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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充耳琇實,綢直如發

第四十八章 充耳琇實,綢直如發

轉過街角,只見一個賣香囊的小販,擎著一根碩大竹枝,竹枝琳琳琅琅掛滿了各色香囊,香囊被碧綠的竹葉襯托著,倒像是一樹繁花一般。
這裡是姜國和諏國邊境的一個大鎮,頗為繁華熱鬧。晏長楚像是非常熟悉道路,帶著晏薇穿街過巷,來到一座宅院門前,推門而入。
那小販見狀,忙踮起腳尖摘了下來,遞到晏長楚手上,說道:「你要哪個,只管指給我便是,我來幫你取。」
再看那些男子,晏薇有些疑惑,側頭問父親道:「不是說姜國男子婚後便蓄鬚嗎?可有些人看上去已經將近三十了,卻還沒有蓄鬚,這是怎麼回事。」
晏薇眨眨眼睛,問道:「父親你早就知道這裏嗎?這是事先安排好的落腳點?」
秋碎石兮冬染藍。
這是一座空宅,但洒掃得十分乾淨,灶台上都一塵不染,灶旁堆著柴薪,床上的錦褥也鬆軟不潮。
晏薇細看手中的這個香囊,面料是牙緋色的紈,包鑲著七彩的田獵紋絛,兩旁是淺金色的系帶和穗子,兩面都用鎖針綉著垂柳飛燕圖。那香囊的形狀就是普通的口袋形狀,和之前晏薇做的那個差不多,但是下端兩角打了褶子,顯得豐|滿圓潤。就這麼個小東西,確實做得精巧無比。細細嗅之,有一股花香。
三入兮七入緇,
唱的是這香囊的製造過程,雖聲音沙啞,像含著霧九*九*藏*書,但曲調婉轉,倒也動聽。
一入姜國境內,便感覺到與楊國大不相同。地氣和暖,氣候濕潤,水漸多而山漸少,大澤濕地遍布,河流港汊縱橫,船隻穿梭如織,水產繁多美味,處處都透著新鮮。
晏薇聽了有點動心,抬頭去看父親,卻見晏長楚拿著一個香囊放在鼻端細嗅,另一隻手卻又伸長了去摘竹枝最高處的另一個香囊。
晏長楚一個一個放到鼻端細嗅。晏薇看父親這樣,似乎別有用意,也取過一個來,放到鼻端嗅著,分辨著那裡面的藥物成分。
晏長楚長出了一口氣,道:「沒有就好……真後悔,不該讓你牽涉進來,沒想到……你會被牽涉得這麼深……」
晏薇一呆,和哪位公子有私情?公子瑝嗎?他倒是曾經開口說要娶自己,但是當時的形勢並無可能。公子琮嗎?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曖昧,但想到熊熒,又覺得有說不出的不適,就算是之前憋得狠了,也不至於這麼飢不擇食……想到這裏,又紅了臉,暗暗嗔怪自己:「什麼飢不擇食啊……這種話姑娘家想都不該想的……」
聽到要買新衣服,晏薇當然很高興,一路走來,看到姜國無論士農工商皆著絲衣,就算是最普通的褐衣也有刺繡,早就羡慕不已。但看到父親站在門口,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陽光,屋內一片昏暗,驀然覺得大人的世界是如此複雜難懂,就是父親,九_九_藏_書似乎也藏著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隱情。那一瞬間,興奮的心情便突然淡了下去,只低低應了聲:「嗯。」
晏長楚細細盯著晏薇臉上的神色,似是在判斷她心中所想。
小販見晏薇對那香囊頗有興趣,忙介紹道:「裏面是晒乾的桃花,戴上它,一整年都像是春天呢!招桃花運的!嘿嘿……」
「好咧!」那小販雙手如飛,幾下便取下好幾個,一齊塞到晏長楚手裡。
晏長楚一笑:「你怎麼看出我們不是姜國人?」
晏薇聽了覺得有趣,脫口而出道:「那不是跟三月十八女媧娘娘祭一樣?」話一出口,晏薇立刻知道說錯了話,張口結舌愣在那裡。
晏薇道:「也許是臨時有事,出去了?我們不妨再等等。」
那小販看到晏長楚跟他搭話,便又開始巧舌勸誘:「這位大爺,你看看這布料、這手工、這刺繡,都是上好的!還有裏面的香料和藥材,有清肺氣的,有避晦惡的,有芳香開竅的,還有明目清心的……」他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從竹枝上摘下幾個香囊塞到晏長楚和晏薇手裡。
那小販見晏薇父女走過來,忙停了唱,招呼道:「來買幾個香囊吧!上等的姜國刺繡,裏面還有各種香料和藥物,憑誰來姜國都會買上幾個帶回去的!」
晏薇低頭想了想,總覺得這樣怪怪的,倒像是農家豢養雞鴨牲畜一般,心裏一陣不舒服,但見父親神色平和,自是把這事當成理九九藏書所當然,便又覺得這也沒什麼,又開口問道:「可黎啟臣歲數不小了,也沒有娶妻,他父親還是當朝宰輔呢!」
晏長楚還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在屋中反覆踱著步,最後停在門口,轉過身來,對晏薇說道:「已經到了姜國,我們去買幾身衣服換上吧。」
出了門,烈陽暖融融的,晴空湛藍,秋葉滿樹,讓人的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
晏薇道:「照我說,還是姜國這規矩好,人家樂意什麼時候婚配,就什麼時候婚配,何必強人所難。」
春暴練兮夏玄,
晏薇抬眼看到父親專註地盯著自己,臉更紅了,扭捏道:「父親!你說什麼啊,哪有那種事……」
正色五兮間色百,
草木精兮異香含……
那小販上下打量著晏長楚,又看了一眼晏薇,笑道:「衣服和髮型都不像,你們是諏國的吧?」
晏薇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想到了鹿堇,成了親,有了身孕,又怎樣呢?夫君離家從軍,分別至少三載,等再回來時,孩子已經滿地亂跑了。若有女子嫁給了黎稟臣,只怕相聚的日子更是遙遙無期,和守活寡有什麼分別?
