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薇大急：「什麼病？嚴重嗎？！」

龍陽變黑了，變瘦了，滿面的征塵，甚至身上還帶著絲絲腥膻的血氣，再不復之前那瀟洒俊逸的清爽，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眼中的血絲卻寫著苦澀和焦慮。

龍陽搖頭道：「不妨事的，我省得了……」卻再也不提這個話頭，只是盯著晏薇看，好像要把她這個人看化了，再一寸一寸裝進眼裡似的。

晏薇有些悵然，只得輕輕搖了搖頭，重又提起腰機上的提綜桿，把梭子從這一頭穿向另一頭，那冰紈，便絲絲縷縷地又蔓生了開去。

晏薇抬頭報以尷尬的一笑，心中卻想著，龍陽此番回來，想必是局勢不好，加上身上有傷，撤回澤邑退守吧……自己並不是不關心公子瑝，而是在內心中相信戰局應該是楊國佔了贏面，公子瑝……不會有事的。

「我回來了……」龍陽似乎有點尷尬，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好像一個匆匆的過客，而不是歸家的旅人。

晏薇又道：「那去托樓下的內侍打聽一下可好？他們或許消息靈通些？」晏薇依稀記得，酒醉那夜，龍陽似乎說過，樓下的內侍都是他的貼身內侍，並非負責禁宮安防的內侍，若是如此，必然屬於禁宮那邊的，應該能打探出些消息。

這天早上，龍葵沒有來。

晏薇想起龍葵的事，忙問道：「小葵怎樣了？這幾天都沒見到她。」

竹萌正在縫製一件小孩的兜肚，大身是天青色的reａd•９９cｓｗ.cｏｍ綺，以石青色的綾包邊，這配色看上去便像是給男孩縫的。算算孩子生下來的日子，應該也入冬了，所以沒有用輕薄的羅和紗，而是用的綺。

晏薇道：「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活計，我並不是說這個，只是奇怪葵公主日日都來的，今天怎麼沒來。」

晏薇道：「你使的是雙手大劍，左手無力的話，只怕也是有礙的吧？」

龍陽道：「小葵病了……」

晏薇從早上一直等到正午，又從正午一直等到黃昏，心中越來越忐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忍了又忍，終於開口問道：「葵公主今天怎麼沒有來？」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正在臨窗做針線的竹萌。

龍陽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明日我親自來接你……」隨即又道，「以後除了我，你誰也不要見！下面這些人，我都吩咐過，除了我之外，一個蒼蠅也不許放進來。」

龍陽忙用右手掩住左肩，強笑道：「不用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晏薇卻一眼看到龍陽的左肩微微有些隆起，想必是受了傷，在衣服裏面裹著繃帶，便柔聲問道：「左肩受傷了嗎？讓我看看可好？」

龍陽笑著俯下身來，側耳貼在晏薇肚子上，晏薇只覺得心中怦怦亂跳，腹中的那個小生命竟然有了感知似的，也扎手紮腳地動了起來。

晏薇苦笑一聲，沒有答話。男孩也好，女孩也罷，錯誤地誕生在這樣的亂世，錯誤地誕生在漩渦中心的九*九*藏*書姜國王宮，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他，能平安降生嗎？降生之後能不能保住性命？

其時天氣正熱，龍陽上衣只有半臂，前臂上麥色的肌膚外裹著織錦護膊，果然是右臂比左臂略粗一些。

晏薇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低頭看了看衣飾，又撫了撫鬢角，問道：「為何這樣看著我？」

龍陽又是一笑，臉上儘是溫柔：「你倒是還記得我的劍。」

晏薇見龍陽神色凝重，不由得有點驚惶，用力點了點頭。

晏薇一驚，沒想到龍陽對自己的防範竟是這麼嚴密，於是嘆了口氣，說道：「罷了，我不難為你。」那些內侍是奉令不得和自己交談的，想不到也不得和竹萌交談，他……就這麼不放心自己嗎？何至於如此呢？自己懷著身孕，難道還能跑了？讓自己知道點外面的消息，又能怎樣呢？

晏薇覺得心裏悶悶的，也不知道這竹萌是真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還是故意繞著說，於是說道：「你……去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也好讓我安心。」

龍陽突然撇嘴一笑，說道：「公子瑝傷了我，你卻不問問他怎樣了？」

竹萌聽到晏薇的說話，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把針在頭髮上蹭了幾下，慢聲說道：「是要綉那些藥方嗎？平針繡的話，奴婢的手藝也將就使得，不如，讓奴婢來做吧。」竹萌說著，抬眼看著晏薇，目光澄澈，等待晏薇示下。

