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電話響了七聲以後,我掛斷電話。沒由來地認為,她現在可能和男人在一起吧。雖然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固定的男朋友,但莫名地就是覺得她和男人在一起。如果她的男人是很酷的傢伙,那我必須成為擅於傾聽的人;相反地,如果是個愛撒嬌又愛忌妒的傢伙,那我就必須變得很酷。但無論如何,一直打電話給她都不是上策,今天就別再打了。這麼一來,到時候她一定會打給我。
手機響起,是吉川裕子打來的。她一直說肚子餓,現在已經到食堂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來到食堂,卻看不到吉川裕子的身影。我想了一下,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懶得想了,決定先找個位子坐下來。食堂難得有很多空位,我隨便就找到了位子。我坐下來抽煙,想著荒川男的死因,接下來該如何搜集情報,如果我疏於警惕可能會面臨什麼危險,反反覆覆想著這些事。
突然有人從後面敲我的頭,回頭一看是吉川裕子。我向她抗議幹嘛老愛敲我的頭,她說這要怪我自己不好,還擺出一張臭臉給我看。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很煩。
她說完,坐下來點燃一根煙,接著又說:「都是你害的,害我又染上這個習慣。」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我猜她指的是抽煙吧,不由得笑了笑。這時,我覺得應該說些機靈的話。「可是呢,」我說:「妳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冷淡的人,不過我現在可不冷淡喔!這麼說或許很奇怪,我是會看對象的。」
我就此打住,適當地將話題岔開。但是,我不太能集中精神和她聊天。她聽了我說的話也做出很多回應,但我沒怎麼在聽她說。我內心思忖著,如果警方找到了我和荒川男的交集,那有可能是當時有目擊者在場,雖然我沒看到他,但他確實在某處。警方只能從那個目擊者得到情報。倘若真的有目擊者,事情會變得很麻煩。不過,就算真的有目擊者,警方也可能早就在接近我了。我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和吉川裕子聊天。吃了午餐,一直和她坐到傍晚。
等她的時候,我想做點什麼事打發時間。左思右想的結果,我決定去圖書館看報紙。電視新聞都在報阿富汗和美國的事,關於荒川死了一個男人的事,只是輕描淡寫帶過就沒了。我想報紙可能會有比較詳細的報導,圖書館read.99csw.com可以一次看到幾天份的報紙。但一開始我竟然把這件事當作打發時間的對象,這讓我感到些許驚愕。這件事理應佔據我生活重心的大事。我在那個女人家裡的廁所想過這件事;也因為這件事,決定把自己的生活過得謹慎點。我茫然地坐在吸煙區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地陷入沉思。我會不會花太多心思在這把手槍上?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些許恐懼。雖然我對手槍很敏感,但對自己身處的狀況卻不夠敏感。雖然我很在意警察接近我,但卻沒有事前準備也沒有擬定任何對策。我不由焦慮起來,直接奔向圖書館。萬一警方分析這個案子是自殺,他們一定會把偵查焦點鎖定在手槍的下落。倘若將焦點鎖定在這個方向,他們也會對一般民眾進行偵查。
我實在受不了了,決定放音樂蓋掉這些聲音。我想放激烈的音樂,於是挑了一張討伐體制樂團(Rage Against the Machine)的CD。我聽著音樂,再次認為把音響開得很大聲聽音樂果然很棒。然後我從皮袋拿出手槍擦拭,小心翼翼收進盒型皮包里。
上完一堂課,我去找吉川裕子。我想假裝碰巧遇見她,走向食堂,在中庭的幾個吸煙處找來找去。其實見不到她也無所諝,但我就是不死心地繼續找。她是文學院的學生,我也去她上課的大樓找了一趟,結果還是沒能找到她。就在我快死心時想了一下,決定打手機給她。雖然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但我想忠於自己的決定,也想邀她出來吃午餐。我聽著電話鈴聲,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很積極。而且,不管這是什麼事,我認為積極不是一件壞事。
