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率驚道：「這是怎麼弄的？」

黎啟臣道：「那日的梅汁是宮中庖人所制，分送各宮室飲用，只有送到我們這一處的有毒。」

晏薇忖道：「這是什麼毒藥？這麼猛烈……」

黎啟臣搖頭道：「誰也不知，都說沒見過這種毒……」

「啊？」晏薇不解。

晏薇道：「那梅子汁的來源呢？誰煮的，誰分的？」

童率道：「你懷疑是哪一位公子派人乾的？」

晏薇道：「那日早上我一開門，便看到門口倒卧著一個人，遍體鱗傷，我身為醫者，但有一線希望，自然要救治的，就把他弄進門了。」

黎啟臣道：「師父可從未這麼說過，只讓你叫我大哥。」

童率道：「果然是百口莫辯，經歷此事的人，只有你一個活著，自然你嫌疑最大。可是懷疑你的人也不想想，若你真想殺公子瑖，隨便找個時間一劍刺死便是，不留一絲痕迹，旁人也懷疑不到你身上來。」

黎啟臣和晏薇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黎啟臣低頭一嘆：「家父一向以清廉自許，遇到這種事情自然要迴避，怎會摻和進來？」

晏薇道：「你讓我怎麼放心！」邊說邊把他拉到席上，動手掀他的衣擺。

童率道：「那你自己怎麼看？你懷疑是誰？你在宮中領侍多年，上上下下都熟悉，難道就沒有一點線索？」

黎啟臣搖頭道：「不是我乾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目光深邃，彷彿在看著很遠的地方，緩緩地開始回憶read.9９csｗ.ｃｏｍ一年前的舊事。

童率也搶上來看，只見那條右腿微微浮腫，皮膚白得發亮，宛如透明，腿上依然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舊傷痕。

黎啟臣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總之，當和爭奪儲君的事情有關，大王未立太子，眾公子又皆為庶出，彼此身份地位一樣，自然都覬覦這個位子，各種明爭暗鬥，這些年來也有不少了，但總不至於到殺人這一步吧？」

晏薇又煮了一些清熱散寒的藥茶，盛了三碗，道：「我這裏沒有酒，大家都落了水，著了寒氣，喝點藥茶，免得落下病來。」又對黎啟臣道，「你的故交來了，這次你總該說說那件事了吧？」

晏薇驚道：「你的腿怎麼了？！」說罷細細打量黎啟臣的臉色，一字一頓地道：「你終究還是去了河神祭？！你——下——水——了？」

童率道：「那個寺人呢？拿住他盤問，便可知道端倪。」

童率道：「那你覺得是哪一個？」

黎啟臣道：「那時候我受了很多刑，這條腿腿骨斷裂，又逢暑氣蒸騰，昏迷欲死，很多事情都在我半昏半醒中發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有個人把我從獄中救出來，然後再醒來，就到她這裏了。」

晏薇劈頭打斷：「什麼不相干？！你知道什麼叫前功盡棄嗎？治了這麼久，眼看就要痊癒，你這麼一鬧，又要從頭開始！你就這麼想當跛子嗎？」

童率道：「可惜本門以入門先後定長幼九九藏書，自然我是師兄。」

黎啟臣道：「我先入門，你后定的規矩，這規矩自然管不到我。」

黎啟臣的雙腿浸在木桶的熱水裡，裏面撒著十幾樣不同的草藥，蒸騰的葯氣便在屋中飄散開。

一夜過去。

晏薇插口道：「你們認識？」

黎啟臣搖頭道：「全無頭緒……」

晏薇攤手笑道：「一文錢也沒有，這大半年已經把我的家底都花盡了，所以你買的衣服首飾，我現在拿得心安理得。」

童率插口道：「那也未必，他離得遠了，興許更加心熱，生怕王位旁落，也是有的。」

聽到「童率」兩個字，黎啟臣如同觸電一般，鬆開晏薇，才發現隨後進門的童率，似乎難以置信。童率微笑著張開雙臂，叫道：「大哥！」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久久方才鬆開。

黎啟臣道：「你還是去睡吧，昨天受了驚，夜裡想必也沒睡好，應該多休息才是。」

一時室內靜默了，每個人都在默思這些千絲萬縷的線索。

童率一晃手上的玉扳指，道：「這是掌門信物，現在我是掌門，我新定的規矩，入門先的是師兄。」

晏薇白了他一眼，轉身去找葯。

一進家門，黎啟臣又驚又喜，一把抱住晏薇，反覆念叨：「你沒死！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

黎啟臣微笑道：「日子還長呢，不在這一天兩天，你想聽什麼，我以後天天講給你聽。」

黎啟臣道：「大公子楊瑝向來為大王不喜，已ｈttps://read.9９ｃsｗ•ｃom經搬出內城，分府居住，又遲遲不婚，一無封邑，二無子嗣，想來也無意王位。二公子楊琮據說身有隱疾，在外靜養，想必也不是王儲合適之選。三公子楊瑀目下正在縉國，作為人質，此事應當不是他所為。」

