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撇嘴一笑：「你哪裡懂得什麼是戰爭，什麼是滅國……」說完頹然躺了下去，頭扭向一側，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淚，自他眼角滑落，額上，又涔涔滲出了汗水。

龍陽沉聲道：「給後宮的嬪妃、宮人預備的，若……若兵敗城破，好叫她們不會受辱，保得清白。」

床榻旁泫然欲泣的龍葵，輕輕牽住了晏薇的衣袖：「快救救哥哥，他已經這樣昏睡了三天，身子燙得像火，醫正的葯，似乎沒有什麼效果呢……」

晏薇忙一手搭上龍陽的脈搏，另一隻抽出帕子，為龍陽擦拭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心中不忍，柔聲道：「你別急……我答應你。」

龍陽眼睜一線，勉強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我……好多了，多謝你……」說著，伸手輕輕撫摸著晏薇的腹部。

龍葵點點頭，把龍陽身上的紗衾揭開到腰際，晏薇倒吸了一口冷氣，退了半步。

晏薇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龍陽今日這些話，倒有幾分像遺言似的。

龍陽又道：「但……但是，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輕生，一定要讓這個孩子活下來！若遇到姜國人為難你，你便拿出那指環，說自己姓姜，是姜烈王的遺族。若遇到楊軍，你那玉墜應可保你性命，你知道該怎麼做……」

「嗯。」晏薇點點頭，又問道，「這葯……為何不讓醫正去配？」

龍葵復又揭開下半身的紗衾，晏九九藏書薇心中又是一痛。左腿上長長一道傷，蒼白的皮肉翻卷著，似乎已被清理過腐肉，整條腿腫得脹大了一圈；右腿兩處傷口雖不大，但周圍紅腫隆起如鵝卵，想必是皮下積蓄了膿血，創口上微微露著絲綿葯捻的端頭。

晏薇一陣心悸，只覺得胸口一陣絞痛，嗔怪道：「軍中沒有醫生嗎？這些傷口若好好包紮，按時用藥，不應該這樣的！」

龍陽揮了揮手，遣退了婢僕，微微欠起身子，正色道：「我求你一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公主！殿下吩咐過，你不能離開此地的！」竹萌叫道。

「太子殿下目前重傷昏迷，又怎能傳什麼令？葵公主一向與薇公主交好，難道會害薇公主不成？」是另一個內侍的聲音，語氣有點急躁。

這天，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直到天明也沒有放晴，天陰沉沉的，讓人覺得壓抑。

門外眾人見晏薇出來，一齊施禮，其中一個內侍說道：「太子殿下因傷重已經昏迷了三日，高熱不退，在下是葵公主身邊的內侍，奉葵公主之命，請公主移步過去看看。」

龍葵在晏薇的勸說下，已經回去歇息了。

龍葵輕聲道：「姜國水澤港汊眾多，這一役的戰場在泥塗之中，想必是傷口進了污水，這個季節天旱雨少，湖澤水本就不幹凈……」

從脈象看，只是外傷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引發了炎瘡而已，ｈttpｓ://rｅａｄ•９９cｓw•coｍ雖然兇險，但並不難治，晏薇一下子定了心，說道：「不妨事的，你放心。」

晏薇想著想著，不覺眼中已是一片霧氣。

晏薇點點頭，問道：「下半身可還有傷？」

龍葵以手捫胸，長出了一口氣。

龍葵搖頭道：「背後沒有，哥哥絕不是那種在戰場上逃跑，把背後留給敵人的人！」

晏薇一驚，問道：「要什麼樣的毒藥？」

晏薇輕輕點了點頭，有點詫異地看著龍陽。

龍陽苦笑道：「我……不想讓君父知道，請務必為我隱瞞。」

晏薇點頭道：「好！你放心。」

原本醫正開的內服方劑也是對症的，只是起效慢些，晏薇和醫正參酌著，調換了幾味葯，又加了些固本培元的藥物，用以補充氣血。

晏薇一時有些恍惚，竟沒有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回想和龍陽相處的日子，一直都是「你」來「我」去的，互相之間多是針鋒相對，很少有好聲好氣的時候，他從未叫過自己的名字，自己似乎也從沒尊稱過他殿下……龍陽自然不清楚，在晏薇心中，依然抗拒著「楊」這個姓氏。

晏薇輕輕執了龍陽的手，低聲道：「你醒了？覺得身上怎樣？好點兒了嗎？」

晏薇急道：「我大哥不會放縱兵士胡作非為的，你……你這是多慮了……」

晏薇卻一直坐在榻邊，看護著龍陽。心中想著，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也好，昏九九藏書迷了，便不會感覺到痛楚，便不會憂心國事，更不會浴血沙場……對龍陽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

