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果然說到做到，身子動也沒動，只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周圍漾著氤氳的酒香。

童率輕哼一聲，道：「別的國家不敢說，在楊國，我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了！」

出了山洞，是一個空闊山谷，山路下幾尺，就是奔騰呼嘯的絳水，夾帶著塊塊浮冰，浪花直拍打到身前，濺起陣陣水花。晏薇暗暗心驚，道：「水已經漲這麼高了？」

聽他這麼說，晏薇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忙匆匆把那件衣服摺疊好，掀開晾著的衣服。

晏薇撲哧一笑，道：「看病便不用了，我自己會！」

童率道：「我有酒，不用這個。」說罷大步往山下走去，那件赭色的長衣就這樣隨意披在肩上，敞著懷，赤著腳，一頭烏黑的長發，在身後搖搖擺擺。腰間懸著一柄青銅長劍，比通常的式樣更細長一些，劍尖幾乎垂到小腿肚了。

「怎麼了？」童率忙問。

衣服後面，還有另一堆火，衣服上，映著一個男子側身的輪廓。

童率急了，一把拉住她，晏薇用力一掙，因那衣服在水中被冰凌擦蹭，已經破了幾處，兩下一用力，一片袖子便被撕了下來。

見這邊沒有動靜，那男子又開口道：「好了嗎？好了就晾起來，把我的衣服給我，我快冷死啦！光靠酒是頂不住的。」

童率道：「你以為呢！絕對是百年不遇，我https://read.99csw.com們兩個能活著，必定是河神爺保佑。」

雖然只是隔了一層小衣，晏薇已覺得心安，輕聲說：「多謝救命之恩。」

「真的？！」晏薇抬起頭，看著童率，眼裡都是驚喜。

晏薇一咬牙，想要發作，又沒力氣，只得故意將衣服的窸窣聲弄得很大，一邊盯著衣服上映著的影子，一邊匆匆換衣。

童率大笑道：「果然是女人，見識短淺，捨命不舍財。錢財乃身外之物，留得命在，想要什麼沒有？就這點事情，還值得一驚一乍？」

童率緩緩披了衣服，又撥弄著柴，道：「天快亮了，再歇一下便回城吧！」

衣服換好了，晏薇才發現，身下自己衣服的下面，還墊著一身男子的衣服，赭色的，密密綉著卷草，黑色的錦緞鑲邊，看上去甚為華貴。

晏薇才想起，定是這人將自己從凌汛中救出來的。便不作聲，默默將小衣晾好，坐回原來睡過的那塊大石，石頭仍然微溫，絲毫不覺得冷。

童率笑道：「河神娘read.99csw.com娘嘛，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過了今天，只怕更是全國聞名了，十年不遇的河神娘娘落水，百年不遇的大凌汛中逃生，好造化！」

那男子爽朗一笑，道：「這聲謝我還是當得起的，這次的凌汛很兇，若不是我，你死定了。」

那男子卻並不伸手去接，還是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彎月，道：「看什麼？我這樣子還過得去嗎？被我迷住了？」晏薇更怒，抬手將衣服拋過去。

晏薇聽他語含譏諷，也不好說什麼，便沉默了。周圍只有火光明滅，柴聲嗶剝作響。

童率頭也不回，擺手道：「那點兒小錢，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就是再貴十倍我也買得起！」

晏薇道：「和父親採藥時來過幾次。」

柴漸漸燃盡，火漸漸小了，山洞口也露出了曙色。童率喝下葫蘆里最後一口酒，用力晃了晃，涓滴不剩，才將葫蘆系回腰間，熄了火，說道：「走吧！路途不近呢！」

晏薇有些不快，又不便發作，只伸長了手，將衣服遞過去。

那男子道：「呵呵！我叫童率，你叫晏薇，是吧？」

童率道：「你來過這裏嗎？」

晏薇不禁有些過意不去，說道：「那些首飾很貴的，你若買不起，不用勉強，我再想其他辦法。」

那邊的男子聽到衣服的窸窣，開口問道：「醒了？」

晏薇驚道：「那其他人呢？」

晏薇漲紅了臉，昂首說道：「你救了我，ｈtｔpｓ://ｒead•9９ｃｓw.ｃｏm我自然是萬分感激的，你但有所需，我水裡來火里去，絕不含糊！縱沒有所需，我也會盡我所能報答。但若覺得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可以對我予取予求，那是萬萬不能夠的！你若這樣，也只會讓我看輕你，不過是個市恩的小人罷了！」

