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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洗牌 第十章

上 洗牌

第十章

厄克特輕鬆地呼出一口長氣。在首相爆發之前,他還不太清楚是不是責任的矛頭早已經指向了他。他笑起來,當然是在心裏。「這事我除了震驚沒什麼話好說了,亨利。真想不到,竟然有內閣同僚故意把這麼重要的事情泄露出去。」他話裡有話,故意忽略了低層行政走漏風聲的可能,將懷疑的對象範圍縮小到內閣的每一位同僚身上。
下議院相對來說比較現代。「二戰」時德國空軍投下的炸彈沒打中目標港口,而是誤中了議會所在地。戰後這裏就進行了重建。然而,儘管這座建築比較年輕,氣氛卻像流轉了好幾個世紀。如果你在空空的下議院大廳,找個角落邊窄窄的綠色長凳安靜地坐下,那種新鮮感就悄然退卻了,整個大廳開始回蕩起查塔姆、沃波爾、福克斯和迪斯雷利等鬼魂的腳步聲。
「我倆以前輪番上的那個接線員肯定想不到。」
科林格里奇沉默地想了想。「會不會真的是泰迪呢?」他陷入了沉思,「他一直都不是我最大的支持者,我們倆不同輩啊。但我可是從垃圾堆里把他提拔上來,讓他成為核心團隊的人員之一。他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我記得她叫詹妮吧。」
「財政大臣、財政部秘書長、醫療衛生、教育、環保、貿易和工業。」首相一口氣說出了與會的各位內閣成員。
反對黨議席上贊同的聲浪此起彼伏,在這一片混亂之下,議長必須提高分貝才能讓大家聽到自己的講話:「這位尊敬的議員也許是新人,但他好像已經對議會議事程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如此一來,他應該清楚,我對首相回答問題的內容和語氣,以及向他提的問題都不負責任。討論下一項!」
這裏的設計是以最早的議會所在地聖史蒂芬教堂為基礎的,看上去兩邊就像會站上一排排的唱詩班少年。但現代化的布置中,看不出任何天使般的美好。議員們帶著滿滿的敵意麵對著彼此,好像跟對面的人有深仇大恨似的。地毯上有一條條一劍長的紅線,隔開他們之間的距離。這種分隔方法有點誤導他人,實際上,最迫在眉睫的危險,從來都沒有一劍長,絕不可能來自背後的長凳。
和奧尼爾一番談話之後,肯德里克整個晚上都輾轉難眠,今天上午也心事重重。那是個能贏得選票的政策,為什麼要取消這個政策的宣傳活動呢?真他媽的搞不懂,除非……除非不是宣傳活動出了問題,而是政策本身出了麻煩。肯定是這樣的,對吧,還能有什麼事呢?或者說,他實在是資歷太淺,弄不清楚狀況?他越糾結于這些疑問,就越鑽牛角尖。他是應該詢問呢,還是應該直接指控呢?是應該提出問題,還是定罪聲討?他知道如果這一步走錯了,他留給大家的第一印象和最後一個印象,都將是「下議院那個蠢貨」。
「這一點兒也不公平。」
「自從競選以來,恐怕同僚之中起了太多爭執,很多人都覬覦著別人的位子。」
奧尼爾猛烈地甩動了一下手腕,喝光了杯中的酒。肯德里克的好奇心打敗了警惕性,又喊了另一輪酒。
七月一日 星期四
儘管背景如此嘈雜,令人心煩意亂,科林格里奇還是堅定地說了下去,「議會將會認識到……政府沒有這個傳統……不會提前討論新支出計劃的具體事項……我們會選擇適當的時機,宣布我們的想法和決定。」
六月三十日 星期三
「別跟我說什麼但是,弗朗西斯!這種事情發生了一次就有可能,簡直是一定會發生第二次。你可以直接控告,也可以給點暗示,管你喜歡什麼樣的方式。我們的時間很緊張,但我要你列點兒名字出來!」科林格里奇的拳頭重重地捶在書桌上,閱讀燈被震得跳了起來。
反對黨前座上那些面孔露出勝利的微笑,總算是旗鼓相當了。他們的領袖就站在離科林格里奇不到兩米的地方,轉向離他最近的同僚,用威爾士語大聲「耳語」道,「你懂的,我覺得他搞砸了。九_九_藏_書他要逃跑啦!」他搖晃起手裡的議程表,所有的同僚也照著他做。看上去好像古時候的西班牙大帆船揚帆起航,準備戰鬥。
