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下 發牌 第三十三章

下 發牌

第三十三章

瑪蒂的第一本能是去追痛苦的佩妮;而第二本能,也是更強的一個本能,就是去看看什麼讓她這麼傷心。電話聽筒還掛在辦公桌旁,沒有放在機座上。她把聽筒放在自己的耳邊。
「聽起來你好像在調查我們的開支,」電話那頭一個聲音揣測道,「文獻服務?我們現在很忙啊,瑪蒂。幾周以後再來電話吧。」
「為什麼查理·科林格里奇要讓羅傑去辦而不是親自上陣呢?」
「哦,不好意思,瑪蒂,他上午一般都不幹其他事情,要簽簽文件,開開內部會議什麼的。」這不是實話,她最近不得不一直用這個借口來搪塞,因為奧尼爾的時間安排越來越混亂。這段日子他下午一點前幾乎都不出現在辦公室了。
「你好,我是瑪蒂·斯多林,《每日紀事報》的記者,」她說,心裏卻為自己即將撒下的彌天大謊刺痛不已,「我們見過幾次,黨派會議的時候,記得嗎?」
兩人來到了籠罩在教堂陰影下的史密斯廣場。
同樣悶聲不響的還有羅傑·奧尼爾。前一天,瑪蒂給黨總部打電話,希望得到官方對電腦、文獻服務和賬戶記錄流程的表態,結果發現斯賓塞完全說對了,黨總部的員工被嚴格禁止在競選期間與媒體私下聯繫。她只能和新聞辦公室談,然而新聞辦公室好像沒有一個人能夠或願意跟她談。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二
「我……我覺得,他可能是對股票的事情特別想不開吧。」
「但你肯定是查理·科林格里奇委託你們去做的?」
瑪蒂張開雙臂,佩妮一下子撲進她懷裡,好像自己是這個星球上最孤獨的女人。她一直縮在瑪蒂的雙臂之間,直到眼淚流干。等她恢復過來可read.99csw.com以正常行事了,就和瑪蒂一起到附近的維多利亞花園去散心,讓從泰晤士河上吹來的清風撫慰一下脆弱的神經,安靜的環境也給了她們機會,進行一次不被打擾的談話。佩妮已經沒有任何戒備心了。她只是要求瑪蒂保證,她說的任何話都不會見諸報端。瑪蒂同意以後,她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她告訴瑪蒂,自從首相宣布辭職之後,奧尼爾就亂了套了。當然他本來就有點「感情過激」,但最近是越來越糟糕了。「我覺得首相一辭職,他就瀕臨崩潰了。」
「我他媽的怎麼能知道呢?我們把她叫來問問?」
他會參選嗎?他會參選嗎?第二天,大大小小的報紙都在猜測厄克特是否會參選。媒體興奮到了這個地步,要是厄克特宣布不參選,那大家都會萬分失望的。但到下午過去一半時,他仍然沒有發表意見。
「可是為什麼呢,佩妮,他們關係沒那麼好吧?」
「雖然慢但很準確吧。」
「所以你從來沒見過查理·科林格里奇本人?」
瑪蒂嘆了口氣,感覺到室外凜冽的空氣,同樣的冷風也伴隨著她祖父海上歷險的旅程。對於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祖父會怎麼說呢?她心中有愧,她清楚自己並不僅僅是在做佩妮的朋友,傾聽她的心聲,但祖父不也是將所有的朋友,甚至是家人毅然決然地拋下,去追尋他認為正確的東西了嗎?如今的她和當年的他一樣,沒有退路,只能向前。
因此,她要求接線生接一下奧尼爾的辦公室,佩妮·蓋伊接的電話。
「啊,真不巧,我真的希望……」
「他這樣又多長時間了,佩妮?」
「我往他家打個電話,」她提議道,「也許他必須要九九藏書回家,可能忘了什麼東西,或者身體不太舒服之類的。」
瑪蒂緩緩地走了幾百米回到下議院,絲毫沒有感受到周圍的涼氣。她腦海里翻騰著滾燙的思緒,心中燃燒著迫不及待的火焰。其中一個想法如同最明亮的火把,讓她激動不已,心潮澎湃:奧尼爾到底為什麼要陷害查爾斯和亨利·科林格里奇呢?
