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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塡補空虛

第九章 塡補空虛

「可是,和影山的父母談過了嗎?」
我那高懸空中的墓地,
每天的晨霧暮雪,
「影山的頭盔下沿壞了。」
貴久子剛說到這裏就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就把胃裡的所有東西統統吐在了真柄的上衣中。新做的西服上衣這下算毀了。
為她披上一件薔薇色的外衣。
那天夜裡,貴久子被真柄送回家時,已經快十一點了。迎著從打開的車窗吹來的涼爽小風,她的心情愉快起來。不過,心中許久沒有感到過的那種羞澀之感,仍然餘韻未消。
貴久子凝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了一個事實,吃驚地抬起了眼睛。
「如果有人先打擊了影山先生,又砸壞了頭盔,然後再把二者合為一體呢?」
貴久子終於開始明白了熊耳所要表明的意思。
「熊耳?」貴久子問道,同時儘可能不讓母親看見自己的臉。
這種推理太可怕了。如果除了影山,果真還有一個人在山頂上,並且分別打擊了影山和頭盔,那麼他毫無疑問是想殺死或傷害影山。而且,那人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山道上擠滿了螞蟻一般首尾相接的登山者,蜂擁而來的人們排著隊等待攀登峭壁。
貴久子一邊聽著真柄的話,一邊想到,啊,就是那個地方。
「呀,別說了。凈顧著說話,湯都涼了。」真柄象要擺脫瞬間的傷感似地說。喝完湯,接著就要上肉菜了。
「沒錯。」
熊耳把久子儘力迴避的疑點,毫不留情地一語道破了。
「馬上就到下班時間了。」
貴久子對母親說自己去旅行時受到熊耳很多照顧,實心眼的母親完全信以為真,因而十分過意不去。熊耳這下反而感到手足失措了。
「山頂不行,在山腳下分葬骨灰總不成問題。我們趕緊對影山的父母說說,他們一定會高興的。把冰鎬和登山繩也一起埋了吧。我雖然接受了他的登山甩具,但還是覺得應該把這些東西和他一起葬回山裡。對了,頭盔還在你那兒吧?」
「什麼!?專程來取頭盔嗎?」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所以只能在電話邊上等待。不過,還沒等多久,熊耳就來電話了。
「大致已經決定讓我去敢。在那之前請妥善保管,不要給任何人。」
「好極了!這兩、三天內我要去拜訪你,到時可以把頭盔借我一下嗎?」
「好啦,我認輸了。」貴久子緋紅著臉讓步了。
「可以。但這個頭盔有什麼問題嗎?」
「啊——!」
描繪著自己的墓地。
真柄靈機一動,迅速脫下了上衣。
「山麓的墓地也不錯,但更理想的還是把他的墓地設在山頂。」
熊耳用手在自己頸部比劃了一下。
「帶我到哪兒去呀?」
「對。戴在人頭上的頭盔頂部受到打擊時,下沿是不會壞的。這顯然是放在岩石或其它堅硬物質上,從上面加以打擊,引起了下面堅硬物質的反作用而弄壞的。大概是把頭盔放在地上,從上面用石頭砸的。他恰巧放到了堅硬的岩石上,所以頭盔的下沿壞成了這個樣子。湯淺小姐,的確有一個人,那傢伙想殺影山先生。不,就是他殺了影山先生。因為罪犯不會自己殺了人後發出信號,所以你看見的SOS信號,估計是影山先生髮的。他很可能是感覺到危險,發出SOS信號后不久被殺的。但是,罪犯到底是怎樣逃走的,對此我們一無所知。即使假定作案是在九點以前,罪犯趁天還沒黑逃走,目前也無法證明。這種假設成立的話,影山先生就是在九點鐘蘇醒過來併發出了信號,那他同時也應留下指明兇手的線索。現場沒有這種線索,他沒有寫下任何記錄或字跡。現場同推理小說中經常出現的殺人密室的情況完全相同,高山成了殺人密室。由於以為在神聖的山頂不會發生類似人世間的凶殺案的偏見,以及現場的隱秘狀況,我們就當作普通的遇難事故處理了。警官也犯了決不該犯的錯誤。如果在火葬前解剖屍體,就會發現頭盔的破損和頭部傷口不一致,也可以更正確地推算出死亡的時間,但現在這已經無法補救了。」
