,完全不聽使喚。渾身淤青。我掙扎著爬到廁所,心想這回該不會拉出一泡血尿吧。結果低頭一看,還好,沒事。老媽用「你是白痴啊」的眼神看我,更可怖的是,她還特意準備了三人份的白煮蛋、香腸、土司跟沙拉,我只好生吞硬吃下去。隨手搖出一些維他命跟鎮痛劑,就著老媽準備的柳橙汁一起喝了下去。
「阿誠,你還好嗎?」
「當然好了,因為日本不但錢好賺,而且有像我這種美女嘛。」
晚上八點多,剛才的大熊歐吉桑把脫下來的領帶塞在上衣口袋,走出電梯門。雖然相距很遠,但是也可以看出他正轉著鑰匙圈和手機,一派春風滿面的樣子。他迎風邁步,腳步輕盈得就跟要起舞一樣。我們把車開到出口旁等著。
附近已經擠滿了圍觀者,其中以小鬼為主。大略估計R天使有一百五十人,G少年將近兩百人。簡直就像是不良少年的運動大會。
我也搞不懂,為了跟自己沒關係的事可以拚命去闖,為什麼一到自己的事上就束手無策呢?雖然明日香依然無所謂的樣子,但我已在心中有了當爸爸的覺悟。看來這次內戰結束后,我就該從街頭退隱了。其實以前的不良少年,也有很多才十幾歲就生了小孩當爸爸的。當然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前不良少年啦。
「你們要陪我到手術結束,不然的話我就不讓你們拍。」
「一定會沒事的。打起精神來!」
「我的前夫。他可是福島城主這類貴族的後裔呢。腦筋好,工作能力也行,情人節會收到一大堆巧克力的那一型。」
不論是哪個陣營的人,起初兩三個人都說沒聽過。不過,小鬼們臉上都難掩興奮的表情,顯然這是他們都盼著見證的一件事情。傳了幾天後,等到我再在街上行走並偶遇到這些小鬼時,即使我什麼也沒說,他們也會過來跟我通風報信。
內田明日香,十八歲的高三學生,我的女友。第一次見面是在三月某個周日的凌晨四點,池袋夜店。當時我正百無聊賴地看著人滿為患的舞池,她忽然過來搭訕。當時可能彼此都喝多了,不記得說了些什麼。接著,不知道為什麼經常在其他店裡遇到她,我以為這就是緣分,所以不知不覺間,我們就開始交往,開始上床,然後變得有些怕她。或許這就是男人的通病吧。
回來時,專業攝影機已經換成了小型手持V8,肩上背著裝了電池和空白錄影帶的背包。
「我也聽過你很多傳聞,絞殺魔跟黑色旅行車,大家都有些把你神化了。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是歸屬於G少年那一派的。」
「不是,是我自己感覺的。」
他坐的計程車筆直地在明治通上行駛。快到發工資的日子了,車潮很擁擠,但還不至於跟丟。無線電把固定在儀錶板上的V8攝像機打開。計程車在靖國通右轉。我們的右手邊是歌舞伎町的霓虹燈,車子穿過地鐵陸橋朝西新宿駛去。計程車停在一棟像撐起東京雨雲的超高層大樓一隅,磯貝在飯店前面的圓環下了車——世紀凱悅飯店。挑高大廳在黑黝黝的雨里閃閃發光。
吉岡一邊對加奈說,一邊斜眼睨我。
很好溝通的警察署長。
「請問『R.I.P』是什麼意思?」
「你們想拍些什麼?什麼都可以配合的。不過,如果說要拍戰鬥場景的話,那就愛莫能助了。」
葉子被春天的暴風搖晃得露出了背面的白色,在午夜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煞白,這個時候,樹底下依然站著四個哨兵,不過已經和白天不是同一撥人了。這次天使長磯貝和小甜甜近衛軍特地出來迎接我們。我向小蘭笑了笑,但是她恍若無視,好像很緊張的樣子。能給四周人帶來如此緊張感的「紅天使」首領尾崎京一,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物?我的興趣就像暴風雨前夜的雲一樣風起雲湧。
休息,也是戰鬥的一環。
我假裝第一次聽說一般大吃一驚。那可真是太陽通內戰開始以來的大新聞呀。然後,我又順水推舟地加了點料——這次可是最見我功力的表演。
「哪部?」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開口說我有喜歡的人的時候,明日香搶先一步說道:
我不想再回答她那些過於嚴肅的問題,便開始對著鏡頭嬉皮笑臉,還把脖子左扭右轉。
「上去我家裡坐坐嗎?」長腿禮哥彎身問我。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說,大家可能會覺得這並不客觀。那就給磯貝一個辯護的機會吧。」
「還有……」
那個女的?我雖想再問問他,才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啊」「唔」了幾聲,還流了一堆口水。最後,我被迫選擇了最輕鬆的方式。
街頭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舞台,也是一所嚴格的學校。我們在那裡爭執、受傷、學習、獲得一點點成長。街頭物語永遠不會結束。
少年偏差的因果關係?我想到地方上那些素行不良的年輕人,也想到了自己。
一聲長長的嘆息傳來。禮哥用指尖捏著小杆子轉動玻璃杯里的冰球,發出清脆冰冷的聲響。
加奈點點頭,又說:
原本就毫無頭緒、能力有限的少年課警官吉岡因為事態的惡性發展被迫取消了休假計劃,他一再懊惱地打電話向我抱怨,並要我每隔一天向禮哥報告一次街頭的情況。
中午過後,我們準備去附近的拉麵店吃飯,出門就看見明日香從車站那頭走過來。真是麻煩!沒辦法,我只好叫大家先去。明日香一看到我,就大聲說:
「嗯,各佔一半吧。這樣行嗎?」
「打擾了,我可以進來嗎?」
拍手和歡呼聲再次響起。顯然,在這些沒有特別目標的少年來說,尾崎京一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瀟洒有力,簡直就像神明的指示一般令他們痴狂。
「阿誠,下次要不要一起玩玩『乞丐王子』里的那種遊戲啊?」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而且,他們是前朝,我們是新朝。歷史總是新朝推翻前朝,這個你們念歷史應該知道。」
話剛說完,崇仔就當場倒下,頹倒著把麥克風指向京一。我把崇仔遞給我的麥克風轉交給京一,京一握住麥克風。
經過三天的休整,我的身體已基本康復,畢竟是十幾歲的年輕身體啊!中午過後起床,先做做簡單的伸展操,鬆弛一下僵硬的肌肉跟關節。正當我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明日香來了,好像還帶著自己做的便當。章魚香腸、心型煎蛋、兔子蘋果、草莓薄片三明治。
經過一番研究,我們在咖啡館里決定了今天的行程。
我們在窗帘緊閉的廂型車後座里足足等了三小時,盡量不去想那個房間裡頭發生的事。
喊叫聲之後,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女孩出現在少年群里。是薰。自從池袋醫院休息室採訪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她穿著和那天相同的紅色背心和牛仔褲,娃娃般的頭上今晚綁著紅色印花大手帕,對薰來說那手帕似乎大了點,打結後面多出來的布像領巾一樣在夜風中飛揚。
「那,為什麼連小孩子都跑到你們這裏了呢?」
「咱們一起去喝一杯PE?反正回去也睡不著。」
喘了一口氣,京一用丹田運氣喊道:
「我是阿誠。現在方便說話嗎?」
加奈說完,就用冰塊壓住我的胸口。我們兩人扭成一團。暫時中斷了她對過去故事的回憶。
「走吧。」
「沒有啊,如果有合作的話,我應該知道的啊。不過如果他們哭著來找我們,還是有可能的。畢竟棒球的職業選手也會幫高中棒球隊打一打友誼賽呢。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地位較低,所以才沒被告知。不過呢,這次的內戰害得池袋每家店的營業額都減少了。我們的抽成也大受影響呢。我想沒有人會樂於見到這種小鬼戰爭的。」
加奈在石板上坐下,看著攝影機的觀景窗繼續提問。音量變大。
「哎呀,是阿誠的女朋友呀?那麼,明天見吧。」
我朝無線電彈了彈右手手指,這是我們約定的暗號。小俊跟和范把一百五十寸的投影儀屏幕在廣場中央展開,在夜色中的公園裡投影儀射出耀眼的白。
第二天,我把錄影帶放在腹前藏好,一路小跑著來到加奈的出租公寓。我敲敲門就推門走了進去,加奈一臉怒容,抱胸而立。
「懂了嗎?」
「怎麼辦?不能騎車了吧?」
真是太可恥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從我的身體深處升上來,全身血液沸騰。我站在微暗的走廊里,無聲地飲泣。薰走上前來,拉我的袖子,邊哭邊說:
是禮哥。火燒屁股的聲音。
「我也不確定,反正我聽說的好像是在七月十日晚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阿誠,你應該是沒問題啦,不過別帶著武器到處亂晃喔。我們已經決定要加強臨檢和盤查了。所以我跟你打個招呼,千萬不要因此而被抓進來,不然還要我費事去撈你。」
「加奈,我最後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你為什麼會想到來池袋採訪這起事件?你來的時候,並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裏將要爆發『內戰,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加奈從攝影機的觀景窗前站直了身子,作出了邁步的準備。
賢治立即又把相機移過去,要給他一個臉部特寫。這時,磯貝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傢伙不為自己辯駁,反而用手拍落賢治手裡的v8。白痴!如果冷靜地反駁,像我們那種漏洞百出的影片,隨隨便便都可以搪塞過去。或許,我們所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別著急,這回我可淘著寶了。」
「發現一個可疑人物了。那捲帶子里自我介紹是天使長磯貝的人,本名叫內海繁幸,是京極會的成員。少年管教所有他的檔案照。」
回到房間后,我硬撐著打電話給加奈:
「那你到樓下等我,我十五分就到。」
主角磯貝蹺著二郎腿,坐在其中一個單人沙發上,因為戴著太陽眼鏡,沒辦法看出臉上的表情。這時,畫面右手邊的電梯方向出現一個又高又肥的中年歐吉桑。亮灰色的雙排扣西裝裏面是亮得耀眼的藍色襯衫,一條銀色素麵的領帶,手裡拿著一把房間的鑰匙,徑直朝磯貝的單人沙發走來。磯貝迎過去,歐吉桑把手自然地放在磯貝的肩頭,兩人親切地交談著。我覺得那隻手放得有點怪異,因為它不是隨意地放著,而是在不斷地溫柔撫摸。看到這裏,無線電笑了,他看著我問道:
可以為了喜歡(或效忠)的顏色而死的,恐怕也只有這些腦筋壞掉的小鬼了。
面對這種畸形的愛,只能說「愛是盲目的」。
「就是說一對夫婦,如果兩年還不能有小孩,而他們又沒有採取避孕措施的話,就意味著他們之中的一方患有不孕症。我們結婚兩年後,還是沒有孩子,對方父母開始擔心了。當然我一點也不在意。他跟我說,就當是讓他母親安心吧,在他的要求之下,我們兩人一起去婦產科作了檢查。」
老遠就可以聽到警笛的呼嘯聲。
加奈恢復了記者的本性,冷靜地用攝影機記錄這一切:紅色的屍體、藍色的油漆、鮮綠的公園、眾多穿睡衣的圍觀群眾、表情僵硬的警察。當然,特寫留給了腫脹的屍體頭部。
「誠哥,你知道嗎?聽說我們的首領終於要出手了。說要直接消滅對方那個該死的大頭目呢!」
「五件賣多少啊?」
那傢伙冷笑:
「上二樓吧,他們在最後面的手術室,你們在走廊旁的休息室等著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展開了徹底監視磯貝的行動。他的房間在南池袋的東京音樂大學旁,五層樓建築的三。三號房。無線電和上次一樣迅速地裝好竊聽器。和范認真地勘踏了附近的各個地方,最後終於找到一個最佳的監視點——距磯貝住宅五十米遠的綜合大樓。和范帶著紙箱和望遠鏡到屋頂開始工作,小俊和賢治也是負責監視的輪班成員。而我和無線電則在他的三菱得利卡廂型車裡伺機而動。為了不引起懷疑,我們還得開著三菱得利卡不停地更換地點,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
那一周的周六,「不可救藥的少年仔」在無線電的江古田公寓里集合。成員包括小俊、賢治,還有超級救援和范(和范韌性高得令人嘆服,應該很適合參与這次事件)。
本人有多麼會說謊,相信看過這一章的你一定最了解。是吧?
