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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發牌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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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想讓你多積累點其他方面的經驗。就算我覺得你還不是很適合在政治版干,但不可否認你很有才華。我們想留住你,所以希望你周末好好休息一下,認真考慮一下你想去報紙的其他什麼版。」
「那以查理·科林格里奇的名義開個假地址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一次,她狠狠地摔了門。
「誰都可以去開一個那樣的私人地址。我想查爾斯·科林格里奇從沒去過帕丁頓附近。有人以他的名義去開的。」
「冷靜點吧,求求你了。我說的意思是,你拿到的東西還不足夠支撐這個報道。這裏面水太深,你還需要再挖一挖。你還需要多費點功夫。」
「你不能告訴我說,這報道就不登了。」她嚴厲地斥責道。
「好吧,就舉本國的例子。自由黨前領袖,傑瑞米·索普,因為謀殺未遂在中央刑事法庭受審。約翰·斯通豪斯因為偽造自殺現場而入獄。勞合·喬治在唐寧街出售了自己的貴族爵位,還在內閣會議桌上和秘書亂搞。政治上的事兒就是這樣,瑪蒂,從來沒變過。」普雷斯頓漸漸進入了狀態,「權力就是令人上癮的毒藥,好像讓飛蛾獻身的燭火。大家都趨之若鶩,完全意識不到危險將近。他們願意犧牲一切,婚姻、事業、名聲甚至生命。所以,比較合理的解釋還是科林格里奇兩兄弟真的沾了髒錢,還試圖掩蓋這一切。」
如果他的意思是讓瑪蒂就此離開,讓他安靜一會兒,那他的如意算盤算是打錯了。她雙手握拳重重捶在他桌上,傾斜著身子,看著他搖來晃去的眼睛。
「我不會刊登你的報道。我是你的總編輯,這是我的決定。你要麼接受,要麼……」
「瑪蒂,回頭好好想一想。或者說你還太年輕,記不得了?水門事件,文件被燒毀,磁帶被消除,是總統做的。伊朗門醜聞,一個秘書把牽涉到犯罪證據的材料放在自己的燈籠褲裡帶了出去。」
他慢悠悠地讀著,就把她晾在那兒,還試圖表現出自己正在做艱難決定的樣子。但他只不過是在騙她。瑪蒂離開他辦公室后不久,他就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已經做出了斬釘截鐵的決定。
自從和厄克特在黨派會議期間深談了一次,伍爾頓就抓緊了幕後活動。他幾乎和佛里特街的每個總編都進行了午餐會,和重要的後座議員參加了酒局,這段時間的唯一枕邊人也從花枝招展的各種姑娘變成了他的原配妻子。他覺得自己還有一項優勢,或者說至少是獨特之處,那就是他有北方的根基和血統,讓他成為一個「民族」候選人。而大多數主要候選人都是來自生產牛油果與橄欖油的南方,沒這麼特別。當然,並不是說這一點就能給蘇格蘭的人們留下深刻印象,因為他們覺得這整件事情都是發生在另一個國家的鬧劇。伍爾頓本來希望晚點再正式宣布參選,想先拭目以待競爭對手們的競選活動進行得如何。但九_九_藏_書周末的媒體報道好像開戰的號角,召喚著他時不我待,事不宜遲。他在曼徹斯特機場召開了一場記者招待會,在他所謂的「主場」宣布自己將參選。相信沒人會注意到,他是從倫敦乘飛機匆匆趕到那裡的。
「我覺得可以。」
「反對黨領袖!」他警惕地大喊大叫,「你他媽的到底幹了什麼?」
媒體的批評刺|激了每個競選者的神經,他們磨刀霍霍,準備決一死戰。厄爾不斷重複他對環保問題的批評,但這次不再含沙射影,而是指名道姓地點出該負責任的邁克爾·塞繆爾。塞繆爾發起反攻,說厄爾的行為應該受到強烈的譴責,不是一個內閣同僚該做的事情,也不是一個教育部長該為年輕人們樹立的榜樣。與此同時,伍爾頓在曼徹斯特隨口說了一句需要「一位屬於全英國的候選人來重建英國價值體系」,此言論遭到麥肯齊的猛烈抨擊。麥肯齊拚命想重新挖掘自己早已被遺忘的蓋爾血統,宣稱伍爾頓的言論是對五百萬蘇格蘭人的侮辱。《太陽報》更進一步將伍爾頓的話解讀為針對塞繆爾的惡毒反猶太主義。猶太社會活動家在電台節目和報紙專欄上大發抗議。塞繆爾家鄉的一位拉比甚至要求種族關係委員會對此事進行調查,將伍爾頓的言論稱為「自莫斯利以來高層政治人物口中最狠毒的信口雌黃」。伍爾頓對這樣的反應既惱怒又有些開心,他在私下裡說:「接下來的兩周,每個人都不會聽塞繆爾在說什麼,只會認真研究他的耳朵。」