「我在想——我知道時間比較倉促——但我在想,明天上午某個時間我是不是可以過來,簡單地和羅傑談談。」
「他只喝咖啡,而且打字也是『一指禪』。」
電話那頭還有含混的聲音,但根本聽不出來是羅傑·奧尼爾。對方語無倫次,說的話完全聽不清,語速緩慢,發音含糊,好像一個會說話的洋娃娃沒了電。有時候,對方又氣喘吁吁,小聲呻|吟,長久地沉默,甚至略帶哭腔,這是一場瘋狂的音樂會,獨奏的這個男人情緒上痛苦已極,好像要將自己撕裂。她輕輕地將聽筒放回機座上。
「不,只是慢而已。」
「給我打電話,隨時歡迎。照顧好你自己。」
佩妮很愛奧尼爾,但她這種愛慕之情讓她離他太近,以至於當局者迷,看不到事情的真相。她覺得他只是壓力過大,工作太累,精神太緊張痛苦。她理解不了可卡因那種粉碎心靈與意志的強大作用。這讓奧尼爾在深夜精神過度活躍,無法入睡,直到吃點安眠藥,讓這種藥物逐漸將體內的可卡因沖刷而去,把他強行拽入一片被遺忘的夢鄉,一直昏昏沉沉到中午,有時候甚至更晚。因此,瑪蒂坐等奧尼爾時,佩妮越來越困惑,也越來越不好意思。他保證說他會準時到,但辦公室牆上的鍾無情地敲響過好幾回了。佩妮已然詞窮,找不到什麼新的借九_九_藏_書口了。她想不清楚奧尼爾怎麼會在公開場合失態,私底下又怎麼悔恨不已;也搞不懂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為和荒謬無理的突然暴怒。她又給瑪蒂泡了一杯咖啡。
「我有些想法想讓他掂量掂量。比如查爾斯·科林格里奇為什麼突然就對政治文獻感興趣了?還有普雷德街那個神秘的地址。」
瑪蒂在衛生間找到了正埋頭在紙巾中飲泣的佩妮。瑪蒂安慰地撫著她的肩,佩妮警惕地轉過身來,好像受了什麼驚嚇,雙眼紅腫,眼神戒備。
「肯定是這樣的。」佩妮繼續說道,「查理絕對是不好意思了,就利用我們。羅傑就是那天跑來辦公室說要辦這件小事。還說是高度機密,讓我必須把嘴閉緊。『就像我給大主教口|交了一樣,你得誓死保守這個秘密。』你知道羅傑這個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說話就這樣,還以為自己是愛爾蘭詩人呢。」
「是嗎?」佩妮抬頭看了看,驚訝地搖了搖頭,「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這個廣場走來走去的,從來沒注意過。你的目光真敏銳。」
「當然啦,羅傑都這麼說了。不然還會有誰呢?」十一月的風翻卷著地上枯萎的落葉,在兩人的腳踝間遊盪。佩妮打了個寒顫,「天哪,這一切都太糟糕了,徹底亂了套了。」
「股票?你是說,雷諾克斯的股票?」瑪蒂追問道,盡量藏起突然警覺起來的表情。
「他不會這麼沒用吧。自己泡茶總會吧,肯定也知道怎麼用辦公室的電腦吧,是不是?」
「愛永遠不應該成為問題。」
她避開瑪蒂,到奧尼爾辦公室去打電話。她坐在他的辦公桌上,拿起電話撥了號。她略帶尷尬地向接電話的羅傑問好,悄聲解釋說瑪蒂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了。九*九*藏*書門外的瑪蒂看不到,聽著電話,她的眉頭突然緊緊皺起,看上很是擔心。她想插嘴,但無濟於事。她的嘴唇開始顫抖,一開始還努力控制,後來終於無法忍受了。她丟下電話,從辦公室逃也似的跑出來,經過瑪蒂身邊,眼中全是淚。
「你以為我處理不了這些事情了嗎,妮妮?她就是個他媽的小女孩!」