「親眼所見到底和看電視不同。這些高樓大廈能搞成這種規模,簡直不亞於大山了。」
「你沒有離開陽台去解手或吃飯嗎?」熊耳單刀直入地問。
她被抱在床上、躺在那裡。剛才的感激心情使貴久子的抵抗變弱了,這更增加了真柄的力量。
不大功夫,他們被帶到了一間寬敞的雙人房間里,貴久子並未特別表示反對。
「頭盔……?」
他也是貴久子的救命恩人之一,而且在貴久子心靈的天平上,還曾和影山佔有同樣的分量。
「啊!別這樣!」
「難道不可以設想影山先生是在沒戴頭盔時受傷的嗎?」
真柄的介紹剛剛結束,預訂的牛排端上來了。剛燒好的牛排香味撲鼻而來。這牛排不愧被世界有名的行家稱為「地道」,色、香、味俱全。
他們從青草台沿著懸崖下部向右上方最險峻的陡坡攀登,好不容易才打進一根固定楔子時,上面的人被滾石砸下山去。殿後的保護者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拉力,也一起滾下懸崖。上面那人墜了約十米,被打好的固定楔子掛住了。然而,他和保護者之間的「活繩」拉斷了,後者一下直落到約四百米深的峭壁底部,當場就一命嗚呼了。被固定楔九九藏書子吊在半空的上面那人,不久也斷了氣。
「另外,還有材料證明影山先生的頭盔不是自己戴上去的。」
他們到貴久子的家花了約四十分鐘。這在東京還算較近的上班距離,但熊耳卻為每天跑這麼長的路而吃驚地睜圓了眼睛。
貴久子剛一拿來頭盔,熊耳就象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仔細地端詳著頭盔。過了一會兒,他長舒了一口氣,把頭盔放在膝蓋上說:
「這話有點離題,你說把影山的墓設到山裡怎麼樣?」
將她悄然遮閉。
「怎麼樣,把那也一起埋了吧。」
「可是頭盔沒拿到這兒來呀!」貴久子有些過意不去地說。熊耳好不容易跑到與自己家方向相反的市中心的工作單位來,卻白跑了一趟。
「對不起,因為平常很少見到客人,所以象小孩子一樣高興。」
「打起點精神來。」
真柄吞呑吐吐地說。貴久子不覺想起,他的邀請總是這麼笨拙,真沒法和以前影山的邀請相比。可奇怪的是,接受了他的幾次邀請后,自己不僅不再在意,而且覺得他還挺討人喜歡。
「不,是位很好的母親。」
「可是……」
夏季登山季節到來之前,在三峰山和鷹取山的登山練習場練習攀登的新手們,這會兒不知天高地厚地撲向北阿爾卑斯的峭壁。於是,遇難事故層出不窮,把救援隊忙得不亦樂乎。
真柄超出貴久子伸出的感激之手允許的限度,做出了越軌行為。貴久子想阻止他,但已為時過晚。
呵,
貴久子忽然猶豫起來。獻出影山唯一的遺物,會使她感到有些寂寞。然而,她馬上又想到,把影山的遺物埋到山上,比放在自己手邊更加合適。在這點上,真柄剛才所說的「影山的東西應該和影山一起葬回山裡」這句話起了作用。
「舒服點兒了嗎?」
真柄放下湯勺,目不轉睛地盯著貴久子的臉,他的目光火辣辣的。看到男人射出這種目光,大抵也就可以知道他的內心了。貴久子裝作若無其事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啊,你不認識?他好象有什麼急事,還問起頭盔。他說深夜打擾實在對不起,十一點左右還要打一次電話來。」
貴久子對此很自信。她當時只要離開了能看見山上的地方一小會兒,就生怕影山會在這時候發來信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就象被強迫命令一樣,「離席」最多不敢超過五分鐘。
K岳北坡是北阿爾卑斯有數的幾個著名峭壁之一,在雙岳山區,發生的多是滑倒墜崖和滾石事故,死者中有百分之二十是當場死亡。
熊耳說完,這才掛上了電話。
她走進大門的同時,給她開門的母親說:「有個叫什麼熊耳的人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