將近四十分鐘后,她又進來了,沒有敲門,手裡拿著六頁兩倍行距的報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把六頁紙放在桌子上,直接站在普雷斯頓面前,用身體語言表示,在沒得到一個滿意說法之前,她不會善罷甘休。
「她特別堅決,本。她知道自己能寫出一個很好的報道,她不可能接受我的拒絕。」
他看著她的眼睛,知道這番話沒有奏效。
現在她平靜地收起普雷斯頓桌上的稿子,排列好紙張順序,收拾整齊,然後慢慢撕成碎片,一放手,讓紙屑撒在他大腿上。
她徑直走到他面前,「誰給你下的命令,格雷?」
「格雷,我知道我他媽的是個蠢女人,但你得給我解釋清楚,讓我弄明白。要麼就是有人陷害了科林格里奇兩兄弟,要麼就是首相有罪,修改了證據。無論如何,這都是個轟動性的報道,我們整整一周的頭版都有料了。」
周末的報紙毫不掩飾地登載了特別誇張和令人興奮的內容。塞繆爾和厄爾,和所有可能參与競選的內閣官員們的表現都中規中矩,沒有對其對手發起猛烈的人身攻擊,所以媒體就迫不及待地為他們代勞了。
「我的天哪……」
「但只有少數人才能進入賬戶名單啊,」瑪蒂爭辯道,「而且查理·科林格里奇現在正在一個治療中心戒酒呢,他怎麼做得到呢?https://read•99csw.com
「那你拿來給我看看,到底有多驚天動地。」
媽的。她為什麼就不乖乖接受,遺憾地聳聳肩,屈服於上級權威或者乾脆像其他人那樣失聲痛哭呢?她語氣後面那種隱藏的傲慢讓他更加堅決了。
「就因為是領袖競選時期,我們才要報道啊。等競選都結束了,一切都晚了,再他媽的登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你有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修改電腦記錄,不是為了給科林格里奇定罪,而是科林格里奇本人,或是他的某個朋友去修改的,為了給他一個無罪證明。像你這樣的小魚就會輕易上鉤。」
《觀察家報》宣稱,這「到目前為止都是一次令人失望,毫不鼓舞人心的競選活動,大家還在翹首以待,希望至少能有一位候選人為黨派帶來新的生命力。」《星期日鏡報》認為這次競選活動「毫無重點,令人惱火」。而《世界新聞報》也不甘示弱,說其特點就在於「浮夸虛幻,像夜晚吹過就無影無蹤的風」。「塞繆爾和厄爾?」《人民報》評價道,「如果他倆就是領袖人選,那我們就都是瞎子、傻子了。」
「誰在乎她啊?不刊登這個報道,」蘭德里斯告訴他,「這不符合我目前的安排。」
「聽著,你給我滾,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跑到我辦公室來,說得天花亂墜,你這個報道多好啊多棒啊,但是一點兒過硬的證據也拿不出來。正式的報道你一個字也沒寫。我他媽的怎麼知道你能寫出一個很好的報道,還是只是吃飽了撐的來發神經?」
「這樣一來帕丁頓的那個假地址就直接和查爾斯·科林格里奇聯繫在一起了。」
她關上門,確保沒人聽見他們的對話,「科林格里奇辭職是因為他和他哥哥被指通過一個帕丁頓煙店和土耳其銀行進行內部股票交易。我想我們可以證明,每一步都是別人設計好的。」
總編輯的秘書在門口探頭探腦,但他大手一揮讓她先走開。
「我們不能登。太冒險了。我可不願意因為猜測和懷疑,就把整個領袖競選攪翻天。」
「不是!」
他精心維持的氣勢開始失控。他臉色不太好看,似乎一直在屏住呼吸。
「你一般連到底穿三角褲還是四角褲都下不了決定。不刊登我的報道並且炒我魷魚,做這個決定的肯定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不是要炒你魷魚,是把你調到……」
「今天上午我親自去了一趟帕丁頓,我在同一個煙店用完全虛構的名字開了一個私人地址。接著我打了輛車去七姐妹路的土耳其聯合銀行,用同樣的假名字開了一個賬戶。沒有花五萬英鎊,只花了一百英鎊。整件事情從頭到尾用了不到一個小時。」
普雷斯頓拿著那些文件,舉得遠遠的,好像它們隨時都要著火。
「是頭版頭條的那種不一樣。」她說。
十一月八日星期一至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https://read.99csw.com
「他是無辜的,根本不用辭職!」
「你在開玩笑吧……」
他這三言兩語讓她非常吃驚,「這就是主動出擊啊,格雷。」
