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七章 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第三十七章 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景梁又拿出那個「雙龍化魚墜」,長出了一口氣,輕輕套在公子琮頸上。
景梁笑道:「我腿有殘疾,眼睛又不好,走不快,跟你們一起會拖累你的。況且,我若跟你們走了,他們可能會猜出你們走後山那條路,我若不走,你們兩個剛上山,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你們會認識那條路的。三者,這裏總要有人善後,略微給你們打打掩護。這第四嘛……我在這裏待了十幾年,已經不想下山,也下不了山了……」
童率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太簡單了!黎大哥這兩日在山上教習劍術,他們的底子我很清楚。更何況……我早就惦記著殺了他們了!」說罷,轉身出門。
「跟我走……我知道有個山洞可以避雨過夜。」那人說完便轉身而去,走得不疾不徐。
公子琮皺眉道:「舅舅!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景梁點點頭:「一共就八個人,你能同時把他們制住,不放脫一個人嗎?」
童率一怔,說道:「我們兩人分工,我負責打探你的下落,黎啟臣負責籌劃如何脫困,沒想到我這邊這麼順利,他那邊卻還沒有準備好。」
公子琮卻反過來安慰童率道:「這也沒什麼……我比一般人更能忍痛些……快說正事吧!你們打算怎麼救我出去?」
黎啟臣沉聲喝道:「你不是晏長楚!你到底是誰?!」
「我是來幫你們的,我沒有惡意。」話音剛落,樹後轉出一個黑衣人,臉上卻戴著一個和景梁一模一樣的白銅面具。
「想不到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清癯的臉,正是九_九_藏_書晏長楚。
公子琮喃喃重複著:「絕嗣……」隨即又淺淺一笑,「現在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他們要背負我,雙手必然要在我臀腿之處借力,我傷成這樣,不服藥必然痛死。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吧。」
童率用手肘捅捅黎啟臣,請他示下。
童率道:「難道你那時候受了傷?怎麼從沒跟我提起過?」
童率問道:「你怎麼也在山上?好像比我們更熟悉這裏?」
景梁用左手艱難地摘下了面具,露出疤痕斑駁的一張臉,和稀疏枯黃的額發。
公子琮無奈地點點頭:「舅舅……那你千萬保重!等我回去便稟明君父,派兵剿滅這裏,接你回去共享天倫。」
景梁從懷中抽出一片摺疊好的麻布,塞入童率懷裡,說道:「這是後山地圖,繪有一條小路,就算是上山已經超過十年的人,知道這條路的也不多。你們沿著路走上四個時辰便可到山腳,據說再走上十里路,便是琿州城了,我雖沒親自走過,但絕對不會有差錯。只不過你們負著公子,可能會慢些。」
黎啟臣剛要說話,卻見天上星星點點,竟然真的落下雨來。
景梁急道:「事不宜遲,最好立刻就走!明日公子還要受刑,刑傷會更重,那時候能不能留住命在就難說了!」
景梁喃喃地說道:「上天……容我活到今日,也許……只是為了此時……冰台姐姐,我來了……」
公子琮道:「舅舅……你那個葯,再給我服一粒吧!」
流到茵席上的血,包裹住之前公子琮的斑斑血跡,混成了一體,再沒人能把九九藏書它們分開。那斷成兩截的玉簪,漂浮在血泊中,兀自閃著幽幽的輝光……
只片刻,童率便回來了,拍拍胸脯說道:「搞定了!一劍一個,一個不留!」手裡還拿著一件看守的白麻褐衣。
黎啟臣笑道:「你受傷也沒跟我提起,若不是我看到那塊磁石,你也不肯說的!」
公子琮急道:「那你不會有事嗎?他們會不會為難你?」
「下雨了嗎?」童率突然說道。
這個山洞極為隱蔽,洞口被藤蘿密密覆蓋著,外人只怕在咫尺經過,也未必能發現這裏還隱藏著一個山洞。
只見公子琮滿頭滿臉都是汗水,頭髮貼在臉上,像被水洗過一樣,嘴唇上儘是忍痛咬出來的傷,臀腿之上是兩大團刺目的血污。原來童率所說的有雨,竟然是公子琮的汗水。
童率轉頭去看背上的公子琮,暗叫不好!忙輕輕把他放了下來。
「你是……晏長楚?」黎啟臣試探地問道。
公子琮輕聲說道:「我懷裡有葯……」
景梁雙眼含淚,泣道:「聰哥兒,你是個誠孝的好孩子,不枉費我五年的教導……」那說話的口氣,似乎對面的公子琮還是個垂髫的幼童。
黎啟臣在前面披荊斬棘地開道,童率背著公子琮走在後面,兩人已經疾行了兩個多時辰。
景梁道:「我跟你們一起走,你們的危險就會增加三分,倒不如等你脫困之後,再派兵來接我吧,我不會有事的。」
童率點點頭:「你放心!」
「沒有啊……」黎啟臣停了下來,抬頭望天。
這一回真不能再走了,要趁天黑之前,找到能過夜避雨的所在九*九*藏*書。黎啟臣脫下外衣,罩住公子琮的頭臉,童率提劍便要去探路。
公子琮已經站在當地,景梁正用一卷麻布細細為他全身包紮。