「到東都飯店的遠眺餐廳去怎麼樣?」

熊耳把兩個翻過來的頭盔擺到貴久子面前。
「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前幾天在K岳北坡又發生了滾石事故。當時的遇難者恰巧戴著同樣的頭盔。就是這個頭盔。」
收容上面那人的屍體就更加困難了。現場是在難以接近的險峰絕壁之上,而且人又吊在半空中,幾乎無從下手。這時,有人提出請自衛隊出動,用槍打斷繩子的方案,但後來決定還是先試試看。他們從隊員中挑出了幾個好樣的,冒著生命危險弄下了屍體,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發生遇難事故的第四天傍晚,把屍體運到峭壁底部。
貴久子是由於發生了意外事故才不由自主地到這裏來的。若是平常,她絕對不會和真柄一起到這種完全保障私生活秘密的飯店密室中來。這個環境是專為那種行為設計的。而貴久子還沒有打算使他們的關係發展到那種程度。
由於貴久子嫌全套菜太多,真柄就訂了簡便式晚餐。
從高中時代就很愛讀真正的推理小說的貴久子,雖然說不上是「推理迷」,但也能充分理解現場無法解釋的狀況。
「動人極了,真是太感謝你了。」走出音樂廳時,貴久子衷心感謝道。
驗屍的結果證明,直接的死因是滾石造成的頭蓋骨骨折。這是根據死者戴著的頭盔的破損狀況分析出來的。這時,特別引起熊耳注意的,是這個頭盔和影山隼人戴的是同一種製品,甚至頂部放射狀的裂痕都很相似。
熊耳警部補的話令人十分奇怪。他為了借這個砸壞了的頭盔,竟特意從長野跑到東京來。貴久子不太懂警察的官階,但警部補這一級大概是負有相當責任的。而且,現在正值夏季登山旺季,肯定也是救援隊最忙的時期。
因為是部分放大,所以看不出屍體的慘狀。熊耳接著對困惑不解的貴久子說:
熊耳又接著對她說:
「不,不,沒關係。我到這裏來也有事。不過,打擾你的工作了吧?」
他好象最近一直在山裡,臉曬得黝黑,因此臉上的麻子也不象以前那樣顯眼了。
「象K岳北峰那樣的地方,夜間沒有燈火是絕對無法下山的。我也想過是否有人在你離開的幾分鐘內點燈下山了,但靠燈光通過危險地帶,就是出類拔萃的登山老手,最少也要花一小時,而且還必須使用探照燈那樣的強光。燈一亮,肯定就會被人看見。另外,我們上山走的普通登山路是覆蓋著積雪的山脊,上面並沒有任何人的足跡。也就是說,如果山頂上有人,他也無法從這條路逃走。我們還搜索了一遍北峰山頂,但沒有隱藏著任何人。那地方很小,也沒有藏身之處。儘管如此,頭盔卻表明的確有人存在。實際上,頭盔還留有另一個決定性的證據,說明肯定有某個人存在,否則就無法解釋。」
貴久子禁不住地上牙碰著下牙,發出咯咯的響聲。熊耳的九九藏書話,使她緊張得好象唾液都停止分泌了。
「為了加強防護效果,頭盔內部都裝了隔網和襯墊。不過,我們先來比較一下這兩個頭盔。」熊耳把膝上並列的兩個頭盔翻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貴久子的食慾突然變成了過去凄慘的回憶。
要用人力隔著頭盔在影山的頭部打出致命傷,是大力士也很難做到的。那人一定是趁影山摘下頭盔時下手的,然後為了偽裝成滾石事故,又砸壞頭盔戴到了死者頭上,並把勒帶系好。
「嗯,我珍惜地保存著呢。」
這「遠眺餐廳」果然名不虛傳。遠遠看上去,比貴久子曾帶真柄去過的東京皇家飯店的空中餐廳還要富麗堂皇。
「呀,讓您跑了這麼遠路,還帶來了土產,實在太感謝了。請多坐一會兒。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們談完話就請隨便吃點。願意的話,住在這裏也行。」
星期六晚上還在警察署里工作到這麼晚,熊耳一定是個熱心本職的人。另外,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呢?
