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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色的彼得潘

1、灰色的彼得潘

「我知道了。那今晚如何?」
「不好意思,阿誠哥。」
即使進入了十二月,池袋街頭仍像秋天一樣溫暖。由於氣溫高得僅次於熱帶的夏天,今年冬天我照例也是暖冬打扮:過長的牛仔褲、長袖外面套著短袖襯衫、綁在腰際的開襟毛衣,是糅合了原宿品味的街頭休閑風。至於太過女性化的穿法我就不喜歡了。
小學生毫不猶豫地回答:
丸岡這傢伙似乎早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別人通緝的對象了。
他抬了抬眼鏡,露出不滿的神色。
「這算什麼呀?!」
聽不懂我的意思?
我們家在西一番街開水果行,我也會送水果到幾家這種坑錢的酒店去。要想在一個晚上之內讓人負債多到無法再在這條街待下去,惟有靠賭博或坑錢了,所以我才會找冰高組幫忙。
「幹嗎?」
我點點頭。趁這小鬼還年輕,我可要多賣點人情給他,這樣我老了之後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猴子狂笑到不行。
我要說的很簡單。雖然東京的秋葉原向來以「御宅族天堂」著稱,但池袋也有多如牛毛的動漫或色情電玩專賣店。太陽城前方有條路叫「女孩之路」,就有很多這種店——有賣新刊漫畫與二手漫畫的店,賣模型或動漫周邊的專賣店,還有合法與非法的蘿莉控商品專賣店。小時候愛看動漫的少男少女現在長大有了錢,就跑來把這裏的街道與流行變成這副模樣。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
我對穿著制服的小稔說:
原本我想建議小稔約在池袋西口公園,但天氣這麼冷,瘦小的小稔可能會很難受。
「要不要唱卡拉OK?」
我並沒有多想什麼,畢竟只是和高中生起爭執而已,不算太難處理的事吧。他們只是貴族高中的學生,如果向學校檢舉小稔,他們勒索小稔的事也會曝光。
「丸岡先生,救命啊!」
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知道了。」
一共加滿十匙,丸岡也不攪拌,便立刻喝了一口。由於加了過多砂糖,咖啡都滿到杯緣了。只見他閉著眼睛,似乎正慢慢品嘗著味道。想了一下,他又加了兩匙細砂糖。這次他終於一臉滿意地喝了。加了太多砂糖的黏膩熱咖啡,一口氣就被他喝掉半杯。
對著剛掀起店家門帘走出來的我,丸岡說:
就在我們認真談事情的時候,他的視線游移起來,從我的背後由左至右,從陽台一直往樓梯的方向看過去。我也稍微回頭看了一下。搞不好有什麼危險人物在跟蹤這個小鬼。
這傢伙,明明被人追到無處可逃,講話竟然還敢這麼大聲,真是只陰魂不散的瘋狗。如果是我,一定不會再打這筆錢的主意,等到風頭后,才會再回到池袋來。
「好可怕唷……但是也好狂野唷……」
日本傲視全球的二次元美少女,佔滿太陽城對面的十二層樓建築牆面。每當夕陽一照,就連感受不怎麼敏銳的我,也都深受感動,認為未來的藝術一定就像這樣,既輕巧又巨大,而且薄到一個不行吧。
莫扎特《魔笛》歌劇里的這些少年,可是比三原學院高中部的三人組要睿智多了。即使面對莫名其妙的瘋狗,只要沉穩、忍耐、睿智地採取行動即可。再怎麼兇狠的瘋狗,一定也有它的弱點才是。
「不好意思。我今天來這兒的途中,在綠色大道上碰到了那個人。他問我最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我就嚇得把事情都告訴他了。」
這次要講的,是混跡在這條御宅族街道的「灰色彼得潘」的故事。他只是個小鬼,卻很會做生意,單憑一己之力,就把又笨又色的大人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從他們身上賺來白花花的銀子。
小稔家位於雜司谷鬼子母神前的某住宅區一隅,四周有很多綠樹與寺廟,相當安靜。在畫分得相當整齊的住宅用地上,彷彿複製品一般,緊密排列著看不出有何不同的白色住宅。每一戶都沐浴著冬天的夕陽,呈現朦朧的橘色。
「為什麼是十五萬元?這金額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他把回形針粘在眉環上。
翔太說完這句話,就把兩人拉到二樓內側的沙發座位去商量。最近星巴克或麥當勞似乎都認為設置沙發座位是理所當然的。順帶一提,我那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並沒有沙發。拿到這次簡單任務的報酬后,我也來買張單人座沙發好了。不過如果擺上這種東西,我可能就沒地方鋪棉被睡覺了。
小稔嘆了口氣,抬頭看著我。我也看著他的眼睛。
他顯然是在害怕什麼。接著翔太突然打了坐在身旁的重行的頭,很像是資深漫才組合中負責吐槽的角色。那一掌打下去的聲音真是悅耳。
「你聽好,我們知道你靠什麼在賺錢。我們不會數落你的不是,但如果不希望我們向你爸媽或學校告密,就把錢交出來。這樣吧,分一半的利潤給我們,就永遠幫你保密,要我們幫你的忙也可以喔。」
「久等了。你就是真島誠啊?」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我的手機響了,耳邊響起猴子的聲音。
「我知道了。小稔的請求我也還沒完成,我會想辦法的。」
「真不知道那種人到底哪裡好?大人真是讓人搞不懂。只要說自己是女高中生,好像就很有價值一樣,腿那麼粗,裙子卻穿得那麼短。這都是男人的錯。只因為她們年輕,就不斷向她們獻殷勤,討好她們。」
「既然是瘋狗,把它趕到專門關瘋狗的籠子里就行了。」
此時,我們坐的鋁桌隔壁有人出聲,是極盡虛張聲勢之能事的小鬼聲音。不必轉頭看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三個傻蛋。
她們一邊發送折價券,一邊扭著身體要丸岡去她們店裡玩。真是一幅美妙的景象。已經醉得有點飄飄然的丸岡鼻孔撐大,穿旗袍的女人上下撫弄著丸岡赤|裸的胸膛。
在丸岡確實從池袋街頭消失之後的幾天,我和小稔約在池袋西口公園。我們坐在有溫暖陽光照射的鐵管椅上聊天。只穿著短褲的小稔似乎覺得椅子有點冷,所以把手壓在大腿下方。
他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用錢呢?我決定不去探究客戶的隱私。每次我都過度關心了。
小稔的臉色變了,他以進入變聲期之前的高亢語調大叫:
老是沒女友的我講這種話,雖然沒什麼說服力,但小學生不可能識破才對。可惜小稔太敏銳了。
高中生把手伸向小學生的非法生意。原來弱肉強食不只會發生在IT產業或棒球團經營呀。
剛才那兩個女的拿出我沒見過的威士忌,幫我們倒好摻水威土忌。旗袍女說:
「嘿,是我,阿誠哥。」
「阿誠,這也是聖誕歌曲嗎?」
「這是我們惟一能接受的條件。小稔,放給他們聽。」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身體線條。要素描這傢伙很容易,只要畫一根火柴棒,再加上四肢就完成了。他的臉頰、眼睛與下顎都凹陷下去,像是被人挖空了一樣,很沒精神。
她穿的是熒光粉紅的女僕裝,這種款式源於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在二十一世紀的口本迎來了全盛時代。雖然布料往上包到顎下,以盡量不露出肌膚為原則,但由於腰身緊束到極點,反倒強調了豐|滿的胸部。及膝的裙子下擺有著多到不行的皺褶,每個皺褶之間,空間大到足夠一個小孩玩躲貓貓了。腿上穿的是白色網狀絲|襪。紫色的頭髮隨風飄動,形成無數道綿延一米的波浪。
說完,我看向西一番街。厚厚的雲層覆蓋著冬季天空,成為一片灰色。到了傍晚,氣溫似乎會變得更低。我試著想像,如果我被稱為「瘋狗」,過的會是什麼樣的人生呢?