「請問首相先生能向議員們解釋解釋,為什麼他取消了競選時許諾好的醫院擴展計劃嗎?」
沒有批評,沒有另一個問題,沒有多餘的言辭或是啰嗦的點評,首相根本沒時間多想閃避的策略。這位新來的後座議員重新坐下了,人們開始竊竊私語。醫院擴展計劃?取消了?這遊戲突然出現了有趣的大轉向,三百雙敏銳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科林格里奇。他輕輕跺了跺腳,突然覺得自己的大腦供血不足了。他知道紅色日程簡報夾里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他回答這問題的靈感。沒有什麼借口了,也抓不住什麼救命稻草了。風聲走漏了,計劃被竊取了,一切被毀了,他算是完蛋了。他空泛地笑了起來。你必須得這樣做。只有那些坐得離他很近的人才能看到他緊緊抓住了講台兩邊,透過皮肉能看到白森森的指節。
「羅傑,到底怎麼了?」
「史蒂夫,就我個人來說,你整晚請我喝酒都沒問題。我的天哪,現在我那些主子們把我逼得,就算是聖人也會來借酒澆愁吧。」
科林格里奇遲緩地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眼前講台上已經展開的紅色日程簡報夾。他機械而乏味地讀著。大家都已經聽過很多遍了。「請這位尊敬的議員回想一下短時間之前,我對第一個、第二個和第四個問題給出的回答。」他之前的回答里說的都不過是和議會的同僚們開會,為來訪的比利時首相主持晚宴之類的。在場的人都覺得首相一天的活動中沒什麼值得感興趣的地方。但這個問題的意圖遠不止於此。禮貌性的提問已經結束了,戰爭就要開始。肯德里克從反對黨議席上站了起來。
首相辦公室就在大樓的後面,門還沒關嚴,首相就開始言辭激烈地罵起人來。女王陛下的這位首相通常顯得十分溫良恭儉讓,如今這層文雅的面具被生生剝去,露出沃里克郡雪貂的本性。「弗朗西斯,這樣真的不好,我告訴你這他媽真的太不好了。我們昨天才在內閣會議上拿到大臣的報告。整個內閣今天才第一次討論這個問題,今天下午反對黨的每個卑鄙小人就他媽全知道了。知道的內閣高官還不到兩打,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底細。是誰走漏了風聲?弗朗西斯?到底是誰?你是黨鞭長。我想讓你揪出那個混蛋,我要提著他的蛋把他掛在鐘樓上示眾!」
「但是呢?」
「但是……」
下議院內部的「陌生人酒吧」只有一個小小的嵌板間,這裏可以找到很多安靜的角落,俯瞰泰晤士河。而下院議員們可以將他們的「陌生人」或非會員的客人帶到這裏來坐坐。這裏常常人滿為患,喧嘩吵鬧,謠言滿天飛,到處都是議論紛紛的人。有時候一言不合,還會起肢體衝突。有的政客從來就沒酒醒過。
「不管該負責的人是誰,他都讓我丟盡了臉。我想把他揪出來,弗朗西斯。我想——我堅持你把這害蟲給我找出來。我想把他甩出去,千刀萬剮。」
「他們都想坐到我的位子上來,我知道。但誰會這麼——這麼白痴,這麼機關算盡,這麼不顧一切把那樣的消息泄露出去呢?」
他又喝了一大口伏特加,直直地看著杯底。奧尼爾暗暗祈禱,自己剛剛說的話符合厄克特的指示。之前他告訴他,別顯得太背信棄義了,只是表現一下專業方面的怒氣,再表現得是藉著酒勁說了點狠話。他仍然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完全不明白厄克特為什麼讓他捏造一個完全虛假的故事和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宣傳活動在「陌生人」酒吧傳播。但如果這樣能把威廉姆斯搞得一團糟,那他就會全力去做。他把酒杯里那片檸檬攪得團團轉,發現肯德里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史蒂夫,既然你問了,我就說吧。也就是對你這樣的老朋友我才說。我們那個徒有虛名的主席老頭子決定繞過障礙,躲到後面去。我們現在正是需要浴血奮戰的時候啊。九九藏書
