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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洗牌 第六章

上 洗牌

第六章

邁克爾·塞繆爾是環保部的官員,也是內閣中最新和最上鏡的成員。他過來問候這位政治老前輩。他很年輕,年輕到可以做主席的兒子了,而且也算是在老人「護犢子」的範疇之內。在滑溜溜的「部長級上升桿」上,威廉姆斯幫助他邁出了向上升的第一大步。當時他還是個年輕的下院議員,通過威廉姆斯的推薦,他被指派為議會私人秘書。這是議會中最不討好的工作,而且還沒什麼報酬。相當於是某位高級官員的僕人,得幫他端茶倒水,處理日常瑣事,還不能有任何怨言,不能提任何問題。但這些品質都是首相在選擇提拔人選時非常看重的。在威廉姆斯的幫助下,他在部長這個層級平步青雲。兩人的友情一直很是堅固。
「今晚查爾斯在這邊嗎?」他問道。
「還有,你必須謹慎當心,提防身後的暗箭。」
這個玩笑讓兩人輕輕地笑起來,他們都習以為常地隱藏起自己與對方相處時的不適。笑聲很快變成了沉默,兩人都想不出快快結束談話的好辦法。
「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謀財害命,這是我的工作,」首相帶著懇求的口吻說道,「請別讓我去放自己哥哥的血。」
「抱歉,弗朗西斯。我是有點累了。當然你往前看是非常正確的。聽好,我想請你和泰迪周日下午過來一起討論這個問題。也許你現在就可以受累把你的建議給泰迪,然後明天派人送一份到唐寧街給我,或者,今上午晚些時候也可以。」
而樓上威廉姆斯勛爵的套房就要相對安全些了。但整個晚上都小心翼翼隱藏好的那種緊張感也正在逐漸浮現出來。角落的電視機正宣布著電腦預測出更少的多數席位,科林格里奇低低地長嘆一聲。「關掉那該死的東西。」他小聲命令道。接著一雙眼睛慢慢掃視過整個房間。
體內的腎上腺素突然停止了供應,他突然間感到極度疲憊。連續好幾周來,周圍一直是呼啦啦一大群人,把他圍得水泄不通,他沒有享受過哪怕一秒鐘獨處的時光。他覺得自己急需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轉身尋找更為安靜和私人的地方,但發現站在自己身旁的厄克特擋住了去路。黨鞭長正將一個信封伸到他鼻子底下。
「您的意思是我不要再像個猶太人那樣做事?」
厄克特摸索著找出自己的手帕,捂住嘴和鼻子,想擋住這股臭氣。他邁著步子來到查爾斯身邊,給他翻了個身,讓他仰面睡著。他搖搖他的肩膀,查爾斯只是短暫地發出一陣臭烘烘的呼吸。再重重地搖一搖,他毫無反應,甚至在臉上輕輕扇個耳光也無濟於事。
「別擔心,這事我們猶太人做了兩千年了。」
「我就在這兒等吧。他到的時候https://read.99csw•com肯定特別擠,我可不想被誰從後面踩上一腳。」
他內心對他有種強烈的反感,覺得他可能有點反猶傾向,有時候面子上都快掩飾不下去了。但威廉姆斯給這個靠做律師起家的青年才俊提了很中肯的建議。「弗朗西斯說得對啊,」他說,「不要顯得太聰明;不要顯得太春風得意。在社會問題上別太自由主義;在處理經濟問題上別太傑出。」
厄克特尷尬地呆住了,這種諷刺深深地刺傷了他。這並非首相的本意,他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
他輕輕把仍在呼呼大睡的查爾斯·科林格里奇放回地上,把他的外衣領子整好,讓他就在原地休息。「你和我,查理,我們將變成非常親密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當然不是這個時候。等你稍微整理一下自己再說,好嗎?」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五
「邁克爾你好啊!呃,我真高興你再次迷倒了瑟比頓的女選民。哎呀,真是的,如果你也能把她們丈夫的選票爭取到該多好,這樣你的多數票就能和我一樣多啦!」