黎啟臣笑道：「有你在，我不會當跛子的。」

黎啟臣略覺尷尬：「本來只是去看看，沒想到你出了事，一時心急，想也沒想，就跳下去了，水太急，被衝出很遠，根本見不到你人在哪裡，只得上了岸。你放心，沒有人注意到我的。」

童率笑道：「世上哪兒有這麼巧的事情，我盯了你們好幾天了，原想昨天趁她不在，我過來見你，誰知道夜裡酒醉，醒來時已經正午了。於是便先去河邊看看熱鬧，剛巧就碰見她出事，算她命大。」

童率打破沉寂道：「那後來呢？你被投入囹圄，又是怎麼出來的？」

童率接道：「他打不過我，便軟磨硬泡地求我師父收他做徒弟，求我做他師兄。」

晏薇好奇道：「你們二人身份懸殊，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晏薇伏在他肩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是啊，我沒死，你不用擔心，多虧這位童率大哥救了我。」

晏薇急道：「你幫忙燒些熱水，倒進那邊木桶里拿過來。」又轉頭對黎啟臣道，「你不許動！」拉過他的手把脈，又試了試額頭溫度，見無大礙，才鬆了一口氣。

晏薇梳洗完畢，從自己的夾室中出來，發現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九*九*藏*書

童率也道：「是呀！大哥！只看到到處通緝你，說你毒殺了七公子楊瑖，後來又越獄潛逃，到底是怎麼回事？」

晏薇已經困得眼皮打架，可黎啟臣和童率談興正濃，少年時的種種回憶，別後的諸般情景，說也說不完。

黎啟臣笑道：「那時候我隨父親去鹽池地方，丈量田土，繪製輿圖。這小子小我好幾歲，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大，劍術卻極為高明，我打他不過……」

黎啟臣道：「就知道你會來的！沒想到這麼巧，還救下了晏薇。」

黎啟臣笑道：「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兄弟。我們是師兄弟，劍術是同一個師父傳授的。」說罷轉身欲引導童率就座，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童率道：「想必是救你那人見你傷重，不便帶你遠行，才帶你到醫生家門口的。那人沒留下診金嗎？」

晏薇道：「下毒害人的，多半是女人或者力弱者，他們無法以武力殺人，只得用下毒的法子……」

「還要加些鹽的。」晏薇自語。

童率道：「你爹是當朝丞相，難道沒有替你分辯？」

漸漸夜已深了，滿滿一斗的藥茶也已飲盡。

晏薇輕嗔道：「人家還想聽你們的舊事嘛……」

黎啟臣道：「胡說！我比你大，自然我是師兄。」

黎啟臣嘆道：「你信我不會做出這事，自然會這麼想，可是旁人卻不會這麼認為。」

黎啟臣又搖了搖頭：「那個寺人也中毒死了，同樣的毒。」

晏薇饒有興味地聽他們鬥口，怎奈身九-九-藏-書子支撐不住，打了個哈欠，用力揉了揉眼睛。

黎啟臣賠笑道：「沒什麼大事吧？我就說不相干的……」

童率指著桶中，讓晏薇看。只見那「玉佩」漸漸融化縮小，直到消融殆盡，最後只剩下原本穿著「玉佩」的絲繩浮上水面。

童率解下腰間一塊白色玉佩，投入桶中。

黎啟臣見晏薇還是不解，笑道：「這就是形鹽了。」

黎啟臣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續道：「四公子楊璜是嫡長子，但是七歲時出天花身故了。五公子、六公子和四公子一樣，都是華后嫡子，一個是出生時難產，當天便死了；另一個也是難產，母親死了，他活了下來，但不到周歲就因痰證而死。說起來這七公子楊瑖倒是最得大王器重的，人品端正，文武雙全……下面的八公子楊琥、九公子楊珩、十公子楊琿年紀尚幼，似做不出這種事來，只可能是他們母妃爭競。其中九公子楊珩和楊瑖同母，可以排除。只剩下八公子楊琥和十公子楊琿可以從楊瑖之死中得到好處了……」

「我原本職司內廷『衛尉』，負責內城關防，管領黑衣侍。公子瑖好武，跟我學習劍術已有五年。我們每日午後在花園練劍，寒暑無間，宮中人盡皆知。那天剛入夏，天氣炎熱，我們練到一半，寺人送來梅子汁給我們解渴。公子瑖對我一向執弟子禮，奉上讓我先飲。我身為侍臣，不敢逾越，只是接過，待他先飲。誰知他飲下之後便倒地不起，急招醫正來救，卻已經回天乏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