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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之永傷,何以履霜

第十四章 生之永傷,何以履霜

芙公主輕蔑一笑:「請不要裝出無辜的姿態了,原本就應該是你去的,不知道大哥背後做了什麼手腳,反倒是變成我了。」
落葉,被風卷著,沙沙地輕聲喧噪。
晏薇打了個寒噤,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日在公子珩寢宮中被刑求的情景,不覺皺起了眉頭……
晏薇稍微有點明白了,但還是不清楚就裡,於是又問道:「我真的不清楚,去姜國做什麼?為什麼要去姜國?」
晏薇把這幾日的事情在心中過了一遍,前後的因果立時便明晰了:只怕確實如芙公主所說,姜國使節要求以公主為質,雖未指名道姓,但意下卻是自己。只是公子瑝立意要成全自己的姻緣,不知道怎樣說服了楊王,讓芙公主替代自己。可是……為什麼是自己?難道真的是龍陽的意思……為什麼會這樣……
「你,果然是鐵石心腸。」芙公主一字一頓,從牙縫裡吐出這樣一句話。
「啊?!」晏薇大吃一驚,「那毒……她是從哪兒得來的?她說了嗎?」
「那毒……和樊妃所服之毒一樣。」公子瑝道。
公子瑝長嘆一聲:「他素性本不純良,為人苛酷,此番又覺得是你毀了他母子的身份地位,未免想得偏了,鑽入了牛角尖……」
芙公主慘然一笑,又吐出一大口黑血,隨即暈了過去。
晏薇頹然坐倒,似乎已經筋疲力盡,輕聲吩咐道:「把她衣襟掩好,不要移動……」
晏薇有些困惑,又有些惱怒:「你這是來求我嗎?我看不像啊……」
芙公主冷笑道:「你的母妃是自作孽,不可活。」
晏薇直視著公子瑝:「你有什麼萬全之策?無非是遊說芙公主讓九-九-藏-書她答應罷了……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晏薇額上也滲出細細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氣,手下不停,一枚枚竹針依次扎入芙公主胸腹間的穴位,芙公主又吐出幾口血,血色漸漸變得鮮紅。
「公子珩……他為什麼要這樣……」晏薇只微微有些驚訝,之前便隱隱覺得公子珩必和樊妃之死脫不了干係。
芙公主又是哧的一聲輕笑:「那我就不知道了,是姜國太子陽的要求,你不是去過姜國嗎?好像他還認識你呢吧?或許你知道其中原委?」說完,挑釁似的看著晏薇。
「五妹不願意去姜國,便向公子珩問計,公子珩便給了她這毒藥。她也只是想嚇嚇你,迫你就範,沒想到公子珩給她的藥量是足以致命的……」公子瑝沉吟道。
露重,霧濃,屋檐上已有了薄薄一層霜。
芙公主嗤道:「沒有什麼求不求的,人家本來就是想要你,大家心知肚明!」
晏薇道:「那也幸虧芙公主不肯說謊攀咬,不然我還是說不清楚……」
晏薇大怒:「我看你也是自作孽,你去姜國,與我有什麼相干?!」
晏薇突然覺得好笑,都是一樣的身份,憑什麼要求別人讓著你?就因為你歲數小嗎?如果兩個人調換一下,你芙公主一樣是鐵石心腸,只怕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晨。
晏薇想說些安慰的話,但平時素無交往,又不知說什麼為妥,只靜靜地遞過一方絹帕。
晏薇還是坐在原位,只覺得身子軟軟的,手臂還在輕微顫抖。剛才一番施針,把芙公主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對晏薇來說,不啻一場惡戰。
晏薇九-九-藏-書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摸了摸芙公主的脈搏,略定了定神,而後依次捻動竹針,一邊捻一邊緩緩地把針拔了出來,直到最後一根針拔出,芙公主嚶嚀一聲,睜開了眼眸。
公子瑝見狀,執起晏薇的手,說道:「別怕,有我呢,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公子珩也已經被幽禁,你是無辜的,我知道,君父也知道,你只管放心。」
芙公主順手接了,胡亂拭了一下眼睛,發現是晏薇遞過來的,又賭氣似的甩手拋在地上,那純白的絹帕已經又濕又皺,沾了一抹紅痕,想必是芙公主臉上的脂粉。
雜沓的人們,匆匆來了,又去了。
晏薇心中一片混亂:她若就這樣死了,是自己害的嗎?沒有誰願意去敵國為質,但若是選中了自己,自己願意這樣拚死抗拒嗎?也許不會……想到龍陽,心中更是紛亂如麻,難道……他真的是意在自己?是要為那日的受傷報仇,還是另有用意?