「那麼,你就是小野田稔嗎?這一位,是G少年的偵探真島誠吧?」
講得不清不楚的。我看著Zero One那顆光頭,兩條鈦合金天線還是和以前一樣從額頭延伸到頭頂,但臉上卻多了不鏽鋼的飾品,與其說那是人的臉,不如看成是一棵掛了太多銀飾的聖誕樹。我沒作聲,他繼續說:
「呵呵,原來如此。這位就是真島誠呀。」
「你真的特別會想這種壞點子呢。竟然想得到把人帶到我們旗下的坑錢酒店,真有你的。」
說到這裏,之前丸岡也不過是坐在他家門外的欄杆上,就讓小稔嚇得半死了;我擁有的似乎是完全相反的力量,只要在遠方守候著他,就能讓他產生勇氣。這就是所謂的「人品佳」吧。要沉穩,要忍耐,要睿智。只要能這麼做,哪天你也能和我一樣。
「是真的。雖然丸岡自己的手和肋骨都斷了,但那場架他還是干贏了。一半對手被他打倒,另一半則嚇得四散逃逸。」
「你連定價也做實驗啊。」
就在那一瞬間,我的腦海如閃電般掠過一個好點子。
「他以前讀過我們的高中,是個極其兇殘的人。只要一抓狂,你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和他講理也沒用。而且他還常嗑市售成藥,總是high到不行。」
「我們已經選好地方了,抱歉哪。」
我擺動上半身死命掙扎,但站我後面的兩個手下馬上把手銬往上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手銬的金屬部分整個陷進我手腕的肉里。
兩個女人帶我們去的俱樂部,位於一家已經打烊的柏青哥店二樓,內部的裝潢全是黑色。擦手毛巾或許是受到店裡裝的黑光燈照射,發出熒光藍的顏色。客人只有我們這一組而已。
丸岡的口氣又變得像是正在做夢一樣。
我無所事事,才剛開始發獃,手機就響了。
「那傢伙有沒有什麼弱點?」
翔太對我使個眼神當作問候,接著開始介紹。
「你可以出多少?」
咖啡一送來,丸岡就拿了砂糖罐,打開蓋子,將細砂糖加進咖啡。一匙,兩匙,到這裏都還算正常;不過他的手卻沒有停下來,五匙,六匙。他是不是在向我展示些什麼呢?但他似乎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手,不斷把砂糖從糖罐搬到咖啡杯里。
「嗯,他是個怪胎。」
如果每個人都把大腿張成九十度角的話,四人座的桌子就太窄了。只有中間那個銀髮小鬼誇張地坐得開開的,旁邊兩人則穿著從來沒擦過的鞋子蹺起二郎腿。
「手銬的鑰匙趕快拿來。」
「太危險的工作我可不接啊。」
我插了嘴。
「這樣啊。那我的工作似乎還沒完成呢。」
「我不是問那個,是問你家人的事,像是你爸、你媽,或是你……」
「我不是這位也不九_九_藏_書是那位。你呢,叫什麼?」
「我等你好久了,阿誠哥。」
「那麼,那個人是誰?」
翔太壓著左眼周圍的瘀傷,搖搖頭。我問翔太:
國王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我放棄開玩笑,直接切入正題。
「請享用。然後要請各位每個人各點一道下酒菜。」
「啊啊,是阿誠哥,不好意思。」
猴子才剛講完,就在毫無準備動作下,直接給了我犀利的一拳。我的左臉頰像熱水倒在上面一樣,整個熱了起來。最後我又給了丸岡決定性的一喊:
「我再打給你。」
「喂喂,阿誠哥嗎?」
丸岡的表情完全沒變,在包覆黑色皮革的不鏽鋼椅坐下。三人組聚集在隔壁桌,也坐了下來。丸岡向女服務生點了熱咖啡。
「丸岡。」
翔太和左右兩邊的人面面相覷,刻意裝出驚訝的神情看著我。
「你是在和誰講電話啊?最兇殘的當然全都在我們這裏啊!」
真的假的啊?這個綽號聽起來很像WWE的選手代號。崇仔如果面對三十個對手,恐怕也有點吃力吧。看到我的表情,翔太說:
我看著眼鏡矮冬瓜的側臉。他淺淺一笑說:
我問了一個認識小稔之後就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你們那邊應該也有各種不同的考慮吧,下次再給我回復即可。但可別讓我失望啊。我這人最討厭失望的,到時候我可是控制不了自己,會變得不知道自己是誰唷!」
「你家裝飾聖誕樹了嗎?」
他這樣說,我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總之我先和他講清楚:
「丸岡那傢伙,喝酒嗎?」
穿著灰色制服的小學生沉默地搖搖頭。我們交換了彼此的手機號碼道別了。小稔說他家住雜司谷,以小孩的步行速度,大概只要十分鐘就到了。我聽著讓人莫名感傷的《我看到媽咪親了聖誕老公公》,在淳久堂一角目送他背著黑色雙肩書包離去的背影。
我拿著附有奇怪蓋子的紙杯走上二樓。十二月午後那熟透了的陽光照射著沙發座位,那個傢伙坐在上頭對我招手。他穿著霜降灰的短褲,竟然是那個戴眼鏡的臭屁小鬼。本來想繞過去坐在他右邊,後來還是決定在他對面坐下,反正聽聽他要說些什麼也沒有損失。
想像得出翔太臉上露出某種暖昧的微笑。
「這就是我的生意。」
過了三天,Zero One約我見面,地點是他的辦公室——位於東池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Denny』s,就在那條動漫之路再過去一點。他坐在窗邊的四人座位上,對我說道:
「阿誠,你在講什麼呀?」
「要沉穩,要忍耐,要睿智,要像個男人克服困難!」
差不多就在快要忘記丸岡長相的某一天,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再多他都喝哩。因為他會配藥喝,所以很快就會產生飄飄然的陶醉感。」
「不好意思,我要出去講個電話。我怕可能會講很久,先把錢放在這兒。」
「嗯,我家有聖誕樹,不過不是那種電子式的。」
我一臉厭煩,看著這位在眼前晃著回形針的包打聽。
「丸岡是誰?」
「把這些照片燒到CD—R上之後,再上網賣。我做過各種實驗,發現客人比較喜歡低像素的手機CCD拍的照片,不喜歡高性能數字相機拍出來的,因為低像素照片比較有真實感。價格也是,定價越高,賣得越好。」
翔太身旁另外兩個三人組成員全身發抖。重行說:
剛才一直紅著臉頰的小稔,這下子一臉鐵青。
「小稔要我出面和你們交涉。」
看著這一幕,小稔開始發抖。說真的,我當時也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對小稔這種理性的人來說,丸岡那種異於常人的瘋狂,會讓他格外感到害怕。如果要比誰看過的怪胎多,人生經驗比小稔豐富的我,自然比較有利。
小稔似乎踢落葉踢得很開心,一面以小皮鞋的鞋尖踢飛紅色、黃色的葉子,一面往前走。
「嗯,是沒錯啦,但問這種事要做什麼呢?」
坐在欄杆上的死神,真想瞧一瞧。小稔的聲音開始顫抖,似乎真的很害怕。
「等我們一下。」
「池袋大橋的橋墩你知道吧。把所有錢帶過去,明天傍晚五點。」
以下是幾天後從猴子那兒聽來的故事。
但在你的心裏,其實很希望有個人來愛你、緊抱你。這種孩子般的彆扭心情,為什麼不只是小時候才有,到了長大之後仍會存在呢?