父女二人取道諏國,輾轉來到了姜國。
晏長楚低低應了句:「哦?」轉頭去看女兒臉色。
織扁緒兮針鎖連。
晏薇最終read.99csw.com還是穿了男裝,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穿男裝,只覺得男裝舉手投足都很是方便,即便在大庭廣眾有什麼出格的行為舉止,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也不會讓人側目。
晏長楚把那些香囊一個一個嗅過一遍,又還給那小販,說道:「我們還要到澤邑去,只怕那裡還有更好的。」
只聽那小販嘴裏吟唱著:
晏長楚指著鼻端的那個香囊道:「我想要類似這個這樣的,裏面放著葯料而不是香料的。」
晏薇卻裝作不知道父親在看自己,只盯著眼前三尺的地面,也不抬頭,自顧自繼續說道:「聽說他兄長黎稟臣也未娶妻呢……」
晏長楚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父女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在諏國買的,這小販眼睛倒是很毒。沒被人認出是楊國人,倒是好事,但還是得裝扮一下,要讓人當成姜國人才行。
晏長楚沉吟道:「原說是這裡有人接應,通報消息的……」
晏薇留心看那姜國人,果然像之前耳聞的那樣,女子靈秀,男子文弱。未嫁的女子一律披髮,那長發不知怎麼養護的,飄逸如絲,垂順如瀑。她們的頭上,都戴著一種半月形的髮飾,似乎以細竹篾為骨,輕綢為面,碩大華美而又輕巧。出嫁的婦人,則是把頭髮盤結在頭頂,束成高髻,耳朵上佩戴著各色耳墜,卻以金銀和珍珠居多,很少有玉質的。
晏長楚笑道:「姜國習俗與我國不同。在姜國,男子長到十四到十六歲,就要離家遊學十年,爾九_九_藏_書後才歸宅娶妻,因此姜國男子,通常二十多歲才婚配;而我國則是女子十六到十八,男子十六到二十,必須婚配,否則會被課以重稅。」
晏長楚嘆道:「是啊,國無良將,只有黎稟臣能當大任,連年戰亂,軍中不能有女子,想必也是耽誤了他終身。那黎啟臣大概也是因為長幼有序而不曾婚配,或者也是因為衛尉的職守吧?據說他手下的領侍,也有很多已經年過二十尚未婚配的。」
那小販聽后大急,說道:「我這貨就是從澤邑進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而且等過幾天你們到了澤邑,正趕上秋社日,那一天眾人遊園歡會,已婚婦人求子祈福,未婚姑娘要向心上人贈送香囊,那時候,價錢要翻上幾番呢!」
晏長楚道:「你有所不知,我楊國國小民窮,天災頻仍,周圍又是強國環伺,必須大力繁衍人口,這樣才有可用之兵。如此法度之下,姜國繁衍兩代人的時間,我國可以繁衍三代……」
晏薇又想到童率買給自己的那件鹿皮短襦,草黃的底子上遍布著深棕的斑點,只穿了兩天,便在公子珩那裡染上了自己的血,斑斑點點,像是垂死的鹿;後來在囹圄里沾滿了虱蚤污穢;再後來,在公子瑝那裡換下來,就再也沒見過了……人們常用逐鹿比喻爭權奪勢,但這鹿,更像是平凡無助的世人吧,被命運的手撥弄來撥弄去,漸漸老了、病了,最終託付給一抔黃土,被世人遺忘,就像從來都沒存在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