晏薇嘆道:「幸虧芙公主性命無礙,否則我真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過了好一會兒,芙公主哭聲漸止,驀地抬起頭來。只見她雙眼微紅,臉上的脂粉被縱橫交錯的淚痕沖刷出一片溝壑。
雖然是哭,但聲音依然低低的,似乎很是矜持,那壓抑著的抽泣聲,聽得人心中發緊。晏薇的心,驀地突然一軟,幾乎衝口而出答應她的請求,但想到這隻怕是公子瑝費盡心力幫自己爭取的……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公子瑝負手在院中,緩緩地踱著步,一襲翠羽的輕裘在風中微微顫動著。
晏薇拈起一枚竹針,略一沉吟,便向芙公主胸口正中的膻中穴扎了下https://read.99csw•com去。這一下立竿見影,芙公主又吐出一大口黑血,周圍婢女紛紛掩口驚呼。
茵席上的血污,漸漸幹了,凝了……在燈下看過去,更像是斑駁的燈影,適才的生死一瞬恍然如夢,顯得那樣不真實。婢女們穿梭來去,收拾打掃,就是這一點點血污,也將消弭無蹤。誰又知道,適才若不是晏薇藝高膽大,芙公主這條性命,就交待在這裏了……
晏薇大惑不解:「什麼去姜國?」
公子瑝道:「倒不是她不肯說謊,她是經過了這一番生死,想明白了,誰是害他的人,誰是救她的人罷了……」
晏薇輕輕咬著下唇:「你知道嗎,這可是我第一次給人施針呢,之前都是用砭石的,砭石點穴,取穴稍偏也不妨事,而施用竹針,必須認穴極准,深淺、角度稍有偏差,便有性命之虞,我也是滿手冷汗,拚命一搏呢……萬一失手,後果不堪設想,現在想想都很后怕……」
芙公主已經被抬回她自己的寢宮醫治,這裏又歸於沉寂。
晏薇一驚,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大凡去他國為人質,不都是公子嗎?為何要求以公主為質?」
「樊妃的刑傷雖重,但也不至於落下殘疾,可她是愛潔又愛美的人,又覺得顏面掃地,便一意求死。公子珩這麼做,只怕也是想盡孝道,只是想到歪路上去了……」公子瑝嘆道。
草色的羊毛茵席上,是重重疊疊的錦衣,重重錦衣包裹下,是芙公主雪一樣的身軀,纖瘦、細小,淑乳只微微有些隆起,果然還是個孩子。
公子瑝道:「我來……是告訴你,五妹……芙公主,她沒事了,免得你掛心。」
九九藏書薇心中一痛,低聲道:「我的母妃也故去了……」
晏薇步下台階,笑道:「我早就起了,只是懶怠梳妝罷了……」
「那芙公主呢?公子珩為何又給她毒藥?」晏薇又問。
芙公主見晏薇似乎真的全然不知內情,也有點詫異:「姜國使節要求的,如不能交出刺殺穆玄石的兇手,須得以公主為質,直到捉到兇手為止。」
晏薇搖了搖頭,說道:「只怕……是公子珩故意的吧?如果芙公主死在我寢宮裡,樊妃的毒、芙公主的毒,我便替他背了黑鍋,再怎樣恐怕也說不清了……」
一眾婢女忙忙地搶進來,又奔出去,剩下的幾個也亂了手腳,只大聲呼喚芙公主的名字。
公子瑝道:「那是你醫術高明,自己救了自己。」
「嗯……我聽說了……」晏薇答道。
門開處,晏薇探身走了出來,一身鴉青色的夾衣,素凈而清爽。
晏薇大叫:「來人!快去找醫正!快去稟報大王!」
公子瑝一笑:「最近事忙,只有早上得空來找你,擾你清夢了。」
公子瑝道:「既然人救回來了,就不要想那麼多了,多虧上蒼保佑。」公子瑝說著,單手捫胸,仰天默禱,一臉的莊敬虔誠。
話音剛落,門開處,一群人擁了進來,有醫正,有宮正,有寺人,也有黑衣侍……晏薇無力地說道:「是中毒……已經施針驅過毒,性命無礙了……」
芙公主怒道:「大哥自然是向著你的,君父也全聽他的,只欺負我一個沒有母妃的弱女子罷了!」
公子瑝道:「你先別煩心這事,待我想想辦法,總能找到萬全之策的。」
晏薇想著自己的心事,卻見對面芙公主身子晃了兩晃https://read.99csw.com,慢慢軟倒下去,從唇角流下一線黑血……晏薇大驚,忙搶過去扶住芙公主,問道:「你怎麼了?!」
芙公主愣了一下,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地說:「我從小到大……就沒出過宮門一步,讓我去姜國……還不如讓我死了……我才只有十三歲……還不到及笄的年齡……憑什麼……憑什麼讓我去……就因為我母妃早亡嗎……為什麼都欺負我……」
芙公主若是就這樣死了,按照序齒,下面已無其他公主,上面的公主又都已經出嫁,再怎樣都要自己出頭了……公子瑝能耐再大,除非他立時出兵攻打姜國,否則,只怕別無應對之法……可是,這又怎麼可能?若自己也拚死不去,那就要交出黎啟臣和童率……自己又怎能讓他們赴死?
「這麼早……有事?」晏薇輕聲問道,像是怕驚碎了這靜謐的晨光。
「你們扶著她平躺下,把她上身的衣服敞開。」晏薇沉聲吩咐道。
晏薇搖搖頭:「我哪裡算得上是救她的人……我也是害她的人之一罷了,這姜國,原該是我去的。」
芙公主見晏薇不答,又恨恨地說道:「我寧可死了,也不會去姜國的!你不要得意!我若是死了,還是會輪到你的!」說罷緊緊咬著嘴唇,死死盯著晏薇,眼中全是怒火。
公子瑝點點頭:「她都如實說了,是公子珩給她的。樊妃的毒,也是公子珩從鬼市弄來的。」
晏薇笑道:「既然沒有指名點姓,那就全聽君父的安排,做子女的怎能擅專?」
晏薇取過裝砭石的錦盒,從最底層摸出一個錦緞的袋子,解開系帶,攤開來,裏面是幾十隻竹針,比手指略長些,細如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