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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素衣如雪,羔裘如濡

第二十二章 素衣如雪,羔裘如濡

晏薇心道這對兄妹的感情倒是很好,不由得便想到了公子瑝和公子琮,不知道公子瑝現在在做什麼……公子琮有沒有下落……
那件玄色的禮服雖說是件夾衣,也只是兩層而已,外面有件翠帔,也僅能擋風,並不保暖,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可穿的衣服了。在屋內有火,又可以擁被而坐,倒是無妨,但出門汲水、割葦、捉魚卻又不能披著被子。
吃過葯,晏薇便走下樓來,只見樓下多了很多米豆一類的糧食,還有菜乾魚乾,均收拾得整整齊齊,水缸中水是滿的,灶台也清潔得一塵不染。想必是自己昏睡的時候,龍陽遣人整理過了。
晏薇奇道:「難道你哥哥還監視你不成?」
其時已是正午,陽光照得滿室亮堂堂的,床榻畔炭火燃得正旺。
晏薇心中一跳:「這話怎麼說……」
晏薇聽后,也覺得這衣服貴重,忙脫下來,說道:「既然是這麼重要的衣服,我可不敢穿了,你帶回去給他,替我謝謝他……」
每次門外有什麼風吹草動,晏薇都乍驚乍喜地以為是烏階或龍葵來了,但誰都沒有來過。每次出門,晏薇總要先向那冶鐵席棚方向望一望,但那裡的爐火,再也沒有燃起過,穆別也沒有再出現。
龍陽站住了,也不回頭,只說道:「被你弄髒了,不要了!」說完,徑直下樓而去。
一開門,晏薇便被外面的颼颼冷風逼了回來。風卷著漫天雪花,直往屋裡灌,晏薇打了個寒噤,幾乎站立不穩,忙關上了門,只去灶旁煮了些熱水喝下,又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正恍惚間,忽聽樓梯聲響,抬頭便見樓梯口站著一人,正是龍陽。只見九_九_藏_書他穿一身雪白深衣,遍身刺繡著曙紅色的龍虎鳳紋,手裡提著一個陶罐。
龍葵擺手道:「那倒不是,我什麼事都不瞞著哥哥的,就算當時瞞著,事後也會坦白,不然心裏就不舒服……」
晏薇再一次醒來,便感覺如墮冰窟,床邊炭盆中的炭火早已經燃盡了,下面灶中的火,想必也早已熄了。
龍葵急道:「你為什麼就不能低頭呢?哥哥其實是真心關心你的,並不是要跟你鬥氣。這件貂裘,是哥哥親手獵的貂,母后親手做的。母後去的那年,哥哥才十三歲……母后給他做的那些絲衣,都朽爛掉了,只留下了這一件,他卻給了你。」龍葵說著,幾乎泫然欲泣。
「這叫絨圈錦,織的時候用起絨杆子做出輪圈,再把起絨杆子抽走,就形成這樣一圈一圈的毛絨了。又厚實又暖和,比裘皮更輕便些。」龍葵答道。
不知過了多久,晏薇再度醒來,頭疼欲裂,咽喉和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灼燒,四肢百骸都在隱隱抽痛,想起身,卻一點都動彈不得。
晏薇正看著,便見那小徑的遠處,走來了一個人,一身紅衣,在雪野中分外顯眼,看身形似乎是龍葵。
夢見自己睡在公子瑝的府邸,火生得旺旺的,躺在暖融融的兔皮褥上,擁著狐裘,鼻端是「枤香」那馥郁的氣味……彷彿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夢,自己還是那個初見公子瑝的晏薇。
晏薇心道,果然暗中有人監視,也不拆穿,只指著那陶罐說道:「那是葯吧?給我的?」
龍葵也是一笑:「在自己家裡,又生著病,何必講那些虛禮。」
突然,像是從雲端跌下來,晏薇一陣心悸,馬九*九*藏*書上便清醒了,只覺得四肢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用手一摸脖頸,只覺得滾燙,脈搏也比平日快了許多。
晏薇再度醒來,首先感覺身上一松,不用搭脈也知道,熱已經退了。
龍陽抿著嘴不說話,只重重將那陶罐放在几案上,轉身就走。
晏薇聽她說「自己家裡」,心中一滯,便不知道如何介面。
再說,龍陽真的就這樣放任自己在禁宮中自由行動嗎?恐怕未必,很有可能是外松內緊,看上去放任不管,實則有人在暗地監視。所以無論是烏階還是龍葵,都有點偷偷摸摸,所以……他們才這麼久不來的吧。
「這又是什麼料子?」晏薇問道。
「你還沒拿衣服呢……」晏薇說道。
晏薇忙過去幫忙,剛一觸到那大氅,晏薇便呆了一下,這件大氅是絲制的,但看上去卻像裘皮,一圈圈絲線絨絨地立著,又像當初易容用的假須。
晏薇本來想說聲「謝謝」的,但被龍陽這句「被你弄髒了」堵在了口中,咽不下,也吐不出,只怔怔地看著他的高冠,沿著樓梯一點點降下去,降下去,直到看不見了。
那貂裘,倒似乎是為晏薇量身做的,穿上后剛好過踝。
晏薇一笑,說道:「怎麼想起上我這來了呢……」話一出口,只覺得嗓音嘶啞難聽,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龍葵搖了搖頭:「哥哥讓我送件罩衣給你,專門搭配這件貂裘的,你只要穿得仔細點就好了。」隨即又掩口輕笑,繼續說道,「我讓他自己送過來,他又彆扭著不肯。」