厄克特拚命控制住面部表情,不想露出內心翻江倒海的騷動。改組這事他是心急了一些,他暗暗罵自己是個笨蛋。很奇怪,科林格里奇不過是語法學校出來的「產品」,如果是個普通人,在社交上不可能如魚得水,也很難進入厄克特加入的任何俱樂部,但面對這位首相時,厄克特那種天生的萬無一失的能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政府中,這兩個男人的角色轉換讓厄克特無比氣餒和不安,當面對首相時,他發現自己的言行不聽使喚。他的確做錯了,但他不責怪自己,反而覺得科林格里奇的責任更大。但這不是「收復失地」的時候。他重新展露出親切殷勤的微笑,順從地點了點頭,「再好不過了,首相先生。我馬上就把這份東西拿給泰迪。」
首相與主席四目相對。
「我們好像把他弄丟了。」
史密斯廣場上的人群急劇增多,支持者、反對者和單純的好奇者都等待著首相的到來。午夜的鐘聲早已經敲響,但在這樣一個夜晚,生物鍾不得不接受最大限度的調整。圍觀者們可以從電視技術人員的監視器上看到,首相的護衛隊前面是警察摩托先驅隊,後面則跟著攝影車,已經離開了很久,現在正接近倫敦地標大理石拱門。按照這個速度,還有不到十分鐘他們就要到達這裏了,黨派雇了三個年輕的啦啦隊員,她們正表演著一系列的愛國歌曲和口號,為即將歡呼的人群熱身。
現在電腦給出的預測是政府獲得二十八個多數席位。兩個啦啦隊員停下工作,開始https://read.99csw.com認真討論起這麼微弱的多數優勢是否足夠發揮其作用。她們得出的結論是應該還行,於是就又回到工作上來。但是精神顯然委頓了不少,最初的熱情越來越消減,大家變得憂心忡忡。人們決定省省自己的精神,等亨利·科林格里奇來了再說。
「有問題嗎,泰迪?」塞繆爾問道。
「抱什麼歉呢?為我哥哥喝醉抱歉嗎?為我差點輸掉這場選舉抱歉,為我讓很多同僚去做擋箭牌抱歉,為我比戈林還糟糕而抱歉?抱歉你蹚了渾水,把我倆都救了出來?無論如何,感謝你的關心,老朋友。」
「但是什麼?」
「我考慮了一下黨內改組的事情,」厄克特說,垂下雙眼,但語氣卻透露出挫敗與猶豫混合的情緒。「這當然不是個好時候,但我知道您周末的時候可以想一想。所以我準備了一些建議。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們交白卷,希望看到一些積極的想法,所以……」他遞過自己手寫的筆記,「希望您覺得有用。」他這是在要求首相給他貴賓的待遇呢,他覺得自己有權獲得這樣的待遇,甚至不需要邀請。
厄克特心想塞繆爾這句話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諷刺他。但他選擇不去在意,而是馬上陪著威廉姆斯下了樓梯。樓梯上早已擠滿了興奮的辦公室人員。首相馬上就要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棟大樓,而黨主席和黨鞭長在行道上的出現讓人群越發興奮。他們有組織地歡呼起來,黑色的戴姆勒裝甲車在護衛隊的陪同下,在廣場上轉了一圈,出現在聖約翰的配殿後面。閃亮的電視燈光和成千上萬刺眼的閃光燈瘋狂地閃了起來,不管是職業攝影師還是初出茅廬的攝影發燒友,都想抓住這歷史性的一幕。
他轉身來到複印機跟前,從口袋裡掏出信封,把裏面的信複印了一份。接著他從查理的口袋裡拿出那張賬單,也複印了一份。接著他就離開了,讓自己酩酊大醉的新朋友先好好睡一覺。
他看著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傢伙,面露嫌惡之色。突然間厄克特渾身一僵,這種內心深處的鄙視與他在首相那裡遭到的羞辱混雜在一起。啊,當然啦,現在就是個報仇雪恥的大好時機。他抓起查爾斯外套的衣領,把他拽起來,把手臂往後,做好擊打的準備,他很想激烈地扇打這個可悲的混蛋的臉,釋放出他剛才的屈辱,釋放出他對科林格里奇一家的憤怒。厄克特渾身顫抖著,但沒有採取行動。
剛剛放下電話的威廉姆斯拯救了他們,「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但是亨利馬上就要到了。」