「據說美國有名的牛排行家曾稱讚這裏的牛排是世界上『最地道的牛排』。他所說的『地道的牛排』,肉必須是腰上肥痩相間的裡脊肉,要嫩得用餐刀都能切動,屠宰后不能超過四周,燒要燒成半熟。噢,牛排上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男子兇猛的力量佔了上風。
貴久子深為佩服熊耳敏銳的觀察。不過,勒帶的長度、位置、材料、形狀,以及當時的心情和系扣時的姿勢,是否也會改變平常的系法呢?儘管有這種可能性,但設想有人為了有效地進行攻擊,就選擇了影山摘下頭盔時下手,因而頭盔和頭部的損傷,是由兩次不同的打擊造成的,這種推論還是十分合理的。
「不,我打的是署里的直通電話。」
貴久子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熊耳又再三叮囑道:「那麼,在我去之前,務請妥善保管。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才這麼不厭其煩地拜託你。詳細情況我們見面時再談。」
影山死後,貴久子一直過著無精打彩、百無聊賴的日子。這時,她才真正體會到影山在自己的心中佔著多麼重要的位置。
「右邊是影山先生的頭盔,左邊是遇難者的。這麼一比馬上就可以看出,左邊的這個內部損壞嚴重,襯墊凹陷,隔網的邊緣有些地方斷了,而且系隔網的繩子也斷了兩處。但右邊的頭盔內部完全沒有損壞。」
「沒關係,又不是把整個墓移過去,只是拿走很小一部分遺骨和遺物。」
「呀,這麼晚了還打攪你,真對不起。分贈影山的遺物時,的確是你拿走了頭盔吧。」
熊耳深深地低下了頭。貴久子無言以對。
貴久子好半天才從沉思中醒過來,問熊耳以後準備怎麼辦。
「湯淺小姐。」
「注意到了吧。」
真柄一下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但馬上就喜形於色撲向了她的懷抱。
「什麼是那種特殊條件呢?只有一種情況能解釋,那就是頭盔受到撞擊時,沒有戴在人的頭上。加於帽體的撞擊力不能為頭皮完全吸收的時候,頭盔的內部才會出現損傷。這是因為夾在頭部和帽體之簡的隔網、襯墊等,承受不了過於強大的外力。而如果頭盔下面沒有人頭,外力就受不到頭部的抵抗,頭盔內部便不會損壞。在這種情況下,加於帽體的撞擊力會自然擴散,頂多使襯墊凹陷,絕對不會砸斷隔網和吊住隔網的繩子。」
遺體是直接用繩索轉著圈捆上,然後用鋼環吊在粗纜繩上滑下來的,途中在四處的岩石角上跌打碰撞,損傷極為嚴重。加上又在盛夏的烈日下放了幾天,全身腐爛,到處蠕動著白花花的蛆,臉腫得象個巨人。
「儘管頭盔式樣和帽體受到的損傷程度相同,戴著這種頭盔的兩個人也都不幸死亡,但頭盔內部的損壞程度卻大不相同。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根據滾石的撞擊力以及戴頭盔者身體的位置和姿勢,即使是同一式樣的頭盔,也會出現千差萬別的損傷情況。但是,帽體的損傷大致相同,內部損壞程度卻大不相同,這就使人費解了。另外,戴頭盔者頭部受的傷也大致相同,這意味著他們受了同樣程度的打擊。如果不系勒帶,有時會出現僅僅帽體損壞的情況,而他們兩人都系著勒帶。也就是說,從當時的環境或條件來看,影山先生的頭盔內部也當然應該損壞。否則的話,左邊這個遇難者的頭盔就應該是處於一種特殊的條件下。我們給製造廠商打了電話,回答說帽體受到使其破損程度的外力時,內部一般也會出現相應的損壞。如此說來,我們不能不認為,左邊這個頭盜是處於普通的條件,而影山先生的頭盔是處於一種特殊的條件下損壞的。」
把影山交付火葬和分贈遺物時,貴久子不知為什麼,真想把影山的遺骨和遺物葬在那個地方。然而,她又覺得自己不是死者親屬,不便僭越提出這種要求。