龍葵忙幫晏薇披上貂裘,說道:「以後這些你都不必親自做了,一日三餐,會有人幫你弄好,葯https://read.99csw•com也會煎好送過來,你只管安安心心將養身體就好!」
打開門,但見室外一片茫茫雪野,積雪足有半尺厚。但門前三丈方圓之地,卻洒掃得乾乾淨淨,另外又打掃出一條無雪的小徑,蜿蜿蜒蜒,沿著湖岸一直延伸出去。
晏薇笑道:「遠遠地看見你來了,若轉身進去,就太失禮了。」
龍葵見晏薇不說話,忙又解釋道:「其實……倒不是哥哥對你不好,他只想你念著他的好,不想其他人摻和進來,讓你只用他送來的炭,只穿他送來的衣服……」
龍葵剛走到門口,便一把拉住晏薇進了屋,反身把門帶上,嗔道:「生病了還站在門口吹風,你懂醫道的,怎麼就不知道體恤自己?」
龍陽又是輕蔑一笑:「兩天不見你出門,自然知道出事了,當日長岩關前,我說過斷不會讓人質凍餓而死的,自然不能食言。」
那陶罐中,是煎煮好的葯湯,不冷不熱,剛好入口。
龍陽見晏薇醒了,也有點意外,似乎抹不開面子,轉身就要下樓,但隨即便穩住了心神,揚起臉,微微撇了撇嘴,指著那貂裘,說道:「衣服落在這裏了,我回來拿。」
晏薇回到屋中,拿起那件衣服細看。
龍葵道:「你病了這幾天,你不知道哥哥有多著急,又是求醫煎藥,又是熏蒸洒掃,把那些婢僕指使得團團轉。」
「如果不添炭,只怕會凍死的。」晏薇強撐著想要爬起來,卻頭一暈,整個人裹著被子,一齊滾落到床下,失去了知覺。
只消去外面挖點蘆根煮水,便可退熱止咳。晏薇想著,咬了咬牙,披衣起身,強撐著走到樓下。
晏薇以前見過窮苦人家read.99csw.com把蘆花絮放在夾衣裏面保暖,也曾想過試試,但一來自己女紅又不在行,二來也怕把這件禮服弄得不像樣子。畢竟是上面綉有五章的禮服,就像出使所持的使節一樣,代表自己的國家和身份,是不能毀壞的。
雖然只是件素白的中衣,但衣緣的緣邊上用漂白的絲線密密綉著花紋,因為布地和綉線都是白的,遠看看不出什麼,近看卻是極為繁複華麗的綉工:全部都是騰龍戲珠的圖案,每一條龍都各不相同,那珠卻是一樣的,周邊射出道道光芒,分明就是太陽。果真是特別給龍陽做的,上面的圖案,暗合他的名字——龍陽。
想著,不然就這樣跑出去吧,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季節,兩里的水路,一鼓作氣游過去應該不在話下。但是……自己是人質啊,總要熬到兩國交惡兵戎相見之時,才算是交卸了肩頭的責任,才可以離開這裏。
流涕、咽干、頭痛、咳嗽……再怎樣小心,風寒還是來了。
一晃又是一個多月,龍葵卻再也沒有來過。
晏薇拉龍葵上樓坐下,笑道:「怎麼這麼久不來看我?」
這樣下去不行啊……晏薇想著,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抽出手來,按摩頸后的風池穴,手臂上的列缺穴、外關穴,只覺得手指完全使不上力氣,按著按著,又再度昏昏睡去。
晏薇像老鼠搬倉一樣,一點一點把冶鐵席棚那裡的炭都搬了回來,取暖是不愁了,但是隨著冬寒加深,身上的衣服就顯得更單薄了。
似乎又是在做夢,像被人擁著,又軟又暖,又覺得有溫熱的液體由唇,及舌,到喉,熨得胸腹間暖洋洋的,細品之下,是驅風寒的葯……
晏薇苦笑道:「你看我九_九_藏_書這裏,我要自己擔水生火,淘米捉魚,都是些粗重的活計,穿這麼好的衣服,太靡費了,但放著不|穿,我又耐不住冷的……」晏薇說著,不覺又吸了吸鼻子。
晏薇伸手一摸,又發現自己身上的錦被之外,另搭著一件黑色的貂裘。楊國並不產貂,貂裘極為少見,所以晏薇還是第一次觸摸到貂裘。只覺得觸手是密密匝匝的尖細針毫,油潤水滑,豐|滿緻密,卻不像狐裘兔裘那樣柔軟。
晏薇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做著夢。
龍葵一面說,一面解著身上這件曙紅大氅的帶子,不知是結子系得太緊,還是手凍得僵了不靈便,一時卻解不開。
龍葵倒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上次偷偷來看你,哥哥發脾氣了,因為不想再讓哥哥生氣,所以就不敢再來……」
晏薇只得盡量減少出門次數,每次出門,也盡量快去快回,一進屋就趕緊烤火、浴足,儘快讓自己暖和起來。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湖水也漸漸結冰了,也更難捉到魚,甚至原本儲藏的糧食也不多了,晏薇只得盡量節省,因為餓,便更怕冷了,漸覺身子也一天天虛弱下來。晏薇也只能儘力用藥茶調養著。但冬日里可採的草藥,畢竟也不多,佐使配伍自然就談不上了,效果也差了許多……
沿著湖繞過去,便是禁宮所在,最多兩三里路,就是另一片繁華天地。晏薇有心去找龍葵索衣索食,但總覺得這樣像是乞丐,把整個楊國的顏面都丟盡了,無論如何屈不下這個膝。也許,龍陽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她這個男裝的楊國公主低頭,但是,這個頭,卻是低不得的,為了楊國的臉面,也要忍下去。
晏薇道:「他只是想讓我向他低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