池袋的星巴克真是多得要死。但對我來說,星巴克和羅多倫、Pronto或Veloce等連鎖咖啡店都沒什麼差別,有時尚感的店就是會讓我覺得不自在。我看了半天菜單,好不容易才點了一杯摩卡瑪奇朵。
「你家如何?」
想要在叢林里生存,光靠兇殘是不夠的。丸岡和猴子、崇仔不同,他的身上完全沒有在街頭討生活的智慧。我向令人感到悲哀的瘋狗說:
崇仔這番話讓我超不爽。我和崇仔本來不就應該互相幫助嗎?既然他這麼說,這次我決定不借用G少年的力量了。
我仔細觀察著使出「天升腳」、在空中靜止不動的春麗。人偶在亞克力盒裡的燈光照射下,看起來彷彿永生不滅——那是持續施展、直到永遠的必殺技。
「暫時認真追趕他一陣子,但可別真的追到他啊。」
猴子不找同為黑道的同事玩樂,反而常和正直的我玩在一起。他的心情我也不是無法體會,不過最近好像比較少和他去喝一杯。
「你不知道嗎?這是快打旋風的春麗,格鬥電玩的女主角。」
我們吃了生魚片拼盤(寒螄與乾貝)、厚切鹽燒牛舌(加了很多生蔥)、烤牡蠣(有醬酒燒焦的氣味)、黑輪(煮得很爛的蕃茄與店家特製的牛蒡卷),每一道菜確實都味道絕佳。喝過啤酒後,我們又喝起純米吟釀。
優秀的生意人果然不同凡響。那天晚上,小稔打電話到我家,說是已經和高中部的三個人約好碰面了——第二天放學之後,目白站前的麥當勞。
好極了。我本來還在擔心,神是不是這麼不公平,只給這個小鬼十足的好運。我對他露出大人那種「小事一樁啦」的笑容。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先講呢!丸岡聽完重行說的,似乎希望整件事都交給他來處理。這傢伙被丸岡嚇到,就把小鬼的電話告訴他了。現在我們三個人打算抽手。」
這條路不寬,使得上方的夜空顯得更窄。出入複雜的酒店大樓外牆上,顏色鮮艷的廣告牌朝空中穿去。我拉開如舊時民宅般穩實的居酒屋大門。
「你知道就好。我不是你們學校的老師,所以不打算批評你這種行為的對錯,只要你自己試過之後找到答案就行了。至少你比我讀小五時聰明多了。」
「我自己付錢。隨便包一下就行了。」
兩天後,我打給丸岡。時間已經過中午了,他卻一副剛睡醒的聲音,真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我可是一早就跑到果菜市場進貨,開了店門,吃過午飯了,而這種男人竟然大言不慚要小稔把六成利潤交給他。我假裝很害怕地說:
「是我,阿誠。」
我和小稔離開麥當勞,在目白通上走著。這條路上有川村學園、學習院與目白小學等多所學校,兩旁種了很多美麗的行道樹。櫸樹與銀杏的落葉讓平凡無奇的人行道變得有如鋪上豪華地毯一般。這裏不同於池袋的繁華街道,連聖誕歌聽起來似乎都比較像樣。
我也吃了不少好料,反正不是我出錢嘛,一切開銷當然都由小稔支付。仔細想想,三個高中生外加兩個大人,竟然讓小學生請客,真是怪異。
「終於也輪到阿誠走運啦。」
「這次是保證賺得到錢的工作。對方先付一半,定金十五萬元。」
與其被冠上這種綽號,我寧願在池袋這個滿是塵埃的地方當個「萬用打雜工」。
「那傢伙還好吧?」
「那我得多弄點葯來下酒了。」
「切,吃什麼黑輪啊?真失望。」
雖然丸岡的舉動看了實在很難讓人有太好的感受,但我總算可以理解為什麼多數三原學院的人,會稱他為「瘋狗」了。
翔太一臉遊刃有餘的樣子,喝著草莓奶昔說:
我留了三人的手機號碼。我的手機記憶卡,百分之九十五就是這樣被男生的號碼佔滿的。難道我真的無法改變這種生存方式嗎?明年我一定要擺脫這樣的事。
不過,我以前倒是沒有偷|拍過別人。
Zero One把玩著穿在眉緣、看起來很重的眉環。
我凝視著小稔拉緊雙肩書包的背帶,像奔赴沙場一般回到白色家裡的背影。小兄弟,我看到你充滿勇氣的一面。
重行以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
「剛才談的條件,如果只有我們三個人的話,是還蠻OK的,但這傢伙卻不小心把消息透露給一個麻煩人物知道了。」
各位兄弟姐妹,你們的心情我懂。
這個身高只到我側腹左右的小鬼,抬了抬細邊黑框眼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出聲叫了店員,讓我很不爽。
「後來就退出了。雖然裡頭都是離經叛道的傢伙,卻還是有一些非遵守不可的規則。他連那些規則都遵守不了。」
「這位是丸岡先生,我們學院的學長。」
「不過,之所以會招惹到那種人,我想還是起因於我的所作所為。」
高中生三人組似乎很少來這種店,一開始東瞄西瞄的,視線最後才停在旗袍女的大腿與黑拉鏈女的胸口。這兩個女的很清楚自己的賣點在哪裡。
我剛靠在白色石柱上,他們幾個就從池袋西口公園的方向走過來了。我輕輕點了頭問候。
短褲小鬼以輕蔑的口吻說道:
幾天後,高中生三人組跑到我家水果行,希望我能代替丸岡當他們的老大。我當然回絕了,我可是堅持不收徒弟或小弟的。後來我把他們介紹給G少年,他們便成了少數就讀名校的街頭幫派成員了。
「不是。你聽過一個叫丸岡的傢伙嗎?」
「喂,快把寄放在你和那小鬼那邊的錢交出來。」
「表情幹嗎這麼憂鬱啊。別在店裡嘆氣啦!」
「猴子,真謝謝你。今晚要麻煩你們好好壓榨他一番了。」
接下來我們又等了丸岡三十分鐘,不過他沒有回來。請收款機旁的女服務生幫忙轉告丸岡我們先走後,我們就離開了。女服務生詫異地目送我們離去。
我真想吹口哨,畢竟以前來找我處理麻煩的全是一些沒錢的窮人。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嘴硬地唱反調。
我訝異地read•99csw•com看著這個就讀名校國小部的紅頂小商人。
「那麼,問題只出在這個叫翔太的傢伙身上嗎」
「我家每個月的房貸就是十五萬元。我爸服務的公司曾經破產,後來才又重建。雖然他總算保住這份工作,但薪水只有先前的一半。為此我媽一直很不開心,常常說『手頭很緊,十五萬元付不出來』之類的話。」
「那,我進去了。等我全部講出來后,會跑到二樓的窗邊向你揮手。」
翔太露齒笑道:
「噢噢,就是我。坐吧。」
小稔一手抓起綠色手機。
Zero One一笑,頭部的皮膚就皺在一起,表情變得像只溫柔的怪物。他以沙啞的聲音說:「十七個。品質都還算不錯啦,你看。」
「後來我聽到很多關於丸岡先生的事迹。我看這件事就照你之前講的那樣吧,小稔還是小學生無法參加,不過我想設個宴款待你一下。」
那家店真的很好吃嘛。雖然我心中暗自不爽,還是隨口說:
「哎呀,這位大哥看起來很熱情哩……」
「知道啦。趕快把回形針拿下來吧,不然連我都會被當成是怪胎。那要和對方約在什麼時候?」
整整一個小時之後,我抵達藝術劇場前的廣場。都冷成這樣了,池袋西口公園還是有一群人照樣露天下著棋。噴水池邊有個人自備鍵盤與擴音器在自彈自唱,唱的是愛得死去活來的情歌。長椅上則有情侶徜徉在兩人世界,完全無視周遭的一切。沒有人關心別人在做什麼。此時此地,有無數的人獨自懷抱著自己的孤獨活著。都會裡這種冷淡與事不關己的態度,我覺得還蠻舒服的。只要在池袋這兒出生、生活二十年以上,任誰都會變得如此。
喂,你應該也喜歡動畫或漫畫吧。我們僅有的些許教養,主要不就來自於動漫的分鏡、故事以及角色的魔法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橘色的光從雲縫間穿射而出,輕巧地滑過每棟建築的角落。小稔以認真的語氣說:
我從皮包里拿出幾張萬元大鈔,放在桌緣。走出店門時,胸膛厚到不行的服務生兼保鏢向我點了點頭,我也輕輕點頭回應。如果丸岡是猛獸,這家店的服務生可就是馴獸師了。而且只要我一通電話,就會有無數馴獸師從夜街上湧入。
還有那個身為優秀生意人,仍就讀三原學院國小部五年級的小稔,他的部分有點長,就先讓場景淡出一下吧。