「我剛調到這裏。被地方上的領導帶到這帶到那,好不容易才得空溜出來。」
「當然,就算不勝,我也輸得起。畢竟我跟阿誠不一樣啊!」
「阿誠嗎?」
才幾天沒見面,他前額的發線又後退了些,皺紋也日見增多,看來他對這個地方的和平,也是無計可施了。
「基本沒有。」我說,「也許會因此而出點小名,但基本上沒有什麼好處。本來任何人都沒有非得接受採訪的義務。」
和平真好。
磯貝看著我,一種偽裝出來的坦然。
遠遠一陣警車的警笛聲傳來。我莫名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儘管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我還是不假思索地出口叫住她。她停住腳步。一旁的明日香突然插口:
「誰,什麼誰?是我的一個客戶,她想要拍關於池袋的影片,而我現在是她的導遊。」
世界真是到處開滿鮮花啊。
事發現場在一個流動廁所旁邊。地面上居然潑了一大片的深藍色油漆,在周圍形成了一片半徑達五米的蔚藍海洋。油漆也飛濺到花叢和長椅上。我們感覺自己到了一個超現實主義戲劇的舞台中心。而在藍的中心,有一個物體被深紅的布包裹著橫放在地上。強烈的紅藍對比,在那個地方形成刺眼的炫光。
耀眼的飯店大廳、漂亮的幾何圖形厚地毯,三個接待員並肩站在櫃檯后,比我那四個半榻榻米大的房間還要大的大插花伴著間隔很寬的沙發組。以及大廳里一些有事無事的人們。
豐田從下雨的小瀧橋通北上,穿過一座廢水處理場,由新目白大路朝目白駛去。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事,不過那傢伙的車子很快就駛進了禮哥家旁邊的高級大樓大門,隨即消失在地下停車場里。門口周圍又是那些超級豪華進口大理石。
「嗯,結果如何?快告訴我。」
我請無線電將我帶來的錄像帶拷兩卷備份。在等待的卒檔。我跟他大概講了一下內戰的情況。我需要與人攜手合作才行。於是拜託無線電召集上次暗算藥頭的無聊少年郎們。
池袋街頭火舌燃起的時候,我和加奈也是愛火正旺。我開始賴在加奈租的套房裡,每夜只要有空,就會瘋狂地與她做|愛,而她在做|愛方面顯然也是一個行家,總能讓我領會到從未體九九藏書驗過的特別感覺。
我和明日香站在西一番街上說話時,有個少年突然從大樓陰影里冒出來。這是我以前沒見過的人,然而明日香一看到他,表情立刻就變了。
「辦不到。」
原來這是可悲的遺傳啊。
我要他安一百個心,然後掛了手機。我的武器藏在腦袋裡,誰也看不到,誰也偷不走,但卻比小鬼們到處揮舞的玩具來得危險百倍。
說廡,京一從脖子上取下那個皮製項圈。水珠從項圈搖晃的銀翼上滴落。
過了一會兒,電梯門打開了。無線電當頭走了出去。方向正好跟那兩人去的地方相反,只見無線電把背包向後一翻。背後攝影術。真高明!
「那什麼時候呢?」
「啊,謝謝。」
我剛說完,就感覺加奈著急地把嘴貼近我的耳朵,真是要命,我居然在這個時候感到一股酥酥麻麻的氣息。問他們現在能不能讓我拍一些內容啊?她說。我要她別太貪心。
「我們是那個受傷少年的親屬,請問我們該往哪走?」
還是那種像是做夢一樣的笑容。
「我知道是你們說的那個壞蛋在使壞。可是,紅天使不是被G少年打得很慘嗎?跟我哥哥一樣被打的人,紅天使里有一大堆。難道因為捉到一個內奸就一筆勾銷了嗎?我不會原諒那些打人的人——」
加奈從出租套房的冰箱里拿出冰塊,幫我調了杯威士忌加冰。很隨便地就繼續起酒館里未完的話題。那時的談話內容,應該都是些胡言亂語的鬼扯淡吧,我現在只記得當時我們一面喝著加冰的威士忌,一面笑得肚子痛。
女孩消失后,醫院夜診部的鋁門也緩緩地關上了。
「那去哪裡比較好呢?」
「去哪?」
這種女人也稱得上美女?開什麼玩笑。
我徑直把一套拷貝的帶子遞給他。
「還是算了,免得我又忍不住想偷你的東西。」一想到從加奈那偷東西,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現在。我在太陽城羅多倫咖啡館。」
如果,有人把紅色和藍色的夾克擺在你面前要你選,你會怎麼辦?
加奈大喜,又開始拍攝。真是拿這個女人沒辦法,難道她就這麼喜歡拍東西嗎?
晚上八點多,我和加奈走在太陽通時,Blo~n'ng In thP Wi耐的鈴聲響起。這次好像是獨家,加奈接著電話,眼睛散出的光芒顯得非常奪目。那一陣子,只要一發生事件,敵對雙方的朋友就會打電話來,每天都吵得要死。不過加奈並不每次都出去,而是大約四五件「報案」才會扛著攝影機出機一次。
意識逐漸恢復,身體慢慢變得輕鬆。我摸出巴爾托克的《弦樂四重奏》,從頭開始放。一邊聽一邊思考整個事件的脈絡。如果整個事件和黑社會有關的話,那線索就清晰了,一定是為了錢和地盤!可是,怎樣才能讓處於敵對狀態的瘋狂小鬼也能跟我一樣看懂這些呢?這些熱血沸騰的傢伙正沉迷在憎恨和暴力裡頭。
我跨上摩托車。五百CC的單缸引擎發出猛獸般的突突聲。摩托車馳騁而出,似乎是要把微溫水般的五月黑夜撕裂。
如果現在跳車的話,或許可以飛騰三十米遠吧?
「沒大事,活蹦亂跳的。明天照常可以開工了……」
「對不起,我一定要去。」
「當然。為了和平。」
我五分鐘時間就把水果店關好,跟老媽交代一聲后,就跑到西一番街上。禮哥腰桿挺得筆直,站在微暗的巷子里等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像是沐浴在鎂光燈之下的高大形象。這世界上還真有天生好命的傢伙哩!那種一出生就是含著金鑰匙的傢伙。
下午六點,加奈也扛著攝影機走過來了,穿著第一次見面時的灰色混紡長袖圓領運動衫和褪色牛仔褲。我將最後一件夾克遞給了她。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短期出租套房。開了房門,左手就是衛浴室的門,後頭是八個榻榻米大的長方形房間。書架、書桌和床都是相同的白色組合。桌子上擺著剪接錄影帶用的器材和顯示器、筆記本、筆、計時器。房間里居然連一個象徵女生氣息的小飾物都沒有。
「我想把最近發生的池袋少年們的抗爭事件整理成一部紀錄片。有人告訴我,你對這地區的青少年瞭若指掌,是最佳的導遊人選。」
六月的天空,說變就變。原本緊挨著池袋商業大樓頂端的低雲,轉眼間就變成了瓢潑的大雨。但是,這持續的降雨所帶來的冰爽天氣,對於街頭燃燒的熱度來說卻毫無意義,憎恨和暴力行動依然有增無減。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又恢復到平凡的狀態。我依然回到西一番街水果行看店,或是修改那盤錄影帶。只要我在家看店,明日香一準上門,她還是穿著沒有任何懷孕徵兆的細帶超短小褲褲。老實說,明日香這種過於露骨的性感,我實在是無福消受,特別是將要當媽媽的人,還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有些無法接受。
下午五點半,我把小卡車從停車場開到水果店前面。我們一起把器材搬進車裡,然後五個人上了車,開車朝步行不到幾分鐘的西口公園進發。
「她是要我出錢給她墮胎呢。」
明日香
「你要拜託我的工作是指什麼?」
「為了和平的城市獵人嗎?好吧,反正公主的事也欠你一份情。我儘力試試看。對了,你說為了城市和平,你看過那部片子嗎?」
太荒謬了。就算是小鬼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憎恨和暴力的火焰一旦燃燒,就不是誰的說教和教育準則可以撲滅了。
「禮哥,不!橫山禮一郎警視正。我們又沒做什麼違法的事。我向你保證十點以前,徹底解決,給我們一點自行解決的時間吧。你不是也說過,嚴刑峻法無法根本性解決問題嗎?如果你們現在硬要介入,內戰是無法平息的,那樣只會讓事情更糟。讓年輕人自己去思考,讓他們自己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崇仔在池袋醫院的床上寫請求法院免予薰處分的請願書。
加奈說完,用環抱著我的手用力壓住我的身體。我在還沒搞清楚什麼叫別怕的時候,就不顧一切地射出去了。幾乎在同一瞬間,加奈也徹底地高潮了。估計很遠之外就能聽得到她那長長的尖叫聲。
我們緊緊相擁了一會兒,接著又做了一次愛。在第二次做|愛的時候,早晨的陽光已經穿透緊閉的窗帘發出淡藍色的光芒了。這次做|愛就和水面搖晃的小船一樣輕柔。撫摸、搓揉、安慰。我也是那個晚上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性|愛,更想不到自己也可以擁有。
「我想應該是沒辦法吧。他們不了解池袋少年的心理。一味地用強權壓制的話,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因為壓力會往兩旁擴散。」
「阿誠!是不是你私自拿走了採訪的帶子?」
他看起來愁眉不展,好像職業並不是他的樂趣似的。
「最近,你們那個圈子裡有人聽過京極會這個名字嗎?」
「那麼,你願意見證到最後嗎?」
「你爸爸媽媽呢?」
六月的第三周。果然跟禮哥說的一樣,警察從陰雨綿綿的星期一開始,強化了取締工作。頭兩天,紅天使跟G少年都有一大群人被帶到池袋警署,不過第三天就沒有人被抓了。更怪異的是,每兩三條街就有一個小鬼的家變成了兵器室。大量的刀子、催淚瓦斯、電擊槍、警用棍棒,全都塞在電動玩具的空箱子里,堆得跟座小山一樣。甚至附近還風傳有人擁有狙擊槍、黑星、手雷之類的可怖武器。
京一用親切到讓人心顫的笑容點點頭。在周圍天使的屏息期待下,加奈在京一坐著的長椅正對面架起三腳架,安裝好攝影機后,加奈立即打開強烈的鹵素燈。即使面對強烈光線,京一也沒有絲毫的退縮,微笑著面向鏡頭。拍攝正式開始。
「是啊。禮哥啊,你沒女人嗎?怎麼不管幾點打過來你都馬上叫出我的名字。」
「傷得厲害嗎?」
我裝作很聽話的樣子,在心裏暗笑。我的確是外行人,可是你們這些內行人又解決了什麼問題呢?再說,太陽通內戰也不是什麼警察的工作,那是我們街頭自己人的事。
「你們再想想,是誰在煽動你們打鬥,又是誰漁翁得利?打架和爭吵對於我們街頭少年來說並不算什麼。可是,如果這一切行為是受別人利用的話,你們還願意這樣去做嗎?你們能咽得下這口氣嗎?你們拚命地與曾經在一起玩的好友相互鬥毆、砍殺,而實際上卻充當了別人賺錢的棋子。」
「有點意思!說實在的,在池袋警署,還沒有一個人敢這麼跟我說話呢。我說阿誠啊,不如咱們合作吧?我都聽吉岡說了,你也是一個想為大家做點貢獻的熱血青年,不錯吧?我也認同光靠法律無法根本性地解決問題。可是,隨著層級上升,最後到我這裏的情報都被過濾得乾乾淨淨,完全沒辦法了解現場的實際情況。我很需要冷靜的眼睛和靈敏的耳朵來告訴我街頭上實際發生的事情呢。」
就如例行公事一樣,我先報告了今天一整天的情況,接著講了京極會跟羽澤組的事。雖然此時還沒有拿到任何證據,一切還只是傳聞,但要他特別留意京極會。禮哥說會請負責暴力組織的刑偵部門專門就此提出報告書。切斷手機前,新任局長居然跟我調侃起來:「阿誠啊,你也不小了,在女人方面有沒有進展啊?」
「好厲害啊!」
「真的嗎?」
我看著街頭焚燒的「火焰」,無可奈何。而這時內戰才剛開始進入最高峰。
「你聽誰說的?」
明日香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道:
根據無線電的觀點,只要徹底地跟蹤某人一星期,大概就可以掌握那個人的生活模式。磯貝對有人跟蹤毫無察覺。每隔一天,他就會去天使公園值勤一次。如果他當班,中午時分就會有三個天使來接他。車子是漆成紅色的豐田。
「……謝謝……」
當然不可能靜得下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加奈那動人的笑臉和結實的胴體,還有跳舞的京一、池袋的紅藍少年和白熱化的太陽通內戰。
真是拿這位大叔沒辦法。我又想起絞殺魔事件時那個衣服上落滿頭屑的傢伙。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是吉岡介紹的,我也得給個面子,畢竟說不定哪天又得麻煩吉岡靜岡嘛。
他自我介紹完,就用兩手用力地搔頭,跟搞笑藝人吉米大西的招牌動作一樣。看到他的動作,我馬上想了起來。或許是因為住得近吧,小的時候他常跟我一塊玩。說是兒時玩伴,年齡又相差比較多,但不知什麼原因我們特別合得來。我讀小學時是劣等生,不過他可是第一志願東大文學院的高材生呢。
她說完,在胸前比了個天使的手勢。小鬼們被她的舉動樂得暈陶陶。同樣是這些小朋友,一旦發起飆來,只要是這裏的人,大家都一清二楚。
「如果我想平安退休,也可以去宣傳或總務單位。但是,與其以官僚身份指揮組織,還不如直接參与保護市民安全的工作比較有意義。我的這種想法是不是有點天真?」
我們進不去,只得把車子停在大門前面。大門旁有警衛室,警衛人員站得筆直。看來今天的工作只能到這裏了,不過已經足夠了。
說完,磯貝把臉貼近我。用一種威逼的姿勢惡狠狠地對我說道:
「你不用說『對不起』的,這不是你的錯。昨天那個女孩說得對,我比你大了快十歲,本來就是歐巴桑嘛。我早有心理準備了。只是這次真的是短了點。」
記得那是一個跟夏天一樣酷熱的五月底的傍晚,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的一天。我到附近去散步,目的地是最近才發現的池袋秘境——西口的芳林堂和東口的博雅堂。
「又有事件?」
加奈打著強烈的燈光,像是老牛在舔舐草皮一樣認真地拍攝著周圍的情況。不久,又有兩個報社記者趕了過來。閃光燈、旋轉燈、鹵素燈,大量光線在這個時候侵蝕著太陽通的小巷子。
「照這麼說,內戰是無法停止的噦?」
禮哥領我到一家拉麵店樓上的細長酒館。踩上木板樓梯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外行人油漆的薄荷綠色吧台延伸到店後方,中間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看那樣子,像是一對偷情的地下情侶。我們找了個後頭靠窗的位子坐下。透過關閉的百葉窗,外頭霓虹燈相隔一定間距放射出藍色霞光。
太陽通內戰嗎?京一不是那種隨便用言語刺|激就會暴露弱點的傢伙。若用像報紙社論那種語氣來對他進行說教,恐怕連他的鏡子表面都摸不到。
我的耐力一下子就到了極限。只兩三下,身體里的那團熱火就集中到了尖端。
「那麼,這些塗鴉就是給對方集團的信息噦?」
加奈沒理明日香,向我點頭致意。
「什麼樣的論文?」
「你快閉嘴!義人,你還不快滾?」
他點了點頭。
酒來了。浸泡在琥珀里的冰球。
掛斷手機,我立即啟動小卡車,朝禮哥所在的樓群奔去。
所以,這裏的住戶在出門前,會非常認真地照鏡子,檢查身上是否穿有「藍」或「紅」的衣服。發狂的小鬼就算只是看到敵對集團的顏色,也會像鬥牛一樣不顧一切地衝上去。
「完全正確!就是一個宣戰告示。」
崇仔還是一派酷樣。我跟他提了加奈的採訪想法,他說這次還是算了。這也是當然的,如果我是崇仔的話也會拒絕。不過,他說會吩咐下頭,允許讓我和加奈可以對G少年進行特別採訪。我跟他道謝,然後說了多餘的話。
加奈戴著護目鏡對站在店前面的明日香點點頭,發動摩托車離去了。孤立無援啊!
沒想到過了一會就有零星小雨般的刀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公園的石板上。然後聲音慢慢變大,最後竟變成了成片刀子落地的暴雨。在我聽來,沒有任何音樂能比這種聲音更加甜美動聽。
「你可能不記得了吧?我是禮一郎呀。橫山禮一郎。」
「West Gate Park,那裡是中立地帶。」
他的眼神沒有變化,但我發現在他那瞳孔深處,似有某種東西在暗自蠢動。那傢伙立刻回答道:
「雖然短時間看不到效果,但做了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些吧?我想採用數學里的『路徑分析法』來研究這個問題。」
「我早就知道誠哥了,我總是怕明日香騙到誠哥的話,不知道會被誠哥怎麼修理呢。」
最後一句話是沒有直接證據的。畢竟在兩周內找出一件凶殺案的證據根本不現實,對方可是專家級的。可是,也許歪打正著,磯貝絲毫沒有反駁,臉色卻猛地發白起來。
其中一個人還很固執地猛踢我的屁股,精準地瞄準尾椎骨。那種疼痛衝擊順著脊椎向上竄,直升到頭蓋骨,我感覺自己看到了綻放在眼底的焰火,而且每次綻放的都是不同的顏色。在模糊的意識中,我感覺有一股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舞至酣處,尾崎京一競直接脫下背心,上半身赤|裸地跳出令人意外的舞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身體,薄薄的肌肉附在肋骨上,而脂肪就好像玻璃紙一樣薄。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似乎在舞動。跳完三曲,京一停下來對著鏡頭說道:
「沒關係嗎?」
「這邊。」
「既然是你提出來的,我想肯定另有目的吧?」
我完全被他們搞糊塗了。
「你的家人?」
五月的櫸樹對人類毫不關心,在這個夏初的夜晚青蔥歡快地生長著。
「我在聽,繼續。」
「走吧。」
「誠誠。」
晴天霹靂!遠比昨晚所經受的群毆的打擊強烈數十倍!
「路徑分析呢,就是針對許多無因果關係的因素,先分析其相關性,再算出各獨立變數的直接和間接影響。然後再把它們按一定的規則重新排列,由此推算出各變數之間的相互因果關係。」
摩托車徑直迎著池袋車站兩口吹來的風賓士,大氣里充滿著五月夕陽的味道。從零星散布出來的深藍,一直到摻雜了黑的橘紅,無限多彩的傍晚天空在商業大樓林立的街頭上方延伸,顯得格外美麗。
「你在幹什麼?」
說著,她的臉上浮出一絲慘笑,接著就轉身準備離開。
「啊,好久沒見了。」
「你們屬於親衛隊里的哪一支?」
明日香氣鼓鼓地問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臉上雖有羞澀的笑容,眼中卻是奔放的表情。四周的拍手和歡呼聲格外熱烈。
「聽人說你要當這次事件的見證人?」
「這麼厲害啊?」
京一在噴泉前的平台上,充分運用寬二十米的舞台跳著舞。背景是青翠的樹木和高低不一的水石。我抬頭,太陽城的雪白、豐田的銀藍、Urban Net大樓的粉紅灰組成了一面高聳峭壁,如華麗的背景幕布一般將天使公園包圍其中。
不過,滿口天真言論的加奈,在我看來卻是如此耀眼。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好久沒看見過抱有如此積極想法的大人了吧?
過了一會兒,銀色的豐田從眼前通過。大熊握著方向盤的粗糙大手上戴著粗獷的白金手鐲。
「家裡忽然有點事,今天要在那裡睡了。」
我像是要泡熱水澡似的在長椅上坐下,這裏果然是屬於我的地盤啊。手裡拿著加奈的信,緩緩打開,開始閱讀。
根據禮哥提供的材料,我們得知大熊的名字叫吉松微,現年五十二歲。想不到他竟是吉松組的組長。禮哥發來的信封里裝了一大堆幾年前的剪報複印件,報道說他因為對組員的暴力事件被追究責任,照片也附登在側,這回倒是派上用場了。
真是個白痴女人!說話做事完全不挑時間地點。
你問我那時做什麼去了?
「唉!全給你毀了。」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我被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從散亂在床邊的牛仔褲口袋裡拿出手機,全身光溜溜地應道:
金色旋風名叫尾崎京一。剛開始的三個月,他的集團「紅天使」靜靜地擴張著勢力。聽崇仔說,尾崎京一剛開始的時候也能和G少年維持友好的關係。不過從這個春天開始,正面衝突開始了。
一點也不像黑幫組織,倒像是一家正常營業的正規公司。
連做|愛也教了我不少。當然「你是我的初戀」這種話我可說不出口。我只是苦苦地向她伸出手。加奈一握住我的手,就撲進了我的臂彎里。她流著淚,用她的臉頰貼著我的臉頰,在我耳邊說道:
說著,禮哥的眼光已經飄向遠方。
也不知是喝到第幾杯的時候,加奈的手和我的手無意間相碰了。就像是一百萬伏特的電流從手上劃過。全身因為那種電擊而發熱發燙,心髒的鼓動傳到了指尖,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完成了第一次的接吻。都不知道是由誰先起頭的。
加奈說完后,竟低低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現在我想靜一會,你能到隔壁待一下嗎?」
根據周刊雜誌的報道,那個在東池袋公園死去的少年叫渡邊一正,十九歲。他是紅天使的預備頭目。我看著渡邊一正頭戴黑色毛線帽、嘴唇上穿著唇環的照片,想起集會時坐在磯貝旁邊,有點像泡妞男的傢伙,應該就是他,只是一夜之隔,卻已命赴黃泉,誰能想得到呢?
那天晚上,加奈興奮地將現場的天使成員都拍了一輪。他們共同之處是身體某處一定有紅色,但年齡從十歲到二十歲左右的四十個人沒有一個人服裝是相同的。如果尊重個性是必要的教育方針,那麼那些執掌教育大權的高官們真應該來視察一下「紅天使」。
「也許傳播出去反而會把情況變得更糟呢?」
可能是太虛弱,想著想著,我就又睡著了。到了深夜醒來,明日香已經不在了,她在我的枕頭旁邊用咖啡巧克力壓了一封信:
悶熱的星期二深夜,我在房間里聽CD,電話響了,是禮哥的聲音:
我轉頭看著明日香。她一副氣嘟嘟的樣子。
我默默無語地把手放在加奈頭髮上。加奈沒有哭,只是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你知道京極會嗎?」
新署長有些困惑地搔著頭。雖然看起來一副新好青年的模樣,但也不能對這種人掉以輕心。禮哥是本人無法以腦力相抗衡的少數人之一。不該說的不要說。
「知道了,我會去。」
「原來是這樣,好像真的打擾啦?」
長長的嘆息。
「神經病,這是你的專線嘛,不是你又是誰。」
我立刻蹦出被警察問話時反射性的回答。習慣真是可怕的事。新署長聽到我的回答后哈哈大笑。
「阿誠,我告訴你啊,我是福島出生的。東京大學畢業后,就回鄉在地方電視台工作了。從事從小就夢寐以求的新聞工作是一件高興的事,我和他就是在工作的地方認識的。」
「你正在想奇怪的情景對不對?不準笑!」
回頭看去,五個男人站成半圓形,圍住站在小卡車旁的我。四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跟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傢伙。很奇怪,無論哪個小鬼集團都不會有這麼老的成員吧?