演奏的曲目是舒伯特有名的《未完成交響樂》和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
「是的,照片上繫繩的順序是很不正常的。如果是影山先生自己系的勒帶,不會成為這種『反扣』。一定是有人給影山先生戴上了頭盔,然後面對面地給他繫上了勒帶,所以成了『反扣』。」
同時,貴久子深深地為熊耳的熱心打動了。破案並不是他的責任,而他卻從一個頭盔上,找出了罪犯的痕迹,發現了現場無法解釋的狀況,並特意從老遠的長野縣跑到東京來。
受話器里傳來貴久子熟悉的低沉、有力的聲音。
「就象那首詩描寫的那樣,把影山的墓設在K岳山頂上去吧。」
到那些地方去雖然不能填補貴久子的空虛,但和真柄一起消磨時光決沒有不愉快之感。
第10拿 頭盔之謎
兩天以後,熊耳到公司來拜訪貴久子。接到傳達室的通知,貴久子來到下面的會客九九藏書室里,迎面就看見那張笑容滿面的熟悉的麻臉。
現在,這個空白的位置張著大口,吞噬著她的精神和體力。
貴久子問道,送到嘴邊的湯勺停下了。
「不!我來付。」
「沒吃飯。那時根本沒有食慾。上廁所……是離開了一會,但頂多空了五分鐘。以後真柄先生在十點稍過趕到時,又離開了五分鐘左右。」
「據影山先生的父母說,他系扣的方法是順著系。人們系扣有各自的習慣。這張照片中的系法是系兩根繩時最基本的方法,叫『正扣』或『真扣』。系這種扣時,把右手的繩放在左手的下面開始系,就是『順系』,否則就是『反系』。影山先生是『順系』,當然右手的繩應該在下邊。但是只要仔細觀察這張照片中的系法就可以發現,開始系扣時左手的繩是在下邊的。」
七月底,西歐某大國六國在日本舉辦商品博覽會,會前召開古典音樂演奏會,特邀世界著名指揮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赴日演出。真柄搞到了兩張晚上的入場券,邀請貴久子同去。
熊耳客氣而堅決地謝絕了強留他吃飯的母女二人,告辭返回了。
真柄一邊說著,一邊在行地向侍者訂菜。這與他在空中餐廳戰戰兢兢的態度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他的樣子也不象成心在貴久子面前表現自己。真柄在這段時間里,果真「成長」起來了。
貴久子催促熊耳講下去。雖說頭盔好象有和熊耳的職業有關的重大疑點,但貴久子根本想象不出有什麼問題。在她看來,這個頭盔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

「這臭味就是從屍體上發出來的。」搬運屍體的隊員們,不堪忍耐地訴著苦。他們大都是經歷過遇難后加入救援隊的,因此不同於那種把登山當作運動或消遣的人,充分了解山的可怕。
「把這個借我用一下吧。」
穿過山毛櫸樹林,從山腰一直伸展到稀疏的白樺樹林的小斜坡上,就是那塊登山者的墓地。那裡,可以清楚地望見尺岳。貴久子為了消磨影山打信號前的時間,在正彥帶領下到山莊周圍閑逛時,曾偶然發現過那個地方。
「噢,是熊耳先生呀!」
真柄沉痛地說。他的話樸素地表現了登山者喪失同伴的悲傷。
「……沒有。」
「那麼,今天夜裡有什麼事嗎?」
「錯誤?」
「好吧。我想影山也一定會高興的。」
順著屍體發出的惡臭,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地方。他們剛一走過去,屍體上黑乎乎的一群蒼蠅「嗡」的一聲飛了起來。隨後,從屍體的鼻腔、口腔、耳孔等帶眼的地方爬出了許多蛆。
熊耳凝視著貴久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
「這倒是個好主意。」
熊耳端起貴久子母親剛端來不久還很熱的茶,滿不在乎地一飲而盡。潤過嗓子后,他又接著說:
影山是被害死的。但是,是誰殺了他?對他有什麼怨仇?把青春之夢和功名心寄託于刺破青天的尖峰的登山家,竟被人殺了!