「唔……果然是這樣。」
我一面微笑看著丸岡,一面仔細評估對方現在醉得如何了。
「丸岡跑來了。」
「上限是每人十五萬元,三人共四十五萬元。」
據說等丸岡醉得差不多,店家要他付賬,他便氣得抓起狂來。店裡被他砸得亂七八糟,但砸壞的東西當然也向他要求數倍於此的賠償。當然,他絕對付不起,所以等他銀行戶頭被提領一空后,他就不知去向了。雖然有「瘋狗」的稱號,但他也只是單槍匹馬而已。有個龐大組織每天派人向他討債,讓他無法消受。翔太還曾經笑著說,後來丸岡的用藥量多了一倍。
「這台是講電話用的。綠色這台是拍照專用的,所以把連接到喇叭的電線剪斷了。工作專用的唷。」
「可是,男人的價值並非以他身邊有多少女人來決定吧。」
雖然還蠻光榮的,但我卻一點也不開心。與其因為這種事走紅,還不如我家的水果行可以紅一點。翔太別開視線,落在小稔身上。
「不止。翔太還有兩個同夥,叫做重行和浩一郎。」
小鬼抬頭看著我,微微一笑,是有錢人臉上那種遊刃有餘的笑容。我實在不想對小鬼使出快打旋風裡邪惡魔王Vega的必殺技「Psycho Crusher」,只能硬逼自己露出窮鬼般的微笑。小鬼對店員說:
他坐在單人沙發的正中央說:「小野田稔。」
說到詫異,我們一樣也有這種感覺啊。
他以口水直流的聲音回答:
「不好意思,我要買這個人偶。」
誠如他所言,不費吹灰之力就分到一半利潤,豈有此理。這小鬼雖是靠著偷|拍裙底風光謀利,但是對於很多事情,他的頭腦卻是清楚得很,真是不可思議。小稔抬頭看著我的臉。那雙隔著鏡片的眼睛,透著最近的孩子少有的透明感。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不是制服模樣的小稔。牛仔褲配上灰色連帽外套,外面再加一件橘色的羽絨外套。小稔母親搭配衣服的品味似乎不錯。
我看著白熾燈泡照耀下的蘋果,賣相還不差。冬天還是別點日光燈,用早年那種燈泡較好,看起看起來比較不會那麼冷。我繼續在CD機里播放《魔笛》,三名少年合唱著:
「嗯。一樣的照片,每張三千元與七千元,花七千元買照片的客人多了一倍以上。大家似乎誤以為,照片賣得越貴,內容就越棒。」
無論是支付報酬給我,或是付給三人組的封口費,都是這個數字。小稔開門見山地說:
「也找翔太他們一起來吧,我已經訂好五個人的座位,就在西口那家黑輪很好吃的居酒屋。」
「閉嘴!」
要嗑多少葯來配酒都無所謂,反正這是那傢伙最後一次可以在池袋這麼做了。
這個嘛,怎麼辦好呢?總得先讓丸岡離開小稔家才行。
小稔恍了神,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才察覺到我在旁邊。
「我現在要回家了,你可以陪我回去嗎?如果我自己回去,可能中途又會反悔,可能又會失去講出真相的勇氣也說不定。阿誠哥可以不用進我家,只要一直從外面看著我就行了。」
不過,靠在樓梯扶手的是一個在打手機的女高中生。長得蠻普通的,腿也和電線杆一樣粗。但在深紅色的Ralph Lawren開襟毛衣下方,是—件短到不能再短的格子裙,大概只有文庫本那麼長而已,剛好勉強蓋住內褲底部。
我要好好反省一下。大家都容易盲目地認為,東西賣得貴是因為成本很高。真是資本主義的神話。
「說得也是。我開始覺得偷|拍女生內褲是件很無聊的事了。」
我在西一番街的水果行前面和大家道別。老媽一看到我,什麼話也沒說就上二樓去了。她大概是想看晚上七點那個談保健的綜藝節目吧,像是如何使血液清澈、如何恢復皮膚彈性之類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重組后換個頻道再播。我這個人超健康的,根本不想看這種節目。
「哈啰。多謝今晚賞光。」
「我和他沒關係。」
「既然這樣,你幹嗎看她們?」
兩個小鬼像追捕瘋狗的獵犬一樣,往前沖了出去。我很不爽地對猴子說:
「哪有人會付錢請別人陪自己走路的?反正我現在還在幫你做事,每天陪你也沒關係。但是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希望你可以不用靠錢,而是以自己的魅力吸引別人和你一起走路。如果你老是這樣,女生不會喜歡你的。」
「我在學校里的朋友不多,很少像這樣有人和我一起走路。阿誠哥你很有名,也是很好的保鏢。這件事我願意另外付錢。」
「那就今晚八點約在丸井百貨前面吧。喝他個不醉不歸。」
從沙發座位走回來的翔太,臉色整個變了,連講話都客氣起來。
「我們各出各的就好。那,和他約好之後,你再打給我。」
「不知道。上上策應該是別靠近他咬得到你的範圍。」
「又有麻煩啦?阿誠真像吸塵器,會把什麼東西全都吸過來。丸岡這傢伙以前好像曾經加入京極會的四級團體之類的組織。」
我欠了欠身,請丸岡進去,然後對跟在後面的三個人眨了眨眼。我特別找的這家居酒屋,菜單上的每道菜都很好吃。我一面暗自期盼丸岡不要太早開始抓狂,一面跟著大家踏上通往二樓的老舊樓梯。
小鬼打開黑色書包,拿出黑色皮革的錢包。我抵擋不了自己沒品的好奇心,看了看錢包里有什麼——像是沒用過的摺紙一樣,萬元紙鈔整齊地放在裏面。略胖的御宅族店員說:
小稔的聲音仍在顫抖。
「什麼事?」
我順手選了下一個號碼。來自關東贊和會羽澤組系冰高組的救星,前受虐少年猴子。猴子在他們的世界里已經混到中層管理的職位了。
「好的,您要買編號72的人偶沒錯吧?」
不過池袋可不像小飛俠的永無島,既安全又整潔。原本應該算是極其完美的生意,卻不知不覺引來了嗅到銅臭味的瘋狂鯊群,連加勒比海盜都來了,不過沒有迪斯尼樂園的版本那麼可愛就是了。
習慣於室內的昏暗后,可以發現沙發有點失去彈性,也看得見地毯上沾有許多污漬。我一面細啜摻水威士忌,一面估算時機。丸岡現在似乎正在興頭上。他坐在半圓形沙發的正中央,旗袍女與黑拉鏈女隨侍在側。他一手放在旗袍女的腿上,另一手搭在黑拉鏈女的肩上。
由於快樂兒童餐推出新款迪斯尼玩具,目白的麥當勞擠滿了帶小孩排隊的父母。我和小稔在店門外碰頭后,到二樓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路上到處看得到聖誕樹與聖誕花圈。今年似乎流行那種玻璃纖維做成的聖誕樹,它會反覆出現七色的變化,由紅變紫、靛變藍、綠變黃,最後變成橙色,再慢慢變回紅色,想必又是中國造的玩具。但玩具固然廉價,每年倒也越來越高科技化。惟一沒有高科技化的,就只剩人類了。
「幹嗎,找我喝酒啊?」
「我家是白色的。」
小鬼點點頭。店員從腰上掛著的那串鑰匙之中,選了一把很像玩具的鑰匙,打開亞克力盒,將腳踢得直直的春麗小心翼翼拿出來,開口問我:
「那麼,他好色嗎?」
在我國小高年級到國中這段期間,格鬥遊戲在電玩遊樂場的熱門程度,根本不是現在所能想像的。我裝出一副很厲害的樣子對小鬼說:
他話一講完,似乎就對眼前的我沒有任何興趣了,注意力再次回到並排放在餐廳桌面上的兩台筆記本計算機上。
大量嗑藥之後講話變得不清不楚的瘋狗,像是在做夢一樣說道。對於在夢境中登場的人物,再怎麼施以暴力攻擊,自己也完全不會有感覺吧。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現在連一開始的脅迫者都求我幫忙了。不過這三個獃子身上應該沒什麼錢吧。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我好不容易把摩卡瑪奇朵喝完了。
粗略估計,應該有三四十顆吧。各種顏色與形狀的葯堆成了一座小山,足夠裝滿一個藥瓶;也可以像運動會那樣,玩推倒彩色柱子的比賽。丸岡把所有葯錠分成三次放在手心,全都吞了下去。他自己的水還不夠配藥吃,連翔太的冰水都喝掉了。https://read.99csw.com