拍到凌晨兩點,加奈和我才離開公園。摩托車沒幾分鐘就把我們帶到了池袋車站東口。最後一班電車早就走了,下了摩托車,正想把安全帽遞給加奈時,她說:
京一笑著用手揮去滴到眼睛的汗水。我胡亂答道:
「光憑一堆數字就想插手管理池袋少年的話,小心會踢到鐵板喔。」
七月剛開始,G少年的國王崇仔就打電話給我。背景音樂是街頭雜音和FM廣播,看來崇仔在白天還是不停移動著。
「喂,誠誠,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人家,好像懷孕了。」
我點了點頭。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大家原本都是同學和朋友,現在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性命相搏。我實在是已經無法再這麼旁觀下去了。
混亂之際,一記漂亮的重拳從下巴旁切入。等我回過神來,臉頰已經碰在梅雨季節的柏油路面上了,感覺冷冰冰的。我看著許多飛來的腿,覺得自己好像足球一樣。我拚命地用手臂護著後腦,而身子則像嬰兒那樣蜷曲著。被踢到第十下時我還有記憶,之後就漸漸失去意識了。對方應該是很專業的,攻擊全集中在大腿、肩膀、背部等大片肌肉區。沒有殺害的意思,就是想發出一種警告吧。非常明確的信息。
說完,她從背心口袋裡拿出手機,反覆地看了幾遍。她又瞅了一眼我脖子上的天使項圈。加奈說道:
他們說,一個人被乾的話,就要干回五人。五個人被乾的話,就要對方五十人來賠償。於是鬥毆、打架、砍人、放火,永無止境的爭鬥籠罩著池袋。
開出去不到百米,就到了出事的現場。救護車和巡邏警車的旋轉燈把附近的店家染成了一片鮮紅。現場在Jeans Mate對面三角的正中央。
第二天早上,我睡眠還不足就去了市場進貨,回家後接著睡了個回籠覺。十一點多剛打開店門,脖子上掛著墨鏡的加奈就走了過來。她只換了件圓領運動衫,牛仔褲大概跟昨天還是同一條,這種女人真是少見。難道她沒有意識到昨天去過死人現場嗎?這傢伙一看到我,就睡眼惺忪地說:
「我在樓下聽你媽說了。誠誠怎麼會被人打得這麼慘呢?」
說完,就躍入雨中。無線電低頭護著裝了攝影機的皮包,朝著發光的大廳奔去。
少女抬頭望向加奈,眼神里沒有任何表情。
「那懷孕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跟我說實話。不然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相信你了。」我逼視著明日香。
這時我的手機里傳來池袋警察署署長的話:
晚上九點整,G少年的國王安藤崇在三層貼身保鏢的護衛下,從東京藝術劇場的方向出現。可以看見高大的保鏢雙塔那兩個在空中凸起的頭。
「那麼,就先從太陽通內戰的簡報開始吧!」
「我想從今往後,我們就各自行動吧。你是記者,所以請你繼續作為一名觀察者對這個城市進行報道和拍攝。而我是一個街頭混混,所以我要深入到池袋內戰的中心,我將成為內戰的一員,然後想辦法阻止這場戰爭繼續下去。所有的這一切,我都已經受夠了。」
這女人真是要命。
「如果這樣就受不了的話,那最好打消採訪這裏的念頭吧。」
「你哥哥雖然大量出血,狀況很危險,不過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我想應該沒有問題了。不過,因為傷了腸子,所以我們必須拿掉一部分。現在你哥哥的肚子旁要開個洞,裝一個袋子。雖然會很痛,不過現在命是能保住了。而且這個袋子,恐怕以後傷好了還得裝著。你明白了嗎?」
「在我小的時候,池袋也是相當可怕的。到60通看電影的時候,還曾經被恐嚇過,嚇得我幾天都睡不著覺。」
這個顯得有些狼狽的傢伙向我走來,並在十米外就向我點點頭。接著走進店裡,在我旁邊坐下。
那天凌晨時,我又撥手機給禮哥。我很了解他的日常作息,雖然貴為池袋警署署長,但卻整天有赴不完的應酬,一般來說很少能在十二點前回家。
「嗯。春日通有人干架。G少年的白痴攻擊Pizza店的摩托車,說是外送人員的防寒夾克太紅了。真是無聊。」
管制區中央有一片血泊,另有一圈粉筆痕迹。而此刻擔架床正抬進救護車後門。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因為臉孔下半部罩著透明氧氣罩,看不清長相。沒有意識。左耳上有三個金色的耳環。
「我是天使長磯貝。你有什麼事嗎?」
「我知道了,那地點就交給你來決定。不過,你能把剛才說的再講一次嗎?這是很好的素材,我想錄起來。」
「你難道明知被明日香騙了錢,還是喜歡她嗎?」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種光想起來胸口就會痛的接吻。就像是在一首歌里寫的,「總有一天一定可以解開愛之謎。」那天晚上就是我初次解開愛之謎的日子。心靈和肉體水乳|交融的謎。初戀這種事啊,才不是在幼稚園大班裡發生的呢!
「我們在拍這件事的紀錄片。你願意讓我拍一下嗎?」
雖然時間很緊迫,但我還是感read.99csw.com覺到了開心。
「吉岡警官真是個好人哪。」
「喂?我是京一。」
我叫無線電用印表機把大熊的大頭照列印出來。和前一次磯貝的情形相同,拜託禮哥調查他的來歷。這次非常簡單,隔天就立刻有了答覆,還附了一個A4大小的信封。
老媽抱著雙手,事不關己地在店裡頭看我們的熱鬧。路上行人也背轉過頭,從我們身旁快速通過。我傻傻地至少盯著鏡頭十秒鐘。
我取出手機,按下好久沒按的快速撥號鍵。
京一聳聳肩。
「是。你是?」
從拉麵店回來的路上,我一個人來到西口公園。午飯時分的公園裡,附近的粉領族和學生坐在長椅上吃午餐,顯得非常熱鬧。可是,地上那些紅色和藍色的塗鴉顯得很刺眼。今天晚上,這個廣場上會聚集多少街頭少年呢?我真的有調停他們的能力嗎?心裏突然一陣不安。
「回太陽通吧。」
有人在大叫。我一凝神,才發現根本就是我自己在叫。
坐在枕邊的明日香,沒兩三下就淚眼汪汪了。我用遙控器把正聽著的音樂關掉,明日香曾說過聽這種音樂就跟看恐怖電影一樣令人不安。接著,明日香勤快地照顧我。她拿出新的T恤和內褲,還用微波爐溫過的濕巾幫我擦拭全身。不管是便利商店的烤布丁和飯糰,還是百香果汁和袋裝茶,只要在食物送到時張嘴就好了,完全不用動一個指頭。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明日香的雛鳥。
原來如此。看來我們都是別有用心的人。但對於加奈的隱瞞,我並不生氣。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大人的世界里就會有這種事吧?我朝加奈伸出手:
半夜的公園裡,響起了起勁的拍手和叫好噓聲。尾崎京一又強調似的傲然說道:
「喔,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嗎?」
和范一鑽進車裡,一股濃濃的臭味就撲鼻而來。想想也是,在樓頂監視七十多個小時,既沒洗澡,也沒去廁所,不臭才怪呢。面對和范,連一貫面無表情的無線電也難得地泄漏出真摯的情感。
一走進我家店裡,老媽就開口了:
「嘿,這次可是插了一大腳。我想讓池袋恢復以前的樣子。」
「現在還沒有懷孕!不過,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很快就會有的嗎?。如果我不這樣說,你不就要被那個老女人搶走了嗎?我不是存心要騙誠誠的,我對你可是一番真心呢。」
天使長磯貝的扮相非常另類,旁邊剃得精光、只留下頭頂中間一撮毛髮的髮型。臉曬得黑黑的,全身穿著白色DC,左手的PATEK.PHILIIPPE手錶薄得跟郵票一樣。
Purple Crew的大家好嗎?記得別忘了給我留一個位子啊!只要阿誠說一聲,我隨時都會飛去你們那裡的。
多麼熟悉的西口公園,曾經是不良少年和上班族的樂園,而現在的圓形廣場,卻成了充滿血腥氣息的鬥牛場。小鬼們慢慢開始聚集。我們把小卡車停在公園旁邊的小路上,把器材卸下后,我又把車子放到附近的收費停車場去。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感覺京一的語氣怪怪的。快!」
「待會上頭同意採訪的話,一定要給我拍一下喔。保證給你們拍個最酷、最像殺手的pose。」
說話的同時,我把加奈的名片遞了過去。四個人裡頭,一個像是只有小學高年級的小頭目拿著名片奔向噴泉。我們在另外三個人的包圍下,假裝平靜如水。
「什——么——事?」
再來說說加奈吧。
禮哥跟身穿T恤的服務員點酒,對方看起來非常敬業,胸口有一片大大的大麻葉。
話剛說完,崇仔就輕輕張開拳頭,夾在手指間的綠色小甲蟲輕飄飄地飛向窗外。崇仔出神地看著那隻重獲新生的小甲蟲。
「我想直接聽聽雙方首領的說法。這不是你可以自行決定的事吧?請你待會兒給我電話吧。」
「阿誠是嗎?有什麼事?」
我用徵詢的眼神看了看無線電,無線電點點頭。從堆在後座的化妝用衣服里,取出一件深藍色西裝。穿上后又對著後視鏡弄了弄頭髮。
一個來不及逃走的少年腰部被綁上繩子,在警察陪同下留在現場。看來遇害的果然是G少年。附近站著的少年身穿Tommy Hilfiger的紅色連帽長袖圓領衫和垂在髖骨的牛仔垮褲。那是紅天使的制服。此刻圓領襯衫的側腹到胸口已有好幾道來歷不明的黑色臟污。
他從緊閉的唇縫丟出一句話。我點點頭,他走進管制區,開始和看守現場的警察交談。
感受著心靈相通的初夜。愛情,就如花朵一般悄然萌芽綻放。
正當我心煩意亂的時候,有人敲我的房門。
G少年也說:
「如果事情並不跟我們想像的那樣呢?」
加奈問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真令人搞不透。我愣愣地答道:
「真令人懷念啊。這條路現在雖然變得這麼漂亮,不過你家這間店卻一點兒也沒變。」
因為,接吻時我們所在的位置是在兩個人的正中間。
崇仔咧嘴一笑:
「發生什麼事了?」
他說完,領著我左轉進一條小巷。入口大門處寫著「光町」兩個字,這一帶有點像酒吧街,老舊的咖啡館和小酒館密密麻麻地擠在小巷子兩側。看著從無數標牌和霓虹燈流瀉而出的濕潤光芒,我不知為何竟想起加奈攝影機映射出來的那種純白乾爽的光線。
「我可什麼都沒做啊。」
「我倒想問問你是幹什麼的?」
「結束內戰。」
四百個小鬼屏息凝氣,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們的困惑。我等剛才的那一番話滲透到每一個角落之後,又朝無線電發出最後一個手勢。電視新聞播放過的鏡頭:公園的藍色海洋和紅色屍體,巷子里燒得只剩殘骸的車子,不知是哪個少年在人行道流下的血泊,連同哭泣聲一齊推走的擔架床。
但是,現在人們卻對公園裡的一切都不感興趣,而是全都聚集在公園的其中一角。看熱鬧的人和數名警察在這裏形成了一堵厚厚的人牆。
「誠哥,你是在和明日香交往嗎?我叫杉村義人,跟她是高中同學,我們在春天以前曾經交往過。然後,五月的時候她就來找我要錢……」
雖然他說得有點凶,但我還是默默地點點頭。因為在我眼裡,只有拚命忍住淚水的薰。
也許是等待的過程太過於無聊和緊張,我們都覺得特別口渴。我一趟一趟地跑自動售賣機,罐裝咖啡、柳橙汁、綠茶,再來一罐咖啡。
我們互相脫去衣服,細細探索全身的肌肉和黏膜。我問她能沖個涼嗎?她說不能洗澡。汗水、灰塵跟一個人的氣味是很重要的,也沒有人會把生魚片用水洗過才吃的吧?