晏薇道：「你的水性就那麼好？」

晏薇緩緩睜開眼，周圍一片黑，是個山洞，只右側有光。

晏薇輕輕地嗯了一聲，只覺得身子昏重，頭痛欲裂。一扶額，發現頭上纏著布帶。

衣服后的那男子，箕踞著，裸著上身，一身金銅色的肌膚，披著發，臉上似笑非笑，嘴角掛了一絲嘲諷，看著晏薇，像是早已把晏薇看透。

晏薇頹然坐倒，道：「那些首飾、玉佩，全都被水沖走了。」

童率見她真動了怒，倒訕訕的像個孩子，捏著那半片衣袖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買衣服，買首飾，看病療傷，都由我來出錢，算我心甘情願賠給你的，求你收下，好不好？」

晏薇轉過頭，慢慢看清楚周遭：身側一堆火，火的上方，橫著一根竹，兩端各有紮成束的三根竹架著，上面晾著的，正是河神娘娘的那件飛鳳外衣，浸了水，衣服有點皺縮，綉飛鳳的紅色絲線也掉了顏色，周圍暈染了一片，襯著火光，倒更像浴火重生的鳳凰。

晏薇一驚，沒想到自己昏睡了一夜，忙道：「這裡是哪裡？」

那人繼續https://read.99csw.com道：「你的小衣我沒動，只在那石頭上點了幾堆火烘熱了安置你躺下，你最好把小衣換下來晾乾，否則要生病的。」

想到要把小衣晾起來烘乾，晏薇又覺得尷尬，臉紅得像火燒。

童率依然是一臉促狹笑容，指著自己鼻子道：「你求我啊……也許我會答應。」

藉著晨光，晏薇這才注意到，他裸|露的腿腳上，到處都是細小的冰凌划傷。

晏薇不作聲，折好小衣，披上外衣，對童率斂衽為禮，昂然向洞外走去。

晏薇道：「先不忙！」說著，向路旁走了幾步，似乎只是隨手，采了兩把草葉，分一半給童率，道，「放在嘴裏嚼著，解風寒的。」

晏薇心中一驚，忙低頭看自己，躺在微溫的石頭上，身下墊著幾層衣，身上蓋著一層衣。揭開身上的衣，發現自己還穿著小衣，登時鬆了一口氣。

童率笑道：「你賠不起我賠得起！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幫你賠了便是！」

頭痛欲裂。

童率懶洋洋地道：「我又不是懷都人，只來過幾次，哪裡知道這是哪裡，總不過是下游某個地方，大約也被衝出四五里了吧！好大的凌汛，險些把我的命也賠進去。」

晏薇回思冰凌冰塊洶湧而來的情景，也是后怕，道：「多謝了，請教恩人大名？」

那聲音婉轉悠遠，把個悲苦凄涼的調子，唱得明媚而歡躍。晏薇從未聽過這歌，只聽得痴了。

晏薇心中不服，又不知說什麼好，她一向牙尖嘴利，素不服人，這次卻處處被這童率壓著一頭。

晏薇不禁奇道：「你是什麼人啊？王公貴族嗎？怎會那麼有錢？」

晏薇突然一驚，叫道：「哎呀！」

那人似乎知她心意，懶洋洋地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偷看，該看的，早看過了。」

晏薇焦躁道：「你懂什麼！這又不是我的，是宮中的物事，明年河神祭還要用的，這麼貴重，我怎麼賠得起？」說罷急得幾乎落淚。

那男子穩穩接住，笑道：「就這麼回報救命恩人嗎？看來好人做不得啊……」

童率道：「那就好！你既然認得路，就帶路吧！」

「還真是要多謝你救命之恩了。」這一次，晏薇才是打心裏感謝這個童率。這樣的大水，能跳下來救人，而且能全身而退，實屬不易。

童率道：「其他人？死了吧？誰知道！我哪裡顧得上他們？總之水性要是比我差那麼一點點，肯定難以逃命的。」

晏薇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旁邊有個陌生男子，只隔著一件衣服換衣，還是有點羞澀。

童率並不轉身，扭頭一笑：「什麼王公貴族，平民一個！無父無母無家，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說罷輕輕哼唱起來。

晏薇略覺驚訝：「哎！你怎麼知道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