普雷斯頓努力保持理智,但他實在無法做到講道理了。這麼一個毛頭手下居然敢吹鬍子瞪眼地來教訓他,還是個女人?他接受不了,他受夠了。
讓她自己都吃驚的是,她竟然沒有對他尖叫,反而壓低了聲音,像是在私下威脅他。「很好,格雷。如果你想看到我的稿子,那半個小時之內給你。」她轉身出了門,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沒有重重地摔門。
「他是被陷害的。」
「還有呢?還有呢?」普雷斯頓心急火燎地問道。
「這是個能引起轟動的報道,格雷。」
柔聲細語頓時變得強硬起來,「既然如此,我就得提醒你,你簽了勞動合同,這就規定你必須提前三個月給我準備辭職的通知。上面還規定三個月內我們仍然對你所有的新聞報道有獨家權利,如果你堅持要辭職,那我們就堅決執行合同的規定,如有必要還會使用法律手段,這很有可能永遠毀掉你的職業前途。面對現實吧,瑪蒂,你這個報道在哪兒都發不出來的。聰明點,接受我之前提出的條件。這是你的最好選擇。」
「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辦啊?」
普雷斯頓向後跌坐在椅子上,眉宇間開始出現大顆大顆的汗珠。他覺得自己好像要被撕扯成兩半。一方面他能預見到一次驚天動地的優秀報道,但這就是問題所在,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意識到這樣一篇報道會給威斯敏斯特帶去怎樣翻天覆地的影響。一切都會因此而亂套,甚至還會救了科林格里奇,讓他官複原職。這是他們想要的嗎?蘭德里斯剛剛跟他下了明確的指示,他有新的想法,所有能夠影響領袖競選的報道都要在出版前先讓他過目批准。那些重要新聞在蘭德里斯眼中不過是商品,他需要用來交換翹首以盼的影響和權力。普雷斯頓不知道老闆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需要爭取時間。
他的雙頰漲紅得好像成熟的櫻桃園。他必須把她留在《每日紀事報》,這樣才能控制她,至少這一段時間不能放她走。但他到底該他媽的怎麼辦呢?他使勁擠出一個笑容,張開雙臂,想做出一個慷慨大方的手勢,「聽著,瑪蒂,我們別這麼著急嘛。這兒都是你的朋友。」
門又開了,又有人想進來說事情。「給我滾!」普雷斯頓大吼一聲,那人急忙跑掉了。
「誰會做這事兒呢?為了什麼呢?」
這些批評讓競選活動重新活泛起來,周一上午異常熱鬧。媒體的觀點認為,真正的領袖還沒有出現。在此種說法的鼓勵下,兩個內閣官員縱身跳進了這個火坑。外交大臣帕特里克·伍爾頓和衛生醫療部部長保羅·麥肯齊,兩人都有勝選的可能性。麥肯齊以全力爭取實行全民醫療計劃為自己的賣點,九_九_藏_書並成功將計劃推遲的責任推到財政部和唐寧街身上。「我要全力推進此事!」他「昭告」天下。
「我的意思不是——」
「他們要陷害他,和他弟弟。」
「誰?」
「我不否認你幹得很好……」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試圖在面前那本法蘭絨封皮的辭典里尋找合適的詞彙,避免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他突然間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砰地合上了辭典。「但我們真正有什麼呢,瑪蒂?你只是發現有可能在倫敦以科林格里奇的名義開銀行賬戶,但這是不夠的。你不能證明開賬戶的就不是查理·科林格里奇本人。這仍然是大家能接受的最簡單的解釋。」
「你真是只惱人的蟲子,我的小瑪蒂,總是問問題,問問題,問問題。」
他本來想回答說「當然明白」,但電話已經砰地一下掛了。現在她又回到他的辦公室,讓他再度滿心煩惱。他一直不停翻著那六頁紙,但再也無心讀下去,而是在拚命想他到底要說些什麼,也不確定能不能對付得了她。終於他放下了稿子,坐在椅子上活動了一下筋骨。
「你憑什麼說那是個假地址?」
「你他媽什麼意思?」
「太複雜了!」普雷斯頓評價道,但還是饒有興味地聽下去。
「什麼也沒幹,」她臉上露出勝利在望的微笑,「只是想告訴大家,查爾斯·科林格里奇幾乎一定是被陷害的。他有可能從未去過那家煙店和土耳其聯合銀行,因此他不可能買過那些股票。」
「這的確不一樣。」她用警告的語氣說道。
「但是有電腦記錄啊,格雷,有人做過手腳。」
「不,我調你去寫女性特稿,現在調動就生效。坦白說,我覺得你還沒有寫政治專欄的判斷力,至少現在還沒有,可能過個幾——」