比較沒有這方面素養的老媽,一邊聽著三名少年的合唱,一邊問我。我蹲在店門口堆著王林蘋果,一面回答:
雖然我覺得窩囊得不行,還是儘可能不表現出來。
小稔難為情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窗帘拉開,小稔用力向我揮手,以一副笑中帶淚的表情看著我。我微笑著從欄杆上站了起來,準備回池袋和老媽換班看店。回去的途中,我在掛著夕陽的天空中發現小小的一顆星。一路上我始終以餘光注視著它。
「那些人說了什麼?」
小稔露出憂鬱的表情,開始玩起放在沙發旁的制服帽。臭屁的紅頂小商人突然變回他這個年紀的一般小學生。
「是黑道方面的人嗎?」
小稔一直朝著對街手機賣場外的聖誕樹看,有一種莫名的落寞。
我想起瘋狗那雙做夢般的眼睛,連黑道的基本規則都不看在眼裡。對他來說,自己的命與別人的命,恐怕都一樣輕吧。我希望能在不殺他、不傷他的狀況下,把他逐出池袋。我想也不想便問:
「這是特別訂做的,可以當磁鐵用,很方便哩。」
「解決得這麼精彩,真是謝謝阿誠哥。我真的好怕那個人。」
「你啰嗦什麼啊。時間還沒到嗎?」
坐在兩邊的重行與浩一郎似乎突然覺得椅子很難坐,焦躁地動了起來。
算了,反正這傢伙本來就活在0與1的比特世界,而不是活在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
「你常用春麗這個角色嗎?」
「我對他不太熟,但聽說是很可怕的人。我們這種升學學校雖然不良少年不多,但惟獨那個人不一樣。學校里只要一聽到丸岡來了,老師都會馬上報警。」
我心中勾勒的那幅畫,已經差不多要完工了。
此刻的丸岡,應該正心情大好地摸著女人的胸部吧。高中生三人組應該會嚇個半死,不過日後不會再派人去追殺他們。事前已要他們別帶錢,所以應該不會發生身上現金被店家洗劫一空的情形。猴子抬頭看著坑錢酒店的暗色窗戶說:
正確答案。我不甘心地說:
「他們要分我一半的錢!法人稅的稅率也不過百分之三十而已。翔太那幫人一點力也沒出,憑什麼分走我一半的利潤!」
「阿誠哥是池袋首屈一指的麻煩終結者對吧。拜託幫我想辦法擺脫翔太他們,一次解決就好,不要拖太多次。要我付封口費也行。」
「我並不打算一直做這種事。等我再大一點,我要自己開公司。但是沒有人會僱用小學生,小學生也不能登記開公司。」
穿著厚重羽絨外套的老媽以難過的眼神看著我。
隔天氣溫驟降,轉為年末的東京應有的寒冷。雖然冷的程度和往年差不多,但是我已經習慣暖冬,變得不太能忍受個位數的氣溫。我翻出去年的羽絨外套穿上,開始看店。
這一層樓有價值好幾十萬日幣的高級品,或是由知名模型高手仔細塗裝、彷彿藝術品傑作的產品,全都是一些我買不起的東西。不過這次我是抱著期待而來的,因為有人認真地將我國中時期很迷的2D格鬥遊戲里的角色做成了模型。
小稔從短褲口袋拿出手機。不是那支偷|拍用的綠色手機,而是喇叭可以正常發聲的手機。小稔伸出小手,把手機放在桌子正中央。手機播放出沙沙作響的錄音內容。
一聽到這句話,翔太用力搖了搖頭。對這三人來說,似乎是個比黑道還恐怖的人物。默不作聲的重行一面把頭髮往上撥,一面說:
真是慎重的孩子。不過勝負從此刻才要展開,因為小稔有我當靠山,三人組也有別的靠山。小鬼們之間的爭執就是這樣才麻煩。
我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如果有個年紀比我小很多的弟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既聰明又臭屁,講話常常直到讓人捏把冷汗。小時候的我,或許也這麼可愛呢。
穿著霜降灰制服短褲的小鬼對我點了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跟著恭敬地抱著春麗的店員。不知道各位能否理解,我們的世界到現在還是割裂為「有錢人」和「沒錢人」兩大塊,可怕的貧富差距時代。
你應該也曾經歷那種單純到不行,想遠離這個世界,一個人活下去的時候吧,而且還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抬頭挺胸。
我看著一身灰色制服的小鬼說:
「我家前面。早上有好幾通沒看過的號碼打給我,我一直沒去理會,現在才發現他跑到我家前面來了。我剛剛放學回家還沒看到他。天氣這麼冷,他只穿一件襯衫,一直坐在欄杆上,看起來真的很像死神。」
不過那樣的校園生活至少還不壞吧,也很有池袋的感覺。
我們搭上電扶梯。不管任何時候來這家咖啡店,一定都有空位。女服務生要我們自己挑座位,我們選擇坐在靠近五公尺高的觀景窗附近。窗戶的那一頭,看得見藝術劇場的巨大玻璃屋頂,上面散亂地棲息著許多看起來相當怕冷的鴿子,就像畫在巨大樂譜上的無數休止符一樣。
「阿誠,我們去她們店裡玩吧。兩位小姐應該也會一起來吧?要是安排什麼奇怪的老太婆給我,我可是會砸店的唷。」
「大人老是立刻就問我幾歲、上幾年級,這種事很重要嗎?我只不過想好好找個人委託一份工作而已。那你又是幾歲?」
「沒有男人不好色的吧?」
「幾歲?」
「一個國小部的孩子比你們幾個高明多了。小稔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拿手機錄下了你們脅迫的過程。如果你們向任何人告密,小稔偷|拍的事固然會曝光,你們勒索的事也會曝光,到時候誰比較痛還不知道呢。怎麼樣,一人拿十五萬元就收手了吧,這樣的條件應該不算太差。再怎麼說,你們可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這筆錢呢。」
猴子示意手下可以離去后,幾個年輕的就像一陣煙一樣消失在夜街上。我和國中同學一起往池袋西口公園走去。最近有個前拳擊手在丸井百貨再過去那裡開了一間時髦酒吧。當然,那裡既不會有美|腿女,也沒有波霸女。
「不是什麼常不常用的問題。以前,各地好手會集合到池袋的電玩遊樂場展開錦標賽,我也曾經拿過優勝喔。」
「他根本沒膽偷|拍,也不會用計算機,又不知道怎麼設計才比較容易拍成。你知道我們是直升高中的學校吧,即使功課跟不上,還是當得了高中生。」
一想到那傢伙又嗑成藥又嗑細砂糖,我也不寒而慄。
「如果當成是上繳的稅金,分他們一點錢如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偶爾會和丸岡去喝酒對吧?」
丸岡失神地盯著空無一物的上方。現場空氣凝結,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不久瘋狗突然站了起來,本來以為他要去廁所,誰知他卻推開玻璃門跑掉了。
我在狹窄雙線道另一邊的欄杆坐下,目不轉睛看著顏色漸深的夕陽。大約二十五分鐘左右,橘色的住宅就像燒起采一樣,瞬間變得通紅。我在外頭一直等著,但是等得並不辛苦。冬天的風吹來,我也不覺得冷。在天空殘留一點餘光、家家戶戶的屋頂都暗了下來的時候,白色的小稔家二樓的燈亮了。
沿路開了很多動漫相關商品店,我要去的是「漫畫的宇宙」,它的七個樓層賣的都是動漫相關產品,外牆畫著碩大無朋的女僕圖案。我想你一定也有印象吧?這可是池袋有名的女僕大樓。
如果這樣還想繼續勒索、不願收手,只要讓他們看看可怕的東西就行了。任何生活在池袋的小鬼,都不可能沒聽過G少年的傳說。雖然我不太喜歡借用別人的名號來做事,但萬一碰到什麼麻煩。我二話不說向G少年的固王崇仔借個名氣用用。說起來,過去我免費幫過他好幾次,我想他應該不會為此感到不悅吧。如果他真的生氣,大不了請他吃頓好的就是了。管他是哪種國王,如果整天只和隨從喝酒,也是蠻掃興的。我和崇仔之間可不存在什麼組織的規定。
就像是骷髏在跟我講話。骷髏如果會說話,聲音或許就像他一樣又高又乾的吧。
