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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洗牌 第十二章

上 洗牌

第十二章

這麼說不僅僅是照張相了,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恐怕今天下午您看到的不是他的最好狀態。」
「我親愛的厄克特先生,您會明白的。印度內戰時期,我的家族失去了一切。我們的房子被毀了,生意也一敗塗地。我們死裡逃生才保住了命。一群亡命徒一把火燒了我們在當地用的銀行,所有的存款和記錄就那樣沒了。當然啦,銀行的總裁道了歉,但沒有了記錄,他們只能對我父親表示遺憾,卻無法賠付他在那裡存的錢。我可能有點過時了,我很清楚,但我相信現金,不相信銀行。」
「你這狡猾的馬屁精。」厄克特一邊回應著吉哈布瓦拉燦爛的笑容,一邊想著他什麼時候會打電話來談他的規劃許可。他本應該把這個印度人趕出去,但卻熱情地和桌子對面的吉哈布瓦拉握了握手。一個主意開始在他腦海里成型。這個人和他的錢毫無疑問是個麻煩,他現在對這一點十分肯定。問題在於,這會是誰的麻煩呢?
「不不不,親愛的厄克特先生,是我想幫您。」
像是為了保證什麼,商人微笑了一下,牙齒閃著光。厄克特打定主意,覺得這是個大麻煩。他深吸了一口氣,「我能直說嗎,吉哈布瓦拉先生?」
「您的具體工作是什麼,吉哈布瓦拉先生?」厄克特有些遲疑地問道,很害怕這一問又引得他滔滔不絕,掏心掏肺。
吉哈布瓦拉的回答是迅速轉動起箱子上的密碼鎖,打開了那兩個黃銅扣。箱蓋跳了起來,他把箱子轉過去正對著厄克特。
厄克特知道後面這句是在胡說八道,就算是費道思·吉哈布瓦拉這樣瘦小的印度男人,也會覺得這裏的座位極其不舒服,但他只是笑著點點頭。他們禮read.99csw.com貌地交談著,與此同時吉哈布瓦拉從保安台那裡接過他的黑色隨身密碼箱,檢查了一下,扣上搭扣。來的時候他堅決拒絕交出這個箱子。後來負責人告訴他,如果他不交給保安,就別想進旁聽席。
「所以,您想……捐點錢?」
「吉哈布瓦拉先生,有什麼能幫到您的呢?」厄克特開口問。
「厄克特先生,請別覺得我是個矯揉造作的人,」這個印度男人堅持道,「我的家庭與英國傳統的聯繫要追溯到將近二百五十年以前。那時候不列顛東印度公司輝煌無比,克萊夫勛爵威風凜凜。我的祖先是他的顧問,還借貸給他大量的資金。在那之前和之後,我的家族成員一直都在印度政府的司法和行政部門擔任要職。」他聲音裡帶著確鑿無疑的驕傲,但在一口氣說出這些的同時,吉哈布瓦拉憂傷地垂下了雙眼,「然而,自從印度獨立以後,厄克特先生,那片曾經無比偉大的大陸慢慢地分崩離析,進入新的黑暗時代。現代的甘地王朝簡直比我的家族服務過的任何一屆殖民政府都要腐敗。我是個拜火教徒,在文化上是弱勢群體,在新的統治下覺得很是壓抑,所以我才來到了大不列顛。我親愛的厄克特先生,請相信,我覺得自己是這個國家及其文化的一部分,這種歸屬感比我在當代印度社會的任何時候都要強烈。每天我都滿含著感恩之心醒來,因為我是個驕傲的英國公民,而我的孩子們在英國的大學里接受教育。」
「厄克特先生,我沒有出生在這個國家,這意味著,我必須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在社會上贏得尊重。所以我努力了,我加入了當地的扶輪社,還做了好多慈九九藏書善。而且您也知道,我是首相最熱情的支持者。」
他們來到了談話室,厄克特邀請吉哈布瓦拉在一把綠色椅子上就座。這個印度男人高興地用手指撫摸著椅子筆直的皮靠背,邊緣裝飾的吊門上有純金的浮雕。
「五萬英鎊能否表達我的支持?」
「先生,我是個商人。我不像我兒子,受過良好的教育。印度鬧獨立的時候一切都太亂,我讀書的希望就那樣沒了。因此,我沒法靠腦力謀生,只能更加勤奮,努力工作。很高興我現在可以說自己已經小有成就了。」
吉哈布瓦拉還在搖頭晃腦,但也抽空點了個頭表示理解,「我只想好好地支持首相,和您,厄克特先生,其他什麼也不求。您是代表我們選區的議員,您也知道有時候涉及商業利益,我會和當地政府就規劃許可或招標合同的問題友好地交涉一下。可能我在某個時刻會向您討要建議和意見,但我保證,絕不是要讓您偏袒或者優待我。我什麼回報都不要,絕對不要,不要!當然,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等時機成熟,時間合適了,我和我的妻子能夠有幸見一見首相,特別是他光臨我們選區的時候。這個要求可以接受嗎?這對我妻子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
每每涉及外國人捐錢的事情,厄克特就覺得不好處理。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讓政客們捲入麻煩,有時候還讓他們鋃鐺入獄。「這個嘛,我肯定……像你說的……這樣的事情是挺費錢的……我想我們可以……」天哪,厄克特,你趕緊給我找回狀態!他暗暗對自己吼道。