首相向他發誓說,會讓查爾斯小心自己的言行,或者說他會親自來監督哥哥的所作所為。但顯然他永遠抽九-九-藏-書不出時間來照顧這個兄弟。而且他也清楚,查爾斯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口應承,但實際上他越來越做不到言出必行了。亨利不會說教,也不會生氣,他很清楚,自己家的其他成員所承受的來自政治的壓力比自己更大。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的錯。威廉姆斯也理解這一點,自從將近四十年以前首次進駐威斯敏斯特,他難道沒有經歷三次婚姻嗎?政治這東西總會帶來很多附加傷害,留下痛苦的痕迹,並無休止地折磨政客的家人。威廉姆斯凝視著科林格里奇蹣跚走出房間的背影,感到一陣刺痛,但他立刻壓抑了下去。重感情可不能幫你運作一個黨派。
接著,查爾斯外套口袋裡掉出來一個信封,看上去像是還沒交錢的電費單,這是最後一次催款,全是用警醒的紅色印刷的。突然間,厄克特意識到,還有另一個辦法,可以更好的平衡「不公平待遇」這個天平,讓一切重新洗牌,向他的那一端傾斜。畢竟,他肯定不可能對查爾斯動粗,這並不是因為他總是嚴於律己,一絲不苟地做人,也並非因為查爾斯除了讓他覺得臭氣熏天之外完全是無辜的。厄克特知道,傷害了他哥哥,就能夠傷害亨利·科林格里奇,這是毫無疑問的。但這種肉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夠,也持續不了多久。無論如何,動粗不是辦法,這惡臭的壁櫥不是地方,現在也不是什麼好時候。弗朗西斯·厄克特可比這高明,高明多了,比他們所有人都高明。
「最好自己去印一份,不然那份東西今晚都到不了。」科林格里奇笑了,努力將厄克特帶回到永遠盤旋在唐寧街上空的權力與陰謀之中。「不管怎麼樣,我想現在該回去休整休整了。BBC肯定希望我四小時后精神抖擻地接受採訪。剩下的選舉結果我會在唐寧街看的。」
車停了下來,科林格里奇從後座下了車,轉身向人群和攝像機招手致意。厄克特推著人群來到前面,過於努力地想要與首相握手,結果擋了他的路。他抱歉地退了回去。在車子的另一邊,威廉姆斯勛爵帶著多年積累下來的騎士精神和老熟人般的親切,小心地扶著首相夫人下了車,在她的面頰上獻上慈祥的一吻。從某個地方傳過來一束鮮花,隨之而來的還有兩打黨內官員和政要,大家都爭前恐后地想要參与進來。這呼啦啦的一大群人能夠在不發生傷亡的情況下通過旋轉門,進入到大樓內部,還真是個小小的奇迹呢。
首相離開后的短短几分鐘,大樓內外的人群開始明顯減少。仍然感到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厄克特沒心情慶祝或是與大家同樂。他回到複印辦公室所在的一樓。不過132A房間基本稱不上一個辦公室,這裏read•99csw.com不過是個沒有窗戶的壁櫥,寬不足兩米,裏面是一些辦公用品,同時也可進行保密性地複印。厄克特打開門,在找到燈的開關之前,一股刺鼻的味道鑽入他的鼻腔。有個人趴在金屬架子之間的狹窄縫隙中,那是頹然癱倒的查爾斯·科林格里奇。連在熟睡中,他也有本事把衣服弄髒。周圍找不到任何酒杯或酒瓶,但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威士忌味道。看上去查爾斯在酩酊大醉之前,艱難地找了一個最不讓人尷尬的地方,終於醉倒在了這裏。
他轉向威廉姆斯,「順便問問,該死的電腦現在是怎麼預測的?」
「沒事的,泰迪。多數席位就是多數席位。這樣我們的黨鞭長可就有事做了;要是票數超過了一百,他就只能無聊地坐冷板凳啦,是不是,弗朗西斯?」他邊說邊踱步出了辦公室,身後的厄克特有些凄慘地捏緊了手裡的信封。