「這真的和你沒什麼關係,是我們和小稔之間的生意。」
「大山有個哥哥在高中部,叫做翔太,說要幫我工作,特別討厭。」
我回答:「沒錯。」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呢?小稔只是個販賣偷|拍光碟的小學五年級學生。此時我總算可以繼續上次那個沒問完的問題了。
我真的是沒救了。
小稔搖搖頭。
「還有五分鐘。」
「一開始是這小鬼先偷|拍別人,所以是他的錯。我們還在國小部的時候,可沒學會做這種壞事啊。我們只是想要提醒他,把他導向正途而已。」
「沒辦法啊。如果不讓丸岡以為你們也在追殺我,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從十一月初開始,東京的街道就到處響著聖誕歌曲。仔細想想,距離聖誕節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日本人卻被迫大量聆聽這些根本不是自己信仰的宗教音樂,真是個寬厚的民族。
這個小學生講的話還真是出乎意料地正經。
我並不討厭這種單純的男人。
「你不知道我們這家店有多厲害,和樓下的柏青哥店一樣,都是坑錢不手軟的。兩家店都是只要你一坐下,就會把你的提款卡弄到空喔。付不出來的話,就追殺你到天涯海角,有點像是桃色的無間地獄。」
女孩的眼睛是明亮的黃綠色,瞳孔有兩張榻榻米那麼大,眼眸里還有星星。不過,在那大得嚇人的臉部,眼睛本來就佔了三分之一的面積,所以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她笑開懷的大嘴裏,有著又紅又圓的舌尖,以及大小和小型冰箱差不多的白色牙齒。她就這樣害羞地拋著媚眼,俯視太陽城前面的廣場。
小鬼就是這樣,對象不同,就會突然改變說話的口氣。
名校吊車尾的小良少年三入組是吧。這次的對手,和拳擊比賽的紋量級一樣好對付。不過即使這麼輕鬆就賺到小鬼的謝金,我也完全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真是太幸運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我看了看小稔,問道:
「開什麼玩笑?!」
「我們另外找一家可以坐下來好好喝杯馬提尼的店吧。」
已經過了二十歲,老大不小的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小學生搶走了好吃的獵物。我可不能再在水果行里看什麼店了,或許還是開始從事什麼IT產業比較好。
「那裡還有其他好吃的菜唷。丸岡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用完餐后我可以再帶你找女九_九_藏_書人喝酒去。」
我看了看小稔,他的臉因亢奮而漲紅。黑框眼鏡,紅紅的臉頰,真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跑去偷|拍,怎麼看都只是上補習班的小學生而已。我靜靜地向手段高明的小學五年級生比出勝利手勢。他應該是那種相當沉著鎮靜的孩子吧,並沒有向我回比同樣的手勢。
原來如此,好一個優秀的十歲小孩,遠比我熟知社會上的一些事。搞不好可以成為未來的比爾·蓋茨呢。
「沒問題。我媽今天要打工,不會那麼早回來。那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我請客。」
「他每次都那個樣子嗎?跑哪兒去了呢?」
他上半身什麼都沒穿,只套了一件騎士風的黑色皮夾克,看起來很像馬龍·白蘭度得了厭食症。翔太完全不看我的眼睛。我帶頭穿越斑馬線,進入池袋三丁目的酒店街。這附近的色情業、酒店與賓館各佔三分之一,感情融洽地瓜分著這條街。沿路有幾個穿著怪異黑色服裝的中國女孩站在角落,出聲叫住路過的男人。
「我可沒有加入G少年啊,不過倒是有幾個朋友在裡頭。」
聲音低沉的銀髮小鬼乾笑道:
我也輕輕向猴子點了個頭。
一般來說,別人問「你家如何」,沒有人會回答建築物的外觀。
說得有道理,做生意就是要開朗、靈活、踏實。我硬裝出笑臉,打給羽澤組的救星。
「噢,這樣啊。」
老媽以雞毛撣子的末端打著拍子說:
「喂,猴子,你知不知道哪裡找得到池袋最兇殘的傢伙?」
我在店門口像堆積木一樣把愛媛柑橘排在盤子上,此時耳邊傳來丸岡的聲音。
「那就別管小稔那小鬼了,就我們幾個把合作談妥吧。翔太他們不夠機靈,不像你這麼明事理,一些細節又安排得這麼好。我看就讓你當我們團隊的第二把交椅吧!明天開始,那三個小鬼就隨便你使喚。」
要沉穩,要忍耐,要睿智。
我這個水果行店員再怎麼窮,也不能讓小學生請我吃飯吧。
真是死纏不放的傢伙,自己連一根手指頭都沒動,就想把小稔的錢變成自己的。就在我深深嘆氣時,老媽說:
「不是那種啦。你就先聽聽看對方怎麼說吧,我想你一定會接的。」
這位池袋的包打聽、北東京首屈一指的黑客老兄自信滿滿地說道。我極其不爽地說:「在眼睛前面掛著那種跟甜甜圈沒兩樣的玩意兒,你不覺得視野變差了嗎?你身上到底穿了幾個環啊?」
「丸岡先生,拜託你想辦法擺平這些傢伙!」
「我問你,一加一等於多少?」
「喂喂,你們三個是高中生,他只是一個小學五年紀的孩子。所以即使再加我一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吧。」
一個肌肉發達的麻煩終結者竟然有這種癖好,面子真的都丟光了。
「阿誠哥講得好像很厲害一樣,但是從我們碰面到現在,好像沒有任何女人打電話給你,不是嗎?」
小稔小聲地說道。我想像在班上遭受恐嚇的小稔,不知怎的竟有種開心的感覺。讓小鬼稍微嘗點苦頭,對他來說或許是不錯的良藥。
「勒索小孩子,就是你們所謂的生意?」
「都是我們班的大山害的。」
三個人手裡拿的是打折后只要一百日元的麥當勞奶昔。再怎麼兇狠的人只要手上拿著草莓奶昔,威懾力就減半了。
制服夾克的領子立著,白色襯衫敞開到腹部。脖子上戴著看起來很重的銀色項鏈,像是Chrome Hearts的設計,但肯定是假貨吧。低腰的灰色褲子,褲管下方沾滿泥巴。黑皮的平底懶人鞋應該是高級品,但光腳踩著它走,就像穿拖鞋一樣。三人組正中央的小鬼說:
「我知道,你說的是G少年的國王安藤崇吧。我們學校也在池袋,不可能沒聽過你們的事迹。」
「怎麼了?」
「那個人真的很可怕啊。進少年感化院時,他也惹出很多問題,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一間房。」
「所以我才想要自己賺錢幫家裡的忙。但爸媽不肯花我的錢,他們說以後我自己用得到,要我先好好存起來。」
猴子冷笑著說:
我以手掩住通話孔,對丸岡說:
這是因為,大家心中不成熟的部分雖然會被磨得越來越少,但還是會一輩子黏在我們沒長大的屁股上。
「可惜在生你的時候,沒有好好聽這種音樂。」
小稔憂鬱地說:
我按照平常在店裡閑晃的路線,先瞧一瞧三樓新出刊的漫畫。再到五樓仔細翻閱輕小說,沒想到,現在的輕小說寫得真是有趣。最後,我走剄陳列動漫人偶與塑料模型的最高樓層,略事休息。
「第一次知道你有這種癖好。」
我轉過頭去,看到一頂霜降灰的制服帽,帽舌正往上方指來,上頭有東池袋名校三原學院的校徽,圖案是由三枝鋼筆的筆頭所構成的正三角形,眼熟到不行。那是一所可以從國小直升到高中的私立升學學校,以學費昂貴著稱。不過,它和向來都讀公立學校的我完全無關。
崇仔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似乎對這種傢伙早已司空見慣。這也難怪,在池袋一帶,小鬼們的小爭吵經常會牽扯到崇仔身上。他不只有絕對的權力,也身兼小鬼們的仲裁者。