「當然啦!」
科林格里奇注意到了他的猶豫,「天哪,你就給我個有憑有據的推測吧。」
科林格里奇點頭表示贊同。
在這裏沒有任何方便可行,只能削減了腦袋往裡鑽。六百五十個議員,這裏只能坐下四百個。開會的時候,議員們一般都得忍受長凳後面安裝好的老式揚聲器,有時候不自覺地滑到一邊,看上去睡得很香。
「你猜也猜得到這個計劃是搞不成了,對吧?我這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史蒂夫,只待一聲令下就可以放出去了。你們這群傢伙十月份收拾好行李,離開海灘回來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征服了全國邊緣席位那些選民的心靈和思想了。我們把這個活動全安排好啦。廣告啊,一千萬分傳單啊,直接信件宣傳啊。『治愈醫院,恢復健康。』但是……那個老混蛋撤資了。一切都白費了。」
政府的席位上什麼反應都沒有,大家都不安地沉默著。
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時,他腦子裡的疑惑仍然像大黃蜂一般嗡嗡嗡地竄來竄去。議員們看出了他這短暫的猶豫,亂鬨哄的會議廳漸漸靜了下來。這個新來的議員是傻了嗎?肯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沒有保持尊嚴的必要。他開始進攻了。
奧尼爾惱羞成怒地把杯子重重放在吧台上,「我可能不該跟你說這些。但你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你知道我們選舉的時候承諾好的醫院擴展計劃吧?就是那個政府和當地集資都出錢的事兒?很棒的主意啊。我們準備好了一個美妙的宣傳策劃,要在整個夏天投放。你們這些『工人階級』的混蛋還不知道在哪兒輕鬆度假呢。」
「亨利,我能作為你的朋友說句話嗎?」
「搞清楚,搞到確鑿的證據,弗朗西斯。你需要做什麼只管去做。我要揪出這個人,不管是誰。我要把他的蛋從耳朵眼兒里拽出來,我要讓整個威斯敏斯特都聽到他的尖叫。」
「我不用聽一群瘋狗如此粗鄙的評論。」他咆哮道,坐了下來,好像剛剛逃出獵人陷阱的黑熊。
「我希望這位尊敬的紳士留意一下,不要被夏日度假的歡樂給沖昏了頭。至少在八月來臨之前還是要注意的。他是個新議員,那麼我就利用這個大好機會,提醒他一下,過去四年來,在整個政府的管理之下,公共醫療衛生服務方面的花費顯著增加了六到八個百分點。」科林格里奇知道自己的語氣十分軟弱,這簡直不能原諒,但他找不到合適的言辭,還能怎麼辦呢?「我們成功地控制了通貨膨脹,公共醫療衛生服務的發展比任何其他政府治下都要蓬勃,相比之下……」
奧尼爾用一隻胳膊肘支撐著吧台,另一隻努力不去把「今日金主」手裡的酒杯打翻。「再來一杯?史蒂夫?」他問這個穿得整潔乾淨的同伴。
「史蒂夫·肯德里克!」他喊道。
「羅傑,我從來不知道你還記得她們的名字呢。」
「第六號,先生。」肯德里克略略站起來了一點,讓他看清楚議程表上他名下的那個問題,「請問首相,您能不能列一下今天的官方活動。」這是個很空泛的問題。和第一個、第二個和第四個問題一模一樣,之前已經回答過了。
肯德里克坐在後排較高處的綠色皮凳上,肯德里克目光灼灼地看著位於中心位置的那個男人。首相併沒有直視他的眼睛,而是目光游移。他有點茫然了。「他媽的趕緊回答問題啊。」肯德里克咆哮道,他的北方口音使得這粗俗的行為顯得可以接受,或者至少不那麼過分了。另外幾位議員也附和起來。
這樣一來內閣會議就多開了二十五分鐘,這就意味著,首相接受官員們質詢的時間也推遲了。他心煩意亂,下面的人在說什麼,他一點兒也沒聽進去。他剛好在質詢開始的時間前進了屋,但一點也不像平常那樣全副武裝,滿心警惕。
「你已經宣布了。你他媽的已經放棄了這個計劃了吧,是不是?」紐卡索西部地區那個常常出言不遜的議員從下議院後座上激動地蹦了起來。他聲音特別大,就連議會議事記錄都read.99csw.com無法否認自己聽到了他的吼叫。