公子琮的雙腳已經無法站立,順勢便要向前撲倒,黎啟臣忙搶過來一把抱住他。
公子琮急道:「放開他,不關他的事……」
只見那人對公子琮施了幾針,便麻利地解開所有的包紮,給傷處撒上大量藥粉,又再度包紮嚴密。公子琮臉上的潮|紅已退,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像是進入了酣夢。
童率一瞪眼,不知道怎麼反駁,看向黎啟臣。
景梁俯下身來,撿起席上公子琮的幾莖斷髮,放在鼻端細細嗅了片刻,又用手指捻成一團,納入懷中。
景梁笑道:「我上山多年,雖然一直庸庸碌碌,但忠心耿耿,從無差錯,位份也不低,他們不會拿我怎樣的,況且你們兩個人劫獄,我一個殘疾之人又怎能抵擋?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晏長楚笑著點點頭:「讓他休息一夜,明天天明便可以動身,我已經安排人引開了山上的人,一路下去應該很安全。」
景梁搖頭道:「不行啊,聰哥兒,那葯雖然能讓你保持清醒,不覺疼痛,但不能多服的,很是傷身,而且……有絕嗣之虞啊!」
黎啟臣笑道:「從姜國一路返回楊國,日日在一起,怎會認不出?你包紮傷口的手勢很特別,一起一落像含著音韻,那時候天天看得熟了,一下子便想起來了。」
「可是……」公子琮還想再說。
景梁大口地喘著氣,雙手持著匕首,猛力向自己胸口刺去!
公子琮又道:九_九_藏_書「舅舅!跟我們一起走吧……你身子已經是這樣了,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危險了!」
公子琮笑道:「無妨,葯勁已經上來了,不覺得痛的。」說著,接過童率手中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童率眉頭緊蹙,說道:「可是下山的道路,我們還沒探明。」
童率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和大哥都是習武之人,就算是負重,腳程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黎啟臣正在教眾人習劍,忽聽北方不遠處,傳來一聲銳利的哨音,不細聽的話,倒像是大雁的鳴叫,但黎啟臣知道,那是童率響哨的聲音。之前兩人約好,遇到大事,便以此哨音會合。
晏長楚一笑,說道:「大王自然不會只派你們兩個涉險,全無接應。之前在姜國不就是我來接應你們的嗎?」但那笑容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黎啟臣看那人下盤虛浮,似乎並沒有什麼內力,又聽了聽周圍的動靜,也沒發現其他人,便點了點頭,兩人負起公子琮緊緊跟上。
忽聽黎啟臣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一路跟蹤?!出來!再不出來休怪我無情!」
「八個。」童率回道。
公子琮道:「我服了它,咱們才能繼續走,你也不忍看我痛死的,對不對?」
送走了童率和公子琮,景梁緩緩環顧這囚室,似乎有些依依不捨。
童率忙取出公子琮懷裡的朱紅藥丸,喂公子琮服下。
童率這才緩緩鬆開手,跪坐在公子琮席邊,輕輕蓋上了絲衣,哽咽道:「這麼重的傷,豈不是要疼死了……你怎麼受得住……」
童率見公子琮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忙過九_九_藏_書去扶住。
山路上。
景梁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打開來,拈起一粒黑色藥丸,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入了公子琮口中。隨即便把這個錦囊交給了童率,說道:「一晝夜最多只能服一粒,最多只能連服三日,便千萬不可再服了,切記切記!」
黎啟臣閃電一樣出手,一手抓住晏長楚左手手腕,一手擼起晏長楚的袖子,只見裸|露出的半截前臂肌膚光潔,全無任何疤痕。
後山這條小路,似乎已經很久無人行走,荒涼得幾乎看不出道路,所以走起來比預想中的緩慢得多。眼見天色將晚,卻連山腳的影子都看不到,似乎已在這莽莽群山中失了方向。兩人越走越是心焦,卻又無可奈何。
人,倒了下來,血,汩汩湧出。
景梁從懷中抽出一柄匕首,奮力向那鐐銬和鎖鏈砍去,因手中無力,直砍了十幾下,才把它們砍斷,那匕首的刃,也微微翻捲起來。
童率忙道:「不行!說過一晝夜只能服一粒的!」
景梁卻一擺手,喝道:「來不及了!」隨即轉頭對童率道,「你進來時看到外面有幾個人?」
篝火生起來了,幽幽的火光照得那人臉上的面具忽明忽暗。
公子琮又道:「那個黑色的葯,再給我一粒吧!」
黎啟臣略一沉吟,隨即沉聲喝道:「大家轉身背向我而立,弓步持劍,起『舉火燎天』勢,站一炷香的時間!不得我的號令,不許移動分毫!」說罷,身影一閃,飄然而去。
黎啟臣只覺得公子琮搭在自己肩上的頭頸一片滾燙,大驚道:「不好,他身有高熱,我們看來得找個地方歇歇,不能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