「我在想,競選活動一定非常昂貴,我親愛的厄克特先生。是否可以允許我捐點小錢,充實一下你們的金庫?https://read•99csw•com
「厄克特先生,尊敬的先生,這一個半鐘頭我真是太激動,太長見識了。真的非常感謝您幫我找了一個那麼舒服的位子。」他帶著濃重的印度次大陸口音,說話的時候還像典型的印度人那樣搖頭晃腦。
「當然啦。」
「之前我十分樂意地為您的選舉活動提供了一點微薄的幫助,現在我也十分樂意再次這樣做。為您,厄克特先生,以及我們的首相先生!」
吉哈布瓦拉恐懼地搖擺著雙手,「厄克特先生,我不需要收條。您千萬別給我開收條。您是我的朋友。我甚至自作主張地將您名字的縮寫刻在了這個箱子上。您看,厄克特先生。」他用指尖敲了敲箱子上的縮寫。大寫的「FU」金光閃閃。
「當然啦,當然啦,厄克特先生。所以我希望您代表他接受這筆錢。」
「您應該明白,首相先生本人不可能以個人的名義接受您的捐款。這不——怎麼說呢——他不是很方便參与到這類事情中來。」
厄克特眉毛上方的那道皺紋更深了。他努力想要搞清楚來客這番話的含義和方向。
「小聲點。」厄克特說。他既不相信普通的工人階層,也不相信眼前的吉哈布瓦拉。不過,這個選民在自己選區有著十分廣泛的業務,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給他的競選活動提供了五百英鎊的贊助,不求什麼回報,只想親自到下議院來進行一次面談。「不是選區的下議院,」他在電話里向厄克特的秘書解釋道,「這可是全國性的問題,選區這種小地方不行。」
不道德的遊戲,這就是他所期望的嗎?是的,可能是這樣的。厄克特邊上樓梯邊想。他斜靠在牆面上,大聲笑了出來,兩個搖著頭急匆匆跑過去的同僚都被這九九藏書笑聲嚇得驚慌失措。最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陌生人長廊,那裡有一排排窄窄的長凳,供公眾成員旁聽下面進行的議院會議。他的目光與一位印度紳士的目光相遇了。他身材矮小,穿著考究,這個旁聽的位子還是厄克特幫他搞到的。厄克特對他招了招手,這個男人努力從挨挨擠擠的公眾席中走出來,膝蓋磕磕碰碰,嘴裏還不停道著歉,終於站在了他面前。厄克特一言不發,只是揮了揮手,帶著他走向走廊後面的小小門廳。
「這樣恐怕我只能給你打張很潦草的收條。你直接把這筆錢送到黨派的財務部會比較好。」
黨鞭長驚訝地拱起了眉毛。
「有時候,第一次給我們捐錢的人會以為,黨派能夠幫他們做些什麼事情,但事實上我們的權力是很有限的……」
出五百英鎊喝杯茶,出五萬英鎊照張相,和這個男人做生意還真是一本萬利。
「真高興在英國還是能放心將自己的財物交給普通的工人階層保管。」他十分嚴肅地說道,並欣慰地拍了拍箱子。
「我——知——道。」厄克特警惕地說。
他又搖頭晃腦起來。厄克特覺得這行為真讓人厭煩。
「我肯定可以安排。也許您和您的夫人可以賞光出席唐寧街的招待會。」
「這……真的很慷慨,吉哈布瓦拉先生。當然啦,真的是太慷慨了。但是……這有點不太尋常,我是說,給黨派捐這麼多錢……用的是……現金。」
五百英鎊一杯茶,看起來是筆挺划算的生意。厄克特領著這位客人四處看看——中央大廳由英格蘭建築師A.W.N.普金設計的無比壯觀的馬賽克裝飾,聖史蒂芬教堂的壁畫,威斯敏斯特大廳拱形的橡木天花板高高在上,深深的顏色讓抬眼凝望的人迷失其九*九*藏*書中。那些梁木已經有一千年的歷史了,是這座殿宇最古老的部分。吉哈布瓦拉請求在這裏靜靜地站一會兒,「查爾斯國王在這裏受刑,溫斯頓·丘吉爾的遺體停在這裏供公眾瞻仰。請允許我在這裏靜一會兒,萬分感激。」
「當然可以,這是莫大的榮幸。也許我們還可以跟他私下說幾句話,表達一下我對他狂熱的崇拜?」
「吉哈布瓦拉先生,方便詢問一下您想捐多少錢嗎?」
「厄克特先生,您知道,我特別崇拜您。」
「我做好些生意呢,厄克特先生。房地產、批發、一點點的地區性金融業。但我可不是心胸狹窄的資本家和財迷,我十分清楚自己對社會,對我們那個社區的責任。這就是我今天想跟您詳談的話題。」
厄克特的前額立刻浮現了一道疑惑的皺紋。
「這隻是我的一點小表示,希望您能接受,感謝您在薩里郡做出的卓越功績。」
在那一瞬間,厄克特特別想伸手抓一摞錢來數一數。他拚命克制住了這種強烈的衝動。他看到所有的鈔票都是舊舊的二十元英鎊,用來捆綁這些錢的也不是銀行通用的紙,而是橡皮筋。他有一點懷疑這些錢可能從沒正式經過銀行的手。
「這真是……太感人了!」厄克特回應道。他對外來人口搶佔英國大學的名額和教育資源從來都不怎麼感冒,並且在一些公共場合也公開表達過這樣的意見。他急匆匆地領著他走向大禮堂下面的談話室。兩人的鞋子敲打著老舊的石板,陽光穿過古典美麗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灑在樓梯間,灑在地板上。
「所以我認為他現在應該最需要朋友和支持者。」吉哈布瓦拉不容置疑地說。他伸出手掌,重重地拍了拍面前桌上擺著的小箱子。
「具體是什麼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