在不熟悉的文學院大樓里,我獨自坐在吸煙區的椅子上。我感到有點無聊,從包包里拿出皮袋。因為開始上課了,四下無人。我有一股衝動想從皮袋裡拿出手槍,但最後還是控制住了。我點燃香煙,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雖然也想到打電話給前些時候上床的女人吧,但還是覺得麻煩而作罷。
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天色已然昏暗,氣溫也變得很冷。我在公寓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裝熱咖啡,一邊上下搖晃一邊走向自己的房間。走在這段短短的距離里,我主要想著吉川裕子的事。她今天也穿了九-九-藏-書短裙,稍微彎身就會露出白皙酥|胸。我對於自己今天一連串的行動感到很滿意,打算明天更進一步找她去喝酒。不過我又想了一下,要是明天喝完酒上床的話,我的樂趣也就結束了。我是很想和她上床,不過我猜做了一次以後,接下來我就會心生厭倦了。照過去的經驗來看,大多是這種下場。想到以後要重複做的事,我就覺得很麻煩。反正到頭來,一定會演變成這種麻煩的局面,想到這裏我就打消念頭了。仔細想想,我想做的事大多是無疾而終。如果把重點放在預測與想象,深入去思考什麼事,再和自己對照驗證的話,我幾乎什麼事都沒辦成。想到這裏,我不由得笑了。
「妳不高興?哦,我還以為妳可能去哪裡上廁所了。那妳幹嘛不坐在最靠近入口的位子,這樣不是最好找嗎?」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不過我開始思索,為什麼我會認為那個男的是自殺。那時候,他的左手無力地向上伸,右手下垂。然後右手的旁邊,我猜他是右撇子的那隻右手的旁邊,手槍就掉在這裏。如果他被人開槍殺死的,犯人會把手槍留在這裏嗎?要是犯人是黑道份子就更不用說了,手槍是他們的必需品吧?把手槍留在犯案現場不僅會成為證據,對於犯人也只有壞處吧。我細細思考,繼續推測。不過,警方在現場找不到兇器,所以也只能分析是他殺吧。不曉得在他的住家有沒有找到遺書之類的東西?我仔細回想了一下,至少當時我在那附近沒有看到遺書之類的紙張。當然他有可能放在身上,不過警方會分析是他殺,這就表示警方在他身上也沒搜到遺書吧。左思右想的結果,我認為我的想法最接近真相。如果他是自殺的,那麼知道有手槍掉在現場的人,當然只有我一個人。警方有可能相當混亂,然後在那種混亂下縮小偵查範圍。不過,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我得避免做出太過草率的判斷,並且要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我反覆提醒自己,要知道自己現在處在什麼狀況里。
這時,我不由得想到「開槍」這件事。這不是我第一次想到這件事,其實我最近都頻繁地想到。開槍這個念頭常存我心中,當這個念頭高漲時我會把它壓下去,當它轉為稀薄時我又會想起它。過去這段日子,我就read•99csw.com這樣在心中享受著開槍這件事,但它後來慢慢地、宛如會自行增殖似地,帶著現實的影子,讓我感到煩憂。過去,我將開槍這個行為,放在總有一天、遙遠的、不確定的未來。但自從隨身帶槍出門以後,我覺得開槍變成遲早的問題。這種隨時都能開槍的狀態,與日俱增刺|激著它的可能性,成為現實里的事向我逼近。每當我看到槍、摸到槍,我的腦海里就會具體呈現我開槍的情景。這個情景彷如想跳出我的想象這個狹小範疇,和具有實際感受的肉體觸感連結。就這樣。我認為有一天我會開槍,一定會開槍。擁有了手槍,在隨時都能享受開槍感受的狀態下過日子的我,總有一天一定會追求這個實際感受;也就是說,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開槍。這個確信將遙遠的未來拉近了,彷佛它本身擁有了人格,逼迫我開第一槍。這個已經敲定結果的未來,希望我能儘早實現它的要求。這個要求逐漸強烈,逼得我快要發瘋,抓著我緊緊不放。我感受到必須開一次槍的必要性。否則,再這樣反覆自問自答下去,我一定會真的發瘋。
「我指的不是這個啦!不過,反正你又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會這樣對我也算理所當然啦。該怎麼說呢?嗯……我也說不上來,或許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吧。我總覺得,嗯……你有一種個性,讓人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本來就是你的錯啊,你應該多找一下。你太早放棄了。好討厭哦,我很不高興。」