加奈微微張開雙眼,非常性感的眼神。光是盯著那雙眼,我的保險絲就好像快斷了。
忍了不知多少次的我,終於插|進了加奈的肉體深處。
「池袋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無線電、賢治、小俊、和范、猴子、千秋。大家都以不同的方式在這個城市裡生活。而我當然也是如此。如果你失去元氣,沒有心情去學校或者工作的話,何不來池袋看看呢?剛開始或許需要一點勇氣,才能鬆開領帶和制服的領子坐在路邊東張西望吧?但是一旦這樣做的話,一定可以發現你以往沒有注意到的世界。
「星期五晚上的那件事你應該知道了吧?我也有點受不了,和崇仔直接對決了事也不錯。所以,我想請你當雙方的見證人。我覺得你既然不是G少年的成員,所以不會站在他們那邊吧?」
紅天使總部的第一檢查站。
那個聲音,現在叫做和平與寧靜。
「聽說梅雨季節結束前,崇仔要跟京一來場一對一決鬥,這是真的嗎?」
「如果你真的和京一決鬥,確定有勝算嗎?」
梅雨暫歇的七月中旬,京一突然出現在我家店裡。和平常一樣的穿著,只是肩上多了一個大行李袋。京一看到我,羞澀地笑了笑。很棒的笑容。那傢伙如果現在編排新舞,不知道會是一支什麼樣的舞蹈呢?是否會和我們活人的世界更接近一點?我不知道。只知道京一其實和西一番街並不太協調。可能因為他和我不同,總讓人覺得氣質出眾。他對我說道:
我們小心而緩慢地移動,以免刺|激到那些紅色哨兵。加奈把攝影機架到肩上,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OK。我向距離最近、脖子上掛著一條像停車場鎖鏈那樣粗的金鏈子的小鬼走過去。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是我的漫長旅行。肌肉結實的身體上,到處都有隆起的脂肪群集。丘陵和高原,森林和泉水。我用眼睛享受,用指尖確認,用鼻子和舌頭品嘗。
「實在對不起。但是我那樣做都是為了明日香,請你原諒明日香。」
我絕對要變成Peace Maker。我絕對……堅石般的思緒不停反覆,在深處凝結成冰冷的硬塊。
我不慌不忙地把得利卡開了出去。
「跟上次一樣的兩杯,還有吉米·亨德里克斯的Electrick Ladvland。」
「小甜甜。」
我用大腿緊緊夾住摩托車座墊,兩隻手臂倏地在風中伸展開來。牛仔襯衫的袖子立即鼓滿了風。
「完全沒聽過。」
「好了,進來吧。」
我點點頭,明日香搶著對他吼道:
「你可別指望我跟你客氣唷。老實說,最近手頭還真挺緊的。但是,如果這個紀錄片賣出個好價錢,我一定會分你一份的。阿誠……」
「三百到五百。這個並沒有準確的數字,畢竟我們不是什麼嚴密的組織。不過,我想如果要是動員的話,人數至少可以召集到三倍以上。」
「巴爾托克的『第四號弦樂四重奏』。」
接著,磯貝和漢子也步出電梯。凌厲的眼光追著無線電,但是看到他往相反的方向走掉后,似乎就寬心了。漢子摟著磯貝的肩膀。打開數來第五扇門的時候,漢子對著磯貝的下巴上面,落下激烈的吻。
「和范,今天到這裏就好了,下來吧。」
明日香在床上攤開方格花布,準備和我一起吃便當。這時,玄關敲門聲傳來。
雖然還沒有什麼確鑿證據,但還是請無線電把這兩周的跟蹤影片剪成五分鐘的犯罪實錄,再拜託賢治製作影片中的字幕。原稿由我來起草,我儘可能把每一處可疑的地方都誇大一些。寫謊話這檔子事,是非常有意思的。
「是呀,在這裏就別把我當署長了。」
「這裏只賣啤酒跟威士忌,沒關係吧?」
然後,狂暴的風聲再度回到凌晨的公園。
「再瞞你也沒什麼意思了。在來池袋以前,我在大阪採訪黑社會組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重要黑幫京極會的頭目特別賞識我,覺得我很有膽識,後來聊得多了,他才特意給我提供新聞素材的。前不久他要我到池袋看看,說一定會找得到獨家消息。」
每次在角落轉彎,被白天熱氣曬得發燙的柏油就被拉起來,而兩旁灰暗的大樓就如一棟接一棟倒下。真是爽快。
我艱難地爬上樓梯,輕輕打開門,鑽進自己的房間。幸好老媽沒有出來,謝天謝地!我吃力地把牛仔褲脫下來,檢查傷勢。遍體淤青,臉上居然一點傷都沒有。果然是高手,手法相當老練。
說到最後一句時,加奈的背影已經離太陽通很遠了。加奈讀高中時是籃球選手,聽說曾經被職業球隊挖過角,跳遠還得過福島縣冠軍。速度真是快得驚人。
京一揮了揮手,天使親衛隊立即把發狂的磯貝壓倒在石板地上。磯貝的臉被變形地壓在紅天使的塗鴉上,賢治倒很伶俐,立刻用v8對著他拍。鏡頭通過大屏幕放出來,只見磯貝口裡還在罵著什麼,被壓在地上的磯貝特寫反覆在屏幕上出現。看著他淌著唾沫的臉孔,最醉心於決鬥的小鬼也失去了熱情。
我嚇了一跳,居然是京一的聲音。加奈也坐了起來。嬌小玲瓏的乳|房下緣形成一道弧形,雖然她並不特別豐|滿,但卻給人一種特別的性|感|誘|惑。
已經沒什麼我可以做的事了。在西宿路上,坐在悶熱的車廂里乾等,杲呆地看著雨。賞雨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其實我還蠻喜歡的。
「我明白了,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像我這樣的單親家庭、收入低、成績差、被警局多次輔導,把這些因素放到你的那個方程式裡頭,可以判斷出我再次產生偏差行為、變成慣犯的可能性是多大呢?」
我才不要去當什麼代理GK。事實上我從來就不覺得我適合當國王。
曾經的紅衣天使,現在的死亡天使!
「別跳了,京一!你的舞蹈不是為了毀滅這種人渣而存在的。」
有意思。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瞬間的休止符之後,開始激烈的合奏。隨著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的加入,京一越來越投入,他一邊用腳踢水,一邊激烈地舞動。跳一陣子就躍到另一個圓裏面,他的舞蹈看起來沒有動作,但你又隨時覺得他的肌肉非常富於張力。這是一種動與靜、靜與動的循環。京一隨著音樂在兩個圓之間激烈來去,像是在兩個電極之間來去的一粒電子。
「我並不是要質疑磯貝的性取向。但是,如果這個歐吉桑是某個特殊的人,事情就不一樣了。」
我沒有理由不接受新署長兼兒時玩伴的問話要求。況且那晚上我也沒什麼別的事。
「突然打來有事嗎?不可能只是想要聽聽我的聲音吧?」
追著走向電梯的磯貝和歐吉桑,攝影機一路跟著移動。電梯開門后,那兩個傢伙就一起鑽了進去。畫面上,無線電的手被關了一半的電梯門夾住。無線電抱著裝有攝影機的包擠進電梯,那兩人有些警惕地盯著無線電,那眼神像要吃了他似的。從歐吉桑異常有魄力的眼神立刻可以明白,這傢伙的來頭不小。
「嗯,大概。」
如此一來,那我和加奈就扯平了。這樣很好。
「那麼,實際上操縱紅天使的人是你噦?」
加奈把摩托車騎到公園入口。晴空萬里的下午,恬靜嫩綠的樹木在春風裡搖曳。樹蔭下站了四個紅色哨兵,每排樹下都有一個。他們戴著保時捷或雷朋等品牌的太陽眼鏡,配上紅色的T恤或Polo襯衫。
美人說道。
「阿誠,你這次會不會也要插一腳呀?」
池袋警察署成立了「東池袋公園少年殺人事件」專案小組,由局長橫山禮一郎警司擔任組長。(後來問了才知道,原來禮哥只是個裝飾品。實際上的領導者是警視廳搜查一課。難怪禮哥想要寫什麼論文哩)。警察正在嚴密偵訊紅天使敵對的G少年集團。不過,雖然這次事件鬧得轟轟烈烈,卻找不到任何目擊者,而且遺留在現場的物品也很少。調查好像並不順利。
Purple Crew在防暴警察到來之前一步撤退了。我真的難以找到合適的詞彙來表達我對我們Purple Crew成員的自豪和愛戴之情。
紅天使的少年說道:
「你要我跟京一決鬥嗎?」
「不過,難道不需要有人來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大家嗎?」
「那就算了。今天好不容易買到aobe的演唱會門票,本想和你一塊去看的。真是超掃興。」
擔架床後頭緊緊跟著一個小女生。細長而清秀的鳳眼雖然紅通通的,但卻沒有流淚。身高連一米四都不到。可能只有小學五六年級吧?白色T恤,紅色尼龍背心,還有三條紅線的運動褲。
我一到拉麵店,就說由我做東,Purple creW成員可以隨便點。因為,意外的幸福是要跟朋友分享的。
「事情交代完了嗎?」
「你又要插手太陽通內戰了嗎?你何必去管那些人渣的事呢?」
我尷尬地笑了笑,一時陷入一場沉默。
「接受採訪,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有什麼事嗎?」
「G少年背後有羽澤組撐腰,他們乾的事很齷齪。我們也需要同盟才能跟他們抗衡。」
磯貝剛把情況說完,加奈的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加奈道謝后,竟不接驟響的手機,直接肩上扛著近十公斤的攝影機朝公園門口狂奔。
「你可不要去跟別人說。我從四月起就是池袋警署署長了。」
「知道啦,夥伴。你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不要比那些無聊的手勢!」
忽然好想吹口哨,哪一首呢?Ang。這次就放任自己去想和加奈共度的第一個晚上吧。
直到這時,我才確信我精心安排的停戰行動正式生效了。
「你們組織里的人。」
周圍的少年屏息斂聲,眼神熾熱地追著京一的舞步,甚至連公園入口的哨兵也圍了過來。音樂先是「大門」合唱團的Iight My Fire,然後又變成電吉他大師吉米·亨德里克斯的Litth,Wink。
「具體說說看?」
不等我說一句話,右邊的小鬼已經猛然向我襲來。或許在醫院時的余憤還在我的心裏沸騰,我做了普通打架時絕不會做的事情。我擋下進攻小鬼的拳頭,把他的手臂夾在胳肢窩,奮力掐住后連同身體一起向外扭轉。骨頭斷裂的沉悶聲響在這夜色中格外可怖。我拖著那個倒霉的小鬼拼盡全力向他們掄了過去。小鬼越用力,受的傷就越重,摔倒地上后痛苦地呻|吟著。之後,是一場混戰。
下巴尖尖的美女先用眼神盯了我一陣,開口道:
醫院旁邊的夜間入口。加奈站在只亮著一個紅燈的鋁門旁開始攝影。救護車后的雙扇門用力打開,擔架床從救護車上卸下。兩名急救人員咔啦咔啦地推著擔架床。點滴在擔架上方搖晃。不知道是不是出血過多,那少年的臉蒼白透明。從脖子到腳踝都蓋著白布,露在外頭的全新網球鞋還是乾淨的,白得令人心痛。他應該還只是個中學生。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你注意養傷。」
這種大張旗鼓的談話當然不能放在我家店門前嘛。
提出分手的最佳時機。