在龍陽裸|露的上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處，那些狹長的刀劍劈砍傷、小而深的箭矢傷，還有肋下最大的那個血窟窿，應該是矛尖戳刺的，所有的傷口都猙獰地泛著紅紫之色，腫脹潰爛，微微散著一股血腥氣……

晏薇心中狂跳，又問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一大早，晏薇就被樓下的喧噪吵醒。細聽之下，卻是竹萌和幾個男子的聲音。晏薇心中大奇，竹萌不是說不可與內侍交談嗎？難道……樓下來了外人？

「你幫我配些毒藥，不……你只要寫出方子來就好，交給你那裡的內侍，由他們轉交給我，你不要沾到這些東西……」龍陽沉聲說道。

晏薇有許多話想說，想問問戰況，問問龍陽受傷的情景……但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不知道怎樣開口，最終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好好休養，這些傷都沒有大礙，很快就會好的。」總之……避開一切和楊姜兩國交戰有關的話題，否則，任何一句話出口，都像是利刃揮出，一片血光，兩個人都會受傷。

晏薇匆匆梳妝完畢，走下樓來，便聽到門外竹萌的話音：「太子殿下吩咐過，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將公主帶離此地！任何人也不得進入此地！」

「服下去即刻就會死的，最好……死得不太痛九*九*藏*書苦，也不太難堪……」龍陽眉頭緊蹙著，像是忍著傷痛，又像是對於毒藥這件事有太多不忍和無奈。

晏薇又問道：「他的外傷，能讓我看看嗎？」

化玉膏對於這種炎瘡很有效果，晏薇對於處理外傷又頗有經驗，僅過了兩三個時辰，龍陽的熱度便退了許多，呼吸也漸漸平緩了。

晏薇不由得又想到了趙類，當時自己答允趙類的求死之請，只是覺得，即使治好了，等待他的也是無盡的刑求，倒不如一了百了，不讓他再受苦。可龍陽卻不能逃避，不能選擇死亡，傷好了，還要披上戰袍，再度衝鋒陷陣，再度受傷，再療傷……直到為姜國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許，這比刑求還要可怕，除了身上的傷，還有淪陷的國土、流離的百姓、陣亡的同袍……哪一樣都比肌膚骨肉之痛更徹骨，更深重，而且全然無葯可醫……

竹萌說道：「太子殿下確有嚴令，恕奴婢不能從命。」

門開處，但見床榻上的龍陽雙目緊閉，臉色緋紅，呼吸急促，額頭頸間全是細密的汗水，他似乎裸著上身，只蓋了一襲雙層紗衾，露在外面的左肩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看樣子，似乎是被一劍劈斷了鎖骨，傷后並沒有經過精心的治療和養護，那塊筋肉就那樣糾結著愈合成一團刺目的疤痕，這……便是公子瑝所傷的嗎？晏薇驀地呆住了。

晏薇一手搭上龍陽的脈搏，一手輕拍了一下龍葵的手背，示意她https://read.99csw.com放心。

晏薇聽到龍陽重傷昏迷，心中大急，忙提起裙角，三步兩步衝到門口，打開了大門，問道：「龍陽……太子陽怎樣了？受了什麼傷？」

「楊薇……」龍陽的眼睛依然緊閉，卻低低地叫了一聲。

一晃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這期間，龍陽和龍葵都沒有再出現過。

晏薇勉強一笑：「事急從權，你若不放心，便陪我一起吧！」

「我們是奉了葵公主的令，煩請通融一下，讓我們當面和薇公主陳說。」是個男子的聲氣，口氣懇切誠摯，聽上去像個內侍。

聽到「敵人」兩個字，晏薇只覺得胸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堵在那裡。突然想到那日龍陽寬慰自己的話，「公子瑝沒事，受了點小傷……」那是龍陽的敵人啊，是害他重傷瀕死，奪他大好河山的敵人，可龍陽就那樣輕描淡寫地說著，倒像是兩個好友比劍賭馬一般，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呢……

晏薇咬了咬嘴唇，定住了神，又問：「背後呢？背後可還有傷？」

晏薇點點頭：「好！容我收拾一下應用之物，這就隨你們去！」

晏薇眉頭微微一蹙，龍陽見狀，忙要縮回手，晏薇卻用自己的手將龍陽的手按在了自己身上。腹中那胎兒，像是得到了感應似的，又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龍陽一喜，睜開眼睛說道：「盡量選些常用的藥物做配伍，若有罕見的葯，不妨多寫幾個備用可替換的藥材，現在是戰時，很多藥材都不好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