「這隻不過是個懷疑,亨利……」
史蒂夫·肯德里克是新當選的反對黨議員,還沒怎麼搞清楚狀況。從這人身上能看出相當複雜的信息。淺灰色阿瑪尼馬海毛西裝和珍珠白的襯衫袖口,與修剪得完美無瑕的手中握著的那杯一品脫的苦啤形成鮮明對比。「您比我明白啊,初來乍到的人不能在這兒喝酒。不管什麼樣,我到這個地方才幾個星期,要是被別人發現我和首相鍾愛的愛爾蘭狼犬相處太久,那就慘了,我可不急著毀了我的職業前途啊。我有些特別教條主義的同僚,可能會覺得我這是叛黨變節呢。再喝一杯,就是我的極限啦!」他燦爛地笑著,向女酒保眨了眨眼。兩人面前又出現了一品脫苦啤和一杯雙倍伏特加。
財政大臣咕咕噥噥地抱怨說,選舉結果比股市上那些玩世不恭的傢伙預測的還糟糕,但這不是他的錯。剛一說出這句話他就後悔了。科林格里奇想努力讓大家團結一致,當場示意衛生部秘書長為計劃的改變準備一份合理的解釋。會上還做出決定,計劃的改變將在兩周內向公眾宣布,就在議會休會之前的最後一個星期。
幾乎所有首相的結局都是被千刀萬剮,大卸八塊,血淋淋地從寶座上被趕下來。超過一半的政府執政黨成員都覺得自己能成為優秀得多的首相。那些黯然離職的,還有從未做過什麼工作的,就坐在首相背後,恨恨地打量他或她的肩胛骨有多寬,需要用什麼刀才殺得死。無情而殘酷的壓力日日陰魂不散。每周首相都要參加「首相質詢時間」,接受多黨議員的質詢。這一傳統讓每一屆首相都厭煩透頂。原則上,這給了議員們一個機會,從女王陛下的政府領袖那裡得到一些信息;而事實上,質詢現場極度混亂和「血腥」,每個人都爭相「逃生」,這哪裡是議會民主的理想世界,簡直可以和古羅馬暴君尼祿及克勞狄的斗獸場相比。反對黨成員提出的問題根本就懶得尋求什麼信息,他們尋求的就是狠狠的批評,給首相搞破壞。這個根本不能勝任首相的混蛋能有多遠滾多遠嗎?他們常常說類似的話。類似的,首相給出的回答也很少包含有效的信息,而是報復和回敬剛才受到的侮辱與痛苦。而首相總是做最後發言的人,這樣一來他們就在爭鋒中佔了優勢,就如同被允許進行最後一擊的角鬥士。這也是首相基本上都會贏得舌戰的原因。那些這樣都沒贏的首相可能很快就要完蛋了。自信的微笑後面,往往就藏著迫在眉睫的緊張和恐懼。麥克米倫生了重病,威爾遜輾轉難眠,撒切爾夫人情緒失控。而亨利·科林格里奇可一點兒也比不上這些人啊。
「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回答這個問題,也會自己來把控時間。」首相急促地說。反對黨就算氣急敗壞滿腹牢騷,也不用編造如此可悲的謊言吧?選民們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在不久前堅定把選票投給了政府,表示和我們站在一起。他們支持我們,我也再重複一遍,我們有堅定的決心,會保護他們和他們的醫療衛生服務。
「啊,我們的宣傳處處長不高興了吧,向我訴苦,是因為那人告訴你歇業一段時間啊?」
「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我覺得很小。」厄克特加入進來,「您也知道,邁克爾和泰迪·威廉姆斯走得很近。他們什麼事都一起討論。這消息有可能是從黨總部放出來的。肯定不是泰迪,我打包票,他永遠也不會……但那裡的某個官員可能走漏了消息。其中有些人一輩子辦事都不靠譜。」
「老朋友,我下面說的話你可別介意,但你那主子可得趕緊把這架吵完,再讓其他人也閉嘴啊。我是初來乍到的新人,但我也知道,這樣的謠言一開始就沒完,長了翅膀飛得特別快。傳多了就變成事實了。當然啦,這時候就需要你和你那萬能的宣傳機器來當救火隊員啦。我覺得你們就跟山那邊拯救了盟軍的第七騎兵團似的。」
厄克特沉默不語,科林格里奇不得不自己完成思考,「嗯,https://read.99csw•com那兩個管財政的不太可能,他們可不願意透露出自己搞砸了的事實。但醫療衛生非常強烈地反對取消計劃,所以保羅·麥肯基有泄露的理由,教育部的哈羅德·厄爾一向是個大嘴巴,而邁克爾·塞繆爾特別喜歡提高媒體曝光率,我可不太喜歡他這點。」