晏薇只覺得姜國和楊國如同九_九_藏_書兩扇磨盤，碾壓磨蝕著自己的髮膚血肉，掙不開，逃不脫，只能任由它們將自己磋磨成灰……

晏薇聞言大驚，如同兜頭淋了一盆冷水，嘴唇、指尖都微微顫抖起來，想問，卻發不出聲，大哥……大哥難道……

晏薇定了定神，柔聲道：「鎖骨的傷，如果沒有愈合好的話，也會影響張弓放箭的，別勉強使力……還是讓我看看吧。」

竹萌聽了這話，竟是跪正了身子，深深地叩下頭去，說道：「竹萌奉有嚴令，不得和他們交談，也不得內外傳遞消息，請公主體諒。」

龍陽聽了片刻，直起身子，手掌張開，虛虛地在晏薇腹部輕輕摸了一下，隨即又像是被燙到了似的，迅速收回了手，笑道：「我不是看你，我在看他……這麼有精神，想必是個男孩。」

龍陽道：「不太嚴重……只是每日午後發熱，晚上睡下后熱便退了，也沒有旁的不適。也許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擔著心事，前日見了我，鬆了一口氣，反倒是勾上病來。」

晏薇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龍陽的手臂。

龍陽又道：「我的劍法，左手只是輔助，力道都在右臂上，左手有些傷不妨事的。不信你看，我的右臂比左臂粗好些呢！」龍陽說著並排伸出兩隻手臂。

晏薇低頭不語，怎麼不記得呢？那日在陋巷中，那柄平生僅見的大劍，和那持劍人宛若天神的英姿。

龍陽笑道：「沒關係，已經痊癒了，況且我還有右手啊！」

龍陽九_九_藏_書見晏薇如此緊張，輕輕按住她的肩頭，柔聲道：「你放心，不管我在不在宮裡，都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不會讓你們母子受半點委屈。」

晏薇卻一驚：「鎖骨斷裂，手臂便用不上力氣，那你以後如何使劍？」

竹萌搖頭道：「我是這禁苑的奴婢，也不能進入禁宮的，在這邊想必也打聽不出什麼來。」

晏薇知道那護膊是射箭時用做防護的，細看之下，卻看到那錦緞上織有字跡，右手是「江山永固」，左手是「揚威天下」。無巧不巧的，剛好藏了姜國、楊國兩國名字的諧音，晏薇心中一嘆，這像是要把自己劈成兩半的錐心的痛，果然是到哪裡都逃不開。上天入地，總有什麼東西跳出來，對自己的心頭，刺上一劍……晏薇突然開始理解穆玄石了，也是這樣的痛苦糾結吧。面對劍拔弩張的父母之邦，幫誰，都是錯，不幫，更是折磨。躲不開，逃不掉，天大地大，竟沒有一處容身之所，可以讓自己不看、不聽、不想……直到一切過去，等歲月揭開一頁新的史冊。

龍陽看晏薇這個表情，忙心疼地攬住晏薇的肩，柔聲道：「他沒事，也受了點小傷，比我的還輕些。」

第二日，龍葵依然沒有來，晏薇心中焦慮更甚。

龍陽卻似怕晏薇上來解衣一般，略擰了擰身子，頓了一下，說道：「你大哥的劍法，果然不凡。」

竹萌又是甜甜一笑：「只有這麼幾步路，在宮裡能出什麼意外呢。縱是病了，也自有醫正去ｈｔtｐｓ://reaｄ•９9cｓw.cｏm診治，過幾日便愈可了，公主你就不要擔心了。」

竹萌微笑道：「縱然是太子正妃，葵公主也沒有日日晨昏定省的道理，公主你這是強人所難了。」

晏薇聽龍陽說完，猜測不是什麼大病，略略放了心，問道：「我……能去看看小葵嗎？」

晏薇聽了這話，有點不快，但看竹萌的神情平和，面帶微笑，卻沒發現半點諷刺的意思，只得又道：「我並不是說她日日都該過來，但昨天走的時候沒說什麼，也沒什麼異樣，今天卻沒來，我是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又或是病了。」

晏薇道：「讓我看一眼傷勢，我也好放心……」

第三日，來的卻是龍陽。

晏薇心中一凜，一時間腦中一片混亂，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終於還是出現了：這兩個人的交鋒，在對方的身體上刻下了傷……晏薇張了張嘴，想要問前因後果，問交戰經過，但，問這些又有何用？無非是在傷口上撒鹽罷了……因此便生生咽了回去，只低了頭，輕輕問道：「竟然……是他傷了你嗎？重不重？」

晏薇只覺得一陣氣短，為什麼？上天要安排自己的兄長和自己孩子的父親對敵？晏薇只覺得姜國和楊國如同兩扇磨盤，碾壓磨蝕著自己的髮膚血肉，掙不開，逃不脫，只能任由它們將自己磋磨成灰……

龍陽收回手來，似乎有點落寞，隨即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畢竟……還是惦記我多些……」

龍陽歪著頭，輕鬆地說道：「鎖骨斷了，不過已經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