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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玉碎錦灰,魂兮不歸

第二十四章 玉碎錦灰,魂兮不歸

公子琮取出一個漆盒,打開來,是荷葉包著的幾塊「搗珍」。那搗珍是用動物裡脊肉製成,去除筋膜,反覆捶打至酥爛,炙烤烘焙至油脂全無,乾燥而酥軟,便於攜帶,雖經盛夏也能三五日不腐。
公子琮也看著她笑:「事先沒有準備,只有這麼一點兒,只夠這一頓的。」
晏薇看著看著,不由得想要嘔吐。黎啟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晏薇一轉身,把臉埋到了黎啟臣的胸前,雙手揪住他胸口的衣襟,輕輕地,保持著一點距離,並不抬頭,肩膀抽|動,不知道是在哭泣,還是在乾嘔。
因為公子琮的狀況並不太好,身上沿著經脈起了一些紅色的丘疹,晏薇說這是濕氣所致,出去后略加調養即可。但黎啟臣和她相處久了,看她的神色語氣,便知道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公子琮心思靈動,也是早就看出來了,但又不說什麼,只是暗自焦躁。
但是寶藏引來的,恐怕都是些貪財的亡命徒,為了財帛能夠冒險,只怕也能因財帛而殺人滅口,到時候與這些人周旋,未必比和那些兵卒周旋更容易。公子琮縱然心思玲瓏,思慮縝密,但畢竟吃虧在常年禁錮在谷中,人情世故不夠練達,對人心之惡還是見識得不夠。又加上錦衣玉食慣了,只知道財帛可以打動人心,並不懂財帛對奴隸、平民的誘惑力到底有多大。
黎啟臣聽他話中的意思,恨不得要自己立刻就動身出去打探,於是起身整了整衣冠,說道:「煩請公子看著這火,我去去就來。」
黎啟臣心想晏薇說的雖有道理,但看這些人行事,只怕未必九-九-藏-書有這個善心。
黎啟臣聽了,略略覺得心寒,總歸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去哄騙這麼多人來此危險之地,隨時可能送了性命,就算是貪財應有之報,也是過於殘忍了些。
晏薇笑道:「居然還有這好吃的。」
黎啟臣卻暗暗想著,以他們這種洗劫的手段,只怕好一點的食物他們也會全部帶走,很難說會剩下什麼。
一早起來,黎啟臣撥著火,煮大家的早餐。只剩下最後一把米了,在水裡翻滾著,只夠熬成三碗稀粥。
晏薇卻道:「這也太過分了!連被褥都不留一條。」
晏薇撇嘴道:「不管怎樣,這法子並不堂堂正正……」
公子琮突然開口道:「出去的時候,把門口的燈向內扳,機關自會打開。出去之後在那個樹洞用力踏下去,機關就會關閉。這個陶管通向外面的一株枯樹,一人高,很容易辨認,若機關打不開或是需要和我通消息,只要攀在那枯樹上,對著陶管說話,我這裏便聽得清楚。」
黎啟臣早就想問了,只是當時氣氛詭異,怕有什麼禁忌,總覺得不好開口,此刻聽晏薇問了出來,不由得凝神靜聽。
所謂糧食,只有炒過的米和豆子兩種,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煮粥來吃。因為兩個人療病都需要熱水,只有一個炭火盆,所以晨餐時三個人只隨便吃了些。
黎啟臣道:「能吃上這一頓,已經知足了。」說著便給眾人分餐。雖在避難中,但他禮節不缺,以那個漆盒權作几案,布在公子琮身前,奉上粥和一片荷葉承裝的一塊搗珍,接著分給晏薇,最後是自己。九九藏書
黎啟臣緩緩點頭,雖未說話,但顯然是贊同公子琮的做法的。一個人,位於這樣的境地,身邊連一個親厚可靠的人也沒有,面對幾十個訓練有素的兵卒,時時提防著不知什麼人的暗算……怎樣的自保之策都不為過。
公子琮無力地點點頭,說道:「那邊樹屋還儲有糧食,我們先去取來吧……」
公子琮道:「這周圍的鄉民自然是知道這裡有瘴氣的,不然也不會二十多年來從無外人闖入。至於道路,人多辦法多,也許能找出來也未可知。更何況財帛動人心,為了寶藏,很多人什麼都幹得出來的……就算是因此死了,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如若不貪戀非分的錢財,不來這裏,也就不會有危險了。」
這九日的穴居生活,倒似在囹圄中一般,因為有之前的牢獄之災,黎啟臣倒不覺得什麼。但公子琮和晏薇的脾氣卻一天天見長。公子琮煩躁地走來走去,像一隻籠中的困獸。晏薇則是眉頭深鎖,托著腮,悶悶不樂。
公子琮突然叫道:「綺驤!驪風!疾騮!」順著公子琮目光看去,湖畔不遠的水中竟然浮著數匹駿馬的屍體,已經腫脹發臭,但是那華美的皮毛在湖水的潤澤下,依然散發著光彩。
黎啟臣向地上看去,果然只剩下不值錢的蒲席在,其他已經一無所有。
甚至,湖中還漂浮著一袋袋的豆麥、劈好的柴枝、整瓮的乾菜……和屍體夾雜著,漂浮在濁水中,已經開始霉爛。