「那個時候,每次在街上看到嬰兒車,就會覺得那是責備我不是個完整女人的道具。一回神,感覺全世界到處都是小Baby。和大學時期的男朋友訴苦時,他竟然說,『要不要我來教你怎麼生小孩啊?』夠低級的吧?我一氣之下就揍了他一頓。之後我堅決離了婚,拿了一點贍養費,開始在東京當自由攝影記者。每天到處跑新聞,從此再沒有固定的家。不過,我感覺還是比那個時候好過多了。我的往事就這些了,很無聊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拿著他寫的內容給我看。崇仔這小子,從來就不愛學習,平常根本不寫文章,現在這個請願書當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就連格式都很奇怪,遣詞用字七零八落。不過,還真是一篇好文章呢。我就像個傻瓜一樣,一面看著,一面忍著淚。
白天拍攝流血現場,夜裡則是貪求無厭的性|愛。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活躍異常的猴子。如果你想說我不過是剛剛食髓知味的晚熟男,那也隨便你。但是,換做是你,恐怕也比我強不到哪去。
「不會吧,男的還能收到巧克力啊?」
那天晚上,京一首次露出吃驚的表情。
加奈扛著沉重的攝影機,話正從她那鏡頭后的嘴裏說出來。汗珠正從她的太陽穴汩汨流下。
「好吧。不過在開始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那就是你不可以抱著好玩的心態進來,也不能去想改變這裏。還有,你要把這裏的小鬼們當做一個人來看,而不是嗜血的怪物。」
一行人在靜謐無聲中穿過公園石板路,走向噴泉前面的涼台。在諸多圍繞噴泉的石板長椅中央有數米寬的空位,正中央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少年。我們走到長椅正面,他也站起身來。附近幾米開外四十名陪侍的視線就像是紅色舞台探照燈一樣集中在他身上,不用說那傢伙就是首領了。任何人無可替代的霸氣。京一就像是一面鏡子,輕輕地將眾人的視線壓力平緩地彈射回去,卻又沒有留下傷痕。這或許就是他之所以能得到那麼多少年擁戴的獨特原因之一吧。
我用嘴唇碰了加奈的唇,用舌尖輕吻她厚實柔軟的輪廓。加奈的舌頭也變得很硬,激動地伸向我。我使勁深深吸吮。真是甘甜的唾液。唇齒之間,每一個細微之處,她都用舌尖探到最深處。在對方的口中探險。連自己都早已忘掉的凹陷、舊傷、皺褶、間隙,全都在此刻被探訪出來。舌頭像小魚兒一樣游移旋轉。我像是要繪製地圖一樣,確認著加奈口裡柔軟的部分和粗糙的部分,露出的牙和牙齒相互摩擦。我出生以來第一次發現原來接吻能夠這麼做的。事後加奈說我全身在顫抖。
「嗯。那還只是第一層地獄而已。不孕症治療又進行到下一個階段。這時用的是一種HMG的葯。為了決定這種葯的使用量,必須把二十四小時的尿液分別搜集起來,再送到醫院去檢查。外景、小便、剪接、小便、開會、小便……成天到晚跑廁所,以便定時提取小便,想起來都會令人感到厭惡。每天帶著滿滿一筒尿的生活,你大概很難想像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舔吮著她從眼角流進耳朵的淚滴。淚水中也有加奈的味道。我抱住她,她開始放聲哭泣。
他的上班地點是在南池袋一棟像骰子似的混凝土外牆三層獨立辦公樓。窗戶上罩了厚厚的百葉窗,入口的不鏽鋼板門至少有五公分厚。建築物角落的遙控監視器跟機器人似的不停地轉。黑色標牌上用金色的粗書法體寫著:京極會吉松組。
「小子,你已經上崗當導遊啦?我看你啊,從來就對美女沒什麼抵抗力。」
「有什麼事嗎?」
小小的池袋不需要兩個國王來統治。內戰愈演愈烈。「國王子民相互殘殺」、「池袋『紅與藍』戰爭的悲劇」,惟恐天下不亂的周刊雜誌的標題還是一樣低級。可是,更低級的真實版卻在這地區的小巷子里實際發生著,一場接一場逐步升級的報復大會戰正在池袋的街頭成為熱點話題。
我跟他們說了加奈的工作,以及太陽通內戰紀錄片的事。我們不偏袒任何一方,而且此項採訪活動可能會演變成長期的工作。一直聆聽的磯貝說道:
從綠色通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就到了內戰熱點地帶。我們進入太陽通后,走在道路左側。那邊是G少年的地盤。各個哨位上的站崗人員都向我打招呼。雖然我不是G少年的成員,不過他們可能看在崇仔的分上,才對我表示一點敬意吧。
「醫生根據對我的尿液的檢查,決定好藥量,然後就開始每隔一天一次的肌肉注射。噁心、疼痛外加腹瀉。還要努力做|愛。不過,這樣硬撐也。沒有任何回報,很快我就過度浮腫,連牛仔褲都穿不上了。雖然沒有懷孕,但肚子腫得跟懷了小孩似的。去看醫生之後,他說兩邊卵巢都腫起來了,是腹腔積水所致;醫生說是卵巢刺|激過度才會這樣的。住院兩個星期後,他母親來探病時卻跟我說,『再一起努力一下吧。反正還有人工授精。,我當時就決定告別生兒育女以及婚姻生活。雖然我也很愛他,但是再在這種狀態下活下去,我恐怕就要瘋了。」
「全部?」
「我這個星期都沒在自己的房間睡覺,輪流睡在G少年成員的房間里,白天就在車子內到處移動。」
「我認識你。叫阿誠是吧?專門幫人解決問題的。你不是跟G少年一夥的嗎?」
「不管?不可能。十點鐘開始的新聞節目早就預告說要上你們的頭條了。上頭還因此破口大罵。暑假當前,絕不能讓少年鬥毆事件出現在電視上。我告訴你,鎮暴警察已經趕往池袋了,這回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看著崇仔,他也眯起眼睛看著我。此時京一隻是默不作聲地瞪著磯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周圍是在炙熱黑暗裡鴉雀無聲的小鬼。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感覺,因為在加奈洪水股的鹵素燈照射下,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見夜空中發生了什麼。我繼續沉聲說道:
加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拍攝中止。哎呀,總算可以好好說話了。
真是個沒出息的Peace Maker。
真是不可思議。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有錢之後想過的生活為什麼都是同樣的呢?這看似豪奢的地方,到底住了多少個好人,多少個壞人呢?
我要她等一下,於是加奈就自作主張地從水果攤上拿起一包草莓,在店前頭的護欄坐下,洗都沒洗就吃了起來,一口就是一個。拿草莓當早餐!真是個怪女人。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他那樣回答,不過也可能是我聽錯了。
「喂,閑著沒事,請問你們可不可以讓我拍一下?」
這個時候的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毛頭小子了,如果換作以前,就算是逛書店,我也只會到漫畫區跟雜誌區而已。連續閱讀數頁的鉛字這檔子事,對我而言就像在游泳池底潛水一樣痛苦。不過最近,這種游泳池裡的潛水遊戲已經被我玩得越來越熟練了,「換氣」的間隔時間也漸漸加長。現在,就算是我這種家裡連本像樣的書都沒有的混混,也可以一口氣讀個數十頁,有時甚至可以上百頁。真是人間的奇迹。
「喂,真島誠嗎?」
所以,我也不會說再見。或許哪天在某處再見吧。在那之前,我會為大家準備一大堆的精彩故事。要是找不到題材的話,就隨便捏造一個給你聽。
「你在紅天使中是負責哪些工作呢?」
「如果把我放到那個方程式里進行演算的話,結果會怎麼樣?」
京一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現場鴉雀無聲,只有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京一說話時一直保持著淺笑,似乎他說的故事與他無關。四周天使們的視線熾熱得像是連鐵都能蒸發。真是一個超有魅力的首領。
「把你們全部幹掉。」
磯貝盡全力煽動著小鬼。眾人拍手高喊。
用力吸了一口氣。我盯著磯貝的眼睛,問道:
「喂,是我。」
我遵命向禮哥報告燃燒的街頭的狀況。街頭的憎恨情緒就有如飛機燃料在蔓延燃燒,而爆炸般裂開來的火勢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年輕人沒有可以尊敬的對象。身旁又沒有可以稱作模範的大人,而且大人還剝奪他https://read.99csw•com們的夢想。而在我們這裏,卻為他們準備了偶像和友情。在這裏,有被他人需要的充實感、有被朋友歡迎的喜悅,也有他們所缺少的規律和訓練。我們集眾人之力一同去尋找現在社會上得不到的東西,所以,大家願意走到一起來。」
這之後,小型的衝突反而變少了,因為這個時候再沒人敢上街了。不過一旦發生衝突的話,結果往往是毀滅性的。大多是十對三,或者二十對五這種一邊倒的虐待性鬥毆。被毆打,被刺傷,綁上繩索用車子拖行。之後沒有再出現死亡事件,由於都只是受傷,所以雙方都不向警方報案。這是一場看似平靜的水面,而又經常有魚躍出水面的恐怖戰爭。
我在集會前排發現了加奈。她正扛著重重的攝影機和洪水般的閃光燈。我裝作沒看見一般故意不去看她。加奈的背脊僵硬,是她故意不轉過頭來嗎——還是我自以為是的胡亂猜想?
沿著她出租套房斑駁的白色走廊離開,我的眼角噙滿了淚水。究竟是悲傷,還是幸福?我已經分不清楚了。
「晚安,加奈。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那還用說,當然是春風得意噦。像你這種國寶級天才,是不會懂得戀愛的甜蜜的!」
「嗯,八千五。」這個女生說的日語實在是太蹩腳了。
我決定豁出去了,為了這個城市的和平,要我幹什麼我都願意。我抱住薰的肩膀,像是小鳥一樣瘦弱的肩胛骨在我的手中微微發抖。我看向加奈,v8的蔡司鏡頭,露水一樣映照出愚蠢的人類。
「如果可以對未成年人喝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那就好吧。」
「阿誠,身體好點了嗎?我買了午餐,一起吃吧?」
京一和崇仔兩人就像夜裡的樹木般一動不動地站在我的身邊,其他人則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那個白痴,怎麼在這種時候還接電話呢,而且還講個不停?