他手一松,將酒杯里剩下的威士忌打翻在褲子上,也因此中斷了這段自言自語。在一陣慌亂的道歉之後,黨主席威廉姆斯勛爵趕緊抓住機會,走得遠遠的。他那雙充滿智慧的老者之眼絲毫沒有泄露他的想法,但他的確很反感自己必須得招待首相的這位哥哥。查爾斯·科林格里奇並不是個壞人,從來沒使過壞心眼,但他是個軟弱的男人,總是讓人心生厭惡。而威廉姆斯則喜歡一板一眼,嚴格遵守規章。但這位年事已高的職業政黨工作人員是個經驗豐富的「領航者」,他知道把「艦隊司令」的哥哥甩下船沒什麼意義。曾經有一次他直截了當地向首相提出了這個問題,想和他討論一下關於這位兄長大人越來越多的謠言和冷嘲熱諷。他從撒切爾政府之前就已經是公認的優秀「水手」,也是從那時堅持到現在的鳳毛麟角中的一員,所以他有這個資格,或者有人會說,他有這個責任關心這件事情。但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勞的。
「我和您一起下去迎接。」厄克特立刻主動提出申請。
現在,人群蜂擁著厄克特和夫人朝他走來,塞繆爾看上去一點也不熱情。「晚上好,弗朗西斯。您好,莫蒂瑪。」塞繆爾擠出一個微笑,「恭喜了。贏得一萬七千張多數選票。這種狂勝可不多見啊,我覺得明早大概有六百個議員都會嫉妒你們了。」
塞繆爾朝著門邊點點頭。厄克特剛剛帶著妻子,從自己的選區驅車趕來,進了主席辦公室的門。塞繆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歡厄克特。這人沒有支持他晉陞入內閣,而且還不止一次地聽說他把塞繆爾比作「一位現代迪斯雷利,空有一副好皮囊,聰明反被聰明誤」。
身在大樓內部的查爾斯·科林格里奇越喝越多,越來越醉。黨派的一位高層把他安排在主read.99csw.com席辦公室,讓他坐在一把舒服的扶手椅里,頭頂正上方就是弟弟的一幅肖像。而且查爾斯不知從哪裡搞到了一瓶酒。他那毛毛的臉上全是汗水,眼神渾濁,布滿血絲。「好人啊,亨利弟弟是個好人,是個偉大的首相。」他口齒不清地感慨道。毫無疑問,酒精已經開始控制他的發音系統,讓他舌頭打結。儘管如此,他還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自己的家史。「他本來可以接管家族企業的,你知道不?把它打理成英國真正的大公司之一。但他從小就對政治更感興趣。我告訴你,我可從來沒喜歡過生產浴室配件。但這樣會讓爸爸高興。你知道他們現在連那種紅色的東西都從波蘭進口嗎?是波蘭還是羅馬尼亞來著……」
大樓內部也同樣混亂和擁堵。這一大群人簇擁著首相,艱難地來到樓上,中間只是公事公辦地停下來,像以前那樣對員工們表示了感謝。這一流程還要進行重複,因為沒有及時召集好媒體攝影師。儘管這裏充滿了拖延、退讓和噪音,首相還是耐心地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
「就像我們有時候無法選擇枕邊人。」
「這半個小時一直是二十四個席位,我覺得可能就是這樣了。」他的聲音里聽不出一點兒勝利的喜悅。他剛剛見證的是將近二十年來,黨派最糟糕的選舉結果。
「你呢,邁克爾?」威廉姆斯問道。
科林格里奇看著遞過來的信封,心中有某種東西爆發了,那堵將禮貌與誠實分隔得好整以暇的心牆轟然坍塌。他抬起自己疲憊已極的雙眼,看著這位同僚,「你說得對,弗朗西斯。這不是個好時候。也許我們在解僱同僚之前,要先想想怎麼保住多數席位。」
「首相可以選擇朋友和內閣成員,」老人長嘆一聲,「但他選擇不了自己的親戚。」
「嗯,他來過這裏,但是……」
她們必須比過去任何一個勝選夜都賣力。因為大家都特別熱情地揮動著手中巨大的聯合王國米字旗,但很少有人揮動精心裝裱好的亨利·科林格里奇的巨幅照片。這可是黨派總部剛剛從門廳傳過來的。人群中的一些人拿著便攜收音機,在向周圍的人傳達選舉結果,看上去好像並不讓人振奮。就連啦啦隊員們偶爾都會停下來,圍坐一團討論剛剛播報的新聞。廣場上還有一種劍拔弩張的對抗氣氛,因為一些反對黨的支持者聽了傳言之後愈發大胆起來,決定潛入人群,現在正揮舞起他們的旗幟,呼喊起自己的口號。半打警察跑進人群中,確保雙方的情緒不會失控。裝著另一打警察的警車就停在塔夫頓街的街角。上面給的指示是,出現在那裡,但不要輕率干涉。
「我很抱歉。」老者又說了一句,這句很輕,首相幾乎得從唇形判斷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