「你看,製造廠商和產品式樣都是一樣的。頂部的裂痕也很相似。我們認為,砸死這個遇難者的滾石和影山先生碰到的大小基本相同。但是……」
「這也有道理。」
偶爾光臨的朝陽,
七月二十七日,赤壁發生了一起悲慘的墜崖事故。北九州市的兩個公司職員,二十六日夜在青草台露營,二十七日上午十點左右開始攀登「恐怖的Z字形登山路」。
絕大多數事故是在縱貫群峰的山路上遇上壞天凍死、或在北坡周圍的峭壁上和積雪的山谷邊滑倒墜落,以及被滾石砸傷砸死。
這回輪到貴久子大吃一驚了。遠眺餐廳位於東都飯店新建的四十三層大廈的最高一層,是東洋最高(高度和價錢都是最高)的豪華餐廳。
湯來了。真柄用勺子喝了兩、三口湯后,忽然若有所思地說:
「從奧村田山莊後面往上爬一點有塊墓地,那裡插著不少遇難者的碑,就在火葬地點的附近。剛才我突然想起,把影山的骨灰和遺物埋到那裡怎麼樣?」
光陰似箭,轉眼間已經開山,進入了真正的夏季登山旺季。號稱有四、五百萬之多的形形色|色的登山愛好者,紛紛湧向北阿爾卑斯山,掀起了一陣「登山熱」。
貴久子終於說出了忍到現在的疑問。熊耳專程來到東京,以及他眼下的態度,都說明事情非同小可。
把銀色的冰川置於腳底。
熊耳等人接到當時正在附近登山的人們的告急,立即出動奔向現場。摔死的那人卡在了隱士村積雪的山谷同北坡交界處附近的岩石中。他們首先收容了這具屍體。
「最好躺會兒休息一下。我去要個房間。」
熊耳說完,又連忙補充道:
在餐廳中央,從維也納聘請來的小提琴手,奏起了輕快的旋律。
「電話是從城裡打來的嗎?」
萬念俱灰、處於一種虛脫狀態的貴久子,也想去沉醉於那怒濤般的交響樂之中。這種第一流的演奏她已經許久沒有聽了。貴久子原來是個古典音樂迷。最近雖然沒有參加音樂會,但早在影山活著的時候,她就死乞百賴地央求過喜歡流行音樂的影山,等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來日本的時候,一定要一起去聽他們演奏。
「啊,你還知道那麼豪華的地方呢。」
熊耳還帶來了土產山嵛菜,這種植物性喜涼爽的氣候及新鮮空氣,是信州地區的特產。
「這個頭盔你注意到什麼了嗎?」
「那可不行。既然是我邀請你,一切都交給我辦吧。」
「喂,放心往這裏吐吧!吐了就舒服了。」
「是的……那怎麼了?」
是如此的凄涼、靜寂……
「這次讓我付賬我就去。」貴久子回答。
「啊,真九-九-藏-書沒想到你會這麼高興。我也很高興呀。」真柄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貴久子不禁想起她帶真柄去空中餐廳的時候,他還象只「借來的貓」一樣戰戰兢兢呢。

「登山的人一多,遇難也增加了。這就和交通事故一樣,車多了,蹩腳的司機也多了。」
真柄不時來安慰她。不過,他的安慰並不是絮絮叨叨地勸說,而是邀請貴久子去看她喜歡的電影,音樂會,或帶她到郊外散心。
「您最近工作忙嗎?」
貴久子聽得入了神。她想,那建在荒涼的山頂上的登山者之墓,經過風吹日晒、雪打雨淋,不久就會風化成高山的一部分。這是埋葬那些愛山,死於山上的年輕人最合適的場所。
因為不是本職工作,也許他是自費來的呢。對,肯定是那樣。警官因公出差不會帶來土產,那山萮菜一定是他自己掏腰包買的。
兩人之間發生了小小的口角。真柄穿著新裁製的西服,頗有點銀行職員的派頭,美中不足的是總顯得有些粗頭粗腦的。貴久子卻是引人注目的城市美人模樣,誰看了都會不覺地眼睛發直。他們愉快的爭論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路上的行人都回過頭來側目而視。
胃完全倒空了以後,貴久子好象難以置信有剛才之事一樣,心情又變得愉快了。
真柄吃驚地問。貴久子顧不上回答,用手捂著嘴絕望地環視著四周。從胃裡反上來的東西馬上就要吐出來,也來不及跑到化妝室去了。
「據說這裏的牛排天下無雙。朋友勸我來嘗嘗,我也早就想來了。」
她都沒有注意到,站在人行道邊上的真柄,為了躲閃汽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拉住了自己的手。
貴久子不得不承認,熊耳從頭盔推出的結論,具有充分的理論根據和說服力。
「最近沒來,東京就變樣了,簡直象外國的街道一樣。不過,我還沒去過外國呢!」