為了接下來要進行的工作,我盡量不喝酒。不過就算沒喝醉,我還是蠻開心的。因為,這個池袋的棘手人物已經落入我的陷阱里了。真是一件有助於美化池袋街頭的好工作。
總覺得自己活像是個強迫推銷貨品給別人的下三濫業務員。肥羊難道真的這麼好騙嗎?丸岡以沒睡飽的聲音說:
為了偷|拍而使用違法改裝手機的小學生。二十一世紀的孩子們,到底要進化到什麼程度啊?我實在是跟不上他們了。
是翔太的聲音。小稔按下手機的按鈕,停止播放。我說:
「怎麼辦?事情好像變得很奇怪。那個叫丸岡的傢伙.真的那麼危險嗎?」
小鬼站在我身邊,看著由下數來第四層的亞克力盒。
我打給剛剛才道別的翔太。他似乎還沒回到家,聽得見在他那蠢蠢的聲音之後有街上的聲音,應該是某個車站前的嘈雜聲響。他以滿是塵埃的聲音說:
這個時候年終獎金已經發了,所以店裡的生意會比較好。我們店的景氣指數在去年夏天至秋天跌到谷底。和當時比起來,目前雖然只多了幾個百分點,但至少已有所改善。不過業績上升的幅度仍不足以讓老媽給我加薪就是了。
我和猴子說稍後再打給他,就掛掉了電話。
小稔「咦」的一聲叫了出來。似乎是個除了我之外,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的名人。
離開居酒屋時已經過了十一點。丸岡不知為何熱了起來,差點把騎士風皮夾克給脫了,我好說歹說總算阻止了他。和裸男一起光顧居酒屋的消息一旦傳出去,以後我可不敢再來了。結完賬一走出店外,就有兩個女的跑到丸岡身邊。
「如果只想讓他輕輕咬一口,該怎麼做好呢?」
「噢噢,就是那种放給乳牛聽之後會讓它們的出乳量變多,放給孕婦聽會讓嬰兒的頭腦變好的音樂吧?」
其中一個穿著紅色旗袍,開叉開到側腹,是個瘦歸瘦腿卻很美的女人。另一個女的穿著黑色的拉鏈式連身服,下半身的部分短到不能再短,拉鏈從衣服最上方貫穿到最下方。她把拉鏈拉到那雙看起來假假的乳|房頂點,乳|溝深到彷彿足以蓋座鐵塔。
透明亞克力盒在某個牆角從地面堆到天花板,我一邊觀賞著展示品,一邊慢慢地走著。由於是由於是下午不早不晚的時間,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個穿著附近私立學校制服的小鬼。
「崇仔,你知道一個叫丸岡的傢伙嗎?幾年前被三原學院退學的那個。」
再怎麼說,那兒都是個毫無痛覺的國度。
「怎麼樣,小丸他中計了嗎?」
小稔從黑色書包里拿出一張光碟,白色卷標上印著「戀愛模擬攻略法(1)」的字樣。
丸岡在高一那年的四月把三年級的帶頭老大打到進醫院,後來就突然不讀了。不過三原學院可沒有崇仔或山井這種世界冠軍級的角色,所以我並不覺得丸岡厲害到哪裡。
丸岡已經當自己是我大哥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看來你生意做得不錯嘛,那個春麗人偶說買就買。」
我喝醉時和女人講話,是不是也會變得和丸岡一樣呢?站在西口的特種營業區,我深切地反省了一番。
這樣一來,不但生意做不下去,也無法全身而退。真的是很傷腦筋。
「就是這一家。來,丸岡先生,請。」
我看著冬天的圓形廣場,有瘦弱的鴿子、遊民,以及女高中生。每個在廣場上的生物理應都是平等的,為什麼惟獨女高中生可以拿來做生意呢?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我的秘密被一些奇怪的人知道了。」
黑色拉鏈服的女人晃了晃自己的胸部。
崇仔在電話那頭低聲笑著。
我掛掉手機,想起剛才歌劇中的歌詞:要沉穩,要忍耐,要睿智。即便如此,到底要怎樣才能在那傢伙的脖子上掛鈴鐺呢?想得再久,腦子裡似乎也擠不出好點子來。點子到底出不出得來,我可是很有自覺的。
在北風吹拂下,人行道的櫸樹隨之搖曳,茶紅色葉子落了下來,彷彿是降下舞台的布幕一樣。我把手放在小稔的帽子上。
「我聽過,瘋狗嘛。那傢伙是個還沒殺人的殺人的殺人犯,還沒放火的縱火犯。我認為他遲早會殺人或放火,搞不好還會殺人放火一起來。」
「但你販賣偷|拍光碟,不是會有宅急便的人來取件,或是有郵政匯票之類的東西寄來嗎?你是怎麼保密不讓爸媽發現的呢?」
「這樣你還看不出來嗎?三原學院國小部五年級。不過我接下來要講的事,請你向我父母保密。」
接著,我們慢慢走下千登世橋的環形交叉口,進入明治通。由於地下鐵施工的緣故,這個東京幹道老是在塞車。準備回家的小稔站在斑馬線上向我揮手道別。他背著雙肩書包的背影,左搖右晃地慢慢遠去。
我解開手銬,把它吊在JR的柵欄上,和猴子一起往西口的酒店街走去。回頭一看,吊在綠色鐵絲網上的銀色手銬,就像被遺忘的約定一樣懸在半空中。
Zero One微微一笑.以瓦斯漏氣般的聲音說道:「馬上去找他吧,事情似乎蠻緊急的。委託人正在淳久堂書店旁邊的星巴克等你。我已經向他吹噓說你是池袋最有能耐的人了,你可要使出渾身解數啊。」
「不是,那是莫扎特,和聖誕歌曲沒什麼關係。莫扎特你聽過吧?」
「條件只有一個,各付給你們三人十五萬元的封口費。沒有第二次。將來你們不能再插手他的生意,或read•99csw.com是亂放話。」
這尊人偶出自某位職業模型師之手,所以標價超過七萬日幣。小鬼「噢」了一聲,看著亞克力盒內部。他穿著短褲與綉了金色紐扣的外套,背著黑色的雙肩書包。一定是國小部的。
隔天不巧是個陰天。看著快要下雨的隆冬天空,總是讓人覺得陰鬱。我和猴子以及他的兩個年輕手下,四個人站在穿過JR軌道的陸橋下。我雙手被反綁,銬著從附近SM用品店買來的玩具手銬。猴子露出輕鬆的笑臉說:
我只有高工畢業並不是任何人的錯。雖然差點毫無意義地和老媽大吵一架,但因為已經要出門了,最後我還是姑且無視於她的挑釁。但是,如果胎教聽莫扎特真的有用,不知道我會不會也去讀三原學院,然後靠偷|拍光碟賺一筆?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嗯。那個,阿誠哥,你能不能偶爾陪我走走路?」
正在櫃檯包裝新人偶的店員連忙跑了過來。
我訝異地問道:
「你知道東京藝術劇場的電扶梯上去的那家咖啡店嗎?就約他一個小時之後在那兒吧。我也會去,你就和我一起過去。時間還早,你應該可以出門吧?」
真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小鬼。如果是在我以前讀的高工,應該早就翻桌了吧。少爺們讀的高中果然不同。
接下來怎麼辦呢?製造一個裝了好吃誘餌的陷阱,騙瘋狗上鉤吧。
在聖誕節之前帶著這樣的心情獨自走在街上,倒也不壞。
我好整以暇地在西一番街的水果店看店,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沒什麼客人,天氣又好,真是溫暖的十二月。就這樣什麼也不想地站在門口,實在是很舒服。擺在收款機旁的CD機播放的是莫扎特的歌劇傑作《魔笛》,一會兒是夜之女王,一會兒是捕鳥人,一會兒又是什麼祭司的,登場人物我完全搞不懂。由於故事受到共濟會思想的影響,有很多地方不知道在演什麼,不過仍然感受得到充滿童話般的快樂氣息以及優美的旋律,正適合閑適的十二月午後聆聽。
「我國中時就認識阿誠了,這倒是第一次揍你,而且還是受你之託毆你,更讓我忍不住想笑。」
小稔聳聳肩。這動作跟他那身升學學校的灰色制服還真配,很帥。
我小聲對翔太說:
「這個人偶叫什麼?」
難以置信的猴子在電話那頭嗤之以鼻地說:
「好啊,沒問題。」
三人在改裝得有如咖啡廳的麥當勞二樓放聲大喊,其他客人都往我們這裏看。我無視於旁人的目光,低聲向三人說:
是小稔慘叫一般的聲音。
長久以來聽我講故事的你,應該知道我拿小孩與老人最沒辦法吧。一旦他們有求於我,即使有點勉強,我也不會不出手幫忙。這次我的雞婆程度或許高得有點誇張,請各位不要見笑。