進入公子琮的旁室,卻見所有的床、案、櫃、架,均被拆散成片,滿地狼藉,所有暗格機關中的東西,被https://read.99csw.com劫掠得一絲不剩。公子琮略呆了呆,隨即面露微笑道:「也罷!破財免災,由他們去吧!」
黎啟臣也是一驚,適才來得匆忙,並未注意這些。只看到馬廄中的馬不在了,想必是他們帶出去拉車騎乘。兔子、雞和鹿不見了,想必是他們宰殺吃掉了。但是那幾隻犬是上好的獵犬,孔雀等禽鳥也只是賞玩之用,不至於如此貪嘴,全部殺掉吧?但眼前的事實卻是,之前豢養上百隻動物的籠舍,門戶大開,空空如也。
進入正堂,還未覺有太多異樣,雖然值錢物事已經被洗劫一空,但這一點三人已有預料,並不詫異。
黎啟臣急趨至僕從們居住的高樓側畔,伏在草里靜觀了一會兒,見並無動靜。到旁邊廚房灶中一摸,火已滅,灰已冷,甚至灶灰都有點兒微微受潮板結。拾級而上,果見二樓空空蕩蕩,細軟全無,滿室凌亂,人已經走了多時了。來到公子琮居住的那座樓,同樣是冷灶濕灰,馬廄中的馬也蹤影全無,想必是都騎走了。
現在天色將晚,兩人的治療均已結束,黎啟臣便煮上一盂粥,慢慢煨著。晏薇疲倦地歪在熊席上休息。
再定睛細看,大到獵犬、梅花鹿、香獐,小到兔子、孔雀、仙鶴,無數動物的屍體,漂浮在湖面上,把湖水弄得濁臭不堪。
公子琮沿湖奔跑著,不停地叫著那些動物的名字:「獵師!佳鳧!雪月!丹羽!秋山……」從東跑到西,湖水浸濕了他右腳的鞋子和衣擺,又從西跑到東,湖水又浸濕了他左腳的鞋子和衣擺……鞋子跑掉了,頭髮跑散了,他還在跑,九-九-藏-書像是在招魂。有淚如傾,灑在湖畔細碎的白沙卵石上,迅即便幹了,不留一絲痕迹。
周圍雖然陽光朗照,但卻令人感到無比陰寒。
公子琮緩緩道:「這是最後一招,我早就設下的,此刻也不知道出得對不對……那些鴿子,平常放飛出去傳遞消息的時候,我會在鴿腳的竹管上附上純白的縑帛,供對方書寫。而平常時候,竹管里卻是有字的縑帛,寫明到達這裏的路線,說這裡有寶藏。危急時一齊放飛出去,所有的人都會收到這張縑帛,這其中貪財的人,必然會趕來。他們若能進得谷來,出谷的道路就可以著落在他們身上。而且人多生亂,也許我們就多了一條生機……」
進入內間,三人又是一驚,裏面空空蕩蕩,不要說一粒米、一瓮油,就連一根柴、一條炭也沒有!公子琮頹然道:「他們這一手可真絕,這是要置我們于死地啊……」
黎啟臣出了洞,但見外面朝陽耀眼生花,精神為之一振。
晏薇急道:「這些人不識道路,又不知有瘴氣,不是害了他們嗎?」
晏薇走過去細看了一下,說道:「這籠舍中並無血跡,未必是被宰殺了,想必是他們走時怕它們無人餵養餓死,都放生了。」
念及此,黎啟臣不禁皺起了眉頭,想到自己和童率又何嘗不是如此,當時給晏薇留了那麼多黃金,只想著報答她,卻沒想到會惹出禍患……
廚房是兩進,外間是灶間,轉過去緊貼灶台的背後是用於儲藏的內間,藉著灶台的熱氣,保持乾燥,便於貯存食物。
剛一下樓,公子琮就大驚失色:「我的犬呢?!還有孔雀和鶴,怎九九藏書麼都沒了?!」
又一個第九日。
三人行至湖邊,遠遠便微微聞到一股臭氣,令人慾嘔。走近看時,只見湖邊載沉載浮地漂著很多東西,一時難以分辨。
公子琮把荷葉放在炭火邊,不一會兒,谷香和肉香便充滿了整個墓穴,令人食指大動。
黎啟臣也不耽擱,立即轉回洞口,只見公子琮和晏薇已經急不可待地拿著應用之物站在洞口,遠遠見他過來,公子琮問道:「怎樣?他們走了嗎?」
公子琮解釋道:「這是我的最後一招了,若他們真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出此下策自保,放出鴿子,想辦法逃到任何一個這樣的機關中隱身,期盼他們找不到我撤了,等待外面的人進來,我好隨之出去……除此之外,我別無辦法保命脫身。非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我只能如此……」
黎啟臣揮揮手,答道:「人都走了!我們可以回去啦!」
公子琮看著黎啟臣臉上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我也並沒有說謊,我這裡能賞賜給他們的,難道不算寶藏?只怕比世間任何寶藏都豐厚,只要我能出去,這裏的一切都是他們的。」
公子琮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轉身進入廚房查看。
黎啟臣安慰道:「那邊地穴中尚有木炭,我們取來用便是。這裏樹木蔥蘢,柴盡有的,只是要費些力氣。湖中有魚,捉來吃也能果腹。有手有腳不會餓死,公子不必擔心。」
公子琮道:「不妨事,我們下去到廚房看看,弄點東西來果腹。」
粥是滾燙的,晏薇吃不下,只用手指拈起一小塊搗珍,放在嘴裏細細品嘗著,問道:「那些鴿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