戰前的下午,竟非同尋常的輕鬆,不可救藥的少年仔們各隨喜好打發時間。我戴著耳機聽巴赫的《馬太受難曲》,為了勝負關鍵的決鬥把心靈凈空;無線電依然在調整器材;賢治在玩我的筆記本;小俊在看漫畫;和范則在無聊地看著八卦電視節目,他說要通過這種節目觀察世界。大家都在大戰前夕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很喜歡這種氣氛。
加奈彎下身,用骨感的手抓住攝影機把手,再挺起身子。牛仔褲非常合身地繃著。她直接走向停在店前面的摩托車,用繩子把攝影機固定在置物箱裡頭。摩托車是銀色山葉摩托車500,後輪兩邊附有大型鋁製置物箱。加奈回過頭來,把銀色安全帽遞給我,在強勢的加奈面前,我竟莫名的聽話,想也沒想就接了過來。不知為什麼,只要她拿來的東西,我好像無論什麼都會乖乖接過來。
「你來幹什麼?滾,你快滾。」
「我們的目標就是他。希望很快掌握他跟京極會之間的關係,並將過程記錄下來,讓人可以一目了然。我們現在已經掌握,這傢伙是京極會的基層組員,他這次在太陽通內戰中大出風頭,其實有著他的罪惡目的。讓我們一起來揭穿他的假面具吧。」
我幾乎要發出哀號,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數,我一定要乞求禮哥給出時間,不然的話,周密安排的一切就全都要毀了。
「我還想再深入採訪一下剛才的女孩。」
我也不禁笑了出來。真是個善於哄騙人心的傢伙啊。世界上還真有這種一邊嘻笑一邊算計、卻不讓人討厭的傢伙呢。不過,池袋警察署署長這張牌,說不定哪一天也會變成我的王牌的。
加奈原本提著便利袋的右肩抽|動了一下。而後便一言不發地走了。輕輕的關門聲從玄關傳來。
「你還挺酷的嘛。」
「大家看,這位仁兄就是現任紅天使的副首領磯貝。相信大家都認識吧?」
「阿誠,最近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街頭的氣氛怪怪的?」
「等媽媽下次來的時候,我會再向她詳細說明。今天等了這麼久,真是一個勇敢的孩子。現在你再待在這裏也不能做什麼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我把擴音器音量調到最大,聲音就跟要破裂一樣。現場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但好奇還是戰勝了一切,小鬼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移到屏幕前。無線電打開投影儀,賢治則用連到投影儀的V8對準站在京一旁邊的磯貝。這是最新型的夏普液晶畫面,畫面非常清晰,大屏幕上出現了磯貝的平頭。一張浮在池袋夜空的臉孔。屏幕中那傢伙很快從困惑到不安,最後變成了憤怒和恐懼。
「可是,他根本就不是磯貝,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對吧,內海繁幸?」
我對著浴室的門小聲說完后,輕手輕腳地從房門走了出來。為什麼只有在沒人聽見的時候才能變得這麼坦誠呢?
最後一句話說出時,我面對著加奈。我直直凝視著鏡頭,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眼裡噙著淚水。
這個問題連我都不會回答。京一的臉色倏地變得不帶一絲情感,然後用一種超乎他年齡的姿態回答道:
「錢就免了,只要能幫你拍出好作品就行啦。」
「你們終於到啦!阿誠,另一個是加奈,沒錯吧?請多多指教。」
睜開眼睛。費了好半天工夫,才爬起來。已經好久沒被人修理得這麼慘了。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手機,奇迹般地竟然沒有壞。按下加奈的快速撥號鍵,加奈立刻接起來。
重複著兩個人才能創造的奇迹,感謝著雲端上某個安排男性和女性這種特別生理結構的人,不知不覺間六月的第一周就過去了。東京進入了漫長的梅雨季節。
明日香的話刺向加奈的背部,洋洋得意。
「我想申請採訪紅天使。你能幫我們轉達嗎?」
「是嗎?地點就在West Gate Park嗎?」
「有人剛剛被刺。快跟我來。」
現場立即響起拍手聲和歡呼聲,就像是安可不斷的演唱會之夜。
秀了一個最近才從書本里學到的詞。禮哥用斜眼瞥了我一眼。
這問題還真尖銳啊。
「明日香的事已經弄清楚了。她所說的懷孕是騙人的。」
我無言以對,記得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好像有一次她說今天絕對沒問題,就直接做了。我不能不仍責任地說自己已忘了這碼子事。
說完,明日香就抬眼試探著我。我只覺得眼前一團漆黑。只能強顏歡笑道:
良久,京一站了起來,任由牛仔褲滴著水,在噴泉邊緣坐下。2息紊亂,濕潤的眼睛卻依然炯炯有神。我不禁說道:
我一說完,天使成員里立刻響起此起彼落的反對叫喊,其中也有女生的尖叫,他們顯然要求京一繼續他的舞蹈,看來這小子的仰慕者還真多!對我的制止一副酷樣的京一,在聽到紛至沓來的叫聲后,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表情。最後,一扭腳再狠狠地向下一踩,磯貝那吐著血泡的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街頭的戰爭從來就沒停止過,只不過現在更多的人關注起這場戰爭,並且給這場內戰起了個響亮的名字罷了。」
「不是。我只是負責組織的運行,真正讓天使發揚光大、受人愛戴的人是京一,我沒有號召力。」
「那麼……星期五晚上九點,West Gate Park見。」
曲子是印艾克斯合唱團的Suicide Blond。我對舞蹈一竅不通,可是立刻就可以看出京一的舞蹈和一般的Hip—Pop不同,更像是古典芭蕾和街舞兩種基因的綜合版。
某天,我去池袋醫院看望崇仔。崇仔的病房就在薰的哥哥的病房隔壁,兩個人聽說交情已經蠻要好了。我們經常在一起開玩笑逗貧嘴,有一次,崇仔突然用左手抓住在床附近飛舞的小甲蟲。轉過頭來看著我,一副「怎麼樣啊」的表情。志得意滿的國王。原本像是地平線閃電一樣的直拳,現在變得跟F1賽車一樣慢。
救護車開走的時候,躺在擔架床上的崇仔抓住我的手,手臂蒼白,但是仍然握力強勁。他眼神空洞地看向上方。
「我爸爸早就沒了。媽媽又接不了電話。」
第二周,我們有了新的跟蹤目標,在賓館里出現的大熊。但頭兩次都失敗了,因為我們只顧著盯那天大熊開的那部車子。其實大熊換了代步工具。業餘時問他會開那輛不顯眼的豐田,而上班時就改開深藏青色的賓士。像是虎鯨一樣粗的十二氣缸轎車,黑道專用車。
我道了謝,掛上手機。正在這時,加奈擦拭著頭髮從浴室里走出來。我的心靈被欲|火侵蝕,立即飛身撲向她。
我很佩服崇仔的洒脫,用取笑的口吻問他:
黑色牛仔褲,赤腳套著涼鞋,上身赤|裸著,只穿了一件咖啡色的仿麂皮背心。鬃毛一樣的金髮。脖子上戴了一條皮製項圈,項圈尖端的銀翼垂飾微微搖晃。肌肉隆起的肩膀兩邊,各綉了一個紅色翅膀的刺青。
「好吧。不過,得另換一個地方吧?」
七月十日,停戰集會後第九天,星期日。太平洋高氣壓降臨,漫長的梅雨季節結束,夏天來了。
不愧是禮哥,可不是只會喝酒、搞上流公關的警界擺設。我笑了笑,對他說沒聽到什麼怪事,就掛了電話。他一個堂堂署長,如果知道了星期五的決戰,一定會阻止的吧,但這場決戰在我看來,是池袋恢復平靜的惟一機會,這「最後的機會」可不能讓他們這些標榜安全第一的傢伙給破壞了。
誠誠,你都快要當爸爸了,所以,為了我,也為了咱們將來的孩子,千萬不可以再亂來了!不要再去理內戰了,還有,也不要再管那個女人的工作了,好嗎?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阿誠,很遺憾,從今天開始,請你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吧。我有點累了,想沖個涼就睡,就不送你了。你趁我洗澡時自己離開吧。」
聽到救護車的笛聲愈來愈近,我們知道多少還是趕上了事件的一個尾巴。
他露出夢幻般的笑。難道這支舞是他的自傳嗎?我無言以對。最後,我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接過了項圈。
「不要!」
醫生說完,瞪著我們吼道:
一次,我在太陽通的巷子里瞎逛,發現了一個販賣仿冒品的攤販——鱷魚牌夾克外套,標價只要一千九百元日幣。鮮艷的紫色吸引了我的目光,正好可以配我的Purple crew嘛!我向坐在地上擺攤的女生問道:
「日本真的就那麼好嗎?」我這麼問道,千秋聞言哈哈大笑,快活地答道:
寂寥的公園,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鮑伯·迪倫的Blowing in TheWind,此刻彷彿時光錯置。加奈讓攝影機保持繼續運轉,另一手從腰包里拿出手機,小聲地講著,表情凝重。接完電話,她立刻就停止了錄影。飛快地收拾好東西,對我大叫一句:
真是個獅子般霸氣的女人。
「如果……我不行的話,阿誠……你……就當G少年的……首領!不要……跟我嫌……麻煩,拜託你了。」
「你說呢?我想我只是大家的一個代表而已。」
手術總共進行了五小時,我們也就在休息室里聊了五個小時。
「什麼事?」
據第二天池袋警察署召開的記者發布會說,現場回收的各類刀子有三百柄左右。其中有戰鬥刀、獵刀、露營刀、救生刀、萬用刀、固定刀、摺疊刀……(刀子可不是只有西瓜刀的!)各類刀具擺滿了記者發布會現場的地板,那些記者拚命地拍。
磯貝每周六晚上會出席以京一為首的紅天使頭目大會。雖然沒有京一那種偶像魅力,但磯貝口才也挺好的。有一次,我混在情緒高漲的R少年裡聽他發言。
加奈開始在被單下快速地穿內衣,她發現了我的臉色不對勁。
我把擴音器的麥克風放到嘴邊。
抵達禮哥在目白的家,剛好用了十五分鐘。那是幾棟在綠蔭環繞下的中高層大樓,有名的高檔住宅區。夜深人靜,不見人影。真搞不清楚為什麼有錢人都愛這種靜悄悄沒人氣的地方。大樓前的停車位鋪了磚塊。凸出的圓屋頂,大門入口兩側立著兩個抱著水瓶的白色裸體女人雕像,禮哥就站在被奢華的歐式羅馬柱環繞的電子鎖大門邊等著我。
我把眼光移向圓形廣場,過去的盛況已然不再,現在只剩些稀稀落落的人影。現在,就連這塊中立地帶都沒什麼人敢接近了。平時那些等待搭訕的美眉和泡妞高手,現在都不見了蹤影,空虛的西口公園在這個春夜顯得無比寂寥。
「禮哥,我是想請你調查這卷帶子里有沒有京極會的人,就算是低階小弟或只有一點點關係都行。如果查不出來的話,那就麻煩你順便去問問大阪負責暴力組織的刑警。」
「年輕人想要談判解決問題。你讓警察別管了。」
京一好像有幾個這樣的敢死親衛隊,這些傢伙的傳聞在G少年之間也很有名。就算是再強的男人,落單的情況要是碰到這幾個女孩,識相的話那也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然的話,臉上被噴辣椒噴霧劑、用改造電擊槍電到兩耳冒煙、再用特殊警棍和加釘子的長筒軍靴給打個半死,多半都會不分輕重地落到這個落單男的身上。
之前一直處於挨打局面,現在總算輪到我主動攻擊了。我要向那些一邊在太陽通煽風點火,一邊躲在背後偷看笑話的傢伙發動致命的衝擊,我一定要把他們的頭割下來。我嘴角的笑容在後視鏡里浮現。哼!等著吧,我有上百種不用流一滴血就可以把人抹殺掉的方法,誰讓你們製造了池袋街頭的不安和騷動呢?