「佩妮,放輕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瑪蒂挽起佩妮的胳膊,兩人開始往回走,「你可以休一兩天假嘛。羅傑離了你,還是可以撐一會兒的吧?」
瑪蒂一下子就明白了,去篡改電腦文件的那個人肯定不是電腦專家,奧尼爾也不是專家。雖然這並不意味著兩個人就是同一人,但非常說得通,眾多疑點都指向奧尼爾。
「羅傑的麻煩挺大的,是不是?我倆剛才都聽見電話里的狀況了,佩妮。他肯定有什麼巨大的困擾,從他的內心深處慢慢蠶食著他。」
「你也是。」
她試圖勸阻他別做傻事,應該保持警惕。但奧尼爾從不警惕,他現在也不再早來了。所以她打電話給瑪蒂,讓她第二天下午來找他。
「我也不清楚。羅傑一時犯傻,答應幫他這個『小忙』唄。也許查理想到自己要用這個地址來幹嘛,心裏有愧吧。炒股票,真是的。」
「我在努力鍛煉呢!」
「他總覺得自己和整個科林格里奇家族都很親近。他總是給科林格里奇夫人送花和漂亮的照片什麼的。逮著機會就幫點小忙。他很熱衷於做這些事。」
「查理·科林格里奇讓他去開了那個私人地址,接收一些私人郵件。羅傑和我坐計程車一起去了帕丁頓,讓我進去填表辦的手續。我當時就知道他不太自在。我猜他也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等他意識到這九-九-藏-書個地址是用來干那種勾當,並引起了這麼大的麻煩后,他就受不了了,開始崩潰了。」
「你有什麼事?」
佩妮以為她打電話警告奧尼爾瑪蒂已經有所察覺的時候,他會火山爆發一般驚慌失措。但令人無比震驚的是,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靜很自信。「她什麼都沒查到,妮妮。」他非常堅持地說,「而且我聽說她在報社也混不下去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另外我還覺得你真是聰明絕頂!」佩妮大笑起來,精氣神又回來了,「謝謝你做我的聽眾。能把心裏的事情一吐為快真是太棒了。」
她們已經走到總部大樓門前了。佩妮想起裏面又有那麼多事情等著她去解決,重重地嘆了口氣。她緊緊握了握瑪蒂的手,「我愛他,你知道嗎?這就是問題所在。」
「聽著,佩妮,他的情況顯然非常糟糕。當然,我肯定不會寫任何關於此事的報道。但我想他需要幫助,而你可能需要一個擁抱。」
「沒有,從來沒見過他。這些重要人物都是羅傑親自接待的。」
「他能嗎?我很懷疑。」
「你知道嗎,這廣場上還在用煤氣燈呢!」瑪蒂邊說邊指著兩人頭頂上華麗的路燈。
「但她到底知道些什麼呢,羅傑?」
「記得,瑪蒂。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呢?」
兩人靠在河岸的欄杆上,凝視著陰沉晦暗的河面。一隻水鳥停在她們身邊,黃色的雙眼凶神惡煞地圓睜著,想「威脅」點食物。瑪蒂惡狠狠地瞪了回去,鳥兒拍拍翅膀消失在天空中,還傳來失望的長鳴。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佩妮沒在認真聽,或者一鬆手電話掉了。「我再給你回電話。」她話音未落就掛上了電話。
「我什麼也不能說!」她衝口而出,聲音里有劇烈的痛苦。
「羅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