這時,有一則篇幅比我想象中來得大的新聞,飛進我的眼帘。真的就是突然飛進我的眼帘,嚇了我一跳。當我看到二十二日的報紙時,確實報導了這則新聞,內容也確實記載了他的背景:「在荒川附近發現的男屍已經查明身分,名字是荻原啟一郎,五十一歲,特種行業的店長。」我意識到我的心跳加速,繼續讀完這則報導。看來警方果然認為這個案子是他殺。他工作的特種行業其實是黑道經營的,而且還疑似有金錢糾紛。同一天的另一家報紙也報導了相同的事,只是這家報紙寫的不是特種行業,而是養生按摩店,但也同樣屬於黑道集團,也暗藏色情交易。不過,除了這兩家報紙以外,其他報紙都沒有報導這則新聞,而且從第二天起就沒有後續報導了。我暫時鬆了一口氣,九-九-藏-書走到吸煙區抽煙。香煙的味道一反平常的好,我不由得嘲笑心神不寧的自己。
我走進我的房間后,兩人反差的聲音聽起來更大聲了。說話的內容聽不清楚,不過聽得到女人笑得很誇張,男童哭得很凄厲。那個哭聲大到像從肚子深處噴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小小的身體竟然能哭出這麼大的聲音,實在太不協調了。但此時,除了大笑的女人之外,我還聽到一個怒罵的女人的聲音,頓時使我陷入混亂。但過了一陣子之後,我終於明白這兩個聲音是出自同一個人。
走到我的房間門口,聽到隔壁房間傳出的小孩哭聲。我知道這個房間好像住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大概念幼兒園的男童。我對於經常聽到哭聲感到很煩,不過小孩哭泣是很自然的事,我又能怎麼辦呢。不過,此時聽到的哭聲有點怪。而且這個房門緊閉的房間里,同時也傳出女人的叫聲。
「算了,不談這個了。」
我打電話給吉川裕子約一個小時后見,她也同意了。我翻閱報紙,主要尋找小篇幅的新聞,同時也注意整張報紙的情況。報上的新聞,凈是一些和現在的我無關的報導。例如美國的飛彈落在阿富汗的何處?還有這種戰略會不會成功?這類的事情和現在的我無關。至於日本會如何對應?日本會不會被捲入這場戰爭中?這些事情也挑不起我此刻的興趣。另外也報導了小孩被霸凌致死,父母向學校及霸凌者提出告訴。還有某個地方發生火災,是縱火?還是失火?難以判斷。祭典的報導;有人盜用公款,犯人逃走了;有了科學性的發現;卡車相撞,有人被碾過;名不見經傳的知識分子對美國提出意見,對日本政府提出意見;政治家鬥爭,很認真地不曉得在說什麼;兩個演藝人員死了。我猜我想知道的消息,大概沒有報紙註銷來吧。我翻閱各種報紙,將報紙湊在眼前,目不轉睛繼續看。這個社會,每天充斥著各種新聞。然而這個死於荒川的男人,似乎沒有被報導的價值。看報紙找新聞很花時間,我有點後悔,剛才應該跟吉川裕子說兩個小時后。但又我想到,如果我每天都來看報紙,只要花少許時間就能看完。于太過集中精神使我有點疲憊,但也只能拖著半是煩躁的心情繼續翻閱報紙。
她沒有就此打住,接著又抱怨了一陣子。她實在很煩人九九藏書,我馬上就受不了她的啰唆。就她的說法,她認為我缺少了什麼。我不懂這話的意思,請她說清楚一點。結果她說,看在她眼裡,我對她很冷淡,不想跟她談正經事。聽她這麼說,我有點吃驚。因為我有約她出來吃午飯,也到約定碰頭的地方等她,平常和她聊天也聊很久。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眼睛。
我的包包里放著手槍。我先把手槍裝進黑色的皮革袋裡,用繩子綁緊袋口,再把它放進上學用的包包里。這個皮革袋是美國制的高檔貨,做工精細,可以完全包住手槍,最重要的是我喜歡它毫無矯飾的設計。自從我帶槍出門以後,生活變得十分謹慎。要是我把這個包包忘在哪裡、或是被偷了,這就意味著我完蛋了。因此我每天都充滿迷人的緊張感,經常感到一股椎心的刺|激湧上心頭。我幾乎是用全部的生活來意識自己有帶槍這件事。上課時,我經常從包包里拿出皮袋,直接將它放在桌上。皮革的材質很硬,因此能遮掩手槍突起的輪廓,從外觀很難看出裏面裝了什麼。我望著它,時而用手撫摸它,如此渡過無聊的課堂時光。當然,如果有朋友靠近我,例如吉川裕子或圭介,我會避免這麼做。萬一有什麼理由這個袋子被拿走了,這就超越了緊張與刺|激的領域,成為現實問題出現在我面前。
發射子彈一事,從我的意志選擇開始。不知不覺間,超越了我的預料開始轉為決定。在這個過程中我有些許不安,也試著仔細思考,但我的腦筋開始疲累,只好放棄思考。我覺得無論再怎麼思考,這件事似乎已經敲定了。而最後我也告訴自己,即便如此也無所謂。
「少騙了!你常常這樣得意忘形,戲弄別人吧?」
「總而言之,我很討厭別人對我冷淡。」
手機突然響起,是吉川裕子打來的。我覺得好像得到贖罪似的,以開朗的口氣接起手機。她說她剛才在睡覺,還在電話里打了一個大呵欠,但我並不相信。在我的腦海中,吉川裕子是和男人在一起。我想了一下跟她說,我原本只是想如果她有空的話想找她吃頓午餐而已,並沒有什麼事。但她說自己已經起床,現在就要來學校了。隨後還補上一句,說她到了會打電話給我,就把電話掛了。
「嗯哼,也對啦,這聽起來是最正確的。不過,我還是很不高興。」