「貴久子,你看怎樣?」
「您上次是什麼時候來東京的?」
「救援隊到達之前,K岳山頂上除了影山的足跡以外,不是沒有任何人的足跡嗎?」貴久子記起了救援隊收屍回來時熊耳的說明。
「頭盔還在你手上嗎?」熊耳沉著的聲音一下急促起來。
「可是……」貴久子剛說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已經說了不少「可是」了。
「我的天,太慘了!」
「可是,影山的頭也受傷了呀。」
兩人幹了一杯雞尾酒,不覺相對微微一笑。這時,貴久子覺得真柄溫柔地安慰了她喪失影山的悲痛。
「這是什麼?」
真柄當然不會知道他們的約定,但能了解到貴久子的愛好,也是他的一番好意吧。
熊耳露出結實的白牙齒,笑了。東京的變化就是住在這裏的人都目瞪口呆,要是相隔十年再到這兒來,肯定就象「浦島太郎重返人間」一樣。不過,熊耳對此是又驚,又喜。他看見高速公路和超高層大廈時,表現出孩子般的不加掩飾的驚訝和好奇。
「我也覺得這人說話很怪,又問了他一下。可他說詳細情況必須直接對你講,只要說長野的熊耳就會明白的。你真的不記得了?」
「可是他戴著頭盔呢。」
那時,貴久子好象非把手電筒的電池用光一樣,不斷向山頂發送著信號。然而,對她祈禱般的呼喚,山頂那邊卻始終保持著沉寂的黑暗。
「那麼,走吧!」
貴久子大吃一驚。正在這時,她母親端來了茶點。
看見真柄那種為自己的勝利躊躇滿志的孩子般的神情,貴久子不禁啞然失笑。
「現在準備把頭盔拿到製造廠家那兒去進行實驗。請他們驗證一下頭盔受到多大的撞擊時才會損壞,以及頭盔緊緊戴在頭上被砸裂時,內部附加部分是否會壞,或壞到什麼程度。然後就該開始正式破案了。今後可能還有不少要你幫忙的事,務請多多關照。」
自己把他那寫作「熊耳」,應該讀作「Kumagami」的名字念成了「Kumamimi」,所以剛才給弄糊塗了。熊耳在事隔兩個月後,又為何事找我呢?
「也行。可是……」
「這我也琢磨不透呢。我想再問你一下,那天夜裡,你差不多通宵一直看著山頂那邊,但除了九點的SOS信號外,根本沒看見一點燈火。這沒錯嗎?」
「看那屍體下邊,啪拉啪拉往地上掉蛆呢!」
「說來真不好意思,那已經是十年前嘍。整天凈鑽在大山裡。」
「那個錯誤到底是什麼呢?」
「湯淺小姐,現在還無法清楚地告訴你,不過,或許我已經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什麼詩?」
「那麼說……!」貴久子吃驚地抬起臉來。
她站立在聳入雲霄的高山之巔,
熊耳溫和的眼睛里閃著堅毅的目光。在這一瞬間,這個樸實的登山愛好者顯出了他警官的本色。
熊耳初次訪問貴久子家,就又請他吃飯,又讓他住下,真有點惶恐不安。
遠眺餐廳的夜景比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更為壯觀。餐廳里的間接照明設備發出點點柔和的光芒,與窗外疏密相間的五光十色的光點交相輝晚,好象自成一個小天地。
頭盔果然沒有罪,是有人——熊耳已經把那人稱作罪犯——嫁禍於它。然而,罪犯九*九*藏*書蹤跡全無。只是根據頭盔推出了存在著罪犯,但他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他好象從刺破青天的尖峰頂上,消失在無際的太空之中。不,還不能說消失,從一開始就沒有看見罪犯的身影。只是他(或她)給影山和頭盔的打擊,留下了無法消除的罪證。
多虧他機敏的行為,貴久子才避免了當眾出醜。
貴久子想起了麻臉的救援隊長。他身材魁梧,面部卻很和善,後來聽說他是警官,自己還挺意外呢。他大概是怕把警官的身份告訴自己的家人會引起不必要的擔心,有意沒有講明身份吧。
「請把這兩個頭盔仔細比較一下。右邊這個頭盔有個地方變了點樣吧。」
熊耳徵得死者親屬的同意,收留了這個頭盔。
貴久子為了打消自己心中開始萌生的可怕念頭,拚命反駁。影山就是因為那傷而送命的。
熊耳從長皮包里取出一個塑料布包的頭盔。原來,他那長皮包顯得鼓鼓囊囊的,就是因為裝著這東西。
「這首詩美極了。」
我時常在夢幻中,
「當然還在。」
「不!還是我來付。」
幸好他們的座位在遠離其他顧客的窗戶邊上,而且侍者也走開了,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
