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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店員拿出適合我的尺寸,當場換上了那雙鞋,把舊鞋子裝進了紙袋。女友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卻什麼話都沒說。
她的眼眶泛紅,那番平淡無奇的話蘊藏著驚人的力量,令我內心的感情衝破平靜的心靈大肆潰堤。我第一次見到母親的這兩位朋友,不想在她們面前哭,然而,淚水還是撲簌簌的流。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問題,但還是笑著點點頭。我沒有告訴她,自從母親昏倒后,我總覺得自己好像飄在離地十公分的地方。
好想寫這種掌篇小說。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發揮,感覺很好玩。奇幻小說、私小說、散文,每一種文體都很引人入勝。正當我閱讀川端康成的《掌小說》有如此感慨時。他問我有沒有興趣每個月寫十張稿紙,在他們家的社內雜誌上連載,內容以及結構可以自由發揮。當時,我手上還有連載中的小說,行程已經擠得滿滿滿。然而,最後還是抵擋不住可以隨意寫掌篇小說的誘惑。這本小說集中,彙集了我那兩年的成果。這是一本難得沒有考慮到讀者而寫下的作品集。如同小說的第一行是作品的生命,短篇小說的第一篇也極其重要。在我二十六歲那一年,母親因為腦溢血昏倒了。醫院加護病房外掛著的白板,和<号码>中所描寫的一模一樣。只有女朋友來找我那一段是虛構的,其他的部分幾乎是真實呈現。當時還是自由九*九*藏*書業的我,看到那個數字時,暗自下了決心。有朝一日,我要把它寫成小說。十六年的歲月流逝,如今,化成了這些文字。和小說之間的邂逅緣分,永遠都無法預期。
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比起以為忙著住院的準備工作、聯絡親戚而跑來跑去的正常人,母親的額頭、手掌和腳趾的體溫更顯得溫暖。
和女友在車站的剪票口前分手后,我獨自回到醫院。父親在那張長椅上打瞌睡。我搖醒父親,叫他回家休息。父親抬頭看著我的臉說:
我把數字加加減減,消磨著我負責的時段。
時裝、化妝品、皮鞋、書籍和CD。車站大樓內的商家陳列著任何一個車站大樓都可以看到的商品,這些向來無法吸引我目光的商品,卻在那一刻變得閃閃動人,顯得格外富有魅力。
「妳們去吃點好吃的東西吧。」
我和父親坐在長椅上的那一個星期,有三個數字從白板上消失了,分別是母親的58、65和1。
雖然並沒有發生什麼好事,但我微笑著點點頭。目送著彎腰駝背的父親從走廊上漸漸遠去,我抬頭挺胸的坐在長椅的固定位置。腳下是一雙令人心動的嫩綠色慢跑鞋,這雙新鞋子在灰色的瓷磚上,宛如從內測綻放著光芒。我用力注視著白板上的數字。
父親聽她說完慰問的話之後,很貼心地從錢包拿出紙鈔交給我。
那是母親昏倒后,我https://read•99csw•com第一次流淚。由於哭得太激動了,頭也痛了起來。我坐在長椅上,再度展開注視眼前白板上數字的作業。凝望著那九個數字的時間,是心靈最放鬆的一刻。數字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只是計算著病人曾經走過的歲月。九個人總計三百一十七年的期間,不知到底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之後在加護病房外的三天期間,我的雙腳始終是嫩綠色。母親在醫院的第七天的黎明時分咽下最後一口氣,當時,她的額頭、手掌和腳趾溫暖依舊。
我握著她的手,順著電扶梯而上,為車站大樓的每一個樓層深受感動。來到頂樓的美食街時,我不禁潸然淚下,卻不是因為母親的命在旦夕。
我母親是第三個數字,58。她已經昏迷了七十二個小時。母親在外出的時候昏倒了,父親和我在三天前的晚上把她送進醫院時,她已經陷入了深沉的昏迷狀態。