「我他媽的真驚訝,還得提醒你一下,你擁有這個行業最優秀的政治頭腦,那就是我!」
「我不記得你跟我提前彙報過這事兒,或者從我這兒得到花錢去開一個私人地址的許可。」
她眼前突然出現了祖父的臉,慈祥地微笑著,低頭看著她蜷縮在他腿邊,祖孫倆一起烤著火。
「你能證明嗎?」
「你可以截住我的稿子,格雷。但你沒法阻止事實。我甚至不太清楚,你到底認不認得清什麼是事實。」
「我們應該認識到,有可能改的不是發放名單,而是賬戶名單呢?很有可能在你看到的幾分鐘前才發生的。」
「聽著,只有幾個星期,這該死的領袖選舉就要結束了。現在很多大事都火燒眉毛了。不止這個國家的未來堪憂,我他媽的生意也不知該往哪兒走。你的工作也說不定難保啊。你明白了嗎?」
「你一直很忙啊,年輕的女士。」
於是爺爺就給她講起他是如何從挪威峽灣的小漁村出發開始自由大逃亡的。他拋下了一切,心裏清楚一旦啟程就再無回頭之路。「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麼,」他說,「令人無比恐懼的東西。有德軍的巡邏船,九九藏書有危險密布的雷區,還有將近一千英里風浪猖狂的海路。」
「但我就是想知道啊,爺爺。」
因此,周五下午,瑪蒂走進普雷斯頓的辦公室,告訴他她有更多的料時,他厭倦地搖了搖頭。「最好是不一樣的東西。」他邊說邊把厄爾最新的新聞通稿扔到角落。
「我不接受你的決定。」
「那麼我炒你魷魚。」
作為回答,她把一張銀行存摺和煙店主人開的收據放在總編輯的辦公桌上。他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然後爆發了。
「你不是要炒我魷魚?」
「這裏又不是美國……」
「那你為什麼要去做呢?」
「他弟弟啊。」
他看上去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因為有最令人恐懼但也最美好的事情等待著我,那就是未來。」他爽朗地大笑起來,吻了吻她的捲髮。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鼻翼憤怒地微張著。
「我想過了。如果你不登我的報道,那我就辭職,此時此地。」
「沒那麼簡單。她不是一般的固執。而且她還擁有我們這邊最優秀的政治頭腦。」
「拿出總編輯的權威來,格雷。說服她,告訴她她是錯的。讓她去做美食版好啦。讓她去度假好啦。給她升職好啦。我不管你怎麼做,只要讓她閉嘴!」
「要麼怎樣,格雷?」
「也就是說,亨利·科林格里奇從未跟他哥哥提起雷諾克斯醫藥化學公司的事情……」她的語氣暗示事情還有轉折。
這和她預料的一模一樣。她低聲說了一句話,分量卻不輕,普雷斯頓就像重重挨了一拳。
「你是要炒我魷魚?」這的確讓她有些吃驚。他怎麼可能放她走呢,特別是在黨派領袖競爭期間?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周三下午,厄克特感覺形勢已經發展得對自己大大有利,應該抓住這個時機,發起對全民的號召,要「規範黨派行為,重建黨派形象,回歸彬彬有禮,規範個人行為」。社論專欄將這樣的號召醒目地登出,即使同一份報紙的頭版還在大肆報道候選人們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攻擊和謾罵。
「但到底是哪一個呢?我們必須要確定。特別是現在是領袖競選時期。」
「要麼就弄清楚,你沒法再做我們政治部的記者了。」
「我們手裡現在掌握了這些東西,格雷。」她耐心地解釋了自己在黨總部檢查電腦文件的來龍去脈,並說明分發名單被做過手腳。
瑪蒂臉上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是在說首相冒了極大的風險,命令別人修改黨總部的電腦文件,就是要毀滅證據吧?特別是他現在已經宣布辭職了?」
「所以現在我就可以開始訂購色情雜誌了,用新的銀行賬戶,發到那個帕丁頓的地址,這樣我就可以徹底抹黑一個完全無辜的政客了。」
「但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必須走,那先別衝動。先想想你到底想幹什麼,然後跟我說一聲。我們會盡量幫助你,給你六個星期的薪水,幫你渡過難關。我不會耿耿於懷的。你先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