「我的天哪,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那個狗娘養的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三次數選票之後,確定他得了七十六票的多數票。這一點讓他鬱悶又震驚。做議員薪水會減少很多,私生活也會被置於嚴密監視之下,讓人不得片刻安寧。而且下次競選時他也很有可能被趕出這個隊伍。所以有什麼好主意的呢?他只求默默無聞混混日子,其他什麼都不在意。
「公平?你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很公平嗎?我他媽就跟個郵筒似的被萬人捅!」
「為什麼呢?」肯德里克帶著撫慰的語氣問道,「選舉之後錢比較緊張?」
「真遺憾啊,也許財政大臣當初真的應該謹慎些,別放任我們滿嘴跑火車亂許承諾的。」教育秘書長語帶諷刺地評論道。
厄克特點點頭,像個僕人那樣順從地垂下眼瞼,不想讓首相察覺到自己眼中舞動的喜悅。科林格里奇宣布「捕獵開始」,厄克特好像又回到了荒原之上。他的雙腳堅定穩當地踩在草上,等著鳥群起飛,好開弓放箭。
史蒂夫·肯德里克是個賭徒。他在某個產業中獲得了極大的事業成功,導致他性格傲慢,目中無人。大家,也許除了他的前妻之外,都大跌眼鏡地看著他押上自己的全部積蓄和豪華跑車去競爭一個無足輕重的議員席位。他並沒有雄心勃勃一心要贏,畢竟,政府的多數優勢還是挺明顯的。但競選這個位子能幫助他打出品牌名聲,在社會和生意兩方面都起到積極的作用。他花了好幾個星期研讀了一些公關行業雜誌的頭幾頁。在這樣一個充滿爾虞我詐,優勝劣汰的商業社會中,能夠讓雜誌銷量大增的,總是那些「有社會良知」的人。
「親愛的小安妮啊。」
「我說不好……」他故意遲疑了一下,「不能肯定。」
「這就是最他媽可笑的地方,史蒂夫。預算準備好了,而且傳單都印刷好了,他就是不許我們去發。今天早上他剛從首相那裡回來,就告訴我這事兒沒戲了。他們簡直都瘋了。他居然還問我,那些他媽的傳單明年發會不會過時。真是太外行了!」
幾句輕鬆的戲謔終於讓氣氛活躍起來。奧尼爾給這位新議員打電話提議一起喝一杯的時候,兩人都發現很難找到舊日那種輕鬆熟悉的感覺了。頭幾杯的時候,兩人的話里一直有些綿里藏針,盡量避免說到現在已經佔據了他們主要生活的話題——政治。現在場子熱了,奧尼爾決定行動了。
「你知道的,羅傑,我自己還有點不敢相信呢,以為在做夢。我從來沒妄想過能到這裏來。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個美夢,還是個糟糕的噩夢。」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布萊克本地區後街般的厚重,「命運真會開玩笑,是不是?七年前,我們在那個小小的公關機構一同賣命時,誰能想到你現在能成為首相的喉舌,而我會成為反對黨最新和最有才華的議員呢?」
「我不知道。你只是讓我猜測而已。」
但這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科林格里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把反對黨的問題一個個地擋了回去,自己黨派的成員則為他喝彩歡呼。他對此應付得不甚精彩,但還算合格。這不過是司空見慣,例行公事罷了。負責主持議會各類會議的下議院議長看了眼時間,發現還剩一分多鍾,覺得可以再來一輪質詢,結束這次會議。議程表上的下一個問題來自一位新成員。議長覺得,這是個引進新鮮血液的好時機。
反對黨議席那邊不同意的聲音越來越大,有的還十分粗魯。大多數髒話都不會被議會議事錄記錄在冊。負責記錄的人員有時候耳朵會巧妙地聾上一陣。但首相可是連每一個音節都聽得清清楚楚。他自己這派的後座議員們開始不安地騷動起來,不太明白為什麼科林格里奇不直截了九九藏書當地重申實施政策的確定性,直接將住肯德里奇,讓他閉嘴。