「我也成了老主顧了,現在時常去那種地方。」真柄有些靦腆地說。看到他還是那麼小心謹慎,沒有象有些年輕人裝模作樣地以這種場合的「老手」自居,貴久子很是高興。
不,更確切地說是誠意。他也不會預先準備好剛才的行動。光是嘴上說說喜歡呀,愛你呀之類的人,是不會馬上做出這種舉動的。真柄的行為具有真正的男子氣概。
屍體的慘狀使看慣了凄慘的摔死屍體的隊員們都扭過臉去。頭蓋骨完全粉碎,腦漿迸出,左眼球也不知飛到哪兒去了。腦袋象一個撒了氣的空氣枕頭,成為扁平狀,面部鮮紅的擦傷象擦平的胡蘿蔔一樣。上顎裂成了兩半,下顎摔飛了。鼻子塌陷,根本看不出人形。四肢頂破衣服,露出骨頭,右臂肘關節處僅靠一層薄皮相連,小臂可怕地耷拉著。身體也摔爛了,腸子流出了五米來遠,直到積雪的山谷邊上。
她想,從真柄剛才的舉動來看,他是不會心懷歹意的。
「那正好,我在這兒等著你,同你一起回家吧。」
貴久子問。她想,如果是從長野縣打來的話,就不好東拉西扯地談話了。
「沒關係。是我應該向您道歉,剛才不在家,讓您打了好幾次電話,那時多蒙關照。可真是好久沒通音信了。您現在在市內嗎?」
「那可不知道,現在都是自動的了。」
貴久子含著眼淚看著在床前擔心地望著自己的真柄,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雙手。
那時正好是星期六的晚上。貴久子也不想使剛才激動人心的樂曲餘韻消失在自己孤身一人的寂寞之中。
「還有一個證據?」
「影山很喜歡這首詩,是富田碎花作的。」
對貴久子來說,此刻的行舉,填補了她的某種空虛。
「怎麼啦?」
熊耳驚嘆地注視著掠過車窗的景緻。因為還沒到真正的上下班乘車高峰,車內不很擁擠。
貴久子為真柄察覺到自己空虛無聊的心情,並送給自己這第一流音樂會的入場券而感到高興。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的表演是這次博展會最精彩的節目。真柄一定是費盡苦心才搞到這兩張票。
「我也是那麼想,可是在國立公園中,除了指定的區域,不許隨便埋葬。而且,把墓地設在山頂,也不便於去掃墓。」
「我也把收在我這兒的登山繩和冰鎬埋掉。只要我拿著這些東西,就怎麼也割不斷對影山的思念。」
「喂,是湯淺貴久子小姐嗎?好久沒有通音信了,我是大町署的熊耳。那時真是太失禮了。今天又給你打了幾次電話,實在對不起。」
「我也是最近剛發現的。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我就犯了一個應該被撤職的錯誤。」
他為了接住自己的嘔吐物,不惜遞過剛做的西服,這實在是十分難得的好意。
頭盔究竟有什麼問題呢?自己雖說答應了要把頭盔妥善保管到他來取走之前,但又有誰想要這破頭盔呢?……
「真的?!」
三十分鐘后,兩人在國營電車上並肩而立,手抓著上面的吊環。熊耳還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長皮包。

「把墓設到山裡?」
在這個無比豪華、舒適的小天地里,不時「嚓」的一聲燃起招喚流動服務車的小火苗,映紅了有充足的金錢和時間,能夠安然坐在這個小天地中的貴客們的臉。
熊耳注視著貴久子的眼睛,好象在問她明白不明白這個意思。貴久子被他的話深深吸引住了。
對清高、自負的貴久子來說,若真是那樣當眾出醜,還不如死了痛快。真柄使她免於出醜時,她比八岳山遇救時還要高興。
「啊,你正上班,真對不起。我剛在新宿下車不久。給你家打了個電話,說你還在公司里,所以就到這兒來麻煩你了。」
真柄喊來侍者,說同伴身體忽然有點不適,吩咐他準備一間屋子。
「啊,影山先生當然自當別論,那是由於不可抗拒的外界力量。」
貴久子好不容易才趕走了好象還有很多話要講的母親。
貴久子胃中的酸水涌了上來。
「這是發現影山先生遺體時拍的照片,只把頭盔的勒帶部分放大了。」
「嗯……如果時間方便的話,一起去吃頓飯怎麼樣?」
她感激地接受了真柄的好意。她好久沒有這樣陶醉過了。A國音樂家的演奏,具有無與倫比的寬廣音域和豐富的精神內涵,充分填補了她失去影山後內心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