順著電扶梯下樓時,五樓正前方是一家運動用品商店。白色鐵絲網的展示架上,掛著各種競技用的鞋子。一雙鮮艷嫩綠的麂皮慢跑鞋吸引了我的目光,當我拿在手上,觸摸到像天鵝絨般柔軟的皮革時,我已經無法不把這雙鞋子帶回家了。
「回來的時候,要不要給妳帶便當?」我問,父親滿臉疲憊的搖搖頭。我和女朋友沿著走廊來到電梯大廳。當看不到父親的身影之後,我對落後我幾步的女朋友說九-九-藏-書
我和父親輪流守在走廊上。白天由翹掉大學課業的我負責,晚上則由下了班的父親守在這裏。與其說是我們在醫院陪伴母親,不如說我們輪流維護著佔有這張長椅的權利。我喜歡看書,但守在走廊的時候,我曾經數度挑戰閱讀,但文字彷彿變成了乾澀的沙子,失去了原本的意義,離開我的視野。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妳不要談我媽的事?我希望儘可能像平時約會那樣。」
我們走進一家義大利餐廳。通常我們只是點意大利麵而已,那天晚上因為有父親的資助,加點了什錦開胃菜和米蘭豬排,還各點了一杯house wine,我們曾經為某件事乾杯,但理由我已經忘了。高達天花板的玻璃窗外,是都市車站耀眼的夜景。那是一次如夢似幻的快樂約會。
父親和我沒有聊母親的事。現在聊往事似乎太早了,況且,我們都已經筋疲力盡。短短的三天之內,父親的臉瘦了一圈,眼睛也凹了下去。如果我照一下鏡子,自己的臉應該也差不多吧。我完全沒有食慾,為了避免再為醫院增加一名病患,只有按時吃飯,卻食之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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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下町總站附近的一家綜合醫院。掛著白板的走廊右側,有十二間用白色塑膠窗帘隔起來的加護病房。除非有人出入,否則,窗帘始終紋風不動。看了除非這家醫院被拆掉,否則大概不會有風吹進這個房間。在這其中,有九間加護病房住了人,那些數字代表了病人的年齡,旁邊寫著手術日期和簡單的病情。https://read.99csw.com
「她真的是一個好人,一個好母親。妳不要氣餒,好好加油。」
每一張手寫的價格標籤,放在櫥窗里的金銀緞帶,以及經過精密計算的聚光燈角度,都不再是以推銷為目的的裝飾,而是為了使行人賞心悅目而投注的心力。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白板上的數字。在這三天期間,我每天會看十二個小時。即使閉上眼睛,這些數字也不會消失。我坐在深灰色的長椅上,以合成皮革做成的長椅坐起來硬邦邦的,好像根本沒有裝軟墊。走廊上,以一點間隔設置的熒光燈灑下潔白的燈光。這裏沒有窗戶,只在手錶上留下了一天的時間變化。第一天晚上,我把這張長椅當床,在黎明前,小睡了幾小時。
走出醫院玻璃大廳的出入口,我們走向車站。月台旁,有一幢巨大的車站大樓。我之前就讀的高中就在附近,因此,很熟悉大樓里的情況。我們走上剪票口旁的電扶梯時,她用指尖握住我的手,我們不發一言,被電扶梯送向斜上方。
她抬起用藍色read•99csw.com手帕掩著的雙眼,露出納悶的表情。
母親住院的第二天下完,有兩名說是她讀女中時代的同學來探視她。她們站在走廊上,隔著拉開的窗帘,注視著帶著生命維持系統的母親良久,其中一人開口說:
「既然妳怎麼說,那好吧。沒問題。」
「看來,發生了什麼好事。」
翌日傍晚,女友來探病。她和我就讀同一所大學,專攻美國文學。她看沙林傑和羅斯的書,卻不看馬克吐溫和梅爾維爾的作品。我對大學里的任何一個科系都沒有興趣,所以,按照父母的希望讀了經濟系。那天是星期六,父親從長椅上起身迎接,她遞上一束百合花。那是進入梅雨季節前短暫的夏日,她穿著淡藍色和白色泡泡紗(seersucker)的短袖洋裝。略微緊繃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臂渾圓而豐腴,為加護病房的昏暗走廊帶來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