「如果您堅持這樣做,那我就推測一下。您知道,我什麼也不確定……我們就用演繹法來判斷判斷。考慮到時間問題,應該是從昨天的內閣會議成員中泄露的,而不是今天的全部內閣成員。您同意吧?」
「可能更接近卡斯特的最後據點吧。」奧尼爾帶著一點苦澀嘆道。
奧尼爾在陌生人酒吧高談闊論一晚上的第二天,首相過得不是很順。唐寧街的新聞秘書長因為孩子們出水痘而情緒低落,因此每天例行的新聞吹風會質量欠佳。而且,不耐煩的科林格里奇還遇到更討厭的事,這會居然推遲了。而內閣成員按照每周四的規矩上午十點準時集會,結果開會時間卻雲里霧裡地被延後了。因為財政大臣要求最高領導就一些問題給出一些解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地批評科林格里奇,但他質問說,政府的多數席位減少,怎麼減弱了金融市場的走勢,這樣一來,這個財務年就不可能實施選舉時拍著胸脯保證的醫院擴展計劃了。首相應該及時出面控制住這樣的討論,但沒能成功,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亂,最後尷尬收場。
「怎麼啦,羅傑。泰迪叔叔偷走了你所有的玩具士兵還是怎麼著?」
肯德里克對這個開場白照單全收,「真他媽一團糟,太他媽快了,這是肯定的。你那邊好像優勢是沒那麼明顯了,沒那麼靈活了。我的上帝,我簡直不能相信外面傳的那些話。塞繆爾特別生威廉姆斯的氣,因為他讓他和首相給杠上了;威廉姆斯也生科林格里奇的氣,因為他把競選給搞砸了。科林格里奇對所有人、所有事都生氣。這齣戲真是太他媽好看了!」
科林格里奇心中突然升騰起一種痛苦,這種痛苦是由成百上千次在議會的不幸遭遇累積而成的。這讓他措手不及。他現在還不能坦白事實,但也不能欺騙議會,而且他找不到任何措辭,能夠既不違背誠實原則,又能瞞天過海。他看著眼前洋洋得意的一張張面孔,聽著此起彼伏的嘲弄,突然想起這麼多年來他們告訴他的那一系列謊言,想起他們表現出的殘酷無情,他們讓自己的夫人流的眼淚。他緊盯著離自己不過兩米遠的那些扭曲的臉,耐心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必須停止這一切,也不在乎什麼做事方法和藝術了。他將雙手舉到空中。
首相內心深處陰暗角落中蠢蠢欲動的懷疑和不安全感終於被拖出來,見了光。
「除了你我之外,誰還出席了會議呢?」
「他們都累得不行啊,等不及地要去度個假了。還在吵架說車裡放什麼東西呢。」
首相重重地陷進椅子里,疲憊不堪,不想再做其他任何思考了,「也許我最近太依賴泰迪了。我以為他早就沒有了鋒芒,沒有了野心,在上議院也沒什麼好爭的了。他是我的老兵之一,我以為他很忠誠。我是不是錯了,弗朗西斯?」
「老朋友,要是我知道怎麼了就好了。這真是太他媽神秘了。真他媽的一個爛攤子。」
這邊廂議長努力想把會議往前推進。那邊廂漲紅了臉的科林格里奇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走出了會議廳,招手示意黨鞭長跟他一起走。他身後響起一陣陣很不像議員的嘲笑和喊叫:「懦夫!膽小鬼!」
「讓我們共同期待,」已到古稀之年的大法官開了口,「那時候大家的關注點都已經集中在消暑上了。」
肯德里克抓緊時機,趁反對黨這邊勝利與狂怒的吼叫還沒達到最高潮,他冷靜地問道:「議長先生,我有一個關於議事程序的問題。首相先生所說的話真是讓人感到羞恥。我問的問題十分直接,就是想知道首相先生為何違反了競選時的諾言,而我得到了什麼呢,謾罵羞辱,躲躲閃閃。我理解首相先生不願意承認他向所有的選區和人民撒下了一個讓人抬不起頭來的彌天大謊,但難道您就不應該做點什麼來保護在座議員們的權利,讓我們問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就能得到直截了當的回答嗎?我知道自己是初來乍到,但《貿易解釋法》里肯定有關於這個的規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