我凝視著小鬼的臉。最近的小鬼為什麼頭都比較小呢?我可沒聽過什麼能讓頭蓋骨縮小的優良基因呀。
我也笑著看著他們三人。
「好啦,那這樣吧,我們去之前你帶瘋狗去的那家黑輪店,我請客,幫你轉換一下心情。」
這個昏頭的嗑藥垃圾,現在總算了解事態有多嚴重了。只見他的頭從扶手後面一縮,全力往樓梯上方逃竄。猴子小聲吩咐手下:
「我很愛打電動,所以我跟爸媽說,這是我整理的電玩攻略秘技。我告訴他們,因為這是瞞著電玩業者私下做的,所以必須保密。」
「那傢伙的工作能力強嗎?」
翔太嘖了一聲,說:
「請問是由您付款嗎?」
「我知道了。我幾歲確實和你要委託的事沒什麼關係。不過既然你來找我商量,應該就是很棘手的事吧。這樣的話,我還是必須知道你成年了沒有,如果你未成年,滿十四歲了沒。所以,你幾歲還是有關係的。」
「請到收款機這裏。」
穿著深色西裝的猴子看了一眼瑞士制金錶,那是相當於我半年薪水的高級貨。
最先推開玻璃門走入店裡的,是眼睛整個腫起來的翔太,接著是重行與浩一郎。重行一直負責壓住門,直到其他的人都進來為止。
猴子放鬆下來的表隋沒有任何變化。
「跑去哪?」
一踏出低矮的樓梯,猴子已經帶著幾個年輕手下在路上等我了。他穿的是裁工精細的深色西裝,雖然尺寸還是國中生版的。
丸岡講完之後,就像工作告一段落,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他喝光黏膩的咖啡,開始在胸前口袋摸索。那個口袋就像個魔法口袋一樣,可以挖出無數的葯錠。他將餐巾紙在桌上攤開,堆起一座葯錠小山。
穿著制服、面對窗戶的小稔把頭轉向我,想了很久之後才說:
聽完《魔笛》后,我仍然沒有想出什麼好方法,應該找個人問問。我打開手機,撥給池袋小鬼們的國王。沒多久,電話轉到他手上,手機那一端的氣壓似乎驟降,讓人覺得寒流要來了。
這樣一來,別說買什麼人偶了,就連經營陷入困境的職業棒球團,或是外牆畫著超大女僕的大樓,搞不好都能說買就買。我就是這種在掏錢買彩券之前,就先做夢考慮一億元該怎麼花的人。
「你是怎麼消掉快門聲的啊?」
「這個我可不知道,阿誠哥。丸岡是個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人,他可能就這樣回家,也可能一小時后又跑回這家店來。沒有人知道他會做什麼,有時候他會突然揍你。」
由丸岡一人擔綱演出的瘋人秀。他滿意地點點頭說:
丸岡長得蠻高的,應該將近一米九吧。那條磨出大洞的牛仔褲,似乎不是設計師品牌經過加工的破舊感,而是真的破洞。露出胸膛的襯衫是軍服那種綠褐色,上面有多到數不清的口袋。
「我也聽過他的名字。丸岡的綽號好像是『瘋狗』吧。據說他曾經一人力敵三十人,最後他贏了。」
他開心地點點頭。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大家都等著丸岡先開口。我也一直觀察他——想要好好把事情講清楚,還是多收集一些瘋狗的情報比較好。
「你拿偷|拍的底褲照片做生意啊?」
重行一臉懼意地回答:
「如果分一點好處給他們的話,就不會向我爸媽或學校爆料。還說如果事情曝光,我就必須退學,家裡也會出大事。即使我現在收手,他們手裡還是留有我以前的光碟。」
「你喜歡那種女生啊?」
「十五萬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翔太以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我和小稔后,喊了一聲「走吧」,三個人就一起站了起來,沒有再提到封口費了。
「喂,矮子,你找不相干的人幹嗎?這不是我們之間的事嗎?」
「我該怎麼做?」
小稔露齒一笑,從短褲口袋拿出另一台手機。他兩手各拿一台,得意地說:
猴子才剛回答,就聽到有人走下陸橋的腳步聲了,我和猴子立刻進入演技模式。丸岡瘦削的臉頰探出樓梯扶手。我向他大叫:
怎麼可能?我從來沒帶過七萬元現金出門逛街。
「所以呢?」
西口五岔路的轉角處有個丸井百貨,正面牆壁上裝飾著一棵好大的電子聖誕樹,一直延伸到屋頂附近。十二月的夜晚,穿著入時的情侶們手挽著手走在洋溢著《白色聖誕節》歌聲的街上。到了年底大家都過得這麼精彩,為什麼惟獨我要等一隻連流氓都當不了的瘋狗,以及三個在名校吊車尾的半不良少年呢?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壞事,才會這樣吧。
「我知道了。你聽好,下次他再打來,你就接電話,然後告訴他你有話要跟他說,和他約個人多的地方好了。」
一個十多歲的黑衣女子,晒黑的胸口整個敞開,將折價券直接遞到我們眼前。
「然後呢?」
「阿誠對上了瘋狗是嗎?真是有趣的組合。那麼就讓我看看你會用什麼招式對付他吧。不過最後如果你拿他沒辦法的話,我還是可以出手幫你。」
「我不玩了,錢我也不要了,我想退出這件事。阿誠哥,拜託你想想辦法擺平丸岡吧!」
「那麼,你有什麼麻煩呢,小稔?」
「你自己應該也覺得這並不是什麼正當生意吧。既然如此,你還是要繼續販賣偷|拍照片光碟嗎?」
「阿誠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看著他認真的臉。確實,我幾歲和他要講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走在首都高速公路池袋線的高架橋下方,那條路有如溪谷一般,夾在外觀呈銀藍兩色的豐田Amlux與白色的太陽城之間。雖然名為「女孩之路」,但是平常的白天幾乎看不到任何女性御宅族。
池袋的街頭還真寬廣,似乎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怪物存在。翔太又打了一下重行的頭說:
「你的工作我會幫忙罩著。這三個人是我的部下,我會要他們幫你的忙。賺到的錢就分我六成,剩下的四成,你一半,他們三人一半。」
他將手機內置的相機對著我。沒有快門的聲音,就這樣靜悄悄地拍好了。他把液晶畫面秀給我看,然後按回上一張照片。小小的液晶屏幕里鮮活地浮現由下往上拍攝的裙底風光,雪白雙腿之間是小花案的內褲。由於拍攝的時候裙擺搖晃,照片有點模糊。小鬼意興闌珊地說:
我訝異地看著這個人格異常的不良少年。麻煩人物?難道又有什麼黑道組織的小嘍啰要出場了嗎?雖然我不擅長對付那種人,但在池袋這一帶,倒還找得到幾條門路可以幫忙。
「不過,要賺錢還有別的方法。今天回家,我打算一五一十向爸媽招供。阿誠哥,我可以再拜託你最後一件事嗎?」
他給我的訂金好像也是十五萬元。我好奇地試探:
真乾脆的瘋狗。我以謙遜的口吻說:
「我叫大山翔太,他們叫安達重行與前田浩一郎,是我朋友。你的名字我們都聽過,就是眾所周知的G少年嘛。」
我覺得,全球的基督教徒或伊斯蘭教徒,應該學學日本人這種「隨便怎樣都好」的態度。每隔兩個月,中東和美國就輪流閱讀古蘭經與聖經,這點子如何?我想應該有助於彼此了解吧。所有一神教教徒之間永無止境的爭執,我已經看不下去了。
當晚我們五個人一起去吃拉麵,是西口的「好料全加」豪華光面。和他們深談之後,我發現三人組沒有想像中那麼壞。雖然他們有任性而沒擔當的部分,但全日本所有的高中生,或多或少都是如此——就算沒什麼不滿,也想發發脾氣;就算沒受什麼傷,也要假裝受傷。
「唔。」
丸岡從一開始就很high。吃完生魚片后他嗑了葯,接著又喝酒。他明明這麼瘦,為什麼可以吃下這麼多東西?原本一副拘謹模樣的翔太等人,後來也都漸漸放鬆了下來,開始講起丸岡在三原學院時的英勇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