「我是阿誠!」
關東贊和會羽澤組是池袋老字號的暴力組織。上次組長千金的失蹤事件,我曾花了很大力氣,多少還有些交情,再說還有中學同學在裏面呢。
這可是死亡天使的禮物啊。
「加奈,不行了。我好像要|射|了。沒有避孕怎麼辦?」
最後,在兩個圓的正中央,京一高高地、高高地躍起,用指尖描繪暴風的雲朵底端,然後落下。沒有濺起一滴水,腳尖柔軟地著地。他直接在噴泉內倒下,就像是被黑暗的花崗石舞台吸進去了一般。
沒有人再提問題,但掌聲非常熱烈。我們接著舉行作戰會議。
很爽朗的聲音。然後徑直把手伸向我。我握住他意外纖細的手,他也用力回握。結實的上臂出現刀削般的肌肉陰影。
「現在怎麼這麼容易就滿足了呢?」
後來,我專門用一段時間把關於崇仔和薰的故事寫了下來,為了保護主人公的隱私權,他們的名字用了假名,這個故事後來投給了加奈所介紹的街頭雜誌。就這樣,我被這家街頭雜誌聘為專欄作者,加奈還幫我的專欄起了個名字叫「街頭巷語」。想不到的是,讀者對「街頭巷語」的評價還不錯。可能是內容有些新奇吧。雜誌社的老闆決定以此為題開始連載。所以,在老闆的委託之下,我成了一個專業的專欄作者,誰能想到呢,當初我還很怕閱讀那些鉛字呢,而現在卻居然寫鉛字給別人看。每天對著那個小筆記本,寫得都很累。
「阿誠嗎?是我。西口公園究竟在搞什麼?」
「我們沒有跟黑道勾結,但是跟我們作對的那些傢伙卻是那麼乾的。」
六點,天空被夕陽映照成了玫瑰色。潮濕的天空,綠油油的樹木,甚至聳立在公園周圍的大樓也在這時變成了浪漫的粉紅色。我們把器材架在池袋西口公園圓形廣場正中央。然後仔細地測量距離、調整焦距、確認電池,萬事搞定,五個人就靜靜地圍在器材旁等待。
「抱歉!你可不可以幫我查查看組織上頭是否有和G少年合作的跡象?」
「嗯,安全第一嘛。」
「我知道。我已經問過吉岡了,你一直是乖孩子。跟我聊聊天總行吧?」
「怎麼辦?」
「我在此命令所有G少年,立刻放下手裡的武器。池袋從今晚起停戰。」
「論文會有什麼作用?」
之前練得滾瓜爛熟的講稿,全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晚上十點,回到磯貝位於南池袋的公寓旁,呼叫一直在雨中監視的和范。
「一半機會吧。不過,總比什麼事都不做要強一些,難道我們要一味等到大規模械鬥出現嗎?說老實話,夏天的天氣一熱,大家腦袋裡的保險絲就會很快燒斷的!到時又不知道會出現多少死人。」
「我只是剛好聽過CD而已。」
我是一隻海鷗。
目前,兩個集團的例會並在一個地點同時舉行,而例會主席則輪流擔任。至於京一,好像已經脫離紅天使組織了。
加奈筆直地看著我,目光閃爍。
「不是?那就做成真有那麼回事一樣。我們又不是法院,用不著講那麼多規矩。我們是要丟下一顆炸彈,用爆炸威力把小鬼的戰爭火焰一股腦兒吹滅。所謂的道理、正義、公平,只能到事態平息下來以後才能談。」
「喔,都傳到你耳朵里啦?」
我第一次體會到心靈和肉體雙層激蕩這種從未體會過的神秘滋味。
她像是啜泣一樣地長長嘆息。我緊緊地握住和我疊在一起的她的手。
所以,我們確定了團隊名稱叫「Purple Crew」(紫組)。一種很少在各項活動中出現的顏色,因為它不夠醒目,個性不鮮明,但我們卻很喜歡這種顏色,而且還蠻好聽的。
等現場所有人把身體里所有的空氣全部吐出來,又再吸一口氣之後,歡呼聲終於大規模地爆發開來。我望向操控攝影機的加奈側臉,她那抵住觀景窗的眼睛邊緣竟也因興奮而漲紅了。
「你給我聽好啦,阿誠。警察不會一直放任少年的內鬥不管的。如果一再發生這種事,我們也只好去盤問街上每個小鬼,請他們和我們一起回警署啦。上級已經有人在提議要採用強硬手段來平息這場事件。你是崇仔的好朋友,總不想見到他有什麼意外吧,所以你也勸勸他。還有那個叫京一的少年也是。給松井小姐當嚮導的工作,你也要認真干。你母親那頭,我會打電話去說的。知道了嗎?」
我單手撐著拉下一半的捲簾門,向外頭一看,是二個挺年輕的男子。穿著十分貼身也十分流行的深色西裝,眉開眼笑的,好像喝了一點酒。
「好啦。小子,告訴你整天跟著的那個女的,她要再敢查東查西,我們就要了她的命。」
加奈迅速把摩托車停在路邊,扛起攝影機就向前沖。我們不顧一切地撥開人群,走近救護車。救護車外圍被人用紅色圓錐筒圍出了一個五米見方的管制區,現場有四位警察在負責攔阻看熱鬧的人。
我不禁瞪了一眼鏡頭。這個問題連我也很想知道。我走到長椅前,一屁股坐下。這裏面應該有一段很長的故事吧?
後來,加奈悶著頭邊幹活邊說道:
音樂響起,舞步躍動。
我多少受了點驚嚇。倒不是因為磯貝是「同志」,而是因為這傢伙的審美觀未免也太與眾不同了。再怎麼樣,也不至於看上這種「大熊」級男人吧?
「嗯。」
加奈扛著攝影機跑了過去。
臉型瘦削,膚色極白,修剪整齊的半月眉和細長的眼睛。偏中性的臉孔上,只有嘴唇鮮紅欲滴。個頭很高,跟模特兒似的,接近一米八,幾乎跟我一樣高。好大「只」的女人。應該有二十多歲吧?細細看來,竟還有那麼點味道。
地下停車場裡頭,粗大的水泥樑柱之間到處都是高級進口車輛。我把車子停下來后,等了一小會兒,就看到無線電從電梯里出來了。他直接走向我,一臉壞笑,肯定拍到了好東西。無線電在車旁敲了敲窗戶,我把門打開。
我狠狠地抱住她,看著她的眼睛,內心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疼痛。在那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加奈是知道我喜歡她的,而我也深知加奈喜歡我。面對愛的困惑,有這一點就足夠了,在我們緊緊擁抱的那一瞬間,遠離的心又合而為一。
一整天都不對勁。不管是採訪哪一方的小鬼,還是到事故現場去拍攝,我們都以一種例行公事的方式共存著——因為從昨天開始,我倆之間的關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只不過是想要把汽車音響轉大時碰到對方的指尖,兩人的身體也會變得很僵硬。曾經天經地義地親吻的手指,現在卻是遙不可及。一切的美好。現在它都不再屬於我了嗎?
真名一說出來,那傢伙明顯變得膽怯起來,賢治應該在拍攝。錄影帶的歷史記錄正在播放。很快放到了世紀凱悅飯店的下雨傍晚,和大熊的幽會。看到在飯店走廊接吻的磯貝,四周的小鬼們發出一陣吸氣聲。
「真在嗎?」
「不行!」
我點了點頭。看完京一的舞蹈,心裏有種震撼很難平靜。
細細一琢磨,我發現這個事件裏面,抗爭行為是愚蠢的,抗爭理由是詭異的,但要如何才能像雷擊一樣點醒他們呢?有沒有一次就能把內戰擺平的手法?如果內戰長期化,像死去的渡邊或重傷薰的哥哥茂那樣的犧牲者一定會再增加。
首先打破第一個僵局的是和范。賢治和小俊都因為打工和學校的課業抽不出身,和范連續一個人監視了三天。天色微暗的星期四傍晚四點,在濛濛細雨中,我身上帶的手提式無線對講機響了起來,我和無線電分別把對講機按在耳朵上。
「紅天使跟京極會勾搭在一起。他們是黑道流氓的跑腿。我們既然要保護這個地方,就不能不對他們實施行動。再說,那些傢伙的目標只是錢而已。」
對我那麼凶,對吉岡居然跟個小羊羔一樣。我瞠日結舌地看著她,吉岡則向我說道:
「你是池袋紅天使集團的首領,是嗎?」
「今天『攝影機』沒有一起來嗎?」
「還有一件事我們得先說明白,那就是你的薪水,多少合適?」
「嗯,多虧我父母都買了保險,他們死後我得到了一大筆錢。可是,我四周所有人都一個一個地死去了,那這些錢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現在,我自己也在一點一點地死去。我愛的人死了,而愛我的人也死了,現在我惟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自己死亡的到來。就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我遇到了現在這裏的朋友。他們願意為了我而死,我也願意為了他們而死,面對他們,我才知道原來生活還是有意義的。人總是要死的。而且,如果死了,就不用再擔心誰死去了。」
「警察難道就沒有能力來改善這種狀況嗎?」
「你還要管太陽通內戰嗎,誠誠?你不要命了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新國王」語氣中帶著點揶揄的意味。
之後,我馬上無力地倒在了床上。這一覺,我一直睡到傍晚。
「把G少年幹掉!為了自由、獨立和復讎。」
「別動,就這樣看著鏡頭。」
什麼跟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我也有做不到的事。」
「你看出來了吧?」
加奈顯然沉不住氣,她的聲音顯得緊張又急促,難道做新聞工作的都是這副德性?
「刀子,肚子!救護車好像也已經開往池袋醫院了。」
我跟她說我會考慮的。她見我有些心動,便又慫恿我道:
無線電不慌不忙地把v8攝影機接到車後頭的顯示器。圖像拍得很好,畫面雖微微有些搖晃,但看得很清楚。
離開店裡的時候已是清晨四點。店要打烊了,所以我們只得勉強起身。走下木板樓梯,意猶未盡的加奈手裡拿著一瓶店裡賣的外帶威士忌。站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我問加奈:
太好了,目標基本鎖定。
「對。我選的是第四樂章和最終樂章。這地方能知道這首曲子的,你是第一個。」
「你運氣很好呢,紫色在中國是代表幸運的顏色,『六』也是吉祥的數字。」她逢迎地笑。
「該死的阿誠,那好吧,就給你三十分鐘。如果我因此而被貶到北海道的話,你可得帶威士忌去看我!」
我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都有些不可自控。加奈靜靜地看著我,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黯然說道:
「好,那就要注意休息,千萬別勉強自己哦。」
我愣了一愣,整天跟我一塊玩小孩遊戲的禮哥,怎麼變成評論家了?
原來如此。我告訴她一切按她的方式進行,一邊寫實記錄下太陽通內戰,一邊開展能夠給她帶來收入的事件現場採訪。突然她抬起頭來問我:
「我覺得阿誠你現在這樣很可惜。你自己不也說想做自己愛做的事嗎?或許這次就是一個機會,試試看吧?」
猴子是初中畢業,而我是千辛萬苦才混到高工畢業。雖然我們的知識幾乎都是在街頭學校學來的,但畢竟我還是比猴子多那麼點墨水。
「很尖銳啊。如果那樣的話,應該是交給警察吧?但我不認為內戰會因此結束。」
崇仔的身體和薰小小的身體合為一體,空氣黏膩,沉重。四百個小鬼全沉默下來。崇仔輕輕拍著薰的背,像是在誇獎她做得很好。薰放聲大哭,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崇仔的左大腿根部長出一把黑色的刀。
「穿上這個。這是我們組的代表色。今晚我們要用它來中和對立的紅藍兩色,我們要把所有少年都變成紫色,讓池袋不再有紛爭。為防萬一,拜託加奈把一切記錄下來。」
等到現場人員靜靜離開公園之後,所有參与行動的警方人員——包括防暴警察才開始撿拾現場器具。加奈的攝影機則一刻不停地從遠處拍攝著這難得一見的公務人員撿拾刀具的畫面。
「我們也在調查內部成員,但現在還沒搞清楚。也有可能是G少年內部的過激派乾的,只是他們現在不肯透露口風而已。但我真的是不知道。」
把薰送到平和台,讓加奈在出租套房前下車。我跟她說待會兒見,就開著車子往家裡走。開進我家的停車場,正準備鎖上車門回家時,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光線是從男人肩上架著的一台攝影機(大得不像話的Sony專業機型)放射出來的。因為反光而看不清男人的臉孔,不過頭髮是長長的黑人卷卷頭。Lee靴型牛仔褲,鞋尖是墊了鐵板的黑色工作靴,灰色混紡長袖圓領運動衫卷到手肘,可以瞧見他結實的手臂。
鸚鵡